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影院，雨已经停了，路面的水洼上漾着小小的波纹。
“饿吗？”玉麟问。
杜婉婉点点头。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玉麟笑笑，掏掏口袋，“没带多少钱，请你吃便宜的可以吗？”
“没关系的。”杜婉婉赶紧摆手，玉麟能请自己吃饭已经是在意料之外了。
两人走进一家显干净的面馆。
找了两个位置，杜婉婉刚要坐下。
“等等。”玉麟上前一步，拿出纸巾将她那张小凳子上的一汪油迹擦干净。
“你还挺绅士的。”杜婉婉笑。
玉麟也淡淡地笑。
两碗面上来。
杜婉婉是真的饿了，吃得有些快，一碗面快见底了，抬头看看对面的玉麟，却仍是慢悠悠地搅着面。
“你怎么不吃？”
“哦，我不太饿。”玉麟笑笑。
“这面真好吃。”杜婉婉孩子气地吮吮筷尖。
玉麟把碗里的几块大排骨夹在她碗里。
杜婉婉脸一红，笑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杜婉婉边吃边偷偷看玉麟，心里又是莫名的欢喜，眼前这个男人英俊干净，握筷子的手修长白皙，一点也不像是拿厨刀的，指间似可以淌出一曲蓝色多瑙河。
吃完，玉麟去结账。
杜婉婉赶紧拿出小镜子，一手托着，一手捏着口红补妆，正忙着，却感到一双手毛毛地在自己小腿肚上游移，她一惊，低头一看，一个猥琐的男人正蹲在自己脚下。
“我的钱掉了。”猥琐的男人装作捡着钱，咧开嘴对杜婉婉笑。
杜婉婉心里害怕，抿着嘴唇。
“哟，小姑娘，这白白的是什么啊？”猥琐的男人盯着杜婉婉的腿，一手探进她的裙子里。
杜婉婉全身颤栗，反射性地起身：“你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猥琐男人撂撂自己油腻的头发，皮笑肉不笑。
“怎么了？”玉麟闻声走来。
杜婉婉赶紧躲到玉麟背后，小声地嗫嚅：
“这个人……
玉麟上下打量面前这个两颊通红泛油的男人，冰冷地说：“干什么？”
猥琐男人一愣，抓抓头，蹬一眼玉麟后离去。
走出面馆，夜色已浓，远处的霓虹灯像色彩缤纷的星星似得缀满夜幕。
“打辆车吧，我送你回去。”玉麟说着招了一辆车。
两人坐在车后座。
“今天谢谢你。”杜婉婉开口。
“谢我什么？”
“你陪我看电影，还请我吃面。”杜婉婉低着头，悠悠地说。
“没事，我倒是要向你道歉，拒绝了你那么多次。”玉麟淡淡地笑。
车子徐徐地开，路边的碧树，酒吧，彩球，水汽缓缓地掠过眼球，杜婉婉看着玉麟清俊的侧面，心里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悄然地啃噬着。
车子里的广播轻轻地泻出古典钢琴曲，如水般得优美委婉，杜婉婉只觉通体舒畅，看看窗外，雨后的天，月皎波澄，一股清新的花香盘旋在鼻翼，挥之不去。
下一秒，她已经轻轻地靠在玉麟的肩头。
玉麟一愣，垂下眼眸，没说什么，就那样让杜婉婉轻轻地靠着。
“玉麟，我喜欢你。”杜婉婉终于是红着脸，说出藏在心里的话。
这句话淹没在悠悠倾泻出的钢琴曲中。
玉麟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听到了吗？”杜婉婉小声地问。
玉麟不语，半晌后点点头。
“你觉得我怎么样？你会喜欢……我吗？”杜婉婉鼓足勇气地问。
玉麟转过头看杜婉婉，看着她那张象牙白的瓷脸因等待答案而浮现的紧张神情。
“你是个好女孩，人漂亮又可爱，我挺喜欢你的。”玉麟认真地说，“不过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你懂……我的意思吗？”
杜婉婉脸一僵，随即撩下放在耳后的头发，遮掩自己黯然的神色。
“对不起。”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杜婉婉苦涩地问。
“是的。”玉麟承认。
杜婉婉抿着唇，两手扯着裙角。
“我一想到他，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玉麟笑了，看看窗外浓浓的夜色，路口有家卖棉花糖的，几个男男女女正围着摊子，等着老伯伯摇出雪白蓬松的棉花糖。
“我真的没机会了吗？”杜婉婉声如蚊呐。
“是我没机会，没机会和你这样好的女孩在一起。”玉麟拍拍杜婉婉的肩膀。
这一句话让杜婉婉流下眼泪。
送杜婉婉回到家，玉麟也下了车，步行在街头。
走过热闹的夜市，玉麟停在一家香烟摊子前。
“买包烟。”玉麟指着大红色的烟盒，上面盛开的茶花美得艳俗。
慢慢地将烟塞到两唇，玉麟向路人笑笑，又指指自己嘴上的烟，边上的另一位烟客掏出打火机友好地为他点上。
白烟缭绕，玉麟轻咳了几声，皱着眉头继续抽下去，渐渐地有些沉醉其中，恍然间，他想起乔岫藩吸烟的样子，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乔岫藩了。
玉麟在思念他，如此深刻地思念他，却没有勇气去找他，因为他知道乔岫藩在躲着自己。
那天那个吻将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打破了，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疏离了。
一直徘徊在街头近凌晨，玉麟才走到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隐藏在树荫后，淡淡的一块，像被啃过一样，残缺不全。
又一个周五，訇然一场忙碌后，餐馆总算是清静了些，玉麟趁空到门外抽烟，掏出干瘪的那包烟盒，发现只剩两三支了，玉麟轻轻皱眉，最近自己抽的烟越来越多。
在细细白烟中，得到些微微糜烂，迷离的错觉，思绪也就不那么的清晰。
看来又要去买包了，玉麟想着，突然瞟到侧门边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是杜婉婉。
玉麟轻轻走过去。
“杜小姐？”
杜婉婉转过头来，有些尴尬的神色。
“哦，玉麟，我刚路过这里。”
“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了，不了。”杜婉婉赶紧摇摇头，随即苦笑，“算了，实话告诉你，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什么事？”玉麟问。
“我还是不想放弃，玉麟。”杜婉婉红着脸，神情却坚定，“不想放弃你。”
玉麟微微低落头，不语。
“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杜婉婉见玉麟面露忧愁，赶紧说，“希望你别觉得困扰。”
“不，我很荣幸。”玉麟轻轻地说。
杜婉婉用手捏捏裙边，“我们可以试试看吗？不是交往，就是普通朋友，可以吗？”
“我……”玉麟面色为难。
“这样也不行吗？”杜婉婉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忧伤，眼神立刻黯淡了，“只是先做普通的朋友。”
玉麟不语。
杜婉婉咬着唇，勉强镇定自己狂乱的心绪看着玉麟，涨红的小脸形成一股豁出去的勇气。
“可以。”玉麟点点头。
杜婉婉紧绷的神经立刻松了，笑得柔和，“那明天可以和我出去吗？我想买两本书看看。”
“好啊。”玉麟笑笑。
第二天，在约好的书店门口，杜婉婉早早来了，看见远处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正倚在大门口。
是玉麟，杜婉婉按捺不住兴奋，小跑过去。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我喜欢早起。”玉麟笑笑，随手捻灭正在抽着的烟。
“早上抽烟对身体不好。”杜婉婉认真地说。
“我知道，也就抽了一会。”玉麟笑笑。
俩人逛着书店。
杜婉婉专看一些精致的插画集。淡雅委婉的画中永远向人们展示出一个纯真的童话世界。
一个头大身子小的男孩坐在摩天大楼上伸手摘着天上的云朵，云朵是玫瑰色的，一团团地落在男孩周围，男孩的表情是孤寂的。
一个被喧阗的城市遗弃了的孩子。
“多美。”杜婉婉赞叹，“真想都买下来。”
“是很漂亮。”玉麟也凑过头欣赏着。
杜婉婉翻看了好几本画集，同样爱不释手，左挑右选，拿不定主意。
“太漂亮了，真想全部都是我的。”
“漂亮，美好的东西太多了，不一定要占有。”玉麟笑着看杜婉婉孩子气的神情。
终于挑了两本沉甸甸的画集，杜婉婉很满足。
“玉麟，我们去那看看。”
两人来到畅销书柜台。
杜婉婉又津津有味地翻看最近的热门书籍。
玉麟转头看看周围形形色色的阅书人，一片浓重的书墨香。
突然瞟到斜对面一个高大的背影，浅褐色的风衣，宽厚的肩膀。
是乔岫藩，玉麟的心猛地一跳，他手捧一本厚重的牛皮书，正专心地看着。
近日来全部的思念往上涌，玉麟感到手指微微颤抖，单单地看着乔岫藩的背影就弥补了这些日子来内心空落落的孤寂。
下一秒，乔转头过来，眼睛正好对上了玉麟。
“是乔叔叔。”杜婉婉小小惊讶，立刻小跑过去。
“婉婉，来买书？”乔岫藩笑笑。
“是啊，和玉麟一起来的。”
“是吗？”乔岫藩抬起眸子，看着稍远处的玉麟。
“玉麟，快过来。”杜婉婉招手。
玉麟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乔大哥，好久不见了。”
乔岫藩淡淡地笑，点点头。
“一切还好吧？”玉麟问。
“恩，都好。”乔岫藩应着，随即又转头看杜婉婉手里捧的书，“都买了些什么书？”
“是插画集，都很漂亮的。”杜婉婉回答。
“乔大哥，你在看什么？”玉麟问。
“我随便看看。”乔岫藩说着指指手中的那本红褐色封皮的人物传记。
“乔叔叔，我看这种书头都痛了。”杜婉婉揉揉太阳穴。
“年纪不一样，难道我看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漫画？”乔岫藩笑着打趣。
“不是的，漫画没有界限的，乔叔叔，现在好多漫画都有深意的。”杜婉婉认真地说。
“哦，是吗？”乔岫藩笑笑，“我倒是局限了，跟不上时代了。”
“乔叔叔，待会要忙吗？我们一起吃中饭吧。”杜婉婉提议。
“待会……”乔岫藩举起手表看看，“倒没什么事情。”
“那就去吧，我好想吃西餐。”杜婉婉急着说。
“不会打扰你们吗？”乔岫藩淡淡地看看玉麟。
“怎么会呢？”玉麟脱口而出，有些急着解释的意味，“乔大哥一起去吧。”
“去吧去吧。”杜婉婉赶紧挽着乔岫藩的手臂。
三人走进一家雅致的法国西餐厅。
西餐厅冷气十足，上等精致的装修让人隐约感到香榭丽大街的浓郁风情，衣香鬓影，柔情绵长的法式香颂萦绕于耳畔。
服务员端上精致的菜式。
法国香草芝士蜗牛，黑松露汁牛排，法式鹅肝，酥皮汤。
“这个味道很好，玉麟，你多吃点。”杜婉婉指指盘子里的焗蜗牛。
蜗牛上有一层浓郁的奶油，芳香扑鼻。
“很好吃。”玉麟笑笑，抬头看看乔岫藩，他正在认真地切着牛排。
“乔叔叔，牛排味道怎么样？”
“不错。”乔岫藩笑笑，“但我更喜欢吃中餐。”
“我也是。”玉麟应着。
“我就喜欢吃西餐，味道好，环境又浪漫。”杜婉婉叉起一块铺着黑菌薄片的鹅肝，看看坐在身边的玉麟，心里说不出的幸福，“玉麟，我们下次再来。”
玉麟笑笑，很实在地说：“这样贵的地方，我怕是消费不起，今天也只是沾了乔大哥的光。”
乔岫藩但笑不语。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些许，只闻及轻轻的刀叉碰击声。
玉麟用银勺子轻轻戳破蘑菇状的金黄色酥皮，浓郁的海鲜奶油汤弥漫在空气里，他抬头看看对面的乔岫藩。
乔岫藩一直认真地吃着，没有多说什么，眼睛也不大落在玉麟身上。
彼此之间像是隔了层薄薄的云纱。
玉麟伸出手去拿乔岫藩盘子边的胡椒粉瓶子。
乔岫藩一楞，抬头对上了玉麟的脸，清澈的面庞，黝黑的眼睛，略显苍白的皮肤，看着有些心疼。
静默地将胡椒粉瓶子递给玉麟，两人手指一碰，温热的感觉。
乔岫藩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一顿西餐结束，杜婉婉提议去江边逛逛。
“你们去吧，我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了。”乔岫藩笑笑。
“那玉麟，我们走吧。”杜婉婉很自然地挽着玉麟。
乔岫藩看着两人有些亲密的样子，微微转过头。
“乔大哥，好好休息。”玉麟嘱咐。
乔岫藩点点头。
江边，风很大，江水有些发乌，玉麟静静地看着江对面的一带建筑群，那些高耸的写字楼都是乔岫藩的。
蔽天遮日，那样高，那样远，是自己怎么也及不了的，玉麟心里很清楚。
正想着，思绪被一声喷嚏打断，转头看看，杜婉婉正捏着自己微微发红的鼻子。
玉麟脱下外衣为她披上。
“谢谢。”杜婉婉感动。
呆了一会，渐渐变天了，云层暗暗地压下来，看来一场雨是不能避免了。
“玉麟，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好，我送你。”
正要走，杜婉婉看看自己的球鞋，微微皱眉。
鞋带散了。
玉麟立刻蹲下身，为她系上一个漂亮小巧的蝴蝶结。
杜婉婉内心欢喜，玉麟总是这样细心体贴，无论对什么人好像都是这样，原因大概仅仅是他有一颗平实的善心。
打车送杜婉婉回家，车子停在一幢奶白色的别墅前，天已经开始下雨。
杜婉婉下了车，向玉麟招招手。
玉麟笑笑，“快进去吧，别琳着雨了，小心感冒。”
杜婉婉一笑，抱着画集，小跑进去按了门铃，一个胖乎乎的菲佣立刻打开门，手拿一块大毛巾为她擦拭被淋湿的头发。
“师傅，开车吧。”玉麟说。
“去哪？”
“去……”玉麟心里一挣扎，报出一个地址。
车子开到了乔岫藩的家门口。
玉麟下了车，跑到黑色的大门前，刚想按铃，手又缩了回来。
脸上全是雨水珠子，玉麟低着头，心想自己这样贸然赶来，也没和乔大哥说一声，总是不太礼貌的。
想着，转过身，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心里凉凉的，慢慢坐在石阶上，摸出口袋里的烟，刚点上火，火星子就被飘来的雨点打灭了。
又叩开打火机，微颤颤的火苗在风雨中摇摆，玉麟用一手挡风，终于点燃了。
用力连吸几口，希望让身子暖起来。
雨越下越大，乔岫藩从昏昏沉沉的一觉中醒来，随手泡了杯热茶，走到窗边，看看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树枝在狂风暴雨中被拍打得不成样子。
突然看见门口有个身影，乔岫藩心一提，赶紧打开门，正是玉麟。
他正坐在石阶上，头埋在膝头上，地上是一堆烟蒂。
“玉麟？”乔岫藩走过去拍拍他肩膀。
玉麟闻声转过头来，看见穿着黑色唐装的乔岫藩。
“乔大哥？”
玉麟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是一片风雨肆虐中唯一的一丝明亮。
“玉麟，你怎么坐在这里？怎么不进去？”乔岫藩心疼地摸摸玉麟的额头，“还好没热度。”
玉麟摇摇头：“没事的，我也没坐多久。”
“快进去。”乔岫藩扶起玉麟进屋。
玉麟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一片小树叶子。
乔岫藩拿来热毛巾为他擦头，又泡热姜茶给他喝。
玉麟坐在沙发上，手捧着热茶，静静地看乔岫藩。
“在外面坐了很久吧，为什么不按门铃？”乔岫藩坐在玉麟身边。
玉麟很慢地喝着热茶，心里满是抑不住的委屈。
“乔大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乔岫藩微微一怔。
“我感觉你像是疏远了我。”玉麟苦笑，“或许是我敏感吧，我感觉你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乔岫藩看着玉麟，他瘦了很多，两只漂亮的眼睛下是淡淡的青色，想来是很疲倦。
“玉麟……”
“乔大哥，是不是那天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觉得困扰？”玉麟小心翼翼地问，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后悔对乔大哥的表白。
“不是的。”乔岫藩轻轻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玉麟不语，轻轻地搁下热茶。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门口的虎皮鹦鹉不合时宜地叫嚷着：“我爱小省！我爱小省！”
玉麟一楞。
乔岫藩慢慢靠近玉麟，将他搂在怀里。
“玉麟，你真的很好，问题在于我，我配不上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