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父子)----黑蛋白

作者:  录入:05-29

「皇、皇上……不,临……」原本同小喜公公谈笑时轻松舒展的身子绷起,似乎想站起身手脚却老是陷入雪里,弄得离非尴尬惊惶不已。
小喜公公俐落地跳起身,很快将全身都沾了雪的离非扶起。
「小六喜欢雪?」皇上浅笑以对,长臂一伸将人揽入了怀里,小喜公公很机伶地弯身告退。
「是,小六、小六很喜欢雪,临喜欢吗?」因为身上的雪,离非迟疑著是否要依靠进皇上胸膛,小手无措地挡在两人身躯间,垂下头不敢望向皇上。
「称不上喜不喜欢。」皇上轻声一笑,拉著少年的手环上自己的腰,搂得更紧了些。「你身子有些凉,皮袄不够暖活?」
「不,皮袄很暖了,是小六、嗯……大抵是我顾著玩雪,在雪地里待得太久了些,身子才会透著凉。」脸颊接贴在皇上胸前,隐约能听见平稳的呼息及心跳声,很暖很暖……离非阖上眼,在心里对自己的没用苦笑。
「喝些酒暖身子?」将离非打横抱起,短促地惊呼了声,少年带些狼狈地环上男子的肩,应该要想起的铃铛静默无声,皇上略扬了扬眉,睨著该套著金环却果上了手巾的纤细足踝一眼。
「去年落雪的时候,我同离殇……」慌张地缩了缩,让袍角能遮去足踝,一时分心察觉自己说错话时已迟了。
「殇儿?」皇上倒不若往常,眼眸里仍是温和如春风的笑意。「他确实爱好杯中物,总会摘花下酒,小六也尝过吗?」
「嗯……试过。」松了口气,他看不透皇上为何没有动怒,先前他绝不能提起离殇的。「可我尝不出有何不同,临尝过吗?」
「不,我没尝过,你该明白殇儿比浮著花瓣的酒更迷人。」轻描淡写中粹著一丝毒,少年微微颤抖了下。搂著离非,皇上并没有往房里走,反而先踱到了梅树下,扬扬秀美的下颚。「想摘一枝吗?」
「嗯……」梅花尚未全绽,娇媚的嫣红中透著一抹含羞带怯。离非扶著皇上的肩,神情有些不安但仍探手折下一枝梅枝。
「三日後是我的生辰。」
「小喜同我提过,听说外头为了庆典很热闹,临要过几岁的生辰了?」离非的询问心不在焉,眼眸专注地看著手中握著的梅花,在指间转动把玩著。
「三十七。」
「临想同月娘许什麽愿呢?」
「小六那时许了什麽愿?」
握著花枝的手一颤,离非微微蹙起眉,低声叹口气。「那时我许了什麽愿呢?都十八了,离殇也好云似也好月太医也好,还有临都在我身边,除了娘以外我什麽都有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仍向月娘许了贪心的祈愿。」
「月娘不能许你,我也不能吗?」
「不提我了,那都过去了,三日後是临的生辰哪!我却没能送上什麽贺礼……临想要什麽?」问是这麽问著,离非的眸却牢盯著梅花不放,像是透过交艳的花朵瞧向另一个人。
「离非……」悦耳的轻叹,让少年猛地瞠大眼,不可置信地瞧著皇上,连手上的梅枝落了都没察觉。
这是皇上头一回唤他的名字,确确实实不带恶意或戏谑……离非……离非……他猛力啃住薄唇,茫然不知所措。
「临?」
「若能不染是非那就足够了。」

木头--第二十章(上) [父子]

沉溺是很轻易的。
离非一直都明白,若是皇上真心的对他好,他根本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只是他看不透,皇上究竟是真心对他,亦或只是心血来潮的宠溺?一回又一回,先让他以为终於要到了,再狠狠扯开他嘲弄他,就是驽钝如他也学会了谨慎呀!
直至雪融前,只要他睁眼,皇上十之八九都会在他眼前,十天里总有一两日是休朝不上的,他心里觉得不妥,却也不知如何对皇上劝说。
年初十的灯市,皇上遵守约定带著他到城西逛灯会夜市,猜灯谜的、摇元宵的、杂耍变戏法、唱戏的,让他目不暇给,连眨一下眼也舍不得。
不论多麽小的玩意儿,他都瞧得趣味津津,好几回若不是皇上拉著他护著他,恐怕不是被人群给挤跌了,就是撞上路边的小摊子。
原来,人真有恨不得多生两只眼睛的时候哪……他看了很多书,当然也明白元宵节有些时麽,过去在宫里最多就是用晚膳时多一碗枣泥元宵,软糯沁甜的滋味他总舍不得一口吃完,三颗元宵总让他慢慢嚼嚼著半时辰有。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上所描绘的元宵节又哪有亲眼所见的十之一。
「来。」空著的手中突然被塞入了一根细棍子,皇上的声音几乎是贴著他的耳侧。
稍嫌慌乱地闪躲开,离非红著耳根这才将心思从小贩上转回身边的男子,以及手中的一尊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捏人。
「这是?」细棍子上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约略七八岁的模样,扎著两根小辫子,手上捧著一只小兔子。圆亮的杏眸里似乎带著顽皮,小小的唇微微上翘,仿若一眨眼就会动起来般。
赞叹了声,离非爱不释手地转动著细棍子观看,谨慎小心深怕一不小心弄坏了岂不太可惜吗?
「喜欢?」皇上扶著少年的细腰,带著他往下一摊走去。『原本想替你捏一枝糖人,可你定会舍不得吃,糖不耐久放,融了可惜。』
「嗯……临,谢谢你……」他确实被摸的天通地彻呀!
「那日你做的雪兔子融了,赶明儿我陪你一块儿多做几只吧。」过年的时候天气晴朗,偶或飘些细雪,很快就融了,皇上心里总有些可惜。
「嗯……」不置可否,离非依然把玩著捏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累了?」皇上将他搂紧了些,探了探他的额头。「今儿先回去歇息,明儿再往後看吧!」
「临,你知道我脑子不好,只会读死书,什麽也不懂。」在人群里就算不想走也会被挤著往前移动,离非脚步才刚停下就险些被挤跌了,只能红著耳根偎在皇上怀里。
「你只是较常人良善。」从那些被小心地阅读千百回,旧了却整洁的书册上所写的眉批注解,皇上才知道天下底真有人能只从好处瞧一件事情,并不是乡愿而是体贴谅解。
於是他挂上了心,想知道这双眼会不会对这世间涌起怨怼恨意?离非与过去少年时的他如此接近,被父皇冷落,母亲更因罪惨死,为何却仍能那般纯真善良的相信世上的美好而无怨恨?
不怪不恨,认为那是自己该承受的苦果,却也未曾放弃要为这不公允的世间奉献一己之力。
他没让离非知晓,那些书他仅用了三天读完,原想让人烧去却一直保留在御书房的一角。
起先只是嘲讽,他想知道离非天真到何种地步,究竟等忍到何种境地。而後……是什麽心绪他自个儿也说不透了。
「不,我这是傻,所以我猜不透,临……你是真心待我好吗?或是只为了一年之约才对我好?」就是想破脑袋,离非也知道自己猜不出来,皇上总是前一刻对他好,下一刻推他入深渊,杀了人、伤了人,连真心待他的云似跟月太医都不在了,他好怕哪天睁开眼睛,小喜再也不出现。
离殇尽管仍在,两人却早已无法相见了吧!他很想念心爱的小皇弟,却不敢开口请求皇上让他与离殇见上一面。他怕,就算现下皇上对他好,与离殇一相较他仅是可有可无的小雀鸟,在金丝雀面前一文不值。
皇上一定不知道,他沉溺了呀!只要一些疼爱,他把持不住的……所以他要忍住,忍上一年後离开,这才是最好的。
秀丽的眉一蹙,就算隔著一层人皮面具,仍瞧得出皇上脸色微暗。搂著离非的手臂往上移向纤细的後颈,说不出是抱怨或是无奈的捏了捏。
「我的真心还不够吗?」苦涩地一笑,皇上将脸靠上离非肩头,气息滚烫的吹拂著敏感耳际。「你长高了些哪!」
「啊……嗯……」在人群里伫立不动,让离非感到窘迫,连颈子都爬上了红晕。「似乎是,衣袖短了些足环也啊……临……」
耳垂被啃了一口,离非只觉得脸颊滚烫得像烧起来了似。
「拿掉吧!小六也学会怎麽处理那小玩意儿不是吗?」带笑的细语没有怒意,只是满满无奈及一些赌气似的抱怨。
「我只是不想一整日待在炕褟上,连打个喷嚏都会叮当响,好丢人……」不自在的动动脚踝,今日外出前皇上用他的方法将铃铛压住了,那种作坏事却被歹得正著的不安畏惧,直到走进了夜市里才被热闹的气氛冲淡。
皇上呵呵的贴在他耳侧轻笑,好半晌才又握著他的手离开夜市。「这夜市还有五日,你要是喜欢咱们天天来吧!」
「嗯……」握紧了手上的捏人,离非压不下心里的期待,就算皇上只是随口哄他也够使他开心了。
一回别院,皇上果然让平沙公公取下了扣在足踝上的五爪金龙,白细的肌肤上印著一圈暗红,离非才想遮却被皇上握起足踝踩放在膝头,优雅的长指顺著印子摩挲。
似被火焰烧著般,麻痒又滚烫骚动直上心头,离非不敢缩回脚,咬著下唇羞涩又慌乱的偷望皇上垂下的眼,纤长的眼睫在灯下盛著一片碎光,在眼下落上一层淡影。
他的临……让他陷入万劫不复却心甘情愿的临……
接下来的每一日,皇上当真天天带他去城西玩,落日前则总陪著他看书赏梅,閒谈著天下琐细的奇事掌故,就如同初会时那半个月的临。落灯的那一日夜里,又飘起了大雪,第二日满院白银,在暖阳下如同铺著金沙一般。
醒来时,身侧的被褥透著微凉,从天色看来皇上已经离开许久了,应该上朝去了吧!分不清是安心或是失望,离非细细的吐口气,撑起身子。
小喜一见他醒来,立即捧了拧好的洗面巾上前服侍他擦脸,梳洗完也用完早膳,小喜才比手画脚的告诉他,有个小公公想见他一面,赶也赶不走。
「让他近来吧!会是谁呢?」心下感到疑惑,离非以为自己被皇上安置在别院的事情应该除了小喜与平沙公公以外,没有更多人知晓才是。
似乎并不是太乐意,小喜公公连连摇头,打算继续赶人。
「无妨的,就让他来吧!这个京城里非公子无足轻重,谁也不会对我不利。」
仍是皱著脸摇头,离非苦笑著拍拍小喜的肩,轻推了他一下:「让他近来吧!既然赶不走见一下又何妨?省得皇上回来瞧见了多惹风波。」
不得已,既然主子这麽坚持,小喜公公也只能弯身告去领人去了。
尽管没了足环,可数个月来的习惯让离非走动时依然小心翼翼,窗边的软褟上铺著温暖的皮毛,几个靠枕已经用临爱用的香薰过,雪光反射著日光,灿白晶亮得有些刺眼,小喜已经先放下了纱帐,让日光能适度的暖暖的照在人身上。
是了,皇上许过要陪他一块儿做雪兔子玩,唉……随口的承诺,瞧他怎麽又记得这样牢?傻瓜。
「小人蜻蛉拜见六皇子。」清亮熟悉的声音让离非身子一绷,猛的回头几乎从软褟上摔下地。
这是……这是……他不自觉揉揉眼又掏掏耳,等瞧清地上跪著的小公公,又更使劲的揉起眼。
「你、你是……你是离殇的……」这张脸不可忘掉的,那时候他同离殇日日相会,及至後来多次错身,在离殇身边服侍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公公。
「回六皇子,小人确是太子的人,前日元宵灯市上太子见著了六皇子,特要小人来问安。」小公公的一直是那样平静恭谨的应话,离非却不知该怎麽回应才是。
离殇……离殇……
「我、我不是……」喉头乾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小喜机伶的地上茶水,他猛地一口灌下用力喘了给口气。「天、天朝已经没有『后离非』这个皇子,你……」
「回六皇子,太子要小人确实转告,对太子而言您永远都是『离非哥哥』。」
身子一抖,离非捂住脸再也忍不住呜咽。他还是离殇的皇兄,还是吗?不是见不得人的罪孽,不是金丝笼里的雀鸟,而是后离非,当朝的六皇子呀!
「离殇……离殇还好吗?身子如何?前些日子听说他下南京疗养了,已经回京城了呀?」顾不得脸上泪痕交错有些狼狈,离非忙不迭的询问离殇近况,他好想见好想见离殇。
「回六皇子,太子很好。不知六皇子是否能给小人什麽信物,好回覆太子?」
「这……当然!」离非急著在怀里摸索,可他一项没有什麽随身饰品,唯一摸出来的只有惯用的素帕。
递出素帕,蜻蛉恭恭敬敬的接过。「多谢六皇子,小人这就回去覆命。」
「告诉离殇,我很想念他,希望他安好。」依依不舍的交代,他多想就这样让蜻蛉带他去见离殇,可毕竟办不到吧!若是给离殇惹祸了,他也不愿意。
「是,小人定会转告太子。」
小喜领著人又出去了,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离非心不在焉,瞧著窗外的雪心里牵挂的都是离殇。
可不是,他仍是六皇子,仍是离殇的皇兄呀……后家的子孙,后离非呀!
「六皇子……」耳边似乎有谁轻声的这样唤了他,一愣离非疑惑的转头四下张望,这才察觉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吓得他惊呼。
「你、你是……」小喜恰好去端午膳不在他身边,一身劲装的男子让他莫名全身发寒。
「皇后娘娘想见您一面,恕罪了。」
惊叫来不及出口,离非只见到眼前一花,後颈像被砍了一刀似一阵顿痛,眼前霎时只剩下一片漆黑……
※※
新年刚过,政事堆积如山,早朝延迟了近两个时辰仍未能结束,皇上不十分神瞧向外头积起的雪。
他许了离非要一块儿做雪兔子玩,可现下他却还被困在大殿上,心里渐渐感到不耐烦。
这可真糟糕不是吗?在心理苦笑,什麽样的君王才会在如此时刻满心厌倦,恨不得撇下满朝文武只想回到那小小院落,陪著一个少年捏雪兔子玩?
煞费苦心、不择手段要来的地位,如今还不如不要。
优雅长指轻敲著龙椅扶把,对臣子们的奏事,皇上几乎听而不闻。
也因此他留心到了後头惊惶匆促的脚步声,停在平沙公公的身後,低声迅速的说了些什麽,无礼至极。
淡睐去眼,平沙公公正挥手要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公公退下,那张脸是……小喜?
「万岁,非公子被劫走了,恐怕是皇后娘娘的人……」平沙公公压低了声音,皇上猛然愣住,脑袋轰的一声巨响。
「是不是让老仆……皇上!皇上!」
不只平沙公公惊讶,满朝文武都瞠大了眼哑口无言瞧著皇上脸色惨白,起身奔下了皇座。
「备轿!」

木头--第二十章(中)

『你想要什麽?』少年问。
『国母。承平天下的国母,平安顺遂。』少女淡然的回答。
『这还真不容易呀!』少年轻笑。
『给得起吗?』少女冷静的揪著少年的眸。
『可以。』
於是他们击掌为誓,那时他才十五,是个就算曝死街边也无人闻问的落魄皇子,行二十九,确实靠著运气不错一路安稳的在宫里活了下来,身边唯一有的使唤太监,已经老得除了坐在椅子上歇息之外,啥也不能做了。
而少女也才刚及笄,如云的黑发规规矩矩的盘缠著,身为吏部尚书的长孙女及护国大将军的大侄女,一族在天朝里的势力几乎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敢对他们有所不敬。
在众人的嘲笑下,他们成了夫妻,三年后成为太子与太子妃,几乎让满朝文武摔碎一地牙。当然耳语是有的,说他凭著女子的裙带关系才得到了机会,一个在女子裙下求生天的太子。
是又何妨?成大事不拘小节,若不先得到相当的力量,他一辈子都是无足轻重的皇子,比贩夫走卒还不如,压根没有人记得他,只能任凭岁月腐朽,弱冠之後被遣入寺院,长伴古佛继续枯朽。
那不是他要的,要能力要雄心壮志他都有,只差了一些机会罢了,谁让他的母亲愚蠢呢?身为妃子,却希求帝王的专心一意,痴人说梦也不过如此。
他从没有後悔,父皇给他起了「临运」这个名,他相信自己拥有天运。一路上,披荆斩棘不说,他是踩著人骨叠成的阶梯拾级而上。温情只会害人,他唯一信任的只有月道然,他所有的好已经都在月道然身上了,所以他不需要。
一个帝王需要的是冷静与绝情,笑看风云、覆掌乾坤,这不是里所应当吗?这世间,不过就是个啃食与被啃食世道,而今谁敢说天朝不是在他手下登峰造极?确确实实的泱泱大国。

推书 20234-05-28 :蔚与----田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