假面弥塞亚 上----流河旱树

作者:  录入:06-05

夏尔最想忘记的那个名字再次被人提起,顿时产生一股恶心绞痛感,让他几乎要吐出来。多少个夜晚他梦见塔尔博特搂着自己的母亲在狞笑。他忘不了那个人盯着自己时眼里的肮脏污秽,法国绝对不能落入这样的人手里。
“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亲王殿下。”
“一定是这几天着凉了,您先休息一下吧。”
亲王担心地看着那个孩子抱着木偶跳下椅子,他的早餐才吃了几口,就连最喜欢的牛奶都还没来得及喝呢。
“亲王殿下,贵公子的伤势如何?”
夏尔走到门口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
“托您的福,他的伤口已经没有继续恶化了,估计再过几天就可以恢复,只不过那手估计是要不得了。”
“真是可惜,他是那么优秀的剑士。如果是在巴黎就好了,我们可以请最好的医生照顾他。”
亲王在心里暗笑这孩子居然想试探自己,脸上却不表露出来:“的确是这样。不过幸好我们有罗特公爵的帮助,我敢保证他派来的医生绝不比巴黎的逊色。您看,犬子的伤现在不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吗?”
夏尔微笑着转过身来,刚才煞白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的确如此,罗特公爵真是值得信赖的人。我以有他这个养父感到骄傲,母亲把我托付给他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我也会听从他的意思,像亲生儿子那样尊敬他,爱戴他。”
“您的话真是一点也没有错,我一定要去亲自拜访公爵,向他当面表示我的感谢。”
“您确实应该这样做。到时请务必要代我向他问好,谢谢他在城堡里对我的招待。”夏尔向亲王微微欠身行礼,他知道自己不会只是一个人。
夏尔是聪明的,他的聪明在于善用那些强大的力量,并且将自己的坚强包裹在脆弱易碎的外表伪装下。最聪明的是他这么做的时候你觉不会认为他是在耍什么小伎俩利用你。那双纯净的水蓝色眼睛不掺揉一点杂质,纯净的像块水晶一样。难过,悲伤,委屈,嫉妒,厌恶,快乐,所有发自他内心的感情都透过那漂亮的眼睛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你面前,你以为自己能知晓这个人所有真实想法,却不知就在你自鸣得意的时候已经被他操控了。但夏尔确实是软弱的,也许是因为太过聪明,他从来都只把自己摆在第一位保护起来,他不会让自己面临危险,也从来不冒风险做没有把握的事,你可以说他是在逃避责任,也可以说他是狡猾隐忍。
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对人性的判断还只限于最直接原始的感知判断,否则他绝对不会对那个已经拥有撒旦之手的黑骑士如此冷淡疏远。
吉尔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的翻着羊皮卷,这几天他不停地查阅那些和恶魔以及黑魔法有关的资料,只可惜教廷对此类书籍的管制十分严格,即使是那些被禁的书籍也对此类事件记录的很隐晦,更何况那天他意识不清,对那些谈话内容印象模糊。单单从圆桌骑士和大恶魔这样的关键词来查找他右手的资料实在是毫无头绪,吉尔开始有些后悔当时的决定了。兰 斯洛特的结局是背叛亚瑟王,抢走他的最心爱的人,并成为圆桌骑士的终结者。即使拥有天下无敌的手臂又能如何,他最终还不是被可畏的谣言逼迫,既无法回到自己的故土也无法和所爱之人结合,最后郁郁而终。可是他和兰 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根本不稀罕什么忠贞的爱情,那个自以为善良温柔的伪君子爱上别人的妻子却不敢对她有肉体上的亵渎,如此可笑的事情他吉尔.德.兰 斯才不会做。在他年轻的生命中,名誉,财富,爱情,肉体的欲望,这些世人贪恋的东西他都不稀罕。
参军之前,吉尔玩腻了所有那些年轻贵公子们热衷的玩意。他轻而易举就能在狩猎大赛上满载而归;他十四岁就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剑术老师——法国第一剑手伦德贝男爵;他尝试过赌博,却发现那以金钱作为诱饵的游戏无聊的可笑;他微微一笑就能让舞会上的名媛贵妇心神荡漾。
若不是偶然一次与亨利王的会面,他也许会一直迷失在自我满足的世界里自甘堕落。亨利王和查理一起巡视巴黎,在全城的人都关门拒绝迎接他的尴尬状况下居然豪爽的大笑,他赞叹巴黎的街道如此宽阔不禁让他想要和人赛马。狂妄的眼神在那些噤若寒蝉的贵族们身上扫荡,仿佛在说:“你们谁敢挑战我?”吉尔在遇到亨利锐利目光的一刻和别人一样低下了头,亨利王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挫败。
他原本以为那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想到在进入黑骑军团后挫败却接踵而至。失败对于贵族们来说只是名誉上受辱,可对于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来说就是一夜之间妻离子散,就是失去自由任人奴役,就是无辜的变成刀下亡魂或者丧失人性者泄 欲的对象。他被虚荣腐化的心逐渐被唤醒,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小“龙儿”……
“由于你的关系,我愿意和魔鬼交换撒旦之手。那种只差毫厘就能挽回的命运我希望能用这只更加强大的手帮我达成。”他刚想摘下挂在床柱上的佩剑,忽听得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得迅速躺下装出十分虚弱的样子。
来人是自己的父亲,他一进门就吩咐随从退下并且把门锁上。“快起来吧,我的儿子。那点小伎俩可骗不了你老爹我。”
“切,被发现了吗?”吉尔暗自咒骂了一句,听话地坐起来。“有事吗我亲爱的亲王阁下?”
“又没有外人,干吗还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难不成这一年军营生涯把你变成老古板了?”亲王摘下手套和厚厚的衣领随手丢在床上,翘着腿在摇椅上自在的摇晃。
“对了,前几天梅兰蒂伯爵夫人又在向我询问你的事了,贝吕蒙家的两位小姐还有美第奇家族的康斯坦丁小姐也都特意到家里来拜访,大家都说很怀念你在巴黎的日子,希望你回去看看。看吧,这么厚一落情书都是托我转交的。”亲王潇洒的挥手一掷,那些花花绿绿的信封七零八落的在吉尔的床上散开,好不热闹。
“您这是做什么,在嫉妒儿子吗?”吉尔讪笑着没去理会。
亲王惬意的闭着眼睛哼曲,只有在儿子面前他才能如此放松的休息一小会儿。亲王本性闲散,要不是因为身逢战乱年代,他一定会像意大利的那些王宫贵族一样,供养一大堆的音乐家画匠在他身边一起畅谈艺术。他和吉尔身为父子最相似之处就在于两人都不热衷政治本身,对权利和金钱又或者是女人都没有什么兴趣。亲王原本期望儿子能跟自己一样沉浸在色彩和音符的美妙调和中,没曾想儿子对艺术兴趣缺缺,天赋出众的他更喜欢追求挑战自我的快 感,这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但如今儿子无端被一个老狐狸卷入政治漩涡,令他不得不戒备起来。虽然他也爱自己的祖国,也珍惜贵族的荣誉,但他不希望单纯的儿子成为甘愿为他人卖命的棋子。兰斯家族的生存美学就是自由自在,不向任何人低头屈膝。
“回去吧,儿子。”亲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巴黎又有新变化了?是皇后向您施加压力了吗?”
“是皇后没错,不过她施加压力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您的主子 夏尔殿下。”
“不要用那样的称呼,我可没有卑贱到去做一个小孩手下的鹰犬。我只是喜欢挑战新鲜刺激罢了。这个皇后又在搞什么鬼?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听见到处在传她和丑英国佬塔尔博特的花边新闻,甚至有人说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是皇后的私生子。这女人究竟想要什么?”
“她想要夏尔回去签字放弃继承皇位的权利,并且承认亨利六世为法国国王,你讨厌的那个英国佬塔尔博特已经是法国摄政王了,下次回去见到他说话可要小心。”
“什么亨利六世?亨利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吉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亨利王三天前驾崩了,我们今天刚收到的消息。”亲王知道这对儿子是个多么大的打击,亨利王虽然是英国的皇帝,侵占了大半个法国,但他卓越的军事才华和迷人的风度是所有上流社会贵族青年们膜拜的典范。有多少年轻有为的孩子因为他而变的野心勃勃,有多少纨绔子弟受他少年时代的事迹鼓舞而加入军队为国家效命,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我简直不敢相信!亨利陛下只有35岁啊,他刚刚在万塞纳赢了我们不是吗?”
“你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了该有什么样的后果?真的要学会管好你的舌头才行,吉尔!不错他是一代名君,可又能怎样呢?他在巡视万塞纳的难民时抱了一个患伤寒的婴儿,当天晚上就开始头疼,第二天医生到的时候发现太晚了。你现在知道自己那天不要命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了吧?不要以为自己是贵族死神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他的镰刀什么时候都有可能落下,你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才会那么拼命啊父亲,我可不像你对美学那么执著,若是那样我当然也会如您所做的明哲保身,沉浸在自己的追求里。可现实是只有挑战强者才会让我感到生存有意义。是亨利陛下让我发现了生活的乐趣,那些让您替我担惊受怕的风险对我来说可都是宝贵的历练,若是连这些都承受不住,怎么可能去对抗他?可他在登上最巅峰之前因为无法预测的变故提前退场了,这可恶的造化成就了一个永远不可能被超越的神话,这个男人在他统治的九年内简直就是完美的。这可让我以后怎么追赶?”
“作为你的父亲,听到这么荒谬鲁莽的想法我真应该好好教训你一番。可作为你的朋友,我很高兴看到原来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也正在努力着。不过孩子你记住,没有什么人是无法超越的,因为每个人的命运不同,上帝就交给我们不同的理想让我们去实现。我只是有一句话必须提醒你,不要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你的单纯,让你成为听话的旗子。那些躲在暗处的芒刺可要比战场上的刀尖更加危险。”
“您是在说罗特公爵?”
“不单是他,整个贵族阶级就是在不停的互相利用又互相出卖着彼此。我担心你的善良单纯会给你带来灾难。你猜猜太子在知道皇后的来信后第一个反应是什么?是让我表明立场,然后去找罗特公爵寻求依靠。他这么小一个孩子已经懂得分清楚局面来收买人心了,因为他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伪装自己,逃避责任。你又何必为这样一个狡猾的小孩承担风险?
“他居然要您表明立场,那您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是愿意站在你们这一边的,但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帮你们传话而已了,毕竟政治不是我擅长的。我建议你带着太子赶紧去希农城堡,尽量做到低调谦卑。你已经失去了握剑的能力,即使恢复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去希农对你和太子来说都是最妥帖的选择。”
吉尔听着父亲对太子的抱怨,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有趣的念头,他想自己也许找到了用来挑战亨利王那卓越旧成的方法。
“您说的完全没错,我想我们必须马上动身前往希农,最好明天就出发。”

第十七章 金丝鸟笼

“什么?不能与外界通信?为什么?”夏尔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接待自己的方式。
“是的,这是出于对您人身安全的考虑。”
皇子转向身边的骑士求救,兰斯子爵一脸漠然。
“可这样不是连我的养父罗特公爵都无法知道我的行踪了吗?”夏尔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罗特公爵将您交给我照顾就表示他对我十分信任。您也应该同样信任我才对。”
“好吧,既然已经到了希农城堡,我们就应该按照您的安排来。我累了,在晚餐之前请允许我休息一会儿。”
理斯公爵吩咐两个侍从为他们带路,自己欠了欠身径直返回书房,傲慢的态度就连吉尔都有些无法忍受。不过他根本没有什么立场出来维护夏尔,既然是寄人篱下,隐忍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公爵为他们两人专门安排了一座阁楼,里面布置了夏尔室套间卧房,衣帽间,小会客室,餐厅,浴室,最特别的是一个将八间卧房打通连贯而成的巨大游戏室,里面摆放着数以千计的精美木偶,从拇指大小到比真人都高大的,错落有致的占据了大半个游戏室。夏尔从心底发出惊喜的赞叹,立刻跑过去挨个把玩起来。侍从看他玩的投入,就趁机会带吉尔参观了他的房间,吉尔的卧室和夏尔的套间临近,除了豪华的卧具外还有一架优美的竖琴,宽阔的转角窗边放着一只小书柜,理斯公爵和父亲算是挚交,自然是没道理连自己也一起冷落。不过当他们回到游戏室之后,吉尔突然意识到一个细节,趁着夏尔在欣赏游戏室里那各式木偶之际,他拉过侍从小声询问:“请问为什么子爵大人没有自己的书房?”
“大人千万见谅,其实原本我们是安排了书房的,就连让殿下阅读的书籍都已经选好了。可是主人前几天收到皇后和摄政王大人的急件,所有为殿下准备的书都没撤走了。皇后陛下说过几天会送她亲自挑选的书籍过来,到时候殿下的家庭教师也会一起过来。另外,有件事情我先最好现在就跟您说明,免得日后惹您生气。”
“你说。”吉尔知道一定又是皇后和塔尔博特的花招。
“主人吩咐我们以后不能跟殿下说话,如果真的有要紧的事情也必须让您或者是主人代为转告。如果私自和殿下说话被发现的话是要受鞭刑惩罚——
“够了!”吉尔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房间另外一头的夏尔不解的回头看着他们。
吉尔对着那个被成百个精致木偶包围着的孩子深深的弯腰鞠一个躬,“他在向我解释今天的晚餐,理斯公爵准备的太丰盛了,我一时激动声音就大了些,打扰到您真是抱歉。”
“没关系的,勋爵大人。如果您觉得有必要可以去客厅和他详谈,不必管我。”夏尔弯起水蓝色眼睛冲他们笑着,手里紧紧地抱着那个木偶骑士。
“遵命,殿下。”
吉尔快步走进客厅,游戏室虽然大却闷得令人窒息。他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打开窗户,玫瑰花的浓郁香气顺着风霎时侵占整个空间。吉尔不快的关上窗户,转身直视那个脸色惨白的侍从。
“大人,主人说希望您能在每个礼拜日和他一起去教堂做礼拜,并且想邀请您参加这里的每一次聚会,包括春秋两季的狩猎会,夏季的园游会和舞会,听说您冬季的时候必定会回巴黎陪伴亲王,到时候我们也会每日打扫您的房间等待您随时光临。刚才我说的话让您误会了我们是无礼傲慢之人,真是万分抱歉。”
吉尔知道自己刚才已经露出了太多破绽,这里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他强压下怒火,客气的回应到:“若真的能参加鼎鼎大名的理斯聚会我将深感荣幸。幸好公爵安排周到,刚才我还以为自己也会跟殿下一样呢。”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故意放低声音。
“放心吧,主人吩咐过我们绝对不会亏待您的,他经常对我们说起您的父亲,亲王大人博学多闻,精通各种才艺,真的是法兰西的骄傲。”
吉尔一脸自豪地接受对方的夸赞,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知不过我那个老爹不喜欢过问政治对皇后没有威胁罢了。也多亏了他,皇后他们居然对我也放松了戒备。”
“大人,听说您的右手有伤,不知道情况是不是很严重?少爷们本来都很期待能和您切磋剑术……“
“看来我要让他们失望了,父亲专门从巴黎请来名医帮我诊断,他们都说我不适合再拿剑或者其他重物,就连骑马都必须十分小心。我看以后也只能多看看书,多做些祈祷了。”看来理斯公爵所说的“决不亏待”也是暗藏玄机呢。他右手的秘密连父亲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这些皇后的爪牙。可自己的遭遇比起那个不幸的皇子又算的上什么?不许他自由看书,无法和外界接触,甚至都不能和身边的人说话,无法想像等他成年之后性格会有多么扭曲。只希望加在这孩子身上的屈辱日后能加倍送还给他的对手们。
送走侍从之后吉尔回到游戏室,他这才意识到理斯公爵没有为他们安排任何仆人,阁楼被布置的光鲜亮丽,却只有自己和那些沉默的木偶陪伴着小王子,而阁楼外满是皇后的眼线爪牙,这里着实是个镀金牢笼。那独自摆弄木偶的小小背影看上去无比寂寞。吉尔走到他身后柔声道:“需要我陪您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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