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有些不太适应周围西洋化的装饰,一抬头就看见雪白的墙上高挂的那幅《最后的晚餐》,心里莫名地紧张。
“怎么样?”男人问。
“哦,哦?什么?”玉麟回过神来,发现男人正在笑眯眯地问自己话。
“我的意思是玉麟你要不要学点其他什么的,我会全力支持的。”男人的笑容越来越大。
“谢谢您,我暂时还没想过自己除了做菜还喜欢什么。”玉麟自然地抓抓头,苦笑。
“哦。”男人脸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淡淡的失望,“没事,可以慢慢想。”
“爸爸,我肚子饿了。”杜婉婉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好好,可以开饭了。”
胖鼓鼓的菲佣穿着长长的蕾丝围裙,踮着脚端上菜,玉麟看着面前银铮铮的刀叉,彩釉骨瓷金碟,明晃晃的,好似不真实。
“我们大多吃的是西餐。”男人友好地笑,“玉麟喜欢吃西餐吗?”
“喜欢。”玉麟淡淡地笑。
“玉麟,吃这个。”杜婉婉剥了只大虾放在玉麟的盘子里。
“看,她都没有给我剥过。”男人笑着打趣。
杜婉婉嘟嘟嘴。
“味道怎么样?”男人问。
“很好吃。”玉麟点点头。
“以后要常来,告诉金娜喜欢吃什么,金娜都会准备的。”男人指指一边的菲佣。
巧克力色的菲佣笑得憨厚。
玉麟却有些拘谨地笑笑。
“没事,就当自己家一样。”男人又笑,随手叉起一块半生的牛排吃。
“我爸爸就喜欢吃血淋淋的东西。”杜婉婉凑在玉麟耳边,“什么羊排,鸡排都喜欢是半生的,有没有被吓到?”
“呵呵,我在外国呆了很长时间,胃被驯服了,西化了,没办法。”男人笑着摇头。
“伯父在国外呆了很久吗?”玉麟问。
“是啊,我爸爸大学在国外读的,回国后才念的博士,他完全是白手起家,可了不起了。”
杜婉婉的话不无自豪。
“恩,真的很了不起。”玉麟也暗暗地佩服。
“创业是很苦的,以前我在国外读大学,每天都在网球场给别人做捡球小弟,一个钟头只有2美元。”男人说道,“什么都是省吃俭用,连书都是借的。”
“那样的日子倒很充实。”玉麟有些羡慕。
“对,我现在还怀念那时候,虽然没钱,但内心快乐,倒是现在越来越觉得有些沉闷。”男人不禁地回忆过去。
“也许那时候有坚定的目标。”玉麟应着。
“是啊,那时候我的目标就是……”男人笑得有些顽皮,“就是追求婉婉的妈妈。”
“爸爸又开始说了。”杜婉婉捶着父亲的肩膀。
男人双手叉胸,完全陷入回忆的愉悦里:“那时候我整一个愣头青,坐在女生宿舍下,捧着借来的破吉他,边弹边唱,希望婉婉她妈出来看我一眼。”
“可是……”杜婉婉掩着嘴笑,“爸爸,你自己说。”
“可是迎来了一盆洗脚水,哗啦啦地从头浇到尾。”男人也笑,“但我没灰心,从来都没有,我知道我喜欢那个女人,我一定要得到她。”
玉麟看着男人笑中认真执着的神情。
“我一直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最后她还是成为了我的妻子。”男人用纸巾擦擦手,语调自豪。
玉麟静静地听。
“所以我相信没什么达不到的,只要有恒心,有毅力。”男人看着玉麟,“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玉麟点点头,看着男人微微变得严肃的脸。
“要知道那时候我多穷,追婉婉她妈的男人简直可以排成一条龙,我都没怕过,最后还是打动了她的心。”
“伯父,你真厉害。”玉麟笑着举起大拇指。
“你也可以的,玉麟,我一看你就能行。”男人打趣,“我猜是我们婉婉追得你吧。”
杜婉婉的脸立刻变成猪肝色,捶着父亲的肩膀:“爸爸,乱说什么啊。”
“不承认?”男人捏捏杜婉婉的脸颊。
“不,是我追她的。”玉麟笑笑。
“反正我们婉婉是太喜欢你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挑剔,给她介绍的她一个也看不上眼,唯独你,一直放在嘴里说。”
“婉婉很可爱,我很高兴有她在身边。”玉麟说。
饭后,男人让菲佣把玉麟带来的荷花酥端上来。
“金娜,这是荷花酥,你也尝尝,看看你和玉麟谁的手艺好。”男人对胖鼓鼓的菲佣说。
菲佣往嘴巴里塞了个,立刻频频点头,艰涩地说着中文:“好吃,太好吃。”
男人也吃着,气氛很热闹。
正吃着,门铃响了,菲佣端着胖鼓鼓的身子去开门,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走进来。
“妈妈回来了。”杜婉婉向玉麟使个眼色。
女人穿着呢绒格子套装,全身上下除了耳朵上精致的一对钻石耳钉外没有其他多余的饰品,她慢条斯理地脱下高跟鞋,翘起脚尖,伸进软天鹅绒的拖鞋里,无声一样地走进来
。
“妈。回来了?”杜婉婉笑笑,“这是玉麟。”
女人上下打量着玉麟,敷衍地笑笑,随即又叫菲佣把车子里的东西拿进来。
“殷碧,这是玉麟,我们婉婉的男朋友。”男人轻柔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对夫人的宠爱。
女人依着男人坐下,又细细地看着玉麟。
“模样倒是很不错的,怪不得婉婉喜欢的要命。”
玉麟微微一怔,错觉似的,他听出了女人语气里的一丝不友好。
“在餐馆里当大厨?”女人随意地问。
“只是厨师,也不能叫大厨。”玉麟回答。
女人不语,转头在男人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菲佣已将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捧了进来。
“又买这么多?”男人宠溺地说。
“累死了。”女人边抱怨边脱下拖鞋,露出一双着深黑色丝袜的腿。
男人很自然地俯下身,握住夫人翘起的脚尖,搁在掌心里按摩。
“爸爸对妈妈很好的。”杜婉婉对玉麟说。
玉麟点点头,他是看出来了,从女人慵懒的脸,微微打卷的发上看出这是个极受宠爱,生活一直顺风顺水的小妇人。
“妈妈,你买了什么啊?”杜婉婉问。
“买了件风衣,搁在橱里的那件被波波啃了个洞。”女人声音轻柔,波波是她养的一只贵宾。
“有没有给我买什么?”男人笑着。
“买了买了,自己翻去。”女人翘起嘴。
玉麟捧着茶,袅袅热气微微熏糊了他的眼睛,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这是什么?”女人指指茶几上的荷花酥。
“是玉麟做的,荷花酥,妈妈你尝一个。”婉婉立刻夹起一个递给母亲。
女人微微撇开头。
“我是不吃这个的。”
“妈妈,吃一个。”杜婉婉坚持,“玉麟自己做的,味道很好。”
“行了,搁着吧。”女人一听女儿提及玉麟的名字,口吻颇为淡漠。
杜婉婉尴尬地放下那块白里透粉的荷花酥,有些歉意地看看玉麟。
女人自顾自地和丈夫说了会话,哈欠连天,便起身端着袅袅婷婷的身子上楼休息去了
玉麟又坐了一会,便也告辞了,杜婉婉坚持送他出去。
别墅附近的路悠悠的,两人走在亭台水榭边。
“婉婉。”玉麟轻轻开口。
“恩?”杜婉婉转头看玉麟。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好啊。”
玉麟停下脚步,面露清愁,慢慢地说:
“我曾因为故意杀人罪在监狱里呆了十年。”
杜婉婉怔住,面色煞白,像听错一样。
“玉麟……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玉麟对上杜婉婉的眼睛。
杜婉婉一个不稳,简直是站不住,扶着栏杆蹲了下去。
“婉婉。”玉麟内疚地说,“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的过去,你那么好的女孩,我也许真的配不上。”
杜婉婉双手捂着脸,泪水溢出指缝间。
“不可能,玉麟,你别骗我……”
“不,是真的,我也宁愿那是噩梦一场。”玉麟闭上眼睛,眼前又晃过秃头男人狰狞的面孔。
清静的夜里,四处都是桂花香,玉麟慢慢地将一切告诉杜婉婉,杜婉婉楞楞的,听到最后只是任由眼泪掉下来。
“你再考虑一下,我是真的配不上你。”玉麟摸摸杜婉婉的头。
杜婉婉苍白着脸,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玉麟说。
杜婉婉点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杜婉婉都没有来找过玉麟。
玉麟想,自己这样的条件,那样的过去是不会有人接受的,杜婉婉离开自己对自己对她都是一件幸事。
没料到,这天玉麟正在厨房里炒菜,小秋笑嘻嘻地凑过来。
“小薛,女朋友又在那等你里。”
玉麟心里惊讶,走出去一看,杜婉婉果然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喝手上的菊花茶。
“婉婉。”
“玉麟。”杜婉婉抬头笑笑。
玉麟一楞,一段日子没见,她瘦了整整一圈,面色憔悴。
“你病了吗?脸色很不好.”
“没,没。”杜婉婉只是摇头,“玉麟,你先去忙,我等你下班。”
玉麟点点头。
下了班,两人走在繁华的街上。
“玉麟,我和爸爸妈妈说了你的事。”杜婉婉低着头,声音哽咽,“他们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玉麟垂眸,听着自己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我不管,我说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杜婉婉语气坚决。
玉麟看看她苍白消瘦的脸,猜出她一定因为违背父母的意愿吃了不少苦。
“婉婉,我真的不值得你……”
“玉麟,你别这样说了,我已经够难受了,你只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杜婉婉含着泪。
玉麟不语,半晌后点点头。
杜婉婉立刻破涕为笑,扑进玉麟怀里。
玉麟轻轻地抚摸她的背,心里既酸涩又感动,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这样决然的好。
隔天,玉麟又登门。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胖鼓鼓的菲佣,她对玉麟笑得有些为难。
“谁来了?”屋里传来又尖又细的声音。
菲佣说不出话来。
女人快步走到门口,一看是玉麟,一脸嫌恶。
“你来做什么?”
“我是想说……
“不用说了,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婉婉和你这样一个人在一起的。”女人冷笑,“别做梦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死皮赖脸地贴着我们婉婉。”
玉麟怔住,微微低落头。
“能让我解释下吗,伯母。”
“不必了,你的用心我再清楚不过了,看我们婉婉单纯,想着法子哄她骗她,其实就是看上她有钱,我告诉你,你别痴心妄想!”
“我不是的……”玉麟百口莫辩。
“快滚,我看都不想看到你!”女人尖声嚷着,随即重重地关了门。
玉麟站在原地,只听见门砰地一声在耳边轰炸,微微挪开脚步想回去,但想到了杜婉婉那张决然的苍白小脸,又收回脚步,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玉麟隐约地听见房子里的吵吵闹闹,甚至是有种像锅碗瓢盆的碰击声。
玉麟心里煎熬着,却不敢再按门铃,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口,随声捡起地上掉落的芭蕉叶,捏在手上,撕成一缕一缕的,慢慢编织着一只小蚂蚱。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开了,玉麟转过头,眼睛对上了站在门口的婉婉的父亲。
男人嘴里叼着雪茄,一脸失望,却还是示意玉麟进去。
玉麟跟着男人进了书房。
“你坐。”男人示意。
玉麟慢慢坐下。
“你的事情,婉婉和我们都说了。”男人顿了顿,“没想到你有那么复杂的经历。”
玉麟两手捏着裤子,像接受审判一样。
“我心里是不愿意婉婉和你在一起的,但是……”男人重重抽了一口雪茄,蹙眉,“婉婉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一直和我们争辩,还闹绝食。”
玉麟抬起头,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惊讶,不由地心疼。
“我拗不过自己女儿,我知道她表面温顺,内心倔强得不行。”男人终于捻下烟头,“所以,我答应你们在一起。”
玉麟抿着唇,说不出话来,半晌后,重重点头:“谢谢您。”
“不过。”男人又蹙起眉头,“我就实话说了,我希望你能给婉婉幸福,至少能保证她现在的生活水平,我不希望,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跟着你吃苦。”
玉麟苦苦一笑,心中顿时明了:“您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在餐馆里做厨师?”
男人点点头:“对,我希望你能做些更有前途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玉麟不语,男人所说的有前途的事情离他太远了,好似不在一个世界里。
男人站起来,走到玉麟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婉婉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也不想看着她跟你过整日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吧?她从小就是被宠惯了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
玉麟有些恍惚,直盯着猩红色的地毯,脑子里闪过杜婉婉决然的神情。
“你愿意为她努力吗?”
“我想试试。”玉林低声道。
“那就好,我会尽量帮你的。”男人又拍拍玉麟的肩膀,这次的力道轻了些,有些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既然你肯为婉婉努力,那我也会尽量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的。”
“恩。”玉麟只是浅浅地应着。
走出书房,就听到楼上有摔东西的声音,仔细一听,是婉婉的哭声和婉婉母亲的尖锐斥责声。
“你先回去吧,我会和婉婉她母亲说的。”男人微微点头暗示玉麟不必太担心。
玉麟点点头,正要走,杜婉婉从楼梯上赤着脚跑下来,满面泪痕。
“玉麟!”杜婉婉扑进玉麟的怀里。
玉麟紧紧搂着她:“别哭,婉婉,别哭。”
杜婉婉只是一个劲地抽泣。
“不害臊的东西!”杜婉婉的母亲在二楼俯着身骂。
杜婉婉哭得更厉害。
玉麟从口袋里摸出自己做的几只小蚂蚱,轻轻搁在杜婉婉手里,笑着对她说:“喜欢吗?我给你做的。”
杜婉婉从一片泪水朦胧中看着栩栩如生的小蚂蚱。
杜婉婉的母亲在楼上睥睨一切,重重地哼了声,说明自己的鄙夷。
“我会给你更好的。”玉麟淡淡地笑,坚定地说。
杜婉婉的父亲杜勤鹤也是本市有名的商豪,他经营的事务所和乔岫藩的那片高耸的建筑群隔江相望。
考虑到玉麟基础薄弱,杜勤鹤决定先让玉麟从底层做起。
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寒意,餐馆里生意依旧很好,玉麟正在厨房里忙碌,他一手切着红润的西红柿,一边看看整个有些狭窄的厨房,突然有些不舍,自己做完这个月就要离开了
同样舍不得的还有陶思仁,一想到玉麟快要离开便蹙着眉,低头失意,他也想挽留玉麟,但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挽留玉麟呢?总不能求玉麟一辈子窝在自己这个麻雀大的餐馆里而放弃去这座城市最豪华的事务所的机会。
“陶大哥。”玉麟擦擦湿漉漉的手,叫住陶思仁。
“玉麟。”陶思仁勉强笑笑,“是这个月底离开的吧,相处久了,还怪舍不得的。”
“我也是,其实我在这里一直做得很开心。”玉麟转头看看窗外明晃晃的光线,照在古色古香的木椅上,显露出一层淡淡的薄灰。
对玉麟来说,这里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真实得可亲。
“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忙,我其实真的也舍不得你,不过玉麟,能去杜先生的事务所是个难得的机会,千万别错过。”陶思仁内心苦涩却还是真诚地劝导玉麟。
“我知道。”玉麟垂眸。
“杜小姐……也是很好的女孩。”陶思仁推推眼镜,内心酸涩,不能否认当知道杜婉婉成了玉麟的女友后心里不禁地涌上难言的感觉。
“陶大哥,我以后有空会来这里帮帮忙的。”玉麟笑笑。
“不用了,玉麟以后身份就不同了,不必再操心这样的事情了。”陶思仁笑笑。
“不,其实真的还是在这里快乐些。”玉麟轻轻地说。
月底,玉麟离开了陶思仁的餐馆,杜婉婉拉着他买了大堆新工作要用的东西,包括西服,衬衣,领带,拎包,皮鞋。
忙了一整天,终于找了个地方用餐。
杜婉婉兴奋地数着绕在身边的大大小小的购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