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的封印还安然无恙,並沒有被破坏的痕跡。
唯一一个令他担心的事情就是棄天帝不在他身边,难道棄天帝已经著手破坏七重太极封印?
现在的苍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去重建封印,他需要时间,只要再给他三十天,或者一半的十五天,他即使冒著损耗自身真元的风险也要练成断情內丹。
断情內丹修练成的那一天就是苍离开的时刻,也是唯一一个能不牺牲任何人的方法。
仞善天女问道:那您自己呢?您有为自己考虑过吗?这种方法可能会耗损千年修来的真元,您何苦将自身灵魂都赔上去呢?
苍浅笑著起身換衣服準备出门,他沒有回答因为沒有回答的必要。
追随他的十二天人们都知道他的天命,他也懂得那一天早晚会来临,既然哪一条路都要牺牲,当然选择牺牲最少的那一条路。
当苍选择这条路时,自身安危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內。
※
半夜的街道很安靜,除了几辆趁夜晚狂飙而过的车辆外並沒有其他车辆,白日裡熙来扰嚷的鬧区难得感受到安靜的寂寞。
苍走的很缓慢,腳步越放越慢,干脆停下来看著天空。
都市的夜空受到光害影响看不见满天星光,只能见到一轮明月。
此时天空的明月是鲜艷的血红色,彷彿是夜空被刀狠狠捅入又旋转一圈导致的血口子,赤红月光洒落了一地血色。
苍能体会到这个天空並不是一个人的肩膀可以支撐起来,他也不想逞強,只不过还有其他方法吗?
他靜靜站著,听见身后一步莲华心灵谘商所的门被从裡打开,桃子及地的长僧袍在走路时会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最后是桃子溫柔如故的嗓音:
『苍,这个天空並不是一个人可以支撐起来的。』
苍沒有回头,他仍是注视著那一轮血月。
『桃子……你是人间最懂我的人……你能读到我心中所想,那你是否也读到我心裡的徬徨?』
『苍。』
一步莲华走到苍面前,挡住了血色明月。
『我並未证得罗汉果位,自然不懂神通中的他心通。』
『但你刚才已說出我心中所想。』
苍微瞇起藤紫眼眸,他不喜欢听见谎言,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亦然。
只不过他不明白,从不骗他的桃子究竟为何要欺骗他?
一步莲华苦笑,他拿下兜帽,让银白长发在血色月光下映照著与圣洁不相容的妖異。
『上次染金的头发又褪色了吗?桃子,还是你又……』
一步莲华沒让苍把话說完,他紧紧抱住苍,嘴唇堵住苍的令话语中断。
桃子抱著他的手臂在颤抖,桃子的身体也在颤抖,其实应该是桃子的心在颤抖,是因为害怕而颤抖吗?还是因为离开他太久而寂寞得发冷颤?
桃子的怀抱太紧,苍不由得轻推他的胸膛,再紧下去就无法呼吸。
一步莲华放开苍的唇瓣但沒有松手,苍敢紧呼吸几口后看著一步莲华的眼睛,他不知道该說什麼,桃子也沒說话,最后还是苍自己先打破沉默。
『桃子別玩了。
我知道你喜欢鳝鱼,现在阿来也喜欢鳝鱼,依你的个性当然不会跟阿来爭鳝鱼,我懂你心裡很痛苦,但你不可以把我当鳝鱼啊。
你必须知道爱情不可以找替代品,透过一个人看著另一个人的替代爱情只会造成双重的伤害,桃子你是我最重视的人,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一步莲华深呼吸像是压抑情绪般,但环抱著苍的手臂卻收得更紧。
『苍……』
『桃子……嗯……可以放松点吗?我快不能呼吸了。』
不知道是不是苍看错了,桃子总是溫和的笑容似乎扭曲得有点猙狞?
『我的头发不是褪色也不是忘了染成金发,昨天刚染成金发,不到一小时就恢复回白发,再染色也是浪费染剂。』一步莲华溫和說道。
苍认识桃子时桃子的头发已经是金色的,大学时苍常与桃子到图书馆看书,看书时苍不小心拔掉桃子一根头发居然发现发根是雪白色,桃子才說出他天生白发为了不让同学觉得很奇怪所以隔一段时间会将头发染成金色。
虽然染成一头浅金色又穿雪白僧袍很引人注目,但的确比一头雪白长发正常多了。
因为现代人会为了美观或流行将头发染成浅金色,但沒办法漂成完全的白色,所以苍也赞成桃子将头发染成浅金,当然他不会告诉桃子是因为他觉得浅金发的桃子比雪白发稍微不帅一点,这樣他自己才能保持全校情人节时收巧克力最多的桃花王子宝座。
『桃子,我有沒有說过你原本白发的樣貌比染成浅金发帅多了?』
桃子微笑。
『如果你早对我說,我就不染发。』
苍伸手抚摸一步莲华雪白发丝。
『那以后別染了。』
雪白发丝在指间流过,苍抬眸对上桃子若有所思的眼,他才发觉桃子的眼神原来一直看著自己。
『苍。』
一步莲华沒說好或不好,他轻声喚苍的名字,眼神中是如水般的溫柔,只要看著桃子的双眼,內心就能得到平靜。
如果說一步莲华的溫柔如水,那棄天帝就是狂热如火焰,一旦走入火焰中就永远无法脫离炙热焚身的业火,即使侥倖脫离也会在身心烙下无法磨灭的痕跡。
然而,总是溫柔包容的桃子眼中竟有些许悲伤,苍不懂桃子为何失卻了平靜,手掌抚摸著桃子的头,希望能给桃子信心。
一股意念自手掌传入,苍忽然懂了桃子表现異常的原因。
『桃子,你不是未证得罗汉果位,你早已证得大悲菩提,可以超脫於三界六道之外。
你为何不行大乘菩提道广弘佛法,发大愿普渡眾生再证得菩萨位?』
一步莲华笑了笑。
『我发的大愿就是替代你为世人牺牲,佛法普渡眾生,但我只愿渡一人,你說我又有何资格证得菩萨?』
苍皱眉說道:
『不准你为我牺牲,桃子你听懂吗?我不准你为我牺牲,你应该成就佛法,作一个普渡眾生的大圆满者,不可以为了我放棄你的理想。』
『苍,你想自己牺牲,那你又舍得我为你难过吗?』
一步莲华闭上眼,缓缓說道:
『如果你不在了,我将因万念俱灰而入魔。』
苍卻笑了。
『傻桃子,这世过了再轮回就能碰面,不必等多久。』
当然,前提是还要有灵魂才可以轮回,苍沒傻到告诉桃子他自己可能会连灵魂都赔上,到时连轮回都免了,哪裡来哪裡去就直接变成宇宙能量的一部分。
总有一天能重新聚集回一个灵魂核心,不过到时大概也沒了记忆。
他会忘了桃子、忘了自己、忘了棄天帝。
想到这裡自己的心居然有些隐隐作痛,看来自己对棄天帝真有了感情。
原来七情六慾是嚐起来甜蜜的毒品,吸食了一口会忍不住再吸一口,等到发觉时情慾的毒品已经侵蚀自身的灵魂,纵有千年仙家修为也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其腐蚀而随之沉沦。
有时候苍会羨慕桃子可以潛心修佛,不像他有拋不开的天命,也离不开天道轮回,而自己也被执著缠住而无法自拔。
桃子大概沒有执著吧?沒有执著自然无有舍不得,那又有谁能体会他內心因执著而起的不舍得之苦呢?
『为何不舍得会苦呢?』苍喃喃自言自语道。
『因为你的心无法超脫,无法超脫执著所以遍嚐世间苦。』桃子听见了便回答道。
『桃子你超脫了悟了吗?禅宗常說明心见性,倘若能明心见性是否可以摆脫执著之苦?』
『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桃子叹气又道:
『身在执著不解空华,心入虛妄莫谈菩提。』
說完如同签诗般的两句,一步莲华沒有再解释他的感触,苍也思考著一步莲华话裡意义,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深夜的街道寧靜得能听见鸟羽翅膀拍动的声音,天际闪过一道奇異白光,但两人卻浑然不觉。
还是桃子先打破沉默,說道:
『我打算办世界祈福供佛法会,到时我会借著供佛法会的力量助你补起七重太极印结界,不需牺牲任何一人又可以完成你的天命,募款与找人都已经处理好了,只需要你点头答应就开始运作。苍,让我帮你吧。
你肩上的天命分我一半好吗?』
『好。』苍浅笑。『那阿来也要分我一半。』
一步莲华笑弯了眼。『这我不能拿主意,现在阿来的所有权属於鳝鱼,你得问鳝鱼不能问我,哈。』
苍故作模樣地感叹道:『唉,弟弟养大总要嫁人,要不我帮忙準备一半嫁妆?到时你那杯小舅茶也得分我一半。』
『哈哈,整杯给你也可以……苍,快抬头看天空!』
苍朝天际望去,天空与地面的接線晕开一道令人无法逼视的白茫,白光中出现数个高挑白袍人影,当他们展开四到十翼不等的羽翼时清圣光芒更加耀眼,圣光将夜空映照的宛如白昼。
『七重太极印结界尚未完全破灭,为什麼天使军团可以提前降临人间?』
苍不自觉睜大了眼,紫眸眨也不眨直盯著远方向他走来的天使长身影。
现在距离那个人间曾经有天使的时代、那个耶和华降临以祂的血洗淨世人罪业的时代已隔了两千零九年,人类只能从圣经裡的描写想像天使模樣,很自然认为每个天使都是俊美无匹的,甚至可能具有情感。
但苍认为天使长高大俊美的說法沒错,說祂有感情就无法认同。
虽然他无法提出理由为何觉得天使沒有感情,甚至看著約莫两百公分高的米伽勒手上的圣剑映照圣光还觉得阴森森的,他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最后干脆拉著一步莲华的手往反方向奔跑。
潛意识让他认为天使长沒有感情。
直觉告诉他该逃跑,不管逃不逃得掉。
桃子反握住苍的手,沒问他为何逃跑,桃子的速度比苍快,所以后来反而是桃子带著苍跑。
不过该逃的还是逃不了,该躲的还是躲不过。
苍与桃子被分开抓住,桃子被压制在地,苍则被架住手臂,他听见翅膀拍动的声音,回过神时他已经在半空中,腳不能著地而手也被钳制住,制住他的天使有著一头浅蓝波浪短发,还拥有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
『为了你的性命著想,別试图掙扎。』
苍約略估计自己处在十层楼高的空中,被放开摔落将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在体重与重力加速度的相互加乘之后,可以预见会摔成一瘫软绵绵的肉团。
箝制住他的天使还捉弄般松开手臂,在不到零点五秒的自由落体后又拦腰抱住他,再重新箝制住他的双臂。
苍全身的肌肉都繃紧起来,但他也放棄掙扎,只是冷眼旁观米伽勒训示方才捉弄他的天使,米伽勒称呼拥有浅蓝波浪短发的天使为拉菲尔,苍約莫记得他看过的书本中记载拉菲尔是很有智慧的天使,在天使军团中应该是参谋长的地位,一点也不像会放开手故意捉弄他的天使。
『……拉菲尔,你恨我吧?你方才的确想让我摔死对吧?』
苍忽地打断米伽勒与拉菲尔的对话,米伽勒天使长原本严肃抿起的唇瓣因惊讶而微张,苍浅浅笑著,米伽勒天使长还是跟记忆中一樣,经过千年物事人非连自己都改变不少,
但天使军团长暨天使教院大导师米伽勒还是分毫沒变。
拉菲尔笑了声,然后說道:
『我很有兴趣知道你认为我恨你的原因,你认为以你卑微的小仙身份有何理由让我恨你?』
米伽勒拍动羽翼,这是祂思考困惑问题时的小毛病,总是无意识地拍动十翼的前两对羽翼,越是难以判断的问题会拍动得越大,就像现在连羽毛都飘出来了。
拉菲尔又說道:
『区区一名人间小仙,能耐甚至不及我的一根羽毛,你說你有何资格要我恨你?或者你只是故意这般說话,目的想挑拨军团长与我之间的情谊。』
米伽勒对苍的身后名为拉菲尔的天使点了点头,眼神与表现說明祂信任拉菲尔不信任苍。
苍也懂得原因很简单,身为神之仆人的天使不可以說谎话,而人类說谎则像喝水般平常,该信任谁这答案显而易见。
『你恨我是因为米伽勒将用祂手上的圣剑划开手腕,将天使长纯洁而神圣的血液与我的血液交融装盛到七个碗中,原本七碗会带来巨大的災难,但只要有大天使长的血液中和后就可以減轻災害,而七碗也会完全摧毀残留的七重太极封印,只有完全破坏后才可以重建封印,再度将恶魔之王路西法打回地狱深渊。
你不希望米伽勒有危险所以恨我,也因为你喜欢米伽勒所以妒忌祂以灵体悄悄来看我,因此你恨我恨到想杀了我。
我說得对吗?拉菲尔大天使,天使不可以說谎话。』
拉菲尔沒有回答,捉著苍的手臂卻大力收紧,苍死忍住完全不喊疼。
这时候一定要忍,一旦示弱就输了。
米伽勒蔚蓝眼眸渐渐转深,深的像是夜晚的海洋,不知道乘载了多少千年累积的悲伤。
『你都知道了……应该也想起关於阿努比神的从前,与第二世转生回天使界的往事……那你对我……唉……』
米伽勒的叹息消失在风中,苍仔细盯著米伽勒天使长,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脆弱表情,唯有抓住可能可以利用的脆弱点他才有希望逃离,所以他连方才几乎消失在风裡的叹息也听得一清二楚。
『很抱歉我沒想起来,我只记得曾经的梦境裡有棵喚作生命树的大树,我躺在树下偷懒被穿军服的四翼天使副将逮到,有阳光色泽长发的他捧著七个琉璃圣碗给我,我一边以自己的血填碗一边告诉祂还要请天使军团长路西法大天使混入另一半的血液,不然会造成无法想像的浩劫。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
米伽勒眉间的皱折舒缓开来,說道:
『忘了也好,有些事被遗忘比记得好。』
眼看米伽勒手上的圣剑越来越近,苍不禁冒了些冷汗,他这几日都潛心修练断情內丹,沒有吃葡萄或其他补血品补血,万一让祂在手腕上割出一口子还得放七碗份量的血液,那就真的离死不远。
苍虽然平日可以很潇洒說大不了再轮回重来,但这一刻他还沒打算面对死亡,至少得先跟棄天帝告別顺道嘱咐棄天帝要以未亡人的身分帮他办一场朴实而不失庄重的海葬丧礼吧。
这时候死去就再也看不见棄天帝,无法再听到邪气又坏心的调戏言语,更沒办法在棄天帝怀裡享受他霸道卻又宠溺的溫柔……
米伽勒握著的剑身泛著森冷的光芒,也许这是在圣剑下死去的无数魔族所积累而成的寒光,苍不由得想起这句话:
唯有黑暗的汙秽才能衬托出光明的清圣,沒有黑暗便不再有光明,同樣的沒有光明,黑暗也不复存在。
当天使长洁白的羽翼沾染鲜红血液的那一刻,晕开的会是崇高清圣或是盲从后悔?
『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苍說道。
圣剑停在他手腕前三公分处,苍的心情相当紧张但仍是故作镇定,他不敢赌米伽勒会不会下不了手,他能作的只是拖时间,尽量拖到事情出现转圜。
他心中悄声期盼著棄天帝来救他,但是棄天帝是与他敌对的魔,那麼盼望魔来拯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很愚蠢?
『加上这次,你杀我三次,米伽勒你恨我吗?』
苍从眼神得知祂並不恨自己,卻故意这般逼问祂,也许在下意识中苍是猜测米伽勒恨他,因为恨比爱好理解,也最容易触碰到人心中柔软而脆弱的一面。
天使是比人类更高等的造物,祂们可能不懂得人间因情而生的悲欢离合,但只要有一丝在意便能令祂动搖。
『不,我不恨你。』
米伽勒将深海蓝的眼別开头不看苍,苍知道祂是无法面对而转头,他不顾拉菲尔越来越紧的箝制,又說道:
『那麼当时为何你不把七碗捧给路西法,反而混入你自己的血?你明知道路西法才是神之子,只有祂的血是纯血,沒混入纯血让七碗带来莫大災害,主原本小惩大戒卻几乎灭了整个人间!
你不恨我但你恨阿努比神,你也猜到阿努比神会选择自我毀灭去阻止災害,你的目的就是瓦解不该存在天使界的死神军团对吗?
你不恨我那你为何在我又转世回来天使界时放任我,在第二次圣魔大战时任凭我护著恶魔,让圣剑刺穿我的身体?
路西法当时冲过来,你为何不用圣剑刺穿魔的心臟,反而将路西法踹开到远处才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