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撤走了脏得离奇的沐浴桶,心里纳闷难道侯爷把院子里的土倒进洗澡桶了?
叶安林的兄长都住在别院,另开厨房,所以主院里就只住着叶安林,没有客人来的时候,总是兴之所至,随便点吃的。今天却难得地吩咐准备一小桌宴席,吃的时候也不要人随侍,几个贴身大丫头还被叫今晚不要在主房外睡。
突吕干顺坐在餐桌前大吃大嚼,每样东西都觉得无比美味,吃着吃着,干脆丢了不惯用的银筷子,只用勺子舀着吃,那白玉细瓷的小勺在那粗大的手里显得格外脆弱。
叶安林是又挑吃又不爱吃的人,看着突吕干顺的狼吞虎咽,呆了一会,拿起他丢开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香菇片放进嘴里,味道还可以,又夹了块鱼肉,尝尝,还是放下了筷子。看着突吕干顺,他怀念起草原上的烤羊肉,那带着膻味,没有下辅料的肉,由突吕干顺的油呼呼的黑手喂到自己嘴边,嚼着,有火的香味。
晚云6
回过神来,叶安林赫然发现自己面前摆着满满一碗菜,鸡肉、参片、鱼肉、青菜等堆叠在一起,油星闪闪。
“叶安林,你不吃饭,而且整天象个最懒惰的人,所以,你才这么瘦,象个灾民,还要吃药。”突吕干顺正色道,“如果汉人都象你这样的,那我的铁骑早晚要出现在你们的宫殿前。”
叶安林低下头,用筷子拨了一下碗里最上面的一片肉,突吕干顺只能看到他光洁的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突吕干顺想,面前这个人一定很少低头。
叶安林站起身,侧了侧脸,居高临下地扫了突吕干顺一眼,傲慢地道:“汉人吃这些美味的食物已经千年,而你们呢,连只锅子都没有。你看到的只是巨人的一根汗毛,却还妄想推倒巨人。”
突吕干顺继续咧开嘴笑:“大元帅,老鼠可以吓倒大马啊。”看似憨厚的笑容掩盖着他眼睛里的精光。
叶安林抱着自己的手臂,修长的身体贮立在窗口,鹅黄的灯光里,仿佛塑像般精致。
“你这次跑来是要做什么?”叶安林冷冽地问。
“我想和天朝上国订约,还想做皇帝的女婿。”突吕干顺慢慢道。
“这和你的理想不符合吧。”叶安林微笑道,彬彬有礼,笑的时候,让他过于冰冷尖锐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美丽了很多。
“你们卖给我铁和丝,然后拿我的钱去资助那些小国,让他们和我打仗,让我继续向你们买铁和丝,不公平吧。”
“你不是想统一那些小国部落吗?你看,我受着朝里的指责也不和那些国家联盟啊,还帮你登上汗位。”
“你这个狐狸!我这次来才知道,你这奢华的生活好象是因为铁生意发的财啊!”突吕干顺摸了摸身边的花梨木托架上的翡翠螭环香炉,啧啧几声。“而且,我听说,你已经不是负责辽西防务的大臣了,不知道你们的大臣皇子中,有没有想和我做生意的。”
突吕干顺用孩子似的诚恳憨厚说这些话,圆眼睛里黑白分明,让人觉得没有丝毫别扭。
叶安林重新坐下来,微眯起眼睛,凉凉道:“那汗王还是另找卖家吧,叶安林现在没有什么本钱高攀您了。”
空气中的酒菜香不知道何时已经消散,香炉里的熏香又恣意地弥漫浓重起来,只是水香泽兰是冷的。
“我们不要象个商人一般算计了。”突吕干顺健壮的身体靠近过来,年青温暖的身体让空气里的香又暖和了。
突吕干顺粗厚的手隔着那层丝缎揉按着叶安林瘦骨嶙峋的身体,叶安林呻吟起来,低低地念着疼。
突吕干顺的气息浓重了,抱紧了叶安林,把他往那张围榻上按,笨拙地去解那些好象流水般软滑的衣料。
叶安林只顾着抱紧了突吕干顺壮硕的肩膀,他贪恋着这生猛动物的体温,贪恋这这具无穷生机的肉体,摸着带韧性的肌肤,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手掌下奔流的血液、有力的脉搏。与这样的身体结合了,是否自己也可以分享一点蓬勃的生命力。
晚云7
情欲的空气沉甸得让人窒息,那呼进心肺的仿佛只有汗水和体温,终于火药做成的丹丸开始爆炸,叶安林哽咽了一声,从高潮的空白中抬起头来。
眼前是突吕干顺满是汗水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担忧和惊讶。
“你觉得怎么样?要叫人来吗?”突吕干顺向后坐下来,他刚才被叶安林突然失去知觉惊吓了一场,幸好高潮过去,激情已经全数喷射,不然谁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叶安林闭上眼,不去回答他。原本因为情欲而覆盖在脸上的绯红被惨白取代得彻底,清晰可见肋骨的胸口若有若无的翕动。雪白的身体无力地摊开着,白浊的液体顺着大腿蜿蜒而下。
突吕干顺看着面前几乎象尸体一般的身体,竟觉得欲望又开始攀升,他暗骂自己混蛋,但是仿佛沉睡过去的叶安林,那平静的面庞,秋天里褪色花瓣般的双唇,苍白的好象大理石的身体,修长的没有重量的双腿,还有拖在榻上丝绸似的长发,带着的是一种死亡味道的诱惑力把他身体里的火又燃烧起来。
他于是又匍腑到叶安林的身前,抬起叶安林的双腿,对着那仍微张的穴口挺进。
叶安林呻吟了一声,微弱得仿佛叹息。他已经虚弱得连说话也不能,但是他愿意突吕干顺折腾这具身体,任由他把自己的双腿掰开,任由他用着蛮力把自己的身体弄的疼痛不堪,任由他的欲望接二连三地在自己身上发泄,在痛苦里让自己知道,叶安林还活着。
突吕干顺知道叶安林有吃药的习惯,甚至在环境恶劣的战场上,他随身都带着装药丸的香囊。当然叶安林是那种站在大军后面的元帅,两军对阵,他都是远远呆在安全地带指挥.他可以对士兵赏罚分明,褒奖赏功,但是绝对不会做什么身先士卒,与士兵并肩的事情。在前线,他躲在燃着驱虫去味的熏香的军帐里,除了偶尔的巡视,大部分时间窝在软暖的长榻上喝酒、看书,研究地图,享受千里运送的佳果。有一次突吕干顺半夜里偷偷去找他,遇上他在洗澡。一人宽高的大木桶里,热水烟绕,热水里不知道添加了什么,芳香扑鼻。叶安林坐在木桶里,伸开细长的双臂,理所当然地由着贴身的侍女侍侯洗澡,然后,这位西辽贵族瞪大眼睛看到,光是擦身的浴巾就用了八种不同质料的绫罗绸缎,那些绸缎闪闪发光,纹路优美如大草原上空无暇的行云,柔软细腻仿佛少女的肌肤,豪华胜过西辽公主的嫁衣。
突吕干顺的母亲是汉人,在她有限的人生里,他灌输给突吕干顺的都是汉朝的精美和辉煌,所以突吕干顺会用筷子、会说汉语和读书作文。突吕干顺爱慕汉朝的文明,爱慕那些丝绸,还一见钟情地爱上俨如一件瘦骨瓷器的叶安林。也许这种爱慕里更多掺杂的是对发散着幽雅光晕的奢华文明的崇拜,但仍旧是一种爱慕。
天色如墨,侯府寂静无声。突吕干顺用房间里备用的银盆里的水给叶安林擦身清理,叶安林服食了第二粒药丸,但面色依然惨白,呼吸很微弱,唯一说明他还清醒的是用手制止了召叫下人。
天边终于朦胧,叶安林缓过气来,慢慢张开双眼,瞳孔里染满浓黑,看得突吕干顺莫名地握了握垂下的手。
“你想要的买卖我不答应,但是我可以送给你剌葛。想当皇帝的女婿过两年再说。”
“成交。”突吕干顺咧开嘴。
叶安林看着突吕干顺的一口白牙,慢慢又闭上眼睛,觉得浑身沉重如石头。
晚云8
突吕干顺如同来时一样,悄悄地走了。
叶安林拖拖拉拉地去兵部行走,每天在那里就是喝茶打磕睡,回了家里就经常邀请贵炀侯世子荀军等一群酒肉朋友寻欢作乐。荀军送了叶安林一个戏班子,正是得了大玩意。
两个月后,边疆小国剌葛向天朝紧急递书请求援兵,西辽正集结兵力在攻打他们。是否援助在朝里议论开,大多数的人在指责西辽背信弃义,狼子野心。
叶安林好几天都坐在兵部的议事厅里,拢着貂皮手笼烤火,听一厅人议论出兵的弊与利,在这里的意见一般还是比较理智,因为兵部是景祥控制得最牢的地方。
叶安林知道那些上书说要援救剌葛的人中不乏真正的有学之士,比如兵部员外郎周凯,礼部右侍郎段戚,他们知道唇亡齿寒,要是西辽把隔离在周边的小国小部落都吞并了,力量一强大就又要找天朝上国的麻烦。但更多的人都是假道学,尤其是姚启渊手下的那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为什么抛出刺葛,就是因为这个实力比较充实的小国把姚启渊当作靠山,想指望这未来皇帝在草原上创出一番霸业。这是叶安林最不想看到,大草原太广大了,谁,都不许作强!无论是刺葛,西辽还是姚启渊。姚启渊想当贤明太子,叶安林可不想当忠臣。
叶安林的折是最后上的,他被景祥挂了个虚职,却放在兵部里议事。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出身恩宠和最近立的战功,但叶安林知道那是因为皇帝有时候并不需要忠臣。姚启渊的势力在朝里日长,景祥却不愿意在自己身前由着儿子作大,所以,叶安林,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甚至私心作祟,只要有道理,景祥还是要采纳的。
不过这一回,事情并没有怎么顺利,因为姚启渊难得站了出来,亲自递了上书,从西辽战事结果潜伏的弊端到纵容西辽侵占刺葛的后果分析得透彻鲜明,于是皇帝景祥的意思让人无从琢磨了。
绵绵细雨刚洒了一阵,空气里湿润宜人,树上刚出的新芽也格外嫩绿娇气。叶安林不再抱着袖笼,但是仍穿了一身浅蓝色水纹绫薄棉袍,坐在院子里看戏班子排练。主人坐在当场,戏班子里的人都跟正式上演的卖力认真。
叶安林冷着脸,也不知道看没看着,或是正想着什么,却不知道戏子们正唱的一后背的冷汗。
管家叶大走进小院,把一张贴子恭敬地呈给叶安林,报道:“侯爷,二皇子殿下来访。”
叶安林转头看了看叶大,那神情仿佛是叶大把二皇子引来的,叶大好不委屈。
“引到书房去。”叶安林闷闷地道。
姚启渊穿便服,皂色的水纹绫深衣,配合着修长的身形,颇潇洒。他不象叶安林过分的瘦,五官虽不突出的好看但十分端正,圆润的下巴更使他看上去亲切和蔼,俊美无坾。
打量了好一会四周,姚启渊感概地说道:“这里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真是好多年过去了。”
叶安林玩着自己腰间的配玉,不说话。他听很多人说过,自己抓周的时候,皇后带着两个儿子来,三岁的姚启渊要把自己从襁褓里拖出来,自己就用抓到的小银剑赏了他一个大嘴巴,把他打得哭回宫去。至于自己抓周抓了什么,母亲说自己太贪心了,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扒拉自己身边,每样都要玩,也就无从猜测此子将来会什么样了。
“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我们可是亲表兄弟。”姚启渊正色道。
晚云9
叶安林的左眉姿势优美地跳了一跳,但仍然垂着眼睛,不说话。这无异于承认,但更嚣张地却是不屑于解释,对姚启渊更是无视的表现。
捕捉到了这一表情,姚启渊心里五味杂陈。
姚启渊这一次来见叶安林是带着很大的诚意的,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真的喜欢这个表弟,发自内心地想讨好他,但事与愿违。他还记得幼儿时候的叶安林,穿着嫩黄色的小袍子,站在奶妈的身边,雪白的小脸蛋上,骄傲毫无隐藏地写在灵秀的眼瞳里,或许就因为这骄傲,他深深受到吸引,总是围着他转,就算遭遇到多少次的冷淡,他都在为哪怕讨得一个他的眼神注意而用功努力。
随着成长,叶安林与自己已经由于利益的对立而形同敌人,自己面对的甚至可能是登上皇位的最大竞争者,所有的爱与喜欢被牢固地深埋到了通往权利宝座的奠基石下。
但是姚启渊仍然有着怀疑,他知道自己父亲的强势和对朝局的掌控,父亲在自己和叶安林两者之间是打算如何平衡和利用,他非常疑惑。父亲更多是利用着两人的矛盾来达到牵制作用,那如果自己和叶安林能够暂时取得和解,父亲又将有何打算呢。
姚启渊平心静气,温和地看着歪靠在椅子上的叶安林,在心里对比着现在的叶安林与小时候的差别,叶安林那异常的瘦削和苍白,使身上华美的丝绸衣服仿佛搭在一副架子上,光线暗淡的大厅里,叶安林散发着烟雾一般的虚幻感觉。很象他的母亲,上一任庆慧侯夫人,但又不象,那是坚石与流水的区别。
叶安林不想说话,不想回应,心里还有些恼怒,他讨厌姚启渊的很多方面,其中尤其讨厌的是他的直接坦率,他姚启渊凭什么跑到家里来指着自己的脸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在当面指责他。
叶安林没有发觉自己近乎孩子气的偏执和事实上的心虚理亏。
叶安林继续不说话,也不看姚启渊。
姚启渊知道他这种别扭脾性,反正今后估计上门的可能性极低,索性就在这里耗着吧。姚启渊慢吞吞地端起茶几上的青瓷茶盏。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侍从已经来换了两次茶,叶安林的左眉又跳了一跳。叶安林气自己为什么不说话、不赶客。
终于,有人打破胶着的场面,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吃力地爬过有他三分之一高的门槛,冲进两个哑然对坐的大人中间,朝叶安林奶声奶气地喊了声“三叔!”
“钧儿。”姚启渊正打量前面这个粉妆玉砌的娃娃,便听叶安林一声呼唤。
小娃娃扑进叶安林的怀里,被叶安林抱进怀抱里。
这时管家和一个仆妇打扮的年轻女人一起走进来,女人朝叶安林福了福,有点不安的侍立一边。
看装束应该是个男孩子,团云图案的银白色锦袍裹着内里的橘红色的夹衣,颈上挂着一副长命金锁,衬着孩子格外俊秀,整齐的刘海下一双大眼睛更是灵动十分。
真是俊秀的孩子,这华贵气质就难得了,姚启渊心想,他自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没有眼前的孩子长得好,只是这个孩子是叶家谁的孩子。
叶安林把孩子放到地上,让他朝着姚启渊鞠躬作揖,并终于不情不愿地道:“我大哥的四子,叶钧。钧儿,给二皇子殿下行礼。”
叶钧的小身子弯了弯,很是恭敬地行礼。
“真是个好孩子,过来我看看。”姚启渊微笑着招呼。
叶钧不怕生,好奇地迈步走到姚启渊身前,张大眼睛看他。
“你今年几岁啊?”
“五岁。”叶钧大声道。
姚启渊继续问:“你今天在这里做什么呀?”
叶钧侧身指自己的叔叔,“找三叔叔玩。”
“你三叔正和我有事情要忙呢。”姚启渊故意,并显出为难的样子道。
叶钧回头看看自己的叔叔,继续道:“钧儿等。”
姚启渊开心地笑了,眼前的孩子口齿清楚,识礼懂事,又是个难得的聪慧苗子,当下有了主意,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一块玲珑剔透的翡翠玉环,道:“今日没有准备,这块玉环是前年皇上赏赐之物,就送予表侄作个见面。”
叶安林的眉毛又跳了一下,还是道:“钧儿,谢过二殿下。”
叶钧又向姚启渊深施一礼,那个大概是贴身奶妈的女人走上来,恭敬地从姚启渊手上捧过玉佩,给叶钧小心地别到腰上。
姚启渊拉着叶钧又仔细地问了些有的没的,磨蹭了好一会才离开。
姚启渊一走,叶安林就把那玉环从叶钧腰上解下来,扔给奶妈,没好气道:“拿回去叫你主子收起来。”
“叔叔,我们玩。”叶钧仰望着高高的叔叔,开心地道。
看着眼前的小可爱,叶安林终于觉得今天还是有点节目,长手一捞,把叶钧夹在掖下,在叶钧的咯咯大笑里走向侧院马廊。
晚云10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朝廷里的议论焦点暂时被农耕水利和稀了些,但是这麽多双眼睛却是睁睁地看著皇帝的决定,所以,景祥的批示还是下来了,让人大吃一惊,就是由姚启渊和叶安林负责安抚斡旋,避免干戈。
姚启渊和叶安林心里都是不满,这不打仗还有戏吗?但是差事又不能不做,叶安林在大太阳下眯著眼睛,对姚启渊拱手道了声,悉听殿下差遣,就回家听戏去了。
姚启渊看著他背影离去,也不动声色地自转身回去。
这日午後,叶安林突然来了兴致,给戏子凌官弹琵琶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