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父子)----黑蛋白

作者:  录入:05-29

五爪金龙握著的铃铛随著他每一步轻巧的响著,在这风雪里清脆得破碎的琉璃,若不是在他脚上多好。
推开房门,纤瘦的身躯在风雪中猛地颤抖了下,小脸霎时由红润转为青白,雪花似乎随著气息飘进了肺里,连骨髓都快被冻成了冰柱似的。
原来这般冷呀……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中,除了寒梅的嫩红外,什麽色彩都被吞去了。
小廊上也附盖了一层积雪,小喜的足印已经被掩盖了。
几乎冻得没法子动弹,离非仍没回头找件大氅披上,硬是走下了门廊伫立在风雪中,积雪深达小腿肚,几乎是寸步难行。
即便如此,他仍是一小步一小步执意走到梅树下,仰头看著嫩红的花苞,心满意足地吐口气。
若是能送一枝给离殇该多好?若是月太医也能瞧瞧该多好?小时後,云似总会期待著梅树结实,腌上酸甜的脆梅让他夏日能开胃。
摊开手巾迎风一抖,断发在风雪中很快的被吹散了……
手腕被狠狠地扣住,离非吃了惊却不感到意外,浅色的瞳淡淡地顺著那只优雅的掌往上瞧,临……父皇……谁都好,正蹙著眉脸色苍白地瞧著他。
「那是什麽?」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甩开被扣紧的手,只是移开了眸,瞧著梅花不放。

木头--第十九章(中)-1 [父子]

手被松开了,接著肩上一沉,暖和的银狐大氅罩住了离非单薄纤瘦的身躯,男子宽厚舒适的胸膛随著紧贴著他。
沉默了半晌,皇上的略带苦涩地问道:「瞧什麽?」
不能沉迷……离非垂下眸,心里依恋著皇上的体温,鼻间除了风雪冷冽的气味还有宜人的薰香味,几乎让他不顾一切窝进皇上的怀里,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顾,欺骗自己这方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还是喜欢,喜欢的不可自拔,可他已经不再想要了。
摇摇头,离非没有开口,用手将残留著皇上体温及气味的大氅拢紧了些。
「天冷怎麽不穿暖些?小喜哪儿去了?」皇上心口一抽,却也不敢逼他,只是更紧地拥住怀中的身躯,恨不得柔入骨血里。
似乎有些疼了,离非轻咳几声,皇上沉吟了片刻,索性将人拦腰抱起,换来小小的一声惊呼,少年惊惶地揽住皇上的颈子,苍白的小脸上浮出浅浅晕红,眸迅速地望了皇上一眼,立即撇开。
即使雪积得很深了,皇上行走起来却仍不费吹灰似,轻易地搂著离非越过积雪回房。
从刺骨寒冷突然进入了暖融融的屋里,离非忍不住连连喷嚏,肺里鼻腔都养丝丝的,带著一些刺疼,让他不适地皱起脸。
温柔地将离非放在暖炕上,仔细地替他拂去发梢眉梢上的细雪。「瞧些什麽?外头风雪正大,要是受寒了多受罪。」
褪去离非身上的银狐大氅,里头的衣袍已经因为雪融的关系微微濡湿了,少年有些无措地将泛青的手藏入衣袖里,但皇上抢先了一步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呵暖。
「……临……」迟疑细弱的轻唤,让皇上轻颤了下,期待又谨慎地望著少年毫无血色的薄唇。
细牙猛地咬住嘴唇,离非垂下眼躲开皇上太过炽热的眸,摇摇头。
「舌上的伤还疼吗?」并不逼他,皇上心里明白离非现在禁不起逼,他也不愿意让少年更加痛苦。
尽管他想问,为何宁可同个哑巴说话,也不愿对他开口……他只能更宠更疼离非,分明是九五至尊,他想要的东西却要不到。
少年怯怯地抬起眼望著他,带著些许歉意似摇摇头,仍不肯开口。
「是吗?」抚上那头浅色的细发,染著些湿气纠缠住他的指。「小六瞧过灯节吗?」
眨眨眼,少年又摇摇头,可这回眼神专注了不少,身子略贴向了皇上。
「小六想瞧瞧吗?过了年初十,灯就上了,城西会有连著五日不歇灯的夜市,想逛逛吗?」
少年细细的喘口气,似是在脑子里想像那种盛况,脸颊晕红得更加可爱。然没有答应或拒绝,浅色的眸越过了皇上飘摇著。
「小六?」握住离非的肩摇了摇,少年露出受惊的神情,紧张地对他眨著眸。「瞧著我,我就在你身边,别往远处看。」
瞧著又能如何?对皇上透著一丝烦躁痛苦的神采,离非轻叹了口气,乖顺地点点头。
就算瞧著,他的心也已经不在了。无论宠爱也好、嫌腻也罢都无所谓,皇上希望他怎麽著,他就怎麽著吧!
「不够吗?」皇上怎麽会瞧不出少年白纸般一望即透的心思?唇角弯出一抹苦涩,他已经算不清自己究竟问了这句话多少回了。「你要什麽我都能给,只要开口同我求,天上的星子我都能想法子摘下,不够吗?」
够了,太多了。离非瞧著皇上,浮出一抹苦涩又满足的浅笑,他不想再求了,不该是他的求来又有何用?
「临……」毕竟还是对男人心软,他总是这麽没用,又傻又蠢啥也做不好。「临,够了……太够了,别再给我了好吗?」
若临一直是临,不是父皇,他们永远就像初识时那般,天南地北的閒聊,临陪著他看书,他依偎著临,不用更多如此就够了,多好……多好……
「什麽也不求?」心口闷得让皇上烦躁不已,他握著少年的肩,使劲的让少年痛扭起小脸。「因为我是皇上?」
他不想让少年痛苦害怕,可他没办法克制心里的不甘跟气馁,应该要直肠子得令人一望即透的少年,他却怎麽样也摸不透那颗小脑袋里究竟想些什麽。要同临在一块,喜欢他喜欢的无可自拔,就是疯了也仍对他留著一丝依恋,所以他愿意给了,却反而被推拒开?
「您是离非的父皇……」左肩原本就刺疼著,被一握之下更是疼得像有利刃一刀刀剐著,离非小脸惨白额上冒著细小的冷汗,却硬撑著不肯哀出一声痛。
「不喜欢?」皇上眸中染上一丝疯狂,哼哼地低笑。
「喜欢,父皇也好,临也好,离非都喜欢得连死也不愿放手,您明白的……明白的……」
「那……」
「所以不能要,父皇,儿臣斗胆,请父皇放手好吗?」
「不……」狠狠将少年搂进怀里,要是能就这样吞入腹中就好,无须再费心去猜测去想。皇子也好、男宠也好,他是天子,伦常又如何?「小六想看灯市吗?上了灯,我就带你去走走好吗?」
沉默了半晌,少年淡淡地回道:「离非明白了。」

木头--第十九章(中)-2 [父子]

左肩脱臼了,对著铜镜肩上肿了一块黑紫,隐约还带著五指印。他没让皇上察觉,直到男人睡下了才悄悄下床查看伤势。
因为足踝上的铃铛总会随著他的动作响,要怎麽离开皇上身侧著实费了他一番苦功。
五爪金龙的足环渐渐地也囚禁不了他了呀!苦涩地一笑,这是说他总有天能求得自由,或者父皇中有天会腻了他?
平沙公公总是随侍在侧,悄然无声地靠了上来,压低声:「非公子,老仆这就去请太医,请您忍忍。」
「不麻烦了,云似教过我怎麽办……」光是提到云似的名,他就觉得胸口苦涩闷疼不已,他该记著才是……「佘云似」不在了……
没有违逆他的意思,平沙公公只是转身出去,不久端了一旁热水、白棉巾及伤药进来,他从铜镜里对平沙公公一笑。
握住了左上臂,深吸了口气接著一股作气将骨头推回原位,那瞬间的疼痛几乎让离非忍受不住尖叫出声,钝中带锐就算及时咬住了唇,仍压不痛苦的鼻吟,小脸煞白如纸,额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冷汗。
平沙公公立刻靠上前,将伤药仔细小心的抹在伤处,再以棉巾细细的包裹起来,最後揉湿了擦脸巾抹去他脸上的冷汗及不自觉落下的泪水。
「平沙,你瞧过灯市吗?」肩上还带著锐利的疼痛,尽管少年努力保持神色如常,声音却免不了些许颤抖。
「回非公子,老仆年幼时瞧过几回,不过是家乡的小灯市,同京城里不能比较。」
「我没瞧过……」他都十八了,镜子里的少年瞧起来却不像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样貌,这种年岁都该当爹了吧!「远音寺是什麽样的地方?」
「非公子,那不是您会去的地方,请宽心别想了。」
「平沙,那时候父皇叫我木头,说我呆愣驽直,不懂得察言观色又坚持己见,我问了好多回味和父皇要同离殇违逆伦常,被杖责了也不懂得收敛,傻得令人生厌。」他後来懂了,那不是违逆伦常,只是喜爱得太过,无可自拔。
弯著身,平沙公公什麽也没回,离非对著铜镜里的面庞苦涩嘲讽地一笑。「我现下可不也正犯傻吗?这麽说吧,平沙,你瞧得多了比我明白,要怎麽让父皇嫌腻我才是?」
「回非公子,老仆驽钝,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从铜镜里看著平沙公公不亢不卑的身影,离非叹息似地一笑,身子一转动足上的铃铛就响了。
深夜里,清脆的铃响更显悦耳清楚,床炕上的男子翻转了身子,几乎是立即就从睡梦里醒过来了,撑起的身躯在昏暗的烛光下,向豹子般优雅慵懒。
「小六……」刚醒来还带些困顿的轻唤,柔软得让离非背脊一阵酸麻,父皇几乎没有唤过他的名字,总是叫他小六……若是他的名字能被这麽悦耳的声音呼唤,恐怕他是永远不会醒的。
「皇上……」不叫父皇而称皇上,让男子微微一愣,正撩拨披散长发的手一顿,昏暗中目光仍犀利准确地抓住少年的眸子。
「小六?」
「皇上喜欢小六怎麽唤您?」他不能永远当跟愚直的木头,就算他不爱也不擅长,可总得努力想法子不是吗?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样了,既然皇上要他的柔顺乖巧,那他就配合著皇上吧!与其沉溺在不该拥有的柔情中,直到腻了被舍去,不如主动让皇上嫌腻的好,至少他的心还会在,他还是后离非。
「临……」皇上淡淡蹙起眉,不点破少年藏不住的心思。「小六,过来。」
心口打个突,皇上较平日低沉的轻语痒丝丝地搔过耳畔,离非无法自抑地红了脸。
铃铛声伴随著每一步,让他走的脸如火烧,分明时正隆冬,却感到身在盛夏般的热意。
才走到炕边,皇上一探手将人扯入怀里,离非身上有属於帝王才有的薰香,还有「临」的浅淡香气,以及带些甜味总是将少年淡影吞噬般的月菊香气。
「要是我放手,你想去哪儿?」真可笑,身为天子光是这个问题就让他掌心冒汗,心里烦躁的静不下来。
「去那儿……」像被这简单的问题考倒了,离非语带迷惘,小脸不自觉在皇上胸口擦了擦。「小六也不知道……天下之大我瞧过的只有这座皇城……」
他不知道灯会不知道夜市连南京在什麽地方也不清楚,月太医说要带他回苏州,只离开一日一夜就又回了这座宫墙里,尽管小喜说这座院落在宫外,他也瞧不出有何不同。
只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更富丽繁杂的笼子里。
「我会带你逛灯市、郊游狩猎,春日赏花、夏日踏青、秋日赏花冬日赏雪,不好吗?」
「嗯,你说得都好,我想瞧这些景色。」离非乖顺地回答,抬头对皇上露出笑容。
胸口猛地像被剑一举穿心,痛得皇上扭起端丽眉眼,伸手捂住了那张小脸。「我许你,一年……一年後你心意不变,我会让你走……」
「临唔……」少年讶异地抽口气,薄唇下一刻被柔情又粗鲁地吻住,久久没有放开。

木头--第十九章(下) [父子]

一年是三百多个日子,离非不懂皇上是真心的抑或是另一种试探?若是真心的,为何非要等上一年?若是试探,那究竟是想要试探什麽?瞧他是否是真心想走或者只是一时拉不下脸改口?
叹口气,他厌烦地推开了小喜公公端上来的午膳,都是他爱吃的菜色,却一点也引不起他的胃口。云似的手艺要好多了,这儿端出的菜色总是太咸太油,勉强吞了几口後他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更别说他还正自心烦著……他真是傻楞楞的,想了这麽大半月,他仍猜不透皇上心里的想法,每日见著那宠溺温柔的笑颜,他总是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明知道不能再沉溺,可……他的心总是不自觉发软。
傻瓜。
「小喜,皇上的寿辰就在三日後吗?」不知道外头是否已经开始热闹了,毕竟是皇上的寿诞呀!普天同庆不知是什麽景象?
他在的地方瞧出去只有寂静的雪景,这几日天气不错,暖阳散在雪地上一片金黄,像是细沙粒般,他想出去玩雪,可足踝上的铃铛总会让他打消念头。
寒梅已经半开了,不知夏天会结出多少果实?小时候他帮著云似腌过脆梅,也许等结果了他也能来腌一些。
小喜公公用力点头,一脸兴奋地对他比手画脚,大抵是说外头的庆典有多热闹,他带些钦羡连连点头回应。
皇上说要带他看灯市,那也等到年初十过後,还有将近一个月呢!不过,既然寿诞将至,是否代表皇上暂时都不会来了?
分不清楚心里是雀跃或者失望,离非瞧著外头的积雪,过去他总会用雪做些小兔子小猫小狗的,假装自个儿养了这些小东西,就算没人可以说话也无妨,办些不寂寞。
「小喜,玩雪吗?」也许皇上近日当真不会来,今晨皇上离去前神色有些不舍,同平日不同,他一开始没留心,现下想起来确实是有些奇怪。
再说,都快未时了皇上仍未来……摸出怀里的手巾,离非先将素白手巾摺成长条,接著紧紧捆住足裸上的金环,压著铃铛。
小喜公公在一旁睁著大眼瞧他,没有阻止反倒露出一些好奇。
「我想玩雪。」他对小喜轻轻一笑,下了炕。「小喜你喜欢雪吗?」
使劲点点头,小喜公公灵巧地扶住他,铃铛完全没发出声响,小喜似乎有些紧张,但毕竟没能说些什麽。
他以後就该这麽做,皇上不在的时候就把铃铛压牢,他过去怎麽没想到这麽简单的法子?满脑子只有临……
被服侍著著好鞋袜及皮袄,离非轻轻推开了小喜公公的手,离开了暖洋洋的屋子,冰凉的气息一进肺里,他抖了抖喷嚏了几声,小喜公公连忙递上另一条手巾让他擦拭。
将用完的手巾仔细折回豆腐块,连同脱下的手套一同收进怀里,赤手掬起了一把雪,冷冽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冻掉指头似的。
皇上一回别院就瞧见穿著厚重冬衣仍稍嫌单薄的少年,坐在雪地里,歪著头同身侧的小公公笑吟吟地低语,手中捧著一只雪做的小兔子,总是稍微苍白的脸颊连同鼻头都红扑扑的。
少年在他身边时也总是带著浅笑,过去是喜悦带著羞涩,而今只是乖顺……皇上无法靠上前,离非很久不曾笑得如此开怀,眉宇间的苦涩无奈皆不复见,浅色的眼瞳闪著灿烂的光彩。
冻得发青的小手不舍地放下了小雪兔,小喜公公机伶地摸出了手巾擦拭去离非手上的雪,用手搓的稍暖了才套上手套。
尽管离非没有拒绝,皇上还是瞧出那张发红的小脸上染著些微不乐意,轻轻地对著小喜公公像是埋怨似地说了什麽,小喜公公使劲摇头,握著离非的手贴在唇边呵气。
腼腆羞涩的微笑在离非脸庞上绽开,皇上呼吸一窒,身子一颠靠倒在拱门边上,平沙公公连忙上前要扶,却被皇上举手格开。
「将雪……」全铲了。声音没能出口,梗在喉头,皇上闷咳了两声,紧望著离非许久不在他前展露的愉悦,退了几步。
一年之约,原就是瞧准了离非心软,对他依然心存挂念才开口许下的,三百多个日子,皇上不信离非真能把持住不陷溺,他太明白少年的单纯重情,不敢多求很容易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等春回大地,离殇从南京回京城,他会让两人见个面叙旧,有了这一著离非更不可能说要放手求去。他千算万算,却血淋淋的察觉自己没算著离非的坚决……可不是吗?那时候就算被打的气若游丝,仍不死心的问同样的问题,毫不退缩。
他忘了离非是个下了决心就不轻易改变的人,太过单纯耿直……
「万岁,是否需要老仆……」
只是淡淡地摆手要平沙公公退下,皇上收起了所有动摇苦涩,撩起袍角跨入雪地里。
察觉雪地上多了一道阴影,离非抬起头追寻而去,在瞧清楚了皇上的身影後,脸上的红晕刷白,像受惊的兔子似慌乱了起来。

推书 20234-05-28 :蔚与----田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