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不用客气,沈店长。”洛北故意看了看水表上的数字,“这个月的水电费又要超支了。”
“放心吧,下个星期要发薪水。”沈清衡说完,把毛巾放回原处,拽着洛北离开操作间。
在‘温暖量贩’,他们唯一的娱乐,就是洛北房间里的一台旧电视,只能收来三个电视台。无聊的时候,洛北就打开电视,看任意一个电视台播放的新闻……
以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看电视,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清衡会坐在他旁边,让他去泡一壶淡茶,然后和他一起津津有味的看无聊的新闻或者广告。
偶尔会说‘要是我们公司也有这样力度的广告就好了’,洛北就偷偷的笑。沈清衡和苏洛北,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洛北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就算他曾经温柔的拥抱着自己,就算他曾经说会一直留下,就算他会把一个月的薪水都贴补到店里,就算他会用薪水的领头去给自己买一个漂亮的玻璃花盆……
他和自己,也不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
“洛北,你看那不是梁微?”
洛北抬起眼,看到电视里的访谈节目,被采访的人正是梁微。他穿着干净的深色西装,海蓝色的领带,面对记者凌厉的发问,侃侃而谈。洛北的嘴角上,扬起微笑,这微笑又被沈清衡看在眼里……心里闪过莫名的酸楚。
‘梁先生的事业蒸蒸日上,丝毫没有受到此次金融危机的影响,我们想请您谈谈经验好吗?’
‘在经商方面,我完全没有经验可谈,但有人曾经对我说,生意就像人,人是什么样子,生意就是什么样子……’
‘那想必梁先生在做人方面一定是广结善缘。’
‘哪里哪里,我的意思是,我的生意就像我这人一样,后知后觉。’
洛北听到这里,眼角有泪滑过。
苏说过,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缘分。谁和谁在什么地方相遇,都是缘分注定……因此并不是谁带了谁来,谁为了谁来。苏说这番话的时候,夕阳洒进店里,洋红色的,很漂亮……就像洛北身上带着的血迹一样,鲜亮,耀眼。
这次是苏离开‘温暖量贩’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回来。洛北自杀未遂,被来店里买蛋糕的小姑娘遇到,六岁的女孩拨了急救电话,救护车把他送进了医院。清醒之后,他只觉得害怕,竟然连伤口的痛楚都感觉不到。
接他出院的人是梁微。
那个优雅的男人把他抱上轿车的后座,自己坐到驾驶位,开车直接回到店里。店里没有人在,元诩已经走了,洛北知道。
是他把元诩赶走的。
“你不是去找元诩了吗?”
梁微用毛巾擦干净洛北的脸,动作很轻,很温柔,“我找不到他,我想他是去找苏。”
“你是苏的资助人,你知道她的下落。”洛北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力气。
“我知道。”梁微的嘴唇轻轻的触到洛北的额头,“但我不想去,我告诉苏,我要你。”
沈清衡一言不发的把电视关掉,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店门早已经关了。洛北旁若无人般的靠在椅子上,任由沈清衡用手胡乱擦他的脸。
“洛北,你要怎样才能好受些?”
洛北的眼睛动了动,“我没有事。”
沈清衡却一把将他紧紧的抱住,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洛北……
洛北,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你被伤的有多深……你告诉我。
洛北,你要哭,就放声的哭……
洛北,你要我怎样才好。
“洛北,我是爱上你了。”
呆呆坐着的人微微的抖了一下,眼睛里仿佛有了微弱的光……而后,那双眼睛轻轻的闭上,当一个温柔的吻落到他柔软的嘴唇,他听到这个人说……
“洛北,我不会再让你哭,更不会让你为了别的人哭。”
苏回来的那天,天有些阴。她一如既往的穿着厚实的棉布外套,十月的天气,并不算冷,她刚刚从寒冷的北方回来。梁微站在店门口,对她说那句,‘温暖量贩,欢迎光临’,话还没说完,苏就给了他重重的一个巴掌……
在里间躺着的洛北清楚的听到苏平静却有力的声音,“你丢了元诩,伤了洛北。”
然后,他看到苏走进房间,苏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就像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洛北说,梁微,我并不爱你,我只是不甘心你为了元诩而来。洛北说,梁微,我不爱你,我只要证明你不是为了元诩,即便不是为了我,至少……
“但你是为了他而来的,梁微,你该去找他。”
梁微看着靠在苏身边的洛北,想去摸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高烧,想问问他的伤口还痛不痛……但他都没有。
他径直离开‘温暖量贩’,一去三年,没有回来。
沈清衡把洛北紧紧的拥在怀里,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更紧的拥抱他,他的手轻轻的扶过洛北身上早已经结疤的伤口,一遍一遍,他问他,“你还痛吗?”
洛北轻轻的笑,反问他,“你问哪里?”
被反问的哑口无言的人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贪婪的吻住他的嘴唇。
这是爱情吗?
原来,这就是爱情吗?
难怪啊,即便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人们也不肯放弃追逐爱情的脚步……这是值得的。洛北闭上眼睛,梦里温暖一片。
第二天早上,没有早餐的蛋糕供应,店门直到九点才开。梁微来到这里的时候,元诩已经站在门口,他看到那张孩子气的脸,轻轻的微笑。
“你长大了,元诩。”
“不。”元诩转回头,看着那个他深深爱过,却又深深伤害了他的人,“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经老了。”
元诩为梁微调制过各种口味的咖啡,制作各种风格的食物,用动人的词句解释他们的味道。忽然有一天,梁微品着勺子里的汤,轻声说,“这是安稳低沉的味道,很浓,却被紧紧包裹着,溢不出来。”
元诩惊喜的看着他,“你的味觉恢复了吗?”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选了各种其他的食物去尝,“是的。”,然后他往前一步,深情而激烈的吻上了元诩的嘴唇,“我想过很多次,这是我最想知道的味道。”
一个深吻结束,元诩眼中神情迷茫,梁微却有些慌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爱着谁,元诩还是洛北……两个都不爱,或是两个都爱着。他不明白,他一点都不明白。
沈清衡睁开眼睛,身边并没有人,床上放着干净的衣服,小桌有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和面包。他换好衣服,想出去找洛北,却看到三年前的‘三人组’一个不差,都坐在靠墙的位子那里……
看到梁微,心里升起小小的愁绪。自己那一箱‘记忆宝’还在吧台旁边放着,被他看到,大概在心里要偷笑。身为整天辛勤忙碌的销售员,自己的情敌居然是个成功的商人……从任何一个角度,这都是一场难赢的仗。
“早。”洛北招呼他坐下,“早餐的煎蛋怎么样?”
沈清衡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另外两个人,心里一慌,“我,我出去摆摆摊子。”
洛北忍不住笑出声来。
店主和店长助理陷入了甜蜜的爱情,直接导致‘温暖量贩’入不敷出的状况加剧……这间店铺成功转型成了保健品零售店。十月,秋天已经来了。‘温暖量贩’招工的启示仍然贴着,却没有一个人来。元诩和梁微偶尔会出现在店里,有的时候单独来,有的时候一起来。梁微的事业蒸蒸日上,沈清衡不甘落后,几次爆出销售高峰之后,他终于成为了区域销售经理,有了自己的小团队。洛北看着他放在自己手里的一叠钞票,心里算计着他该离开的日子……
一个明媚的清晨,沈清衡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裹,拿回店里交给洛北。洛北看着上面熟悉字体写下的地址,笑容很安静。那是苏若寄来的一包瓜子,产自遥远的巴丹吉林沙漠中的绿洲。
‘洛北,巴丹吉林的沙子漫无边际,柔软又温暖,当我的手埋进细碎的黄沙里,我找到她了,她一定就在这儿。若。’
还有一张照片,若若和那个长相酷似千妍的俊秀男生站在一起,身后是沙漠中孤单的几棵红柳……洛北在墙上找到一个空白的相框,把那张照片小心的镶进去,然后在旁边写上,‘千妍,万羽,陈若,留念于巴丹吉林’。
洛北知道,千妍化成灰,是留在了那个地方的。
“洛北,销售部的经理辞职了。”
“那一定是要你接任。”洛北微微的笑,玻璃花盆里生着几株蒲公英,稚嫩的开着花……这本来已经不是她们开花的季节。
“跟我走吧,洛北。”沈清衡轻轻的牵起他的手,“离开这里,和我一起生活,我不会让你再害怕……你相信我,洛北。”
洛北的笑容晃在脸上,风吹响了风铃,吹得小小的蒲公英轻轻的摇摆。他看着墙上那张若若刚寄回来的照片……
苏很久没有写信来了。
“沈清衡,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留下的。”
沈清衡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该走了。”
沈清衡走的那天早上,天气很好,很晴朗也没有风。洛北站在店门口,看着沈清衡提着两个巨大的行李包,慢慢的走过来……
他的东西已经那么多,这次要全部带走。
本来,沈清衡是不肯走的。他说,他要等到洛北肯和他一起走,他要带着洛北离开。整整两天,沈清衡不眠不休的告诉洛北,自己一定要带他走,一定要带他走……
洛北却不说话,只是微笑。
到了第三天,沈清衡问他,洛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看,沈清衡,你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但我们从来未曾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但是我爱你。”
“我还不懂什么是爱。”
洛北站在店门口,趴在明亮干净的玻璃上,安静的看沈清衡一个人离开的影子……他终于走了,他终于走了。
生活又要归零,重新开始。
他把操作间打扫干净,又给胡桃木地板打好蜡,调换了墙上每一张照片的位置,给每张桌子换上新的台布……店里的布置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他抬起头,看到吧台上玻璃花盆里面那几株蒲公英。
眼泪总是来得很突然。
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止的爱。
洛北看着明亮的地板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对着自己笑。原来,他已经懂得什么是爱了。
沈清衡离开的第一天,店门关着,洛北收拾了整天的房间,把每样东西擦干净,却擦不掉沈清衡的气味。
沈清衡离开的第二天,洛北打开窗子,干净的空气飘进店里,他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发呆……想着是不是能看到他,他会不会来……然后笑自己的想法太傻。
沈清衡离开的第三天,洛北给自己炒了两人份的意大利面,一盘放在自己面前,一盘放在对面。对着空气说,“沈店长,合不合你口味?”
“你不吃呐?真挑剔……我要吃掉喽~”
沈清衡离开的第四天,洛北站在店门口,看着天色渐渐的亮起来,太阳升起来了,他对着刺眼的阳光,手不停的颤抖,反复对自己念着‘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去找他’……但他还是没有开门。
沈清衡离开的第五天,洛北看着站在门外的梁微,微笑很无力。梁微问他,你站在这里,是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他。
洛北点点头。
“洛北,你是爱他,你是爱他。”
洛北点点头。
梁微的手指,在店门的玻璃上划洛北漂亮的眉眼的轮廓。
沈清衡离开的第六天,洛北让邮递员把信从门缝塞进来。那封信上只贴了八毛钱的邮票,是本埠的信。
‘洛北,我把店铺卖掉了,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经倦了。苏。’
洛北拿着那张字条,微笑着站在空荡荡的店铺里……他想起来苏牵着他的手来到这间店铺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墙壁还是灰白色的。他想起来,庄林轻轻推开店门,说‘我来应聘茶艺师’的时候,在场所有客人惊讶于他动人颜色的窘境。他想起来,苏带来了元诩,对他说,‘洛北,这是元诩,苏元诩’。他想起来,那个为了元诩而来的优雅男人第一次问起自己的名字时,砰然的心动。他想起来,那个高高个子总是微笑的年轻女人,第一次来到店里是想要买一块蛋糕给店门口的小花猫……她不知道那是苏选择新店主的诡计。他想起来,那个小个子的别扭男孩,趴在地板上,喊着自己姐姐的名字,放声的哭泣……
他想起来那个叫沈清衡的人,从来不穿整洁的西装,从来没有优雅的举止,从来都只想着怎样卖掉那一堆保健品……他是怎样看自己入了迷,给了自己怎样鲁莽的拥抱,怎样对自己说出了……爱。
但是他走了。
他走了。
洛北站在店里,直到沈清衡离开的第七天的阳光照到他的脸上。他听到风铃响起熟悉的音色,真好听,真好听……就像他对自己说‘我爱你’那么好听。有力的肩膀把自己拥进怀里,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和力道。
“我回来了,洛北。”
洛北的嗓子沙哑着,含糊的说,“苏把店卖掉了。”
“我是买主。”
高教北街111号,有一家诡异的店铺……它有着与周围的灯红酒绿丝毫不相称的低调装饰,有着被白炽灯照亮的木制招牌。它有一个每天拿店铺当办公室处理各种业务的诡异店主,还有一个热衷于照料店门前各色蒲公英的诡异店主助理。它有一位每周来工作一天的美艳的茶艺师,有一位和茶艺师出双入对的每次来都会被店主助理坑上一大笔茶水钱的老顾客。有一位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成功商人是这里的常客,他的助理偶尔会来这里,给自己煮一杯咖啡……邮递员几乎每隔一天都要来递一次包裹。墙上放满了关于沙漠的照片,颜色很协调,很漂亮……
偶尔有一个穿着棉布外衣,蓬乱着头发的女人从这里经过。她总是斜着眼睛往店里看上一眼,然后匆忙的走过去。有的时候,店里的人们看到了她,对她轻轻笑一下,她也从不理会。
嗯,你好奇了吗?好奇了吧……要不要来坐坐?
温暖量贩,欢迎光临,请问你需要什么?
你想要温暖吗?
那可是很昂贵的。
不,不,别说大话,你出不起那样高的价钱。
哎,别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好吧好吧,这位客人,你真执着,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温暖是很昂贵的,你出不起这个价钱。所以,如果你找到了温暖,千万不要松手。千万不要松手哦……如果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你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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