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比我优秀,我没有奢求过能赢过他。但是如果他是你的第四片叶子,那我至少希望我是你的第三片叶子。”说罢,椋略带冰凉的唇便重重的压在了笑的唇上,辗转反侧,不轻不重的啮咬着。笑此时除了惊恐,还有着莫名的讶异,他不明白和身为自己的哥哥的椋发生这种举动代表着什么,但他的本能和直觉告诉他,这是不对的。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住椋的双肩,终于将椋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去。被笑推开后,椋似乎瞬间就清醒了,刚才疯狂的大半已经退去,他不由的用手按住脑门,直挺挺的的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笑不敢动,小心翼翼的蜷缩在床靠墙的角落,许久,听到身后翻身的声音,头顶的灯啪的被关上了,椋又恢复了平时痞痞的语气,“我刚才逗你玩的,安心睡觉吧,晚安。”
笑这次平躺过来,侧头看着椋的背影,他刻意的离自己一段距离,笑忽然感觉被他触碰过的唇上一阵滚烫,笑觉得今天从早上开始,自己就有想哭的冲动。此时他再也克制不住,轻轻的将额头靠在椋的后背上,哭了出来。椋原本还故意装睡,却在听到了笑的哭声后再也装不下去,转过身将笑拥入怀中,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吻着笑的头发。口中不断的轻轻安慰着笑。
“乖,不哭不哭,不怕。恒走了,我还在,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只要你乖……以后你爸再在家里打你和你妈,你就到我家来,把你妈也带来,不怕啊不怕……”
“你知道?”笑抬头抽泣的看着椋,随即咬咬牙,攥紧拳头抹去了眼泪,“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要保护妈妈。”
椋无奈的拍着笑依旧在一抽一抽的后背,“你以为你和恒是难兄难弟,别人就都幸福的看不到你们的痛苦似的,我们四个是一体的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傻笑笑,傻豆芽。”
笑笑瞪着晶亮的眼睛惊讶的看着椋,椋伸手把笑鼻梁上的一点泪水抹去,轻轻的在笑的耳边喃道,“有事别一个人扛着,别和恒那小子学的什么也不说,老大我没别的本事,至少拳头还是硬的。”笑听后愣了半晌,随即把头深深的埋入椋的肩窝,这一夜,再也没有出来。
就这样,两人拥抱着渡过了离别的前夜。明天,恒就要离开去报道了,笑在梦中祈求,恒哥选择的离开,能为他带来真正的快乐。
祈求2
恒走后,笑成了椋家的常客,椋的父母的结合是整个军区大院有名的战地情缘,与大院里别家由组织介绍所组合起来的拉郎配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伉俪情深一直被许多同事传为佳话。他们二人工作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外国或者边境,所以空空的屋子就这样时常成为了笑和椋撒欢的场所,椋爸爸和椋妈妈很喜欢笑,尤其是椋妈妈,和笑的妈妈是一个小学玩到大的铁姐们。对于这样的父母,笑和恒还有露都在羡慕椋的同时也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笑的父母是典型的组织介绍,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父亲是很典型的军中男人,大男子主义十足,打起老婆孩子来就像活面,一点不心疼,每次打完了又会哭着跪在妻子的面前请求原谅。笑时常为此偷偷的哭,却没有什么办法,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快快的长大,可以用自己的身躯为妈妈挡住父亲的铁拳。至于恒和露的家庭,按理说,应当是整个军区大院最让人羡慕的,父亲已经是总参的司令员,实打实用实干爬到这个位子上的罗爸爸和凭着技术还有文职或者爷爷的关系的椋和笑的父母完全是不同的性质,这样的人物往往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恒和露母亲是总政歌舞团的演员,出了名的百灵鸟,不但歌声美妙,在家里吼起丈夫孩子来照旧是高八度,在加上恒的外公是整个军区的司令员,出身贵族级别的恒的母亲更是有着不可一世的骄傲。笑原来不知道这位刘阿姨的厉害,后来在椋的家里待的时间长了,才发现,楼上刘阿姨训斥丈夫的时候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嗓门更不是一般的大。
男人可以容忍一个笨女人,一个蠢女人,但往往却容不下一个比他们聪明的女人,尤其是一个不把男人当一回事的女人。罗叔和刘姨的婚姻能够维持这么长时间,无非是二人都考虑到如果离婚造成的名誉问题,而一直在僵持。先是刘姨在外面和某个参谋长一起进了桑拿城被人发现,让笑很是为恒和露担心了一番,没两天就又传出了罗爸在郊外包养了个女大学生,两人深情款款,同出同进。然而即使这样,罗叔和刘姨依旧没有离婚,他们离不起,离婚的影响比他们外遇带来的风言风语要恐怖的多。
笑其实担心的不是罗叔和刘姨,笑也不大担心远在隔壁市的恒,笑担心的是那个总是一副天真烂漫样子的小露,女孩的心思远比男孩敏感,不知道爱哭的小露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落下了多少眼泪。笑觉得自己虽然是男孩子,但论起坚强,却和露一点也不能比。当笑受了委屈,难过了,有不顺心的了,他都会不自觉的去敲椋家的门,椋的怀抱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笑的避风港湾,笑经常是在椋的肩头睡去,之后在椋的怀中醒来。而椋呢,仿佛是一个永远不会停止的发电机,总是活力满满,骨子里的开朗和好动感染着笑,笑觉得和椋在一起的日子,可以忘记很多很多的烦恼。笑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快乐,就像椋一样总是在无忧无虑似的,笑更希望,露能够快乐,当他在椋的家里听到楼上罗叔和刘姨打架的时候,笑的这种渴望便越发的强烈。不论楼上的动静多么的大,不管罗叔的吼声和刘姨的叫骂多么的刺耳,笑都没有听到过露的哭声,从来没有一次见到露打开门到仅仅只差一层楼的椋家避难。没当笑和椋听到楼上动起了干戈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习惯性的停下手中的动作,默默的坐着,等待一切平息下来,他们知道露其实是四个人中最好强的,她没有要求援助那她就绝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所以椋和笑用这种方式和露一起努力,他们与露,一起承受。
十来岁的孩子总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他们总是会不自觉的忘掉,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大人。笑是这样,椋是这样,恒是这样,露更是这样。但是椋和恒和露还有笑的性质显然有些不一样,他们至少是偏向了大人的一面,而露和笑,还完全是俩孩子。
恒走了,每次回来都是和大家匆匆打个照面,甚至有的时候见都见不上一面便又赶回了学校,谈起这个儿子,罗爸爸是最为自豪的。自从恒走后,三人的娱乐活动明显的减少了一半,并且时常都是恒和笑提议将露带出去玩,他们很担心,更害怕,在那样的环境下,露会难过,会哭泣。然而露在他们面前,总是笑呵呵,一点家庭的阴影都看不出来似的。不了解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椋和笑明白,露越来越孤僻了,一种沉重的气氛正一点一点的弥漫,悄无声息的。只有每次当恒回来的时候,露会再次焕发出从前那样的活力,开怀的笑,跑下楼叫上椋,叫上笑去疯狂的玩,疯狂的跑。笑很多年后才知道,那时候的恒对于露来说,是一种叫做寄托的东西。
每当看到露开心,笑都会感到世界仿佛一瞬间也轻松了起来,所以笑开始期盼每一次恒的回来。数着日子,等着恒回来,等着每一次的四个人的相聚,等着每一次的四个人的幸福。一个月,两个月,数着日子等到了恒回来,疯狂的嬉戏过后,笑再开始数。
就这样数着数着,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笑长高了长大了,逐渐成为让了学校女生都有点向往的白马王子类型的人物。那会的女生,最爱看的莫过于《美少女战士》,王子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崇高的梦幻,整个学校到处都是扎着包子头的女生,似乎这样就会有骑着白马穿着黑衣叼着玫瑰的王子从天而降的似的。女生们开始流行写情书,笑则成为了这众多情书的归宿之一。露却没有这样随波逐流,她说她不相信世上真的有王子,更不相信世上有那样完美的爱情,所以笑也不信。笑总是温和的笑笑,将她们的信放进书包,然后走出校门后看也不看的扔掉,他不会带回家。因为自从上次椋偶然发现了一封之后,至今还在以此开笑的玩笑。这一年,椋和恒都已经高三了,用大人们的话说,就是经过了十二年寒窗苦读,马上就要面临最终的考验了。
恒的第一志愿是外省B大的法学专业,那是全国最棒的大学,火车就要坐一天一夜的时间,从那里走出的人,据说脑袋顶上都会冒红光,那可都是文曲星啊。自从听说了恒的志愿之后,椋总会在每次见面的时候瞅瞅恒的头顶,看半天,然后闷闷的来一句,“晕,光圈呢?”这个时候,笑和露都会抱着肚子在一边咯咯的笑,椋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变成了这个四人小团队里的开心果。
秋风送爽的时节,恒如愿的进入了理想的大学的理想专业,挂在他头上的,还有另外一顶光环,邻市的高考理科状元。椋的高考和中考一样轻松,他说以前还为了能和恒上一所高中而努力过,结果人家原来早就比自己有更高的志向,这次,没有了那些顾虑,反倒学的无比顺畅了。椋选中的大学和恒在一个城市,也是全国知名的名校,R大的经济系。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啼笑皆非,让椋那种人物去学经济,那和让牛来弹琴似乎没有区别,可是现实就是现实,经济系,是椋自己的选择。这一年,笑和露上初一。
随着年龄的增长,笑觉得自己似乎渐渐的能够看明白更多的东西。比如露的坚强,比如恒的无奈,比如椋的笑容之下掩藏的某些东西。然而看到并不一定能看清,笑忽然觉得,也许,椋才是四个人中,内心最为深沉的一个。他总是无欲无求,他似乎玩世不恭,似乎什么样的事情也撼动不了他的精神,似乎好运也总会头一个眷顾这样的人。椋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着疼爱他的爸爸妈妈,有着聪颖的天资,有着健硕的身材和俊美的容貌,还有一颗总是无忧无虑的心。笑很羡慕他,羡慕这样的生活,仿佛是天的宠儿。
就在大家欢欢喜喜的议论着大院里难得的两个名校生的时候,椋和恒却十几年来第一次破天荒的打了一架。据那天看到了现场的人说,两个大男孩赤手空拳的在空场上扭打成一团,惨兮兮,旁边蹲着小露,一直一直的哭个不停。那天的状况笑不清楚,因为笑那天一直是在医院度过的,头一天的晚上,笑第一次用自己的拳头,向父亲还了手。笑的父亲很惊诧,惊诧之后是暴怒,直到打断了手里的皮带,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当他听说,父亲又在急救室门口跪了两个小时之后,嘴角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意。笑就这样在病床上,错过了椋和恒史无前例的一场大仗,错过了为他们送行。
笑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那次他们的打架是因为露告诉恒,椋吻了笑。
等到笑穿上初中校服,背上书包走出家门的时候,恍然间才发现,这个大院似乎比以前冷清了许多。椋走了,笑再也没有敲过他家的门,倒是露,每天都会准时的等在笑家的门口,和笑一起写作业,许多时候,会留宿在笑的家里。笑这时候知道,露将对于恒的寄托已经完全的转嫁到了自己身上。笑并不讨厌成为别人的寄托,至少能够成为露的寄托,这点上让笑莫名的有点沾沾自喜。笑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有点迟钝,因为他直到几个月后才发现,原来,露的妈妈已经搬出去了,而罗爸爸带回了另外一个女人住在家里,面对着那个比恒大不了几岁的女人,露显然是很排斥的。于是笑奶奶家的小楼,变成了露的另外一个家。
“哥哥走了,椋哥也走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笑,你也会离开吗?”露突然抬头向写着作业的笑问道。
“不知道……”笑低头沉默半晌,“我想,我不会。”
“我也不会。”露轻轻的扭头看着铅笔盒中被塑封着静止了美丽的四叶三叶草,“笑,我不会离开你,所以请你不要离开我。”
笑疑惑的看着露,但仍旧点点头。
人生如果用天来计算,似乎很长,但如果用年来计算,就似乎又变成了弹指一挥,彷徨一瞬。恒和椋刚开始寒假暑假都会回来,再后来,就是不定期的了。据说椋在外面交到了美丽的女朋友,是通过恒认识的B大的才女,而恒在一次寒假回来和罗叔大吵一架后挨了一个耳光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城市,甚至连一个电话,一封信也没有。笑和露都很想知道他的情况,然而所有有关他的消息,却只能从椋那里获取。椋总是显得很不耐烦,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笑和露此时已经懂事不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便不再总是找椋询问。
于是他们只好等待,竖起耳朵,希望能够寻找到一些来自大人的,抑或是来自风里的,关于自己牵挂的那两片叶子的讯息。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想过椋,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想过恒,笑一直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短暂的离别,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终于,恒的父母忍不住了,他们决定亲自去B大和儿子好好谈谈。露本来也想去,此时的笑和露已经初三,正在备战中考,最终作罢。露和笑都以为以后还很多机会与恒相见,却不知道,这一次漫长的离别,最终还是化作了他们与恒的诀别。
噩耗传来的那天早晨,笑正在洗手间刷牙,准备去参加最后一场考试。当他隐约的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和母亲含泪答应着不告诉小露的的话语的时候,笑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敢问,他怕一问,就是真的了。之后的考试,笑的状态极差,当监考老师收走卷子后,笑坐在教师里看着窗外的云彩就知道,自己这次,铁定是和椋以前所在的实验班失之交臂了。露过来要和笑打车回家,笑看着露一副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么残酷,残酷的让人这么无法面对。
恒死了。车祸。确切的来说,是死于车祸后的颅内大出血,他在被送到医院后,据说折折腾腾的救治了两周多,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生命。照笑奶奶的话来说,这孩子命苦啊,死都死不干净,受这么大的罪,又没活过来。出车祸的时候,似乎椋就在恒的不远处,两人刚刚喝过酒,一路上都在吵架。还听说他俩之所以会去喝酒,是因为那天上午,罗爸爸的新欢,又到恒的学校大闹了一通,恒终于受不了这种持续了快一年且看不到尽头的折磨,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下了眼泪。这个消息是笑的妈妈告诉露的,露在听到后没有哭没有闹,笑的妈妈疼惜要她留下来住,小露笑笑答应了,却在刷牙的时候昏倒在了笑家的卫生间。这一倒下,就在医院躺了将近三个月,病名很长,笑不懂,妈妈告诉笑,那是女孩子的病,青春期的大出血,就是月事来的止不住了。笑的妈妈之后一直为此自责,不该在露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告诉她。笑后来才知道,这种病,大多是和心理因素有关的。露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找笑,然而看着笑,突然笑了。
“我想,他终于解脱了。我知道,他其实可以救活,只是他那会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如果是我,如果是我被那个女人搅乱一切,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挺住……她想要成为我们的妈,我绝不答应,害死了我哥哥的女人,我绝不让她跨进这个家门一步!”
露捂着眼睛哭了,嚎叫着,嘶吼着,发泄着以前积蓄的所有眼泪,这是笑认识露以来,露第二次落泪。
笑没有敢告诉任何人,包括露,恒其实是借着酒劲自己站在了马路中间的,这个真相是椋告诉笑的,因为那之前,椋对恒发了脾气,吼叫着,孬种,你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你不是孬种是什么?有本事你现在站到到马路中间去?
椋没有想到,像恒平时那样内敛的一个人,居然真的就那样走到了马路中央,却没有走到马路对岸。椋打电话给笑的时候声音一直在抖,显然喝了很多酒,笑听得出来,椋是哭过的。笑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害死恒哥的,椋听后不断的苦笑,然后不断不断骂着自己真他妈不是玩意,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笑听着听着,突然说道,“哥,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易说这话,你死了,我会更难过的,已经失去一个了,不要连你也离开我们好不好。”椋显然是一愣,随后继续骂自己不是东西,却再没有提自己死一回事,直到声音渐渐的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