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沉默了一会儿，不过马上又机灵起来：“对了，照这么说，反正他们也分不清，只要他们认为抓到的是顾惜朝就可以了吧。朝朝你放心，牢房那个地方我熟，保证去了就回来……”
“越狱可是罪加一等。”铁手再次试图阻止追命。
“通辽已经是死罪了，还怕什么罪加一等！而且牢房的人跟我比较熟……”
“你难道想连累他们？”铁手试图把手放在追命肩上，被追命躲开。
“好哇，我说什么都是错，那我走！等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吧。反正要是朝朝被带走，我就去投案！”说完追命就跑了出去。
“放心，”无情看铁手一脸愤忿，说道，“追命不过就是因为想不出办法说的气话。不过你还是跟上去吧，免得真出什么事。最近事情，呼，确实太多了点儿。”
看见铁手走出去，无情才转向顾惜朝：“惜朝，跟我进来一下。”
“六扇门总捕，特别是追命通敌叛国，说出去恐怕谁也不会信。不过若是顾惜朝，情况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连皇上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到时候还可以治六扇门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就算扳不倒六扇门，也可以起到打压的作用。计策虽然老套，倒未必没有效。只不过，他也未免想得还美了。”顾惜朝放下手中的茶杯。
“我们这边的托辞早就准备好了，你那边也有人替你打点，放心。”无情又倒了杯茶，“有什么头绪吗？”
“从那边的情况来看，马贼估计多半是宋军假扮。但辽营没什么反应，想必那边也有他们的人。动静做的这么大，无非就是想辽宋打起来。他们八成早就盼着我们这边有所行动，而且能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追命被反追踪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中想必一定有奸细。一般的东西肯定打动不了六扇门的人，要能做到我当年就这么做了，大概还是和我之前跟你说的魔药有关。”
“那这件事有什么线索吗？”
顾惜朝摇摇头：“不过在毁诺城没出事，所以背后操控奸细的人不太可能在军中，否则通敌叛国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可能是随我们一起去了边关也说不定，也可能是之前做了暗示。说不好。”顾惜朝又喝了一口茶，“唉，当年魔药可没这么好用。能改良至此想必也动用了些江湖势力。能从这件事情中获益，又能这么大手笔的人，恐怕没几个。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那你想怎么办？”
“都斗到这里了，不接着斗下去挺可惜的。不过，”顾惜朝晃了晃手中杯子，“说不定我也可以到他那里去说我愿意襄助他的计划，从他那里谋个一官半职。”
“人家可不见得愿意收留一个疯子。”
顾惜朝笑了。无情也笑了。
“那那个奸细你打算怎么办？”顾惜朝又问，“基本也可以确定范围了。”
“嗯，他也是受害者，最好就是能配出解药。”
“你心肠太软。杀了就完了。”
“毕竟还不知道是谁，怕你最后下不了手。你我其实不也都在范围里？”
顾惜朝苦笑了一下：“要是这样就好了。”
“药配的不成功？”
顾惜朝摇摇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会再想办法。你还是先管好明面上的事，已经够你头疼的了吧。”
“其实还好。”
于是两个人开始安静的喝茶，各自盘算着心事。
“糟了，追追！”顾惜朝忽然跑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无情自己推着轮椅从内堂出来的时候，戚少商问道。那时，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人。
“其他人都哪儿去了？”其实他所说的其他人只是指穆鸠平，不过他曾深有同感地跟顾惜朝说过他也不喜欢笨蛋，所以他很少直呼穆鸠平的名字。
“老八的话，觉得太无聊所以出去喝酒了。刚才冷血也回来过，听我说了事情之后也出去了。”反正冷血出去从来也不怎么说明理由，“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惜朝弄错了的话，就是追命出事了。”
那时铁手刚好从外面走进来。
“你之前难道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吗？”戚少商一边紧跟着铁手一边问道，这家伙怎么忽然走的那这么快？
“我刚开始是追上了他，不过后来没说几句他就有把我甩下了。追命这个人你也知道，真不想让人追上的时候没人追得上。死倔，说也说不听。”虽然嘴上数落着，戚少商看他汗都下来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记得刚刚就是在这附近找到的他。他可能会再往哪儿跑？”
戚少商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选中了其中一个方向，他觉得顾惜朝最有可能走过那里，既然顾惜朝走了那里，那追命大概也就曾经过那里。
“不，不是那边。”
“为什么？”
“我……”铁手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不想去那个方向，他不敢。但他还是被戚少商拉走了。
当铁手最终站在一扇虚掩的门前，用手推开门时，只看见沾满一身血的顾惜朝手里攥着神哭小斧傻傻地站在那里，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墙壁上沾满鲜血，还有几个血掌印。他没敢再向地上看。手向前伸了伸，又停在了半空中。
戚少商推了他一下，他没动，于是戚少商只能隔着他的肩膀看见一只微曲的手臂躺在地上。原来白色的外衣一半染成了红色。
直到冷血后来追到这里，抱起地上的追命走过铁手身边时，铁手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顾惜朝的情景。然后，他昏了过去。
接连几天铁手都梦到浑身沾满血迹的追命微笑着把自己推走，然后他魇在梦里，看着追命离自己越来越远。到后来他就很久不再说话。
那段时间，大家都尽量避免他和顾惜朝碰面。尽管他说他不怪顾惜朝。
他没法怪顾惜朝。从那天之后的半个月里顾惜朝一直疯疯傻傻，忽而安静地坐在桌前床上，忽而又大吵大闹不得不找冷血或者戚少商来压制，连饮食也是别人一点一点喂着他、看着他吃下去。戚少商头一次发现顾惜朝也可以像孩子一样哭，那时顾惜朝大概以为谁都不在。
追命的验尸报告证明他的内脏基本都被利器捅烂，不过致命伤大概是脖子上的伤口，着力很稳，应该是手持兵器砍上去的。虽然神哭小斧也能作为手持兵器使用，不过不能证明一定是神哭小斧。不排除是其他人持刀攻击，而目睹这一幕的顾惜朝试图防卫才拿出了神哭小斧，所以说不一定是他攻击了追命。没有人愿意相信是他杀了追命。也许他看到追命死后受了刺激，所以拿起小斧砍伤了他的尸体，但那时他毕竟疯了，这种行为就算不能接受，也不得不原谅。
如果不是顾惜朝，则必定是高手所为，因为当时的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天下到底有几个人能连反抗余地都不留地杀死追命？
头七之后，因为铁手还闭门不出，无情又行动不便，所以冷血和戚少商出面为追命立了坟。那段时间六扇门的事情实在太多，礼数便不能周全。但一路上很多人为追命送行。其中有些私下里一路六扇门养虎为患，戚少商想了想，没说话。
那天晚上他带了酒去找顾惜朝。顾惜朝面目表情地坐在桌前。戚少商给两个人斟满酒，想碰杯时顾惜朝已经一饮而尽，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在鱼池子时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只不过自己是有意的。
戚少商看着手里空了的酒杯：“京城也不是没有好酒，不过想起来还是当年的炮打灯最有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故乡的月亮特别圆。”
顾惜朝又喝了一杯酒。戚少商又给他斟满。今晚，他不怕他们都喝醉。
“这是我从……追命那里拿来的酒，”说到追命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顾惜朝，顾惜朝好像动了一下，但再看时还是那样毫无反应，“的确是好酒。可惜……也要看跟谁喝。我也难得找到一个陪我喝酒的人。
“刚到六扇门的时候，觉得他很傻，很莽撞，不过大家都很喜欢他，那时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好像明白了。”
戚少商又斟满了酒：“这次的事不怪你，谁也没怪你，铁手也是，我们都是。”
顾惜朝忽然说话了：“大当家，相信我吗？”
“嗯。”
“大当家愿意一直相信我吗？”
戚少商顿了一下，喝完一杯，倒了一杯：“嗯。”
那时候，他还没觉得顾惜朝的“大当家”里有多少味道。
半个月之后，冷血死了。
追命死后半个月，铁手开始振作起来，疯狂地投入工作之中。那时诸葛神侯并没有要他回到六扇门，因为话说出去就不好听。他想铁手一定不愿意顶替追命的位置，而只是想替追命做该做的事。
顾惜朝说他这种状态并不好，再给他个打击随时都会垮。戚少商说怎么都比天天消沉着好一些。顾惜朝叹了口气说铁手是个呆子，追命都明白的事情他还不明白。六扇门不是什么好地方，唯一正常的人不在了之后，只剩下一个瘸子、一个傻子、一个呆子、一个哑巴还有一个疯子。就这样一个地方居然还有人天天算计，真是世风日下。
冷血和无情还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无情拿着茶杯发呆的时间变长了，所以打碎了很多茶杯。
如果不是六扇门这么乱或许不会那么容易让人乘虚而入。
那天是因为冷血没回来。冷血通常准时，不过偶尔遇到情况也会耽搁，一般大家都不会在意，毕竟很难想象他会出什么事，也不用像担心追命闯祸一样倾巢出动地去找他。但这次他只耽搁了半日，连无情都开始耐不住，推着轮椅满屋乱晃。终究还是有人不耐，先跑了出去，后来其它捕头也都跟了出去，再之后是铁手，最后无情出去前拦住了戚少商：“少商，你留下看着惜朝，不要让他出去。”
无情不是怀疑顾惜朝，他只是希望别人也都不要怀疑顾惜朝。戚少商明白。
于是就只剩下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个人在六扇门里面面相觑。顾惜朝坐下，戚少商也坐下；顾惜朝站起来，戚少商也站起来。不过顾惜朝看着戚少商的时候，戚少商就马上把眼睛移开。他想早知如此，不如事先准备坛酒好了。
“戚总捕不相信惜朝？”
“不，不是。”戚少商又别过脸去。
“大当家既然相信顾惜朝，那就让顾惜朝出去吧。”顾惜朝走到了戚少商面前，仿佛强迫他看着自己。
戚少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同意了。他只觉得有些话言犹在耳。何况，他以为只要自己跟紧顾惜朝就可以了。
他忘了顾惜朝轻功很好。而且如果顾惜朝成心要甩掉他，他就一定跟不上。
所以再见到他时，他只来得及用逆水寒打飞他手里的神哭小斧。
戚少商是第一个追到现场的人，因为只有他感觉得到顾惜朝会跑去哪里。那时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失去兵器的顾惜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脚蹭了蹭地，擦出一片血痕。他抬头看着戚少商：“大当家别来无恙啊。你说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要拦着我，这算不算缘分？”
戚少商忽然觉得当年的顾惜朝又回来了。他本来并不相信顾惜朝刚刚杀了冷血，他以为那说不定又是顾惜朝见了尸体的反应，但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你装疯？”
顾惜朝摊开双手：“你都看到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之前你疯、傻，还有贪睡也都是装出来的？”问的时候，戚少商自己相信答案是否定的。
然而顾惜朝总是狡猾地笑着回答：“只有你才会相信无情所谓‘晓梦’的屁话。”
戚少商想自己也未尝不觉得顾惜朝疯得蹊跷，可就像当年在鱼池子里顾惜朝也未尝没看出他有问题，无非都一厢情愿地相信对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难道就是为了杀追命才对他那么好？”
“你说是，那就是吧。”
戚少商定了定神，然后才说：“不过，以你的武功杀不了冷血。”
“那不一定，追命一死，他的精力也不太集中。何况他怎么会想到我要杀他呢？但你说得对，这招对追命好使，对冷血没什么用。我确实有帮凶。所以戚大当家，要抓我最好趁现在，否则一会儿他可就要来了。”顾惜朝挑了下眉，“不过，好像该来的人已经来齐了。”
无情最先进了门，他看了看周围的状况，闭上眼睛：“唉，惜朝，你……”
铁手就没他那么冷静，他看见浑身是血的顾惜朝和冷血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追命也是你杀的？”
“如你所见。”
“你！”
戚少商眼看铁手的架势不是要抓他而是要杀他，连忙压制住他：“铁手，你先冷静一点！”
“你们先忙你们的，外面可是有人在等我，少陪。”说完顾惜朝夺窗而出。
铁手想要追上去，被戚少商和无情拦了下来。戚少商趁隙问无情：“依你看，顾惜朝的帮凶会是谁？”
无情看了看冷血的伤势，内脏也都被捣烂了，看不出来具体死因。他吩咐身后的几个捕头收拾好冷血的尸体，然后才对戚少商说：“近期没听说什么人进城，而京城里能杀得了冷血的人实在不多，并且有胆量跟六扇门作对，我只能想到几个人。惜朝近来和其中一个人过从甚密，想必就是他。”无情叹了口气，“方应看。”
顾惜朝飞进一辆马车。车上的人笑吟吟地扔给他一束黄绡包裹。
“这是什么？”
“送给你的。我叫人按照当年的无名打给你的，保证只比当年好不比当年差。你看你叫它什么好？还叫无名太单调了吧，或者叫未名，意思差不多嘛。”
“难听，就叫无名。”
“或者你看叫无情怎么样？”
“你还是给你拿柄枪起名叫无情吧。”顾惜朝检查了一下剑鞘，确实做工精良，小侯爷到底财大气粗，“不过，我用不着它。”他下意识的碰了碰自己的膝盖，熊牙造成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终究影响了他的下盘，所以虽然不容易发现，但他还是不如以前。
“没关系，先留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你也不能总用神哭小斧，标志太明显。”
顾惜朝拔剑出鞘，寒气逼人，果然只比当年好：“你就不怕我拿它杀绝了你侯府的人？”
“没事，杀绝了就换一拨。况且要是你能杀绝的话拿神哭小斧一样可以杀绝。”方应看大概做的不舒服，于是斜躺下来，“倒是我想知道要是让你对付戚少商的话，能有多少胜算？”
“要是算上用脑，倒是至少可以两败俱伤。单打独斗基本没什么胜算，最多可以拖一拖。”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实话实说。天地公理，邪不压正，我也没办法。”
“这是他说的？”
“是他说的。”
“你居然还记得。”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顾惜朝把剑收了起来。
几个人坐在内堂里一声不吭。无情忽然感觉到追命冷血死后居然只剩下了三个人，曾经的热闹大概一去不复返了。他一边希望诸葛神侯回来主持大局，一边又盼着他再晚一点知道两个人的死讯，不过就算他现在因为辽宋问题被派去边关，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就像顾惜朝说的，铁手再受打击一定会崩溃，这个打击未必是冷血的死，而是顾惜朝杀了追命。所以他一边恨不得杀了顾惜朝，另一方面又陷入深深的自责，因为显然当初是他引狼入室。为了避免他最终像顾惜朝一样精神分裂，无情只好不断的诱导他只注意追命冷血的死是顾惜朝造成的，他们的死跟他铁手没有关系。于是铁手说要杀了顾惜朝。无情由他去了。
冷静下来之后的戚少商觉得顾惜朝的话里不是没有疑点。按照顾惜朝的意思无情骗了他，无情显然是为了帮顾惜朝才骗了他，若说他只是为了让戚少商暂时原谅顾惜朝未免牵强，至少他实在没必要为此编出个“晓梦”的谎言。而且说顾惜朝装疯卖傻或许是真的，嗜睡实在不像是装得出来的，而且也没什么必要。不过戚少商不打算去找无情，他相信无情不会说实话。
“顾惜朝，你居然还敢来！”声音来自大堂上的穆鸠平，追命冷血一死六扇门的事情眼看处置不过来，无情也只能任由戚少商暂时拉穆鸠平来帮忙。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让他进内堂，只让他在外面等。
听到声音的无情直接打了暗器到铁手的昏睡穴，铁手一时不防，直接睡了过去。然后戚少商推着他进了大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