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还是不出声。
“你的身子是一辈子的，我现在不能说能有法子医，但可以寻方子。明日同我上山，我带你去个地方。”
寂夜还是没出声，不过夏憬源说什么他也就照着做了。
次日，当夏憬源领了寂夜到半山腰的坡后谷，寂夜才又见识到夏憬源的又一面。
“白羽尘！滚出来！”
这一吼，让寂夜彻底懵了。
初见的夏憬源温文尔雅，再见的夏憬源严肃内敛，这会儿的夏憬源，完全没了风度。
刚喊完，宅子的门开了。走出个一头白发的人来。
寂夜一惊，惊的不是那人的一头白发，而是那人明明是如此年轻，一眼也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师傅。”白发男子恭恭敬敬的喊了夏憬源一声师傅，这更让寂夜适应不过来。
“不要乱喊。”拉上寂夜的手，夏憬源绕过那男子往宅子里走：“跟我来。”
寂夜忍不住好奇的回头看了那白发男子一眼，却被他一脸的冰冷表情冻的转回了头去。
那男子随着夏憬源进了前厅，夏憬源大大咧咧的往上座一倒，还没坐稳，一杯茶已经送到他手边。
“柳寒。”悠闲的拿过水杯，夏憬源看着那白发男子，笑眯眯道：“伸手。”
男子冷眼瞥了眼比自己矮上很多的寂夜，拉过他伸出的手，竟是静静替他诊起脉来。
寂夜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也不明白夏憬源的用意为何。但这样一次次的诊脉却道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让寂夜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过了半晌，白发男子才终于将手拿开，那张冷漠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也半字不说，这让一直等着他吭声夏憬源终于没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
“说话！”
白发男子被夏憬源踹了，不但没发怒，反而还是冷漠的没有任何情绪。他又看了眼寂夜，这才张了张嘴：
“自古男性阳，女性阴……”
又是这句。
寂夜憋的喘不过气，眉狠狠皱了起来。
那男子也不理他，继续慢吞吞道：
“师傅，是在试探徒儿么？”
“呵呵……”夏憬源尴尬的笑笑，放下杯子伸手向那白发男子的头摸去：“挺好，长进了长进了。”
白发男子不动声色的偏了偏头，正好躲过了夏憬源的手。夏憬源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咬嘴唇硬是勉强探身一巴掌拍在那男子头上。
男子还是没有动怒，垂了垂眼平静道：“师傅带这孩子来，想要如何。”
“养着。”拉过寂夜到自己身边，夏憬源笑笑：“他叫慕柳寒，记住，这是我起的名字，今年十二，身子你也知道，给我养着，病了饿了别怪我翻脸。”
“先生……”寂夜对夏憬源这样将自己推来推去的做法，终于没忍住心里的情绪：“先生这样将我推来推去，究竟是何道理？邱禾说你能医好我的身子，现在让我留在这里又算是什么？”
夏憬源挑了挑眉，像是早已经猜到寂夜会这么问自己，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柳寒，要治病就要先养好身子。我等会儿给你开些止痛的药服下，你呢，就跟着这个白毛叔叔学些武功强身。哦对了，白毛叫白羽尘。”
说着，朝白羽尘笑的有些挑衅。
白羽尘因为夏憬源的那句白毛叔叔，终于眉头动了动，却还是没什么反应。
“先生……”寂夜还想说什么，夏憬源不知从哪里取来两本书，朝柳寒怀里一丢：“给你半年时间，学好了这两本书，再来问我。你识字吧？”
寂夜点点头，这才有些明白夏憬源的用意。
“记住你叫慕柳寒，知道了么？”
“嗯，柳寒记住了。”
“这才乖。”拍拍寂夜的脸，夏憬源又向白羽尘交代了几句，就那么走了。
白羽尘送了夏憬源，回身才向寂夜道：“跟我来。”
就像夏憬源所说，那半年之间，他真的就没有再出现过。白羽尘虽然冷淡，却对柳寒很好。
而夏憬源临走之前交给柳寒的那两本书，正是一般的内功心法。原来他的用意，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要柳寒养好身子，再慢慢给他治病。
邱禾之前所说的上山定有益处，指的，估计也就是这个。
那一日，夏憬源上山，正好是离开后的整整半年。他没去前厅也没去柳寒的房间，直接就朝宅子后面的桃花林去了。
“慕柳寒！”远远便看见那个纤瘦的孩子站在那里，夏憬源二话不说，抬手运气竟一掌朝那个方向劈了过去！
柳寒一惊，一时来不及反应，只得匆忙扬手挡开这一招，连运气回掌都乱了方寸。
可夏憬源并没有给他躲开的机会，反手一击又是运足了力气。
这一击柳寒有了准备，也不管夏憬源有没有其他动作，一个旋身全力挡了回去。
手心一阵，柳寒脚下一下控制不住力道大步向后一跨，这才稳住步子，疼的直甩手。
“呵呵呵……”看了看自己的手，夏憬源脸上洋溢着有些骄傲却又不寻常的笑容：“做的不错呀……”
“先生太过分了……”夏憬源是在试自己半年来有没有用功，柳寒虽是清楚，却还是疼的皱眉：“半年不见柳寒，一来就送上这等见面礼么。”
“不不不，有比这个更好的。”甩了甩手，夏憬源见白羽尘过来了，改口道：“我这半年想了些对策，也不知是否有用，今日一为试你内功，二，便是为你的身子。”
“先生可是有对策了？”柳寒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兴奋。
“有是有……”见白羽尘过来了，夏憬源又开始装严肃：“柳寒，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同时修炼两部心法？”
“还请先生明说。”面对夏憬源的变脸，柳寒早已不觉得稀奇。
“……难道你修炼的时候，都没有注意这两部心法所走脉络么？”夏憬源问的有些尴尬：“修炼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有难处？”
柳寒低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修炼的时候走的很顺，柳寒只是以为先生给的是简单的心法……”见夏憬源脸上的惊讶之色，柳寒眨了眨眼睛问：“有哪里不对么？”
“我的天……”不可思议的摆了摆手，夏憬源小心的瞄了眼白羽尘，还没来得及开口，不想白羽尘到是说了话。
“两本心法，一本至阴，一本至阳，混着练任谁都会走火入魔。”
柳寒心里咯噔一下，却见夏憬源又取了两本：
“再试试这个，看来我的方子不能用了。”
“先生，这……”
“我说在哪儿呢，原来全躲这里了！”柳寒还没说完话，一声别扭的声音从不远处直接戳了过来。
三人寻声望去，白羽尘和夏憬源到是不吃惊，柳寒倒是吃惊不小。
那个男人，几乎和白羽尘长的一样，只是他一头黑发格外惹眼，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差别。
虽说是过了半年，不过柳寒还是没有开口问白羽尘为何一头白发。半年里，也几乎很少正眼看他。
“听说你收了个美人徒弟啊？白羽尘？”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那男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一边的柳寒。他弯下腰，漆黑漂亮的眸子闪闪发亮。
“我说呢……好个美人胚子……”说着，就要伸手。
“白雨枫！你要死！”一脚踹开那男人的手，夏憬源怒道：“你敢碰试试！”
“啧啧，小夏，你太小气了。”潇洒的拍了拍自己被踢脏的袖子，白雨枫又凑上去，竟伸出手指抹了把柳寒额头上的美人痣：“这个不会是画上去的吧？”
“白雨枫你给我滚！”夏憬源又抬一脚，这次白雨枫有了准备，侧身一闪避开，又绕回柳寒身边。
“小美人，我弟弟对你好不好啊？”说着，又伸手在柳寒脸上摸了把。
“白雨枫！”一脚没踹到，夏憬源更是火大，指着白雨枫就向柳寒道：“慕柳寒！踹他！”
“你叫慕柳寒？”白雨枫摸了把似是不过瘾，抬手搂过柳寒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了：“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柳寒一直没做声，看着两人围着自己打来打去也觉得再待着也没有必要。于是拿起夏憬源刚给他的两本书，掰开白雨枫的手竟就那么走了。
两人都一愣，一旁的白羽尘冷漠的瞥了眼他们，也漠然的准备离开。
白雨枫伸手想要拉住白羽尘，话还没说完便被堵了回去。
“诶！我说白羽……”
“滚……”
“……”
事后，柳寒才知道白雨枫其实是白羽尘的双生哥哥，虽然两人相貌极为相似，但性格却相差迥异。白羽尘性格冷如寒冰，但白雨枫却是风流成性，随意到让人讨厌。
是，讨厌。柳寒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特别讨厌。只是在那讨厌的一眼以后，整整过了六年，柳寒就再也没见过白雨枫，也没有见过那个丢给他另外两本内功心法的夏憬源。
那两本心法，依旧是一本至阴，一本至阳。夏憬源六年前临走时，曾告诉柳寒，他那离开的半年确实是想以两本内功心法来试柳寒的身体。阴阳之躯，若是阴阳两脉走向分行，那也许好办，但若是混行，就得另外寻方。
起初的两本心法，柳寒练的丝毫没有任何阻碍，这虽是令人惊叹，却也让夏憬源忧心忡忡。柳寒的身子，正是阴阳两脉混合而走，所以在修炼内功心法时，完全没有任何忌讳。
后两本，则没有前两本如此容易入门，夏憬源再次上山，已经是六年之后。那时他不敢再偷偷跑到谷里突然一掌劈过去，而是要柳寒全力只对他一掌。
那一掌的冲击，柳寒竟是与他势均力敌。虽然柳寒还是大退一步，但夏憬源也险些控制不住真气，气脉逆流弄出内伤。
夏憬源拖了柳寒六年，本以为这次能够以一些法子医治，却没想到那两本完全应该无法一起修炼的心法柳寒也竟练完了。无奈之下，他翻出最后两本他本以为完全用不到的宝贝。他告诉柳寒，练完最后两本，他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六年间，不知是柳寒和白羽尘待在一起时间太长，还是闭关修炼的有些自闭，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人也不怎么有精神，小时候那双还闪着灵动神色的漂亮眸子，也不同以前那样会睁的大大的看人。倒是那张漂亮却不失少年英气的脸，越发的动人。
那之后的再两年，当夏憬源再度见到他一手培养的慕柳寒，则已经快要认不出来了。
厅堂里，夏憬源倒在上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两指敲在桌面上，脸上的表情若是他自己看见，定会再不想出来见人。
一旁的白羽尘，依旧冷漠的如同八年前。一头白发丝毫没有缓解的征兆，话也少的可怜。
夏憬源看看他，又看看另一边的柳寒，气就不打一处来。
八年前的慕柳寒，虽是个孩子，却还是个让人喜欢的少年，勤奋好学，待人也算得亲切。
如今，个子高了不少，墨黑的发随意用绸子系了一半。身子看着不再那么单薄，但夏憬源瞅着他那腰就觉得心里憋的不轻。
哪有男人的腰细成那样的。
再看看那稚气全脱的俊秀面容，一口气全没了。
细长的眸子垂了三分，长密的睫毛又将眸中的神色挡了七八分，秀挺的鼻梁从侧面看简直好看的不得了，那淡色的薄唇也柔和的启着一丝缝隙，唇角轻扬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慕柳寒。”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夏憬源瞅着他看过来的目光，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白羽尘，你八年来养了个杰作啊……”
“先生拖了柳寒八年时间，至今都想不出一些对策么？”终于，柳寒坐在那里声音不大不小的开了口。夏憬源则是被抓到了把柄一时没回出话来。
“呵呵……我年纪大了……连小柳寒的样子都看不清楚了……”他招招手：“来来，过来，让我看看这八年白毛叔叔都教了你什么好功夫了。咱出去比划比划。”
说着，也不管柳寒同意没同意，拖着他就出去了。
两年前的一掌，夏憬源就知道自己若是单以内力，定是已经胜不了柳寒。只是，柳寒的身子若是他掌握不了，便没有方子替他治病。
他不是个乐善好施的好心人，但邱禾当初将柳寒送到他这里，就是清楚他会对柳寒有着无比的兴趣。柳寒的体质太过特殊，夏憬源一生钻研医术，遇到这样的绝对不会轻易不治。
六本心法，一半至阴，一半至阳，普通人不知道已经死了几次了，但柳寒不但一点事都没有，反而内力超群，若是但以内力相拼，怕是没几人能挡上他一招。
只是不知这拳脚功夫和兵器用的如何。
夏憬源来到空地，也不打招呼一甩袍子下摆就旋身挥去一拳，柳寒不慌不忙的反身一仰，竟躲的轻易。夏憬源知他身子不同一般男子刚毅死板，但能如此轻易就仰着躲开，还躲的如此漂亮，就有些诧异，于是又是接连几招，不留情面。
不知是柳寒功夫没学到家，还是另有其他原因，每每夏憬源留了破绽他却还是只守不攻。终于，十招之后，夏憬源再也不愿只看柳寒漂亮的躲来躲去，聚集全身气力，一掌击向他门面。
柳寒双眼目光流动间，三指点向夏憬源臂上两穴，指尖滑向他腕上屈指一扣，夏憬源只惊觉臂上力气不知不觉竟被化了七分，不稳的向前一倾，还不及反应，柳寒左手一伸，夏憬源立刻停下步子，死死站直了。
一股力道迎面而过，夏憬源皱眉望着自己面前的手，心中五味烦杂。
他收了手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终于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
“柳寒，你坐下。”
柳寒乖乖坐下，细长的眸子看了看夏憬源，又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是用剑还是用刀？”
“剑。”
“硬拼几招？”
“最多二十招。”
“若是单拼内力呢？”
“……”柳寒顿了顿，轻轻一笑道：“先生，柳寒的身子至阴至阳，两脉相混……”
“你要说什么？”夏憬源瘪了瘪嘴。
“可否放柳寒下山办件事情？”
夏憬源一愣。
这是柳寒八年来第一次提出下山的请求，夏憬源本打算不看他那张狐狸精似的脸，但因为他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柳寒确实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心为了些什么不顾一切的孩子。夏憬源知道他这样下山多少会惹出点事情，于是柔声劝道：
“柳寒，你自己一人涉足江湖怕是有危险，先告诉我你要下山做什么？”
“找忧夜。”说到这里，柳寒脸上的神色不再像先前那样柔和：“还望先生答应。”
夏憬源不做声，站起身踱不两步，认真道：“不是我不答应，只是……”
“只要先生答应，要柳寒做什么都可以。”跟着夏憬源站起来，柳寒垂了垂眼道：“我知先生对柳寒的病尽心尽力，只是当年上山，我答应忧夜会尽早回去看他，现拖了八年，我也念他念的紧……”
“既然如此，”打断柳寒的话，夏憬源背手道：“容我想想，明日答复你。”
“好。”
当天夜里，夏憬源在宅子里住下，柳寒则是一夜未眠。虽然他即便是不打招呼便能走的轻易，但却不想负了两个恩人的情意。
夏憬源虽是以至阴至阳的内功心法试探他的身子，但这一生武学确是任何人都达不到的境界。白羽尘虽冷漠少言，却教了他一手好剑法。怎奈阴阳体质无力硬拼，剑招却一直抵不了白羽尘二十招之外。
当夏憬源第二天到了柳寒屋子的时候，再也没忍心拒绝柳寒的要求。
微风轻扫过卓上的白薄宣纸，淡墨流淌间，纸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眉目清秀，薄唇微扬，一双眸子明亮动人。
额间一点绛红美人痣，点睛之巧……
八年不曾下山，柳寒已经有些忘了上山时的路。好在延伸的小路只有那么一条，不然还真不容易下去。
从山脚到城里用不了多少时间，当柳寒背着简单的包袱，拿着一把金凤剑走到城门口时，也不过是午时刚过而已。
城门口零零散散的摆了几个小摊，小贩们吵吵嚷嚷，拉着进城的路人来自己的摊前看看，想要借机卖出些东西。
柳寒对给自己添置些用品倒是没有兴趣，现下只想找个客栈，安安稳稳的吃顿饭，住一晚好再上路。于是，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往城里去了。
小贩见到又一个年轻公子进城，连忙绕过自己的摊子，也不管自己的手是不是干净，就一把拉住柳寒的胳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