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将目光收回来,望着白雨枫好半晌才道:“我知你担心,只是现下,我实在不能同你说什么。”
白雨枫移开目光,心中一时憋闷。
“此事我对谁都解释不清楚,御土如若上门寻仇,我自当替你开脱。”站起身,柳寒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白雨枫一把拽到眼前。
“你是说我会怪你?”
“即便你不怪我,我也会单独同他们解决。”
“这话是什么意思。”
“雨枫,生死有命,我以黄玉神功血洗御土,他们不会放过我。”挣开白雨枫的手,柳寒侧过身道:“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一同被卷入其中。”
“柳寒!”终于知道柳寒在说什么,白雨枫连忙道:“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控制的!从我在御土门出现,锐金门就注定逃脱不了干系。这不是你一个人闯的祸,如若我当时多想想,就不会让你去。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我才说,不想你一同被卷入。”望着白雨枫一双深邃黑眸,柳寒淡笑道:“只要我和你再无瓜葛,他们就不会找你。”
“那你不如先杀了我。”紧紧拽着柳寒的手,白雨枫道:“你我之间还有何连累之说?我白雨枫若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当初就算是绑了你都不会让你那么轻易的离开青龙。”
“并非说你贪生怕死,而是我不想你有事。”
“我又何尝希望你有事?”反问柳寒一句,白雨枫皱眉道:“如若今天是我说,你我分开,今后再无瓜葛,我一个人去青龙问清缘由,再去御土门领罪,你会答应么。”
“不是你,是锐金门。”后退一步,柳寒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轻声道:“何必非要扯上锐金门。”
终于知道了柳寒心中的担心,白雨枫拉着他坐下,耐心道:“这一次我不会再由着你任性胡来,有一点你必须明白,那就是万事顺其自然。你既是明白生死有命的道理,却又怎么不明白强求不得的意思呢。”
柳寒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却似乎说不出了。
“所以,你既是想要知道事情缘由,你我就回青龙一趟。一来让忧夜将事情全盘告诉你,二来,顺便看看夏憬源。”极力劝着柳寒听自己的话,白雨枫又道:“就算忧夜不愿意说,夏憬源也定是知道什么,何不听他说说。”
“大爹,你又要带爹爹去哪里玩?旒漪也要去!”旒漪从一旁跑过来,一蹦爬上白雨枫的腿坐定,又用力扯开他拉着柳寒的手:“爹爹的手只有旒漪能拉,你不准。”
白雨枫抱稳了旒漪,有意笑道:“去找你们的叔叔,旒漪和涟儿一起去好不好?”
“好!”旒漪其实也真是不知道究竟去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不能轻易放跑了自己的两个爹。
“涟儿也能去吗?”虞涟在一旁问的小心翼翼,不敢看柳寒,只问白雨枫。
“涟儿当然一起去。”白雨枫也不再问柳寒意思,只是说:“让你爹爹带你去。”
虞涟听了这话,这才回头朝柳寒看。柳寒看了看白雨枫,又低头看了虞涟一眼,却没有说好。而虞涟被柳寒这么一看,多少有些害怕,不出声了。
小丫头其实从小就有点怕柳寒,不是因为柳寒凶她,而是比起柳寒,虞涟和白雨枫更亲近一些。
“柳寒,再过些日子就入夏了,天太热不好赶路。”白雨枫把话说了个半调,意思就是要让柳寒答应下来。柳寒知道他什么意思,伸手抱了虞涟也不说话,想了半天,竟反问一句:“你就这么跟我走么。”
白雨枫凑到柳寒耳边,小声道:“没事的,御土不会找你。”
“为什么。”
“因为黄玉。”拉开两人距离,白雨枫道:“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相信我,安下心来,若是他们要找你,不会等到现在。”
“总会来的。”抱着虞涟站起身,柳寒转头看向她,半晌终于笑道:“如此也好,带旒漪和涟儿一起回去。”
说着,转过头向白雨枫道:“我说要一个人解决,你不愿意,若当真再闯祸,担的就真的是整个锐金门。”
白雨枫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血洗御土,他怎么会不担心御土不找上门?他清楚柳寒想要独自解决的心情,只是这时再让他一人去面对,就真是他白雨枫的糊涂。
对于这件事,不管怎么解决,都没有最好的方法。
谁都没有信心能说御土究竟会怎么做,即便是真正的黄玉出现,白雨枫也没有信心说御土会因为黄玉而不找上门。
柳寒独闯御土门,多少护卫拦他不住,就连贺秋池都被他重伤。而柳寒所用皆是黄玉神功,以麒麟镇族之宝血洗御土,传出去定是让天下人耻笑。
御土不会就此什么都不做,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又会在什么时候做。
夏憬源的伤好得很快,只是人却很少下床走动。虽然以前怎么都倔着说不屑神玉,但当真被青玉药理所救,也是无话可说。
忧夜对此心中一直存着歉意,所以每当送药亦或是下针医治,都不敢同夏憬源多说话。
忧夜不起话头,夏憬源也不好主动跟他说什么。如若是以前,他恐怕是死都不要和神玉有什么牵扯。只是如今不同,已不是他自己为自己活的时候了。
一月后,白雨枫和柳寒从锐金白虎回来,还带上了两个孩子。
“哥哥!”一见柳寒回来,忧夜什么都顾不上就扑了过去:“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柳寒摇摇头,隐瞒道:“这不是好好的么。”
“都是我的错……”忧夜低下头,紧拽着柳寒的手道:“都是我闯出来的祸。”
“少时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将忧夜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柳寒竟是意外轻笑道:“我把旒漪和涟儿带来了,他们在楼下和梦瑶闹着呢,你去照顾着,我去看看先生。”
忧夜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柳寒,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怪我?”
柳寒只是轻摸了下忧夜的头,便松开他往屋里去了。忧夜看着柳寒消失在屋门后的身影,顿时觉得更难受了。
屋子里,柳寒靠在门板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直到夏憬源叫他,他方才回过神。
“不打算多看两眼快死的人?”夏憬源靠在床上,见柳寒站了好半天都不过来,实在是憋不住的开了口。
柳寒往前走了一步,顿了顿才走到床边:“先生可好些了?”
夏憬源看着柳寒,一时没接上口。柳寒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没再回头。
“你一个人跑去御土做什么了?”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无比的严肃。可夏憬源在说这句话的同时,竟还是笑眯眯的。
柳寒被夏憬源问得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如果实话实说,夏憬源肯定会发怒,但是如果撒谎,又不清楚卓少昂是不是已经说了什么。
知晓怎么都瞒不过去,柳寒只有老实说了:“寻祁岳离。”
“不是祁岳离。”往墙边挪了挪,夏憬源在床沿空了个位,伸手拍了拍道:“坐过来。”
柳寒依话坐了过去,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他。”
夏憬源明白柳寒所指是之后知道,而不是冲动跑去御土时就已经知道了。于是笑了笑道:“此事怪不得忧夜,莫要再给他不高兴。”
“我没怪他。”依旧没有看夏憬源,柳寒低头道:“只是想听他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可是在御土闯了祸了?”夏憬源问。
柳寒一怔,却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雨枫怎么说。”
柳寒只是摇头,也不知要怎么说。其实他心里清楚,御土随时随地会找上门,即便眼下一个多月都没什么动静,但绝不可能就此作罢。
“既来之则安之。”夏憬源笑笑,仰头靠在枕上想了想道:“先在青龙住一阵,待到想到方法再回去。”
柳寒只是回了个淡笑,便再不开口了。
楼下,忧夜没有太大的心思同三个孩子闹,白雨枫看出他的担心,将他拉到一旁道:“柳寒说了什么?”
忧夜摇头,道:“只说少时要我同他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介意先告诉我?”
忧夜显然被难住了,皱眉道:“少昂什么都没说么。”
“不,他说了。”有意将忧夜带出屋外,白雨枫道:“别担心,谁都不会怪你。”
“是我疏忽,原以为与孟隽宜的恩怨早已了结,却不知他是如此记仇之人。”
“少昂说你学了青玉。”白雨枫犹豫了好久,还是问了出来。
“是。”忧夜也不否认,他知道事已至此早已隐瞒不了:“神木宫宫主之子华天晹,既是孟隽宜。”
“他十九年前盗了神木青龙的青玉,至此化名孟隽宜。”接了忧夜的话,白雨枫继续道:“你和柳寒真是兄弟,连遇到的事情都如此相似。”
“我和哥哥不一样。”望向白雨枫,忧夜道:“祁岳离逼着我哥哥替他解析黄玉,但孟隽宜却不是。”
“那你如何学了青玉?”
“我只是学了青玉药理,并未修习另一面神功。”顿了顿,忧夜似是又想起了当年:“不知少昂可同你说过,神木青龙的青玉,早在多年前就被封入一座玉麒麟之中。”
“玉麒麟?”白雨枫一怔,立刻道:“可是西域进贡朱雀的玉麒麟?”
忧夜点头,又道:“也正是因为玉麒麟,我才会同少昂认识。这说来话长,我先不同你细说。总之青玉先后折腾,还是落入孟隽宜手中。”
“他人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神木宫。”忧夜虽然嘴上说着,但却是不肯定:“你知道孟隽宜后天至残,心中恼怒比谁都想要站起来。只是天不从人愿,纵然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却是不会半点医理。”
白雨枫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孟隽宜十九年前从神木宫盗走了青玉,为的就是想要以药理医治自己后天至残的腿。只是青玉不知为何被封进了一座玉麒麟,阴差阳错的成了西域进贡给朱雀的贡品。卓少昂估计也是无意间得到了宝贝,因此与忧夜相识,只是孟隽宜最后却还是夺走了青玉。
“青玉既是被封进了玉麒麟,如何还能显出药理来?”又一个疑问浮现在白雨枫脑中,他急忙问出来。
“青玉一面入水半个时辰,便能显出其中字句。”忧夜说完,又想了想改口道:“我猜应该不用半个时辰,用如此长的时间也不过是因为封了的关系。”
“孟隽宜要你替他医腿?”试探的问了一句,却是得到了忧夜的肯定答复。
“是,他将青玉内容告诉我,之后便让我替他医治腿残。至于他所修习的神功,也应该是在青玉被封之前。”忧夜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心中越发烦乱:“这也就是我为何常年都不在神木宫的原因,故此哥哥才始终找不到我的人。”
白雨枫点头,揽上忧夜肩膀拍了拍,露了个笑脸道:“没事,同柳寒说清楚就好。”
“那御土呢?”忧夜忙问:“我哥哥究竟在御土做了什么?是不是闯大祸了?”
“小祸罢了。”白雨枫有意说得无所谓,脸上也并未流露出其他情绪:“他与祁岳离本就有矛盾,怎么闹也不过只是那些矛盾。”
“祁岳离还活着?”忧夜语出惊人,倒是让白雨枫一愣。
他嗤一声笑出来,侧过脸有意避开忧夜道:“说什么话呢。”
“哥哥不是要取祁岳离性命么?”对于白雨枫的反应,忧夜更是不解:“白大哥,我在这里整整担心了一个多月,你就不能认真些同我说么。”
“你哪点看出我不认真?”缓了情绪转过脸,白雨枫揽着忧夜往屋里走:“御土真要闹,你现在哪里还能看见我和你哥哥。”
忧夜一听这话,想想也是有道理。其实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也知道白雨枫若是要瞒他,自己是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结果的。
思及此,还是闭了嘴跟他一同进了屋。
神木宫地处青龙地界深处,周围片片密林,虽有开出路来,却不太有人随意靠近。
夏憬源常年居住的深山,就处在市集与密林之间。只是去市集城镇的路并不需要经过那座山,所以,夏憬源才乐得住在幽静得几乎没有人的地方。
忆起快二十年前的事情,模糊间却是让人如何都难以忘记。
他熟悉孟隽宜,比谁都要熟悉。
孟隽宜恨神木宫,恨华天曜,更恨他夏憬源。
世人都说,医者青龙圣医,武者白虎护法。论医,当选神木宫圣医与其学徒,论武,唯白虎御前护法更胜一筹。故此,也就有了神木宫圣医医术天下第一的说法。
只是,世人随口胡谈,却不知圣医究竟为何。
夏憬源当年与秦霜桐玩笑,说外人言论,只谈神木宫圣医如何,不谈白虎护法如何。秦霜桐笑言,也许圣水玄武精于阴阳八卦之术胜于白虎武学,烈火朱雀更是有秘宝不曾让世人知道。
夏憬源那时说有道理,如今想来,其实五族之间皆是荒唐。
孟隽宜后天致残,双腿健全并也具有该有的知觉。何奈不知因为什么道理,就是不能动。
其实,夏憬源并非对孟隽宜没有恩情,反而是大恩。只是孟隽宜太过强硬不服输,性格也越来越偏激。
原先的孟隽宜不但是不能走路,就连坐都不行,即便是勉强以手臂撑起身子,腰上却还是没有半分力。后来,夏憬源为他医治,终让他能离开床榻坐到椅上。只是在这之后,却没有了任何进展。
孟隽宜求夏憬源参看青玉药理,再找方法替自己医治,就因神木宫历代规矩,除圣医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盗看神玉内容。夏憬源先前并不是不同意的,只是却再看了之后,坚持不愿以青玉之法医治。孟隽宜问其原因,夏憬源也是绝口不提。只说那会要了性命,而非救人。
孟隽宜不服,前去向华天曜讨要,不想华天曜当场拒绝,不给半分情面。最后,终逼得孟隽宜盗走青玉,逃离神木宫。
奇的是,孟隽宜虽是个瘫子,却在逃离神木宫后再未被找到过。华天曜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此命一出,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如今,孟隽宜突然出现在青龙,还对萧家痛下杀手,口口声声说是萧忧夜欠了他的。夏憬源多少能够猜到萧忧夜与孟隽宜间的恩怨,却是实在不能插手。
孟隽宜太过记仇,时过近二十年,他还是没有忘记。
就因当年的一句话。
旒漪和虞涟自然是不记得小时候被萧父萧母抱着宠的情景,但尽管如此,柳寒还是带着两人前去墓地祭拜。忧夜跟着一同过去,只留下卓少昂和白羽尘照顾夏憬源。
“爹爹,这里为什么都没有人?”旒漪站在柳寒身边,看着四周荒凉,一时不太习惯。赶紧挨着柳寒站过去,紧紧拽着他的手。
柳寒蹲下身,拍净旒漪身上沾到的黄土,温言道:“旒漪可还记得爷爷奶奶?”
旒漪眨了眼睛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记得。”
柳寒将旒漪拉到墓旁,道:“爷爷就是爹的爹,奶奶便是爹的娘亲。你见他们时还小,才刚会说话。”
白雨枫在旁看着,心中怎么都不是滋味。
当年,他与柳寒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时,两位老人还都健在。虽是好不容易接受了两人间的事,却对孩子疼爱有加。
“那爷爷奶奶在哪里呢。”旒漪问得天真,却让三个大人心里都不好受。忧夜匆匆转过身,显然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哭。
柳寒背对着忧夜,望着儿子一脸天真,最终还是淡淡笑道:“都去世了。”
朦朦胧胧对去世两个字有了思想,旒漪像是懂了什么,点了点头再不问了。
没让孩子下跪磕头,只是一人上了两柱香。忧夜静静在坟前跪了好些时候,柳寒一开始并未说什么,时辰长了便越发不舍,打发白雨枫先带两个孩子回去,自己一个人留了下来。
“忧夜,这样会着凉的。”蹲下身,柳寒轻手覆上忧夜肩膀,温声道:“回去吧。”
忧夜跪在原地没有动,低着头半晌才道:“是我害得爹娘。”
柳寒眼帘微微一颤,松开手起身,缓道:“我从未想过你有一天也会和神玉扯上关系。”
“这并非我本意。”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为自己辩解,但忧夜还是说了出来。如若自己唯一至亲的哥哥都无法理解自己的苦衷,那对谁人多说都是无意。
“我知道。”靠着双亲的石墓坐下,柳寒又道:“你我分别十五年,之中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四处奔波,就为寻找你的下落,只是不但徒劳无功,还被卷入神玉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