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虽然他平日里呆在内院并不出来,而是小的曾经溜进去过一次,发现那人虽然是一头白发不过确实是苏亦,而且……”地上跪着的人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而且什么?说!”
“而且,小的好像还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很象那个霜冷长河贺兰辞。”
“什么?”康王李之廉拍案而起,大惊失色:“你确定是贺兰辞?”
“这个……小的不敢确定,只是觉得身形步伐很像……”
“混账!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再去给我打探来!我要肯定的答案!”一个窝心脚将地上的人直踹出了屋子,李之廉喘着粗气,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不相信,自己殚精竭虑谋划的事情,先除了苏亦,又削了他的兵权,再杀贺兰辞,接着是给李之仪投毒,本来一切计划都在掌握之中,只等李之仪毒发身亡。没想到半途中会有这等惊天巨变——先是苏亦突然回来,再是贺兰辞死而复生——难道真是时不我与?命中注定这真龙天子之位要归属于他那二哥李之仪?
“主子……”管家端了一盏汤盅进来,轻声唤道:“吃点儿宵夜吧。”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看也不看一眼那桌上的宵夜,李之廉疲惫的问道。
管家点了点头,将汤盅的盖子掀开,默不作声的递了一只调羹过去。李之廉看着那汤盅终究是摇了摇头道:“我吃不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奴有一句话,主子若是累了就放手吧,闭门不出也能做个闲散王爷。”
放手?做个闲散王爷……呵呵……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李之廉的脸上慢慢挂上一丝苦笑:“你还记得母妃她最后说过的话吗?”
闻言管家的眼光闪了闪,竟是隐隐约约有一丝怜悯之色——怎么会忘记呢?那女人最大的心愿无非是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为了这个竟然不惜用自己的命去谋害当初的大皇子,甚至临死前还逼着自己的儿子立下毒誓,一定要登上皇帝的宝座——为权利疯狂的女人啊!
“那是母妃最后的心愿……”凝视远望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再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又伤了他最爱的苏亦,你想李之仪登基之后有可能放过我吗?”
“王爷……王爷有什么安排,老奴自当去安排。”这个孩子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他自小看着他长大,名为仆人,实则也算是半个亲人了,也罢,也罢……一身老骨头罢了,就陪着这位主子吧……
“吩咐下去,将手中所有的高手都集中起来,明日夜闯定亲王府,刺杀李之仪。”斗来斗去的你也倦了吧?不如明日就一决雌雄,谁赢了,谁就当那个皇帝好了。
贺兰辞和夏江城正坐在屋里下棋——那棋自然不是围棋,而是夏江城新做的跳棋。在绢帛上画的六角棋盘,有用木头削成圆锥形,做的红,黑,白三色的棋子,这种游戏对于贺兰辞来说新奇有趣,最主要是规则简单,不像围棋那么艰深。
夏江城之所以做这副跳棋,就是因为下围棋他永远也赢不了贺兰辞,不过他忘了一件事情——天才总是天才,自打围棋做成,除了第一局贺兰辞因为不明规则而输掉一局外,后面就再也未尝败绩。
“喂!你不会让我一回?”眼看自己这一边又快要被对方红色的棋子沾满,夏江城不满的咕哝,并非他棋品不好,只是无论什么人连输十几局也会抓狂,更何况这跳棋还是他教对方下的……
“呵呵~落棋无悔真君子啊~”贺兰辞一面笑一面数着步数,将对面最后一个空格填满道:“你又输了哦~”
“贺兰,你让我十个子儿好不好?”转了转眼珠,夏江城耍赖的用手去抓对放红色的棋子儿。
贺兰辞看着对方无赖的举动,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让十个子儿,亏他说得出口。闪电般的出手扣住那人捉着棋子的手腕,贺兰辞笑道:“悔棋可是要罚的。”
“你就让我赢一局吧……”
“你想要赢是不难,不过……”贺兰辞扣住他的手腕十指沿着腕关节缓缓摩挲,暗中小小的吃一口豆腐。
“不过怎样?”
看着对方青碧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贺兰辞几乎要喷笑出声,强板了脸,严肃道:“不过……想输给你却是件困难的事儿”
“你!”夏江城气的扁扁嘴巴,手腕一翻,反手要去抓对方的胳膊,岂料贺兰辞早有防备,向后一扯,两人竟是近距离以小擒拿手缠斗起来。“这算不算恼羞成怒,杀人灭口?”贺兰辞一面看着对方因为气恼而泛红的两颊,一面好整以暇的调侃对方,最近他真是捉弄夏江城上了瘾,只觉得那人扁着嘴巴的表情分外的好看。
夏江城虽然服下两生花,脱胎换骨内力有了一日千里的精进,可是在招式上却仍差着贺兰辞一筹,怎么看怎么显得有些单调,贺兰辞瞅准一个机会右手抓住对方的小臂,往怀中一带,禁锢住他的双臂,直接将人揽在怀中。如此贴近的距离,令两人吹息可闻,再加上已经挑明关系,靠在对方怀里,夏江城的耳朵不由自主的渐渐红了起来。
“江城……”叹息似的呢喃一声,收紧手臂,唇缓缓贴近那泛着胭脂红的小巧耳垂。对方的身体已经不复当初少年的细瘦纤弱,可是中毒之后身体已经损毁不少,再加上在荒原之中日日吃的不过是野菜草籽,那身体虽然比原先略高了些,可还是瘦得令人心疼,手慢慢抚上纤腰,竟然堪堪一握。肖想已久的身体,终于柔顺的依靠在自己怀里,贺兰辞当下把持不住,手掀开衣摆钻了进去。贴着一层薄薄的绸衣,感觉到那细滑的皮肤像蜜一样吸住自己的手指,再舍不得离开。
灯花跳了一下,接着烛光便黯淡下去,将室内的气氛衬得更加的暧昧,两人紧贴在一起,呼吸渐渐的粗重起来。
突然贺兰辞只觉得怀中人的身子一僵,接着不安的动了一下,耳聪目明的他也早已发觉屋外不同寻常的状况,虽是不舍,却也无可奈的的放开了爱人的身体,反手灭了灯烛,抄起不曾离身的长剑,飞身到了院中。
夏江城呆在屋里,透过窗子观察着院中的情况,现在敌暗我明,再不知道对方目的的前提下贸然暴露实力是不明智的,他相信贺兰辞的实力,这几个人应该应付得来。
长剑出鞘,带出一道流光,像是剑锋上付了一层寒霜,那人星眸中一片平静,长身玉立于庭院当中,看也不看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杀手,只是默默垂首而立,整个人却发出了冷冷的杀气。杀手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打个呼哨一拥而上。夏江城虽然对招式并不精通,可也看出来那是合围的剑阵。
对方这次是倾尽全力,派出的怎么会是庸手?一时间人影交错,排的竟是江湖上闻名的“七杀剑阵”!贺兰辞依旧持剑而立,岿然不动,双方僵持不下,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终于还是对方先失去耐心,一名黑衣人挺剑前刺,雪亮的锋刃直逼那个蓝色的身影而去。就在这一瞬间贺兰辞也动了,整个人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痕秋水舞得满院生辉。点点翻飞的银芒好似打碎的月光,纷纷扰扰围绕在身旁。夏江城只闻得耳畔金铁铮鸣,只见得眼前,剑影交错。夏江城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贺兰辞用剑,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他那个称号“霜冷长河”的由来。
一剑霜冷,飞纵长河。
矫捷的身影竟然如雪片一般轻盈,四下飞舞的剑光中,四面合围,毫无漏洞的七杀剑阵,竟被那人硬生生撕得七零八落。只听得“唰唰”两声,已经有两个人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多余的伤痕——除了咽喉处那一道细细的剑痕。
去了两人,七杀剑阵自然是再也组不成,只见一名黑衣人跺了一下脚,又是一声尖锐的呼哨。夏江城只见得那人手中白光一闪,心下暗叫不好,惊呼一声,人已经飞扑出去,抱住贺兰辞就地一滚,瞬间一把细长的柳叶刀擦身而过,顶入了二人身后的桃树上。可这不过是虚晃一招,真正歹毒的是随后而至的一把银针,避无可避全数钉在了夏江城的身上。贺兰辞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痛如绞,眼睁睁的看那人承受伤害——三年前他无能为力,三年后他依然是束手无策。
长啸一声,抱起怀中的人身影一闪,进到了李之仪的房间里,暗影还在那里,他应该能够抵挡一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看看怀中人的伤势。李之仪靠坐在床上,这几天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大半,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可是当他看到贺兰辞抱着夏江城闯进来时,脸上仅有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小亦!!”
“没事儿”摆了摆手,夏江城从贺兰辞的怀中挣脱出来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接着脱掉上衣,露出光滑的脊背来。贺兰辞凑近一看,心疼更甚。白玉一般的身体上密密麻麻的扎了不下几十根银针,饶是有真气护体,也仍旧入肉三分……再细细一看——果不其然,每一根银针都是乌黑的颜色,在灯影下透着令人心悸的绿芒。
“有毒!”李之仪神色大变。
“不碍事。替我把它们拔了。”服过两生花的他现如今是百毒不侵,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方才才冲出去——这把银针若是扎在贺兰辞身上,不死也要丢了大半条命。
贺兰辞想起江城这几日用自己的血为李之仪解毒,想来他的身体早就不惧这些毒物,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身走到他的身前,将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内力微吐,将他后背的银针逼出体外。不知怎得,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令他觉得头脑隐隐有眩晕之感,接着问道空气中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闷香,心头不觉警铃大作——毒药!又是毒药!
躲在屋内的暗影也现身出来,坐在椅子上运功逼毒。“卑鄙,竟然接二连三的用毒!”夏江城咬牙切齿的咒骂一声,不假思索抽出小刀,望左腕划去,而后将汩汩流出的鲜血凑到贺兰辞的嘴边:“贺兰,快喝下去!”
贺兰辞看了夏江城一眼,连日来的失血令他的脸色比李之仪还要苍白,在配上那一头银发,整个人似乎是白纸剪出来的一般单薄,心中大痛,恨不得将这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几口血吞下去,那带着药香和腥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涌入体内,一股清凉的气息升上脑海,瞬间将那股眩晕感驱离。夏江城收回手臂并不包扎,转身又来到暗影面前。岂料暗影只是摇头道:“属下不敢冒犯。”
“真是死脑筋,那烟气有毒,你不喝就要死了!”夏江城气得跺脚,却也奈何不了他,毕竟暗影的武功不输于他,想要强灌怕是没有可能。
贺兰辞二话不说长剑出鞘架到了李之仪的脖子上:“这么想让你主子死,那我就给他个痛快好了!反正你死了也没人保护他,凭我和江城的身手,脱身而去易如反掌!”李之仪看着横撂在自己咽喉出的长剑不由得苦笑——三天被贺兰辞这家伙威胁了两次——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吧……
暗影沉默了一刻,终是下定决心一般将头凑上去,饮了几口夏江城的血。顿时中毒的症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康王也太嚣张了吧?竟然用这么残忍的毒,明日里定亲王府上下死绝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吧?”夏江城恨恨道。听闻此言,黑暗中李之仪的嘴角勾起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暗影偏过头看了夏江城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等了片刻,感觉体内的毒素彻底清楚干净,贺兰辞冲着暗影做了一个手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抽出长剑破窗而出。外面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们吸入毒烟后竟然毫发无损,过于掉以轻心,被二人杀了个措手不及,电光火石间以有四人命丧当场。不同于贺兰辞的轻灵飘逸,暗影的剑法充分体现了他的身份——隐蔽,无声无息而又致命。院中的杀手见他们没有被毒烟伤到,只得硬着头皮提剑上前与两人斗在一处。
虽说贺兰辞和暗影的武功高出在场的杀手许多,但毕竟蚁多咬死象,在百十名高手的围攻下两人也渐露疲态。由于毒烟的关系,此时偌大一个定亲王府除了屋中的李之仪,夏江城还有院中的暗影,贺兰辞四人外,已经再无活人。整个一座府邸如同一个寂静的坟场。王府上下几百口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命归黄泉……
“有的时候政治争斗远远比战场厮杀来的残忍。”黑暗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夏江城的思路,李之仪身上裹了一件斗篷站在床前,此时的床榻已经塌陷下去凭着超乎常人的目力,可以看见黑漆漆的洞口出有石阶一直向下延伸。
“这个……是密道?”狡兔三窟。李之仪这笑脸狐狸又怎会连一条后路也不给自己留?
“是,密道直通外面京畿守备大营,那里面的将领都是我的心腹,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李之仪从怀里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站在密道的入口冲着夏江城招手。
“贺兰和暗影怎么办?”
“没了咱们两人拖累,以他们两个的武功杀出重围易如反掌。”李之仪有些不耐,过来拉住夏江城的手,拖着他进了密道,又反手按下机关按钮,将密道的入口 重新封死。
李之仪举着夜明珠在前面带路,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还有些虚弱,所以走的很慢,这倒方便了夏江城打量起密道内部的环境来。密道修建的很宽敞,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行走,里面干干净净,四壁是光滑的青石垒成,脚下的石阶也打磨的齐整,看这个样子绝对不是仓促修建的,难道李之仪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之仪,你这个密道修建了很久了吧?”
“呵呵,自打我执掌军权就开始修建,你说久不久?”李之仪笑了一声,可是从他的声音里却绝听不出丝毫的笑意“对了,忘了告诉小亦,区区可是十四岁就执掌京畿守备营的三万兵马呢。”
十四岁?!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还在上中学吧?那个时候已经和父亲在一起生活,平日里除了上学就是学学散打,打打篮球,生活过得无忧无虑。可是李之仪他十四岁就手握兵权,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殚精竭虑的谋划了吗?看着前面那个缓慢前行的身影,夏江城心中不觉的一阵发酸,紧走几步赶上他,右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你身体还不好,从这里到郊外要走很长的路吧?还是我扶着你节省一点儿体力吧。”李之仪脚步微微一顿,听见夏江城的话后乖乖的把一半的重量卸到了对方的身上。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向前走去,影子被夜明珠发出的微弱光芒投射到了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布底儿的软靴扣在青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单调的声响,“呐,小亦,你又是个怎样的人呢?”李之仪的声音在寂静的密道中显得很突兀“我在街上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街上?”夏江城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第一次见到李之仪是他中了探花之后,对方拿着名帖到客栈里去拜访他。
“是啊,街上。”李之仪的声音有些空洞,借助夜明珠的光芒可以看到他微微仰着头,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不过因为过于黑暗儿无法分辨出他脸上的表情“那个时候我坐在茶楼上。看见你被一个无赖纠缠,开始是低声下气的道歉,而后忍无可忍突然以一个很奇怪的招式将那人踢翻在地,接着却硬生生止住脚步,生怕打伤人命一般上去查看,最后又很沮丧的垂头离开。我一直坐在茶楼上看着,你的表情一时一变,真是有意思极了,那时我便想,这个有意思的人,一定要属于我。”
夏江城的手臂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因着两人靠在一起的姿势而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李之仪的身上。
“后来的琼林宴上看你赋诗舞剑,当真是惊才绝艳,而后再看你查案子更是佩服不已,再后来大军出征西羌,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你,可是观察的越久,越发现我根本看不透你。你很善良,在王将的尸体上动一点儿小小的手脚,竟然令你那么痛苦。可是你又残忍,西羌十几万大军,在你手里毁的一干二净。你不排斥外族,甚至还为他们修建坎儿井,可你却宁死也不肯留在西羌……”
“之仪,我没有你想得那么神秘,只是……我有我的难言之隐……”
“仅仅因为你不是苏亦?”看着对方猛然抬起的头,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李之仪低笑出声“小亦,怪不得贺兰辞喜欢逗你,原来看你勃然色变竟然是这么有趣的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苏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