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年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什么,谁知门口『匡铛』一声,厚厚的防盗门被人一把推开……
大咧咧捏着钥匙冲进来的人,边走边叫,「学长,刚才你送我回家时,我错拿了你的手机,怕你急着用,就赶快送过来。」一眼见到顾流年脸色苍白,不似往常,那人大惊失色,连忙奔到他身边,「学长,你怎么了?是不是胃病又犯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纪辉吃了惊,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一语正中顾流年的病症,手上还捏着他的公寓钥匙,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是我的助理——杨洋,这是我的表哥——纪辉。」察觉到他的疑惑,顾流年简短做了介绍。
「咦,你是学长的表哥?很高兴认识你!」杨洋热情地伸出手,后者与他轻轻一握,「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学长的亲戚呢。」
「阿辉一直在外地,我们昨天才偶遇。」
杨洋点点头,急着道:「学长,我还是陪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
「没事,不必大惊小怪,我已经吃过药了。」顾流年伸手阻止他。
「学长,你老是这样乱来。今天在事务所,我就觉得你不对劲,脸色这么差,还要坚持工作。这几天放假,没人盯着你,可你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样啊。别忘了,半年前你还因胃溃疡住过院呢。」杨洋眉头紧皱,满脸担忧。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今后我会注意的。」顾流年歉然道。
「你以前因胃病住过院?」纪辉开口问,脸色十分难看。以前,男人很会照顾人,可没想到,他对自己却如此忽视。
不等顾流年承认,杨洋就抢着说:「是啊,学长工作太拼命了,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再他没有女朋友,晚上回家也没人煮菜给他吃,所以经常饱一餐,或是随便弄此外卖,一点营养都没有。」
纪辉听着,心里委实不是滋味。一半心疼男人,一半却是疑惑杨洋对男人的态度。这位凭空出现的不速之客,外貌端正清秀,对顾流年的态度语气,都透出无形亲密。顾流年一整天不知所踪,原来和他在一起,而他手上,竟有他的公寓钥匙。顾流年从不不是粗枝大叶的人,更不是那种轻易允许别人踏入自己领地的人,现在却给杨洋公寓钥匙……视线落到那串明晃晃的钥匙上,纪辉只觉胸口一阵发闷。
「放心吧,再不会有第三次,我发誓!」顾流年认真地说:「刚才吃了点药,已经感觉好多了。有阿辉在这里就够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了。」杨洋把手机交到男人手中,对纪辉笑道:「纪先生,请好好照顾学长。」
「你放心,阿年有我看着,谢谢你的关心。」纪辉淡淡道,语气颇显疏离。
等杨洋关上门后,纪辉忍不住问:「你整天都和他在一起?」
劈头就是这么突兀的一句,纪辉的表情看上去怪怪的,顾流年怔了怔,道:「早上我先送童瞳她们上飞机,然后……想起事务所还有些案子要处理,就过去了。正好被杨洋看到,他就来给我当帮手。」他说得有点心虚,毕竟不能告诉纪辉,自己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刻意不回公寓吧?
「你和他的关系好像不一般?」纪辉又问。
「他既是我助理,又是我的学弟,他的导师也是我的导师,我待他自然比别人亲密一点。」
「那他怎么会有你的公寓钥匙?」
「以前因胃病住过一次院,事务所另两位合伙人放心不下,特别叮嘱他照顾我。为了方便,就给他配一把钥匙。他知道我不会做菜,经常在周日过来,给我带点有营养的东西,当然都是他妈煮的,真的很麻烦他。」
「他对你可真不错……」纪辉酸溜溜地说。他几乎可以断定,杨洋对顾流年『心怀不轨』。否则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关心另一位同性?
「你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吃醋……」看着他,顾流年微微一笑。
被男人一语道中心事,纪辉做贼心虚地涨红了脸,嘴却在逞强,「怎么可能,我怎会吃他的醋?」
「是啊,你是不可能为我吃醋的。」顾流年轻轻叹息,眼眸瞬间黯淡。
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纪辉知道自己说错话,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什么,却见顾流年一脸疲惫地揉了揉紧锁的眉心,沉重起身,「阿辉,我累了,先去洗澡休息,你自己随意吧。」
「我给你煮点东西吃?」纪辉跟着他站起来。
「不用,我已经好多了,你不必管……」
「我怎能不管你!」纪辉忍不住叫道,刹那痛恨起只会嘴硬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理清自己的感情,却说不出什么温柔的话,甚至只会把他越推越远,他对如此笨拙的自己绝望了!
「那我等着吃你煮的东西,不过让我先洗个澡,好吗?」
「好啊,那你快去吧。」
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手脚麻利地把从超市买的蔬菜鱼肉拿出来,该清洗的清洗,该刮鳞的刮鳞……一边做,一边唇角轻扬。以前在公司,他也不时做饭给同事们吃,但和此刻的心情完全不能相比。原来为深爱的人忙碌,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纪辉动作很快,半小时后,菜便陆续上桌,男人却迟迟未出现。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推开主卧室,顿时看到床上蜷缩着入睡的人影。原来他早就洗完,披着浴袍就这么睡着了,连被子都没有盖。
纪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拉开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男人的脸色憔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即使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形成一个「川」字。纪辉一阵心疼,不知是否因自己的出现,才让男人变成这副模样?他的存在,是否永远还只会伤害他?纪辉知道痴结出在自己身上,或许离开比较好?或许两两相忘,能让彼此更加轻松?可到了现在,叫他怎么还能放下他?
纪辉俯下头,虔诚地在他的眉心轻轻一吻,试图抚平这份纠结。然后坐在男人床边,长久凝视……多看一秒,内心暗涌的情愫便增加一分……
阿年,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不知是否听到他内心的低喃,男人微微一动,眉心更深地纠结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纾缓,淡淡的,一点点松开……纪辉眼睛一热,差点落下泪来。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守在男人身边,再不会离开半步。
***
一大早,当纪辉正在厨房煮粥时,门铃大作,来者竟然是昨天的杨洋。
「有事吗?」纪辉很诧异他的出现。
「学长起床了吗?」杨洋气喘吁吁,似乎是跑着来的,不及喘气,就急急地问:「我舅舅有位同学是市立医院的胃病专家,前段时间在国外研究,上星期刚回来。我已经和他讲好了,今天抽空给学长好好做次检查。这位专家很忙,我费了很多力气才和他订好时间,所以一定不能迟到。」
「真的?那太谢谢你了。阿年昨天很早就睡了,他说没事,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虽然对杨洋的存在心有芥蒂,但事关顾流年的健康,纪辉露出欣喜的表情。
「是杨洋吗?」略显慵懒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顾流年披着睡袍,头发乱乱的,脸颊仍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已比昨天好了很多。
「学长,快点洗脸刷牙,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杨洋叫道。
「又检查?」想起以前做胃镜的经验,顾流年微微蹙眉,「以前不是检查过?不必多此一举。」
「这怎么是多此一举?!」两人异口同声,顾流年不由苦笑。
拗不过这两人,顾流年只能乖乖跟他们去医院。经过冗长折腾,结果很快出来,所幸除了胃溃疡复发和轻微贫血外,并无大碍。胃溃疡在大家意料之中,贫血倒是令众人吃了一惊。纪辉心疼不已,杨洋也一脸怜悯地看着顾流年,泪光闪闪地说:「学长,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会贫血!难道是我们虐待你了吗,或者是你在虐待自己?真是人间惨剧啊,学长,你非得娶个贤慧的媳妇不可!」
「只是轻微贫血而已,别呼天抢地的。」顾流年黑着脸,敝了一眼杨洋。
「学长,你真的要好好保重,我们事务所上下可都指望你呢。」杨洋苦着脸说。
「我知道,你是担心没人按时发薪水。」顾流年微微一笑。
「哪有!我可是真的关心学长,拳拳心意,日月可鉴!」杨洋叫道。
「多谢,我心领了。」
纪辉从药房领完药,看到的就是这两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禁一阵心浮气躁。忍不住插入两人之间,把药递给顾流年,不无私心地催促道:「药配齐了,阿年,我们回家吧?」
「学长,我送你。」杨洋像只千瓦大灯泡,主动凑了上来。
「你又没车,送什么送?」
「我可以帮你开车,然后再打车回来。」杨洋笑嘻嘻道。
「想要借我的车练习就早说,周末打声招呼,随便你开。反正我只开来上下班,平时都不怎么用。不过,就凭你现在的烂技术,我真怕你会开到河里去。」顾流年笑道。
「学长,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好歹我也已经考上驾照说。」
「是啊,瞎猫碰上死耗子,有些人就是这么幸运。」
正在此时,纪辉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起,「是我……嗯,那就好……终于又可以用了……我马上过来拿……好的,等会儿见。」
「什么事?」顾流年转头看他,笑容缓缓收敛。
「汽修厂打来的,车子已经修好了,换了个空气流量计。没车真是不方便,我急着用呢。」纪辉看上去很兴奋。
「是吗?」顾流年淡淡问了一句,即闭上嘴。车子已经修好,意味着纪辉很快会离开,极可能就是下一秒。他已经习惯了分离,可每当这一刻真实到来,他仍要深深呼吸,才能止住胸口蔓延的痛。
这次由纪辉开车,先送杨洋回家,再回公寓。杨洋很健谈,有他在时,气轻松惬意,可一旦离开,立即变得尴尬沉默。纪辉把着方向盘,偷敝坐在身边的男人……自杨洋走后,他就没再开口说话,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风景。纪辉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清晰感知对方消沉的情绪,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纪辉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杨洋……他对你真的很好。」
「他是个好助理。现在的年轻人,像他这么勤奋自律的,已经很少了。」顾流年淡淡道:「这几年来,都亏他跑前跑后,任劳任怨,给我很大帮助。」
「有他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就放心多了。」纪辉低声道,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你说什么?」顾流年没听清,转过头看他。
「我觉得杨洋很不错……真的,阿年……他这么关心你,一大早就跑来催你去医院,然后马不停蹄忙到现在。就算是亲人,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我觉得,他对你……他对你可能抱有不一样的情感……」
「你在瞎猜些什么?」弄清他话中的涵义,顾流年啼笑皆非,「他与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而且还是我介绍的呢。」
「他有未婚妻?」纪辉不由睁大眼睛。
「是啊,有这么吃惊吗?」
「可我以为他……和你……」纪辉磕磕巴巴地说,对轻易吃醋的自己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羞愧,可心底深处却掠过卑鄙的狂喜。
「和我是同一种人?就算他是,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他只是我的得力助手、学弟和好友,不可能更多了。」顾流年顿了顿,看着他,「你就这么想把我和别人送作堆?」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辉连忙说:「我只是……」
「不必解释,我明白的。」顾流年淡淡道,目光露出一丝寂寥,「如是我能和什么人在一起的话,对你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你,就会好好生活。如果碰上合适的,我会试着和他发展,这样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纪辉猛地踩也煞车,车子正好开到公寓楼下,猝不及防的粗鲁动作,令两人齐齐向前倾……
「怎么了?」顾流年连忙稳住自己,不解地看着他。
「不好,我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强硬宣告,令男人诧异之余,露出极端困惑的表情。纪辉再也忍不住,伸手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阿年,上一次你说得对,我是在吃醋,吃杨洋的醋!他对你那么好,看上去很喜欢你,而你在他面前又那么自然;我以为你们之间有亲密关系,心里嫉妒得要死,也后悔得要死。我知道自己是个阴暗扭曲的男人,总是不断伤害你,我已经没资格、也没脸对你说这些,可是……阿年,我真的变了!
这两年来,我几乎每晚都梦见你,一想到过去,就恨不得痛殴自己一顿。其实我早就想回来,可又没有勇气面对你。这次偶遇,就像是上天给我重生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任它流走。阿年,我花了这么久,才终于认清自己的感情。这样的我,还能回到你身边吗?你还愿意原谅我、接纳我吗?」
顾流年直直盯着眼前这个人,完全无法解析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可组合起来,就成了匪夷所思的外星文。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说他吃醋,说他既嫉妒又后悔?说想和他重新来过?这真是阿辉说的话?怎么都不可能!他一定在梦游,抑或跌入平行的异世界,一定是!
「阿年,我说的都是真的!」纪辉的力道不小,男人脸上却无一丝感觉,只是呆若木鸡。
「阿年,你说话啊……」这次等待宣判的是他。纪辉既心慌又心痛,心脏突突乱跳,全身的血液仿佛疾速逆流……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就要走了吗?」好半天,男人才以沙哑的声音挤出这么一句。
「走?去哪儿?」纪辉愕然道。
「你的烧已经退了,车子也已修好,不可能再留下吧。」顾流年挣脱他的手,微微苦笑,「阿辉,我已经好多了,身边也不是没有朋友,所以不必担心我,更不必勉强自己。这次见面,我很开心。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舅舅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忙,我不会留你,你想走就走吧。」
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刻意选择遮罩他的心声。纪辉终于尝到了自酿苦酒的滋味,无法埋怨,只有自作自受的懊悔,与刻骨的心疼,「别叫我走,不要赶我走!我想要留下来,留在你身边。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像是泣血般的声音,从破碎的胸腔发出,一遍又一遍。男人僵硬的身体,泛起一丝震动,「你在说什么啊,阿辉……是不是又发烧了?还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这一点也不像你……」
冰冷的大掌,忐忑落到他额头,小心翼翼地探测他的体温……带一点动摇,带一点迷惑,带着深深的不解和畏缩。男人的表情,就像被大人的谎言欺骗多次的孩子般,让纪辉的热泪不自禁流了下来……
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非要践踏这么深切的爱情,非要伤害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才能活下去?为什么非到现在才幡然悔悟,明白了原来自己也同样深爱着对方的心情,却已经令他千疮百孔,再也无法相信爱情!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别赶我走,我只想留在你身边……阿年,以后除非你赶我,否则,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沉痛的三个字,再重复一万遍,也无法弥补伤害。纪辉紧紧抱住男人,恨不得将彼此融为一体。
「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自己这张涕泪交加的脸一定很难看,可纪辉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男人如泥塑木雕,纹丝不动,与他的激动形成强烈反差。纪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比起笨拙的言辞,显然行动对他而言更顺手。于是他豁出一切,不由分说地捧住男人的头,硬亲上了他……
「喂……」讶异的声音,淹没在粘合的唇间。生怕对方将他拒之门外,纪辉一开始就急急撬开他的牙齿,伸进去乱扫一气。突发的强吻粗鲁激烈,毫无章法,也不具任何技巧,只是拼命汲取对方口中的气息,用力摩擦柔软的舌头,想借最亲密的方式,传达心意。
男人一直没什么反应,木着任他亲。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演独角戏,纪辉一阵悲伤,缓缓松开对方。嘴里传来铁锈味,大概刚才动作太野蛮,竟把自己的嘴唇弄破了。他顾不上擦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住宅社区虽安静,但外面陆续有人进出,透明车窗毫无遮蔽效果,也许被人看到了,但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