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溶解了千年不化的冰,渐渐冒出早春的新綠。
一步莲华目送著苍的背影,缓道:
『苍,你的溫柔好残忍……』
他沒有撐伞就这樣站在雨中,让雨打湿一身洁白僧袍。
『……但我不会放棄。』一步莲华走回头,微笑著对自己宣誓。
※
米伽勒的笑容只持续几秒,很快的恢复回平常的小傲神父。
苍假装沒有发觉仍与小傲神父聊天,送小傲神父到教堂门口后他故作离去卻走到不远处的行道树下,借夜色隐藏行蹤。
洁白身影缓步走出,展开十翼跃入夜空之中,月光下隐約映照披散於肩的黃金色泽长发,大天使长暨天使导师依旧明亮如昔。
然而,姑且不管天使长为何愿意到祂认为汙秽的人间遊說他,光是天使能在人间显出半实体这事情就已让他震惊。
看来七重太极封印毀坏的程度远超过他想像,原本他以为封印只毀坏了三成,现在得修正为最少七八成,毀坏程度在五成以內还可以修补,但到达八成就只能重建封印。
封印必须被完全毀坏才可以重建,这也就代表了人类不可避免必须面临一场浩劫。
他有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照米伽勒的话作,但这也阻止不了圣魔大战。
米伽勒說的沒错,撒旦为了复仇已等待整整两千零九年,不过天使军团也同樣饶不了恶魔,如果第三次圣魔大战真在人界发生恐怕会造成无法回复的巨大災害。
第二个选择是重建封印,只不过苍目前能力还不足夠到重建整个七重太极封印,他也不希望有任何人为他牺牲生命甚至灵魂,目前来說第二个选择他沒有能力办到。
第三个选择就是杀了路西法在人间的使者,米伽勒說杀死敌基督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七重太极封印沒有完全被毀灭,恶魔之王路西法就无法以实体出现,而且毀灭路西法刻意放在使者身上的魔魂也可以让路西法受伤,让封印加速崩坏的诱因消失后七重太极封印会暂时停止毀损,而天使军团也可以趁路西法元气大伤的机会杀到魔界一举歼灭所有还倖存的恶魔。
苍知道他自己別无选择,他自身能力不足根本不可能重建封印,假使听从米伽勒的方法,只怕第三次天使与恶魔大战仍会摧毀整个人界的文明。
杀了棄天帝,或者提升自己的修为,他只有这两个选择。
他的心底已作出抉择,但四十九天的时间过於短暂,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苍站在门前拿钥匙準备开门,门卻像是有自主意识般已然开启。
他看见棄天帝的笑脸,即使知道棄天帝真实的身分,他依然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不因他的笑容而狂跳。
也许是越防备越容易陷入,愈是认为自己沒有心就愈可能被爱情掳获。
『你在等我?』
他在棄天帝眼中见著自己的笑容,抚摸唇瓣证实因欣喜而弯曲的弧度,他感到害怕,害怕他身为六道师本就不该有爱情,爱情是不该有也是不应有,因为爱情会让他有了弱点,只要被魔物知悉他的弱点,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他真爱上了棄天帝,这有著魔气的人类将成为他的弱点。
六道师与魔原本应该是相生相克,竟因爱情成了彼此的弱点,这是多麼可笑的结果?
苍不自觉退了一步,棄天帝走上前搂住想退离的他。
『是。』耳畔的声音带著压抑已久的低沉,苍可以感觉到棄天帝紊乱的呼吸。
『为何等我?』
身体紧贴著,两颗分属於不同灵魂的心不可思议地以同一频率狂跳著。
棄天帝轻吻苍的栗色发丝,轻叹道:『我想你。』
苍想问棄天帝是真心想他还是奉撒旦命令来引诱他?
但苍沒有问,他挑起棄天帝的下巴,嘴唇撩拨著棄天帝的喉结,满意地听见棄天帝隐忍的低吟。
『你想我还是……你想要我?』
放开浅紫发带任栗色长发倾泻而下,苍解开上衣钮扣。
『我想跟你谈谈,苍,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不管答案是前者还是后者,对苍而言都不会影响他的抉择。
那麼,问与不问有何差別?
同樣的,棄天帝要說的內容苍也不想知道。
他只剩下四十九天的时间,他只想尽情放纵自己,在这一刻世界存亡与道魔差異都沒有意义。
唯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真心。
苍舔著棄天帝的喉结,手掌已探入他的胸前缓慢画圈。
『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棄天帝深呼吸似是想克制已抬头的慾望,但火焰已被挑起跟本无法熄灭,更何況苍正以修长的手指轻触让火焰膨胀得更为剧烈。
圣人也无法面对如此的诱惑而不被火焰焚身,況且棄天帝也不是什麼圣人。
眼看棄天帝已无法自持,苍更加火上浇油。
『还是你不行想让我来?』
苍调皮地眨眼,原本溜进裤內撩拨的手指当真探到臀后,棄天帝赶忙捉住他的手,翻身将他置於身下。
『你挑起火焰就不要后悔!』
苍挑眉。
『我只怕你满足不了我。』
棄天帝折起他的长腿,邪佞道:『你尽管试试。』
像是不想给棄天帝理智谈话的机会般,这一夜裡苍难得的主动配合让热情延续到凌晨,直到两人都累到动不了为止仍紧紧相拥……
苍。
苍。
苍!
是谁在呼喚我的名字?
苍询问著卻沒有人回答,他跨开步伐想寻声音的来源,卻忽地踏空,身体不断地往下坠,坠落到无止境的深渊。
他胡乱地捉著空气,希望能捕捉到救命的绳索,卻什麼也捉不到。
他感到很慌乱,甚至感觉到生命力从自己体內一滴一滴地流逝,他看向自己的手腕,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划开怵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正不断地流出,
血流彷彿一条系在他手腕的纤细红绳,连结到无止境的深渊尽头。
他想起他自己的抉择,然后释然地微笑。
他救了整个人界呢,该骄傲吧,该开心吧,只不过他感觉到的是孤寂,沒有人在身旁真的很寂寞啊。
苍的心中生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放任自己一直掉下去,会不会掉落到魔界的最深处无间地狱?
记得棄天帝說过要与他一起下地狱,那麼,先到地狱等他也是好的。
苍。
他听见声音在上方呼喚他的名字,他仰头轻声回答:
『棄天帝,我先到地狱裡等你。』
爱上恶魔肯定有罪,不过能跟棄天帝一起待在地狱裡想必不会无聊。
他微笑著闭眼準备迎接生命消逝前一刻将来临的剧痛,痛过了就会是天堂,喔不,是有爱人的地狱。
苍的手指紧握著棄天帝的手臂,虽然已被抓出数道红痕,棄天帝仍任由苍抓著,甚至被睡梦中的苍啃咬他也沒有叫疼。
苍松开口,棄天帝的胸膛遗留清楚的齿印。
他听见苍喃喃道:『棄天帝,我先到地狱裡等你。』
心跳得好快好快,就像下一刻会从胸口中跳出一般,他从不知道人类的躯体可以潛藏如此浓烈的感情,烈得令他的神智迷醉。
他亲吻苍紧闭著的眼皮,小心翼翼地不惊扰苍的睡眠,然后他紧拥著苍,让苍在他的胸膛中沉睡。
『苍……你說先到地狱裡等我,是不是代表你的心已属於我?』
棄天帝轻柔吻著苍的唇瓣,舌尖在苍的齿前挑逗,苍唔嗯了声睜开迷蒙的紫眸,唇瓣微啟任他予取予求。
这一刻,棄天帝寧可相信,苍是属於他的。
不管有沒有永远,他拥有苍的心就已足夠,即使有一天将是仙魔殊途,他也不会后悔。
苍抚摸著棄天帝的胸口,胸口上的齿痕令他双颊发热。
他知道他自己的脸一定红到耳根,但他並不想为了睡梦中作的事道歉,反而将唇靠近齿痕,然后发狠地用力啃咬,这一回啃出浅浅血痕。
棄天帝並沒有叫疼,他笑著在苍耳畔說道:
『我喜欢你咬我,多咬几口,最好把肉都咬下来,让你的体內有我的血与我的肉,你就永远属於我。』
永远,多麼难懂的词句?苍浅笑掩盖住他心中的无奈。
『我不喜欢吃人肉,人类居於食物金字塔的顶端,所有有害的化学物质与抗生素都堆积在人体內,吃人肉对健康有害。』苍故作严肃回答道。
『你真沒有浪漫细胞。』棄天帝攤手作服了你的动作。
『是吗?』苍翻身坐在棄天帝身上,缓慢舔了舔食指,湿润的指腹在棄天帝唇瓣上游移。
『你真的希望我吃掉你?』
苍的眼中带著跃跃欲试的兴味,棄天帝抚弄下巴,說道:
『你想抱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吻赢我就让你随心所欲。』
金蓝異瞳望著他,棄天帝舔了舔唇,漆黑长发披散在床上凭添了几分魔魅般的诱惑。
苍忽然感觉有些口渴,像是被魔诱惑心智般,他俯身吻上棄天帝的唇瓣。
如同沙漠中渴水已久的旅人放肆地索取对方口中的綠洲,舌与舌互不相让地缠绵著,他在口腔深处嚐到情浓时的甜味,得逞后他想撤退但后脑卻被按住贴得更紧密,近得沒空隙的深吻令他无法呼吸,他只能憋气憋到无法再憋,恍然之间像走在悬桥上,无力虛脫的下场就是堕落然后死亡。
他用最后的力气咬棄天帝的舌头,血腥气味在口中蔓延,他也得回喘气的空间。
棄天帝抹掉唇边溢出的鲜血,恶意地用沾染鲜血的指腹逗弄苍胸前的敏感点,苍虛弱地搥打他抗议,棄天帝卻得寸进尺,翻身又将苍制於身下。
『苍,我沒见过比你更适合鲜血的人类,艷红血液淌在你身上就像是鲜红欲滴的红宝石色泽禁果,让我忍不住想採撷它然后尽情舔弄啃咬,直到它肿胀到不堪玩弄为止……』
『你敢咬……啊……我会咬回来……嗯啊……』
苍沒想到棄天帝当真啃咬,尽管只是不会留下齿痕的啃弄,仍让他敏感地轻颤。
『我不介意你咬回来,我喜欢你咬我,最好啃我的肉饮我的血,让我与你融为一体。在这之前,还是先让我以另一种方式与你融为一体。』
他分开苍的长腿,苍也默许他的进入,挺腰让他融入得更深更沉。
苍暗自催动断情內丹,让断情內丹在体內随著身体律动而浮沉,气流自四肢汇聚到肚脐,再从肚脐往下行到尾椎处,他等待著攀上高峰的时刻,当身体不自主地因情动高处而收紧颤抖时他瞬间抽离意识,让断情內丹旋转吸取生离魂的阳气,这就是白狐族双修术中颠凤倒龙、採阳入阳元的实行方式。
凤与龙皆为雄性,意即须颠倒前后,借由阳入阳元时抽离魂魄让断情內丹反过来採撷阳元,这个修练方式非常冒险,一分心就会赔上性命,还好需要抽离的时间非常短,在棄天帝发觉前苍已回复神识,他先运气确认断情內丹已达到第二重,才放心地在棄天帝怀中入眠。
然而,棄天帝根本沒有阖眼。
他吻去苍额上的细汗,叹气道:
『人类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们折磨自己,苍,我纵容你修练,但我絕不可能放你走,你別想背著我默默离开,如果你真決定牺牲自己重建封印,我就毀灭这个世界,让全世界都为你陪葬。』
棄天帝用他的怀抱禁锢住苍,他的灵魂是由恶魔所生,魔只懂得占有与毀灭,不懂得放手。
抉择
十三。
苍究竟作了什麼抉择?
而他的抉择又会引起怎麼樣的后果?
此时此刻人类平日踩在腳下,自以为相当理解的世界,正在人们熟睡的时间裡一点一点崩毀。
沒有人知道如果所处的世界改变后会如何?
也沒有人知道世界末日是否会真的来临,或者,人们是否能存活到世界末日真正来临的那一刻?
苍独自一人端坐在床上,闭目吐纳调息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呼出的这口气已经持续一个小时,这是古代修道者流传下来的练气方法之一的长息功,短吸气然后长呼气,呼气持续越长时间能放出的秽病之气也愈多,这一种练气方法恰恰与修练真元的真元功相反,通常修练长息功都是为了治病,或者延命。
整整十天他足不出戶,棄天帝也沒有询问原因,很体贴地在用餐时间带著餐点出现与苍一起用餐,有时候苍会故意调侃棄天帝說他真是贤慧的好妻子,棄天帝沒动怒只笑著說:宝宝乖快吃饭,再贫嘴为夫就要罰你啰。
想到这几天裡棄天帝曾說过无数肉麻兮兮的话,苍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他真实的想法卻从弯成弧的唇角洩漏出来。
『为何对我好?』苍嚼著义大利面忽然沒头沒脑地问道。
棄天帝微笑。『因为你是第一个不嫌棄我廚藝的人。』
『嫌棄你的廚藝?』苍瞄瞄桌面上的奶焗明虾义大利面,用叉子卷著送进嘴中,嚼完称讚道:
『我觉得挺好吃,是谁那麼沒眼光嫌棄你的廚藝?』
棄天帝放下叉子看著他吃。
『因为你饿才觉得好吃。』說完他故意作了个哀怨的表情。
苍又吃了几口才推开盘子,满足地用餐巾擦拭嘴唇。
『我猜猜,太阳神与浮婴师应该是說白醬配明虾再搭法国南方乳酪太过腻味?』
棄天帝搖头。
『他们鄙视我餐前酒选用薄酒莱,而且还挑惕从酒到主菜全都雪白色沒层次感,全白的食物看了倒胃口。』
苍想了想。
『昨晚你选用波尔多红酒作餐前酒,沙拉是瑞典煙燻鲑鱼搭配彩色甜椒与莴苣,主菜则是五分熟香煎萝勒牛肋排,如果昨晚邀请他们一起用餐,他们对你廚藝的观感一定会大大改善。』
棄天帝叹气。
『让他们看到只会加倍批评廚藝不佳以及浪费食物,太阳神不喜欢在同一道菜裡看见三种以上的顏色,他认为色彩过多很俗艷。』
苍忍俊不住笑了出来,然后一脸同情樣地拍拍棄天帝肩膀。
『沒关系,你作什麼我就吃什麼,只要是你作的我都觉得像满汉全席一樣美味。』
棄天帝一把捉住苍拍他肩膀的手,轻轻抚摸苍的手背。
『別人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你是情人眼裡出御廚吗?』
苍沒有抽出手,放任棄天帝抚摸著,然后转了转藤紫眼眸似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另一只手以手指挑起棄天帝的下巴。
『哼,棄贵妃好大的胆子敢调戏朕!』他刻意加重手指力道,捏紧棄天帝下巴。
『朕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念在棄贵妃为寡人烹调食物的一片赤诚,特钦点为朕的御用御廚,棄贵妃还不快叩谢圣恩,嗯?』
苍演得眉飞色舞,棄天帝倒也合作地半屈膝跪下直說谢恩,只不过这个单腳屈膝的姿势怎麼看都更像求婚不像谢恩。
『谢主隆恩。』棄天帝贼笑說道。
『免礼。』
苍得意地弯腰要扶棄天帝,反被棄天帝拉下拥吻,苍一时重心不稳跌到地上,棄天帝趁势扑上又开始另一波饭后运动。
一个作饭,一个被吃,如此你来我往乍看之下真是谁也沒吃亏。
只是苍看著棄天帝的眼神与之前不一樣了,每一次凝望中苍的藤紫眼眸总装盛著惆怅,主动迎合到激情处也会落下克制不住的淚水。
外表坚強的人最不希望让人察觉他內心深处的脆弱,所以苍会猛搖头让眼角的水痕飘飞,然后悄悄将水滴蹭在枕头套上,偽装成是太过激烈而滴下的汗水。
棄天帝佯装沒有看见苍的改变,他收起玩性与霸道,用加倍的溫柔宠溺希望让苍习惯他的存在,他知道他不在时苍总是独自一人修练元功,所以他帮苍请了长假並且吩咐所有人不可以到五十层楼打扰苍,苍想修练就任他修练,至於苍真正想作的事情,棄天帝不会让苍有机会实行。
『这个世界不需要有救世主,苍也不会更不能成为救世主。』
棄天帝站在岛屿最北端的一处小庙前,几周前苍就在这个地方为了保护金龙地脈而成的封印与他大打出手,他蹲下仔细抚摸地面,微笑著在封印外头加上逆五芒星魔族咒印。
鲜血自棄天帝的手指滴落,往橫一划后他完成了血之逆五芒星魔族咒印,鲜血缓缓被地面吸收成不明显的暗红色,待血印完全消失后地面开始橫向微幅震动,被魔族鲜血汙染的地表发出不容易听见的哀号,棄天帝笑咪咪地站著享受般谛听著末日提前的奏鸣曲。
苍突然从睡梦之中醒转,他被大地的哀号惊醒,但等到他盘腿凝神靜坐时卻找不到一丝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