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人动身返回弗洛兹,迈娜夫人借给他们一辆由运货车改装成的四轮厢式马车,其貌不扬但相当结实耐用。纳格别别扭扭地坐到车夫座上,没用鞭子也没拿起缰绳,只吆喝一声,两匹矮种马就服服帖帖地按预定方向小跑起来。
萨菲罗斯没在告别的时候出现。
也只限那时而已。马车在山路上跑了小半夜,突然车身一重,伊瓦反射性地聚起暗魔法光球,克劳德手按在剑上高声问:“谁!”
一张笑得很阴险的脸凑上车厢后窗:“搭个便车~”
推开车门弯着腰挪进车厢,眯着眼睛在面对面坐着的克劳德和伊瓦之间斟酌一下,最终坐到克劳德身边:“破坏了二人世界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是有点急事。”
有急事为什么不在出发时过来搭车,却偏要候在这深山沟里跳上来?伊瓦这样想着,却问:“你们两个终于和解了?真是好啊。”
伊瓦的第一个想法克劳德也有,当然萨菲罗斯也读到了,但谁也没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为了在表面上继续对话,克劳德用手肘轻轻捅了萨菲罗斯一下:“这家伙只是不想看到我的脸而已。”
“哪里哪里,不都是赏心悦目的东西吗?”萨菲罗斯这样说着,眼睛却不时故意地瞟向伊瓦,似乎还带着些有色信息。
克劳德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却用左手拇指把剑从鞘中推出一寸左右。
“呵呵,别干这么危险的事嘛~”萨菲罗斯微笑着这么说,却干脆把长刀拔出了一半以上。
“你们两个!这可是在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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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黎明时,纳格把马车停在一间废弃的民房前:“这里是Gangrel族的临时休息处,到晚上再动身。”堂堂一个密党的白日避难所就是这么简陋的农舍吗?三名旅客不禁失笑。但纳格的语气相当坚决,有几分迈娜夫人的风格,就连本想揶揄他“小子你忍不了阳光啦,大哥我可是能接着走哦~”的某个人都决定保持沉默。
居然和教堂住隔壁……伊瓦只在心里抱怨了这么一句,克劳德显然读到了,搂着他的肩膀无声传言:忍忍吧。
农舍未必被闲置了很久,却全是灰尘蛛网,不过普尼特的中部地区向来沙尘颇大,三天不扫就能积上灰。没有床铺,但在车上颠了一夜的四人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把地上的灰土掸开一块,用斗篷裹住身体就靠着墙缩了下去。克劳德发现萨菲罗斯又故意占领了伊瓦对面的位置,就像宣布占有权一样的搂住伊瓦,直到觉得无聊的萨菲睡着为止,才站起来摇一摇自己僵住的肩膀,晃到农舍外面。天阴沉沉的,也许要下雨,黎明的微光还不如远处云间的闪电扎眼。
如果事情全如自己计划的那般顺利,那么回到弗洛兹,向全族通告自己的领主地位,并对Venture亲王上报之后,大约就是像阿卡莉娜时代那样和平悠闲的统治吧。再不会有人来找自己的麻烦了,无论是Tzimisce,还是下面的同族。“像爱她一样的守护着这个族群”,自己已经有了为这句话牺牲最重要的东西的觉悟,应该是足够了……Toreador族中的大部分人虽然拥有文艺界风行的激进思想,却也会像普通文人那样趋利避害,远离麻烦,统治这样的种族应该不会太困难,大概,可以迎来自己期待的平静生活……
背后突然有细微的脚步声接近,克劳德没有回头,只是按住佩剑。
身后的人猛然加速!克劳德的剑刚出鞘一半,只见那人在他侧面抬手接下一样东西。
“纳格啊,吓我一跳……你手里那是?”
少年手中的是一枚只有手掌长度的细箭,箭簇上沾着莫名的白色油状液体。
纳格用手指沾了一点白色液体仔细嗅嗅:“好像是麻药类的东西。”说罢,不动声色地拉着克劳德向左一步,一枝箭恰恰擦着克劳德的斗篷钉在门廊柱子上。纳格完全不在意似的继续对话:“迈娜夫人派我来护送你们,最该当心的是你,结果偏偏就是你到处乱跑。”说着又把克劳德推开一点,一枝箭从两人之间穿过。
一共四个人,Tzimisce族,好像不止会用弓箭……没有雇主了干吗还追着我打!克劳德把这几句话用精神力传达给纳格,顺便自己闪过一枝箭。
在不同的方向,按一般方法好像不太好办,你过来,站在我身后,不要出声——纳格在脑中表达过这样的想法后,把手凑到嘴边,吹了长长一声口哨。
一会儿,路对面的灌木丛中响起了长长短短的狼嚎,接下来是一些惨叫和令人脊背发凉的咯吱咯吱的大嚼声。
“完成了。”少年不动声色的有些得意,“看来Tzimisce族想要拿你做实验的念头还没有打消啊,毕竟会读心的人还是蛮少见……”警惕地嗅嗅风的味道,“不止这些,我知道一个很好的藏身处,跟我过来。”见克劳德试图折回农舍,“你干吗?那边只能勉勉强强塞下两个人!”
“但是伊瓦……”
“Tzimisce的目标是你不是他!而且有Assamite的首领在,哪个血族能伤到他?”
也对,克劳德脸上虽然还有些不情愿,还是服服帖帖地跟在纳格身后离开了。不在意萨菲罗斯并不是因为克劳德想得单纯,而是因为读心术掌握到了他这个水平,早就明白了那个人虽然是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下流无耻,但唯独对伊瓦——也可以说是他提到过的那个露忒——还算是一片真心实意,说不动手就决不动手。克劳德完全不想掩饰自己是在用卑鄙的手段利用别人,偶尔,有一点小小的狡猾也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纳格没想清楚的是,余下的追兵并不是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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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瓦醒过来时,发现农舍里只剩下两个人,克劳德和纳格不知去向,而萨菲罗斯……居然在用念之力切割一面墙壁!
“怎么了?……”话刚问出口,伊瓦就已经感觉到紧闭着的门外除了猛烈的雨声还有其他异样,又立刻改问:“克劳德在哪里?”
萨菲罗斯的声音仍然十分悠闲的带着□般的笑意:“他跟纳格跑去藏起来了哟~我用念力传送过去问他,人家的回答是‘交给你了’。”
伊瓦松了口气,接着就好像眼前的危险与自己无关一样地问:“那么,外面那些是谁?”
“不过是些人类,好像有几分手段,在房子外面施了封印之术。不过,他们也打不进来,我在屋里布置了吸收法术的结界。”
伊瓦皱皱眉,那样岂不是要锁死在这里?“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呵呵~愚蠢的人类,他们估计是执著于不能污染教堂圣地,那封印只压制住了三面墙和天花板,咱们可以直接从隔壁的教堂穿出去溜掉~”说完,萨菲罗斯把切开的墙壁一脚踢开,做一个“请”的手势。
伊瓦轻轻地笑着说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撑开封印,把那些驱魔师轻易地一下子干掉吧?”
“那些用圣餐喂大的人类,血管里流的都是圣水一样的毒药,沾到了会不爽的~”萨菲罗斯慢步向前,抬头看看缺了一大块的教堂穹顶,“奇怪,这些帷幔干吗还要用绳子系成六角形?”
伊瓦有些迟疑地望着那些帷幔,再看看圆形的地面装饰,没有跟着迈步:“……萨菲……?”
强者面对危险虽然有些傲慢,但还是不会过分轻视它,“哈,是封魔阵,居然准备了这种陷阱,真有心~”小心地走在圆阵边缘外,欣赏的上下打量,“看来只能从那边来硬的突围了。”
还没等他退到伊瓦身边,封魔阵对面,教堂的大门突然轰然大开,一干驱魔师,老的少的一大群黑压压一片猛地冲进来,围绕着封魔阵下方的圆形底盘站成一圈,以祈祷的手势开始吟诵神圣魔法的咒文,萨菲罗斯头皮一麻……这么多人,我的排场还真是大。“无聊。”以念力塑成巨大的防御壁。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念之力刚刚出手,就只见那圈驱魔师齐刷刷倒退一步,本来要攻过来的阵势也瞬间消失,几乎在同时,一股强大的拉力拖住他发力的手,不可抗拒地三整四整就把他整到了封魔阵中不知何时立起的巨大十字架上,教堂上方的穹顶大开,虽然没什么阳光,倾盆而下的豪雨直直浇在身上也叫人不快。不止手脚不能活动,念力也是一点点也不能发动,更糟糕的是,不止被缚住的部分,就连空出的腿、腰、肘及颈部,都活动不了分毫,甚至连话也说不出,因为喉咙也完全僵住了……
糟糕了,这种情况,大约有七百年没碰到过了……这回又没带合用的手下来,比上次还麻烦啊……
这帮人类似乎相当给我面子,用封印传说中上古魔王Sutekh的最高封魔阵的翻版来压我,能动的部分好像只剩眼皮和牙关了……虽然知道死不了,但这样子,单纯靠魔力或力量的话,完全不可能从内部挣开,虽然可以托人类从外围轻易打开,但自己这样子,怎么说也没办法求救啊……伊瓦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在这样狭小的房间里,就算变成最小的老鼠也会被发现杀掉……
为什么要针对我啊啊啊!
嗯,莫非是因为上次米路娃干的事情?
很可能……
早知如此就该放她一马,换她来尝尝这滋味……
还有该遭天杀的Tzimisce族,实在想不出能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人类的除了那群变态还能有谁……
伊瓦不知所措地望向连表情都没办法给他一个的萨菲罗斯,只要接近封魔阵,一定也会被吸进去。而因为萨菲罗斯的力量被封,他用于保护房间的结界在一瞬间全部消失,现在,大把的驱魔师正在猛烈攻击对面的门扇,要不了一分钟,就会有大量强敌像潮水一般涌进来吧。
发现萨菲罗斯的情况更糟,伊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阵型的结构:“人类不敢接近这个阵,但封魔阵应该对人类无效……莫非……只要踏进一步,封印就会解除?……那么……六芒星帷幔……圆形底盘……上接天光,还有十字架……明白了!是结构!只要帷幔或者底盘被污染或损坏一点,阵就破了!”所有的考虑过程,他都大声说出来,让萨菲听到。听上去就好像他已经有了“破阵的事来不及由他去做”的觉悟。
伊瓦全力向帷幔方向抛出一支短剑,但剑还没越过圆形底盘的范围,就被“铮”的一声弹回来,绝望又坚定地笑一笑,弯腰捡起短剑,转身面对着已经被砸成一些横竖交错的木条的门扇:“虽然我明白我没有立场这样说,但只要克劳德没事,我就在这里结束……也没关系。萨菲……谢谢你。上次那架音质很好的风琴,如果能再弹一次就太好了,我挑的曲子太短了。”
第一个冲进来的驱魔师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伊瓦的短剑割断了喉咙,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两个靠在一起的驱魔师在一瞬间被黑暗夺取了灵魂,模糊了视线的血雾中,又在两秒间添上三缕红色。
萨菲罗斯在被雨水浇湿,贴在眼前的灰发间,和越来越浓重的血雾中,寻找伊瓦那被圣水般有害的血雨染红的身影,灵巧轻捷的,继承了克劳德所有的剑术技巧,这大概就是他最后的,华丽一战。
最终,伊瓦倒下时,萨菲罗斯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几分钟后,农舍和教堂内的驱魔师都一瞬间消失了,萨菲罗斯能感觉到他们——还在门外,似乎在为战死的同业祈祷。奇怪的是,伊瓦虽然躺在一片血泊当中,双眼紧闭,却像忍耐着极大痛苦一样,全身微微颤抖……先不管这些,他还活着!
萨菲罗斯用尽全力咬合上下颚,听到牙齿间发出“咔”的轻轻一声,相当得意地张开,再咬一下,这下是咬破了舌尖,血流出来。萨菲含着血,尽力集中精神——血族掌握的能力可以粗略的分为两类,魔法、念力、读心术之类当然属于灵魂,而变身术则从属于躯体,萨菲罗斯知道封魔阵可以用变身术破解,但很可惜,从头至尾都没办法告诉伊瓦,而无论是Sutekh还是自己都恰好不会用那一招……这么说,对从属于躯体的能力,封魔阵无效?那么……御血算哪边?赌一把。
以意念控制口中的鲜血,待它成型后,用舌尖试试硬度,禁不住又大大得意一番。下一秒,鲜红的利刃从他口中飞出,只一击,六条帷幔就连着许多灰尘落了下来,封魔阵的立场在一瞬间消失,萨菲罗斯轻盈地从十字架上跃下,活动活动手脚,不解气似的干脆挥动念之刃把坚硬的圆形底盘也破坏。
再看伊瓦,身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淌着血,但显然不是让他如此痛苦的原因。难道是驱魔师的血?……不是,可恶,那群混蛋居然给他灌了圣水!!
没救了,以他这样低的能力,失血过多,没有立刻死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硬给他血也会被圣水净化。但是,驱魔师们似乎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没有马上杀他,而是以这种方法延长他的痛苦……这种人类,就是那个神的仆人吗?说起来,从该隐那时候开始,一切事情也都是因他而起啊。
迟疑了一下,萨菲罗斯托起伊瓦的上半身,在那苍白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上,深深地吻下去,就这样夺去了他的痛苦和最后一丝气息。
好似风暴一般混乱而暴烈的念动波,毫无预兆地从这间充满蛛网、灰尘以及无尽鲜血的狭小房间里爆发出来。驱魔师们,大约并没机会意识到自己是怎样死的吧。
——克劳德!你给我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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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菲罗斯并没等多久,克劳德一个人出现了,长剑出鞘,上面沾着少许鲜血。
萨菲慢慢地放下伊瓦,从跪姿站起来,泥水沾湿了斗篷和裤脚,但他好像没注意到。“纳格呢?”
克劳德什么都已经事先知道的样子和异样的平静让人觉得诡异:“我顺手读取了他的记忆……在他杀我之前就从背后动手了。”
“我在看到帷幔上有灰尘时,也立刻想到了……”萨菲罗斯压低嗓子,“迈娜夫人,她到底是针对谁?”
克劳德看着伊瓦,俯视着,眼中含着什么,萨菲罗斯说不清。他半蹲下来,萨菲以为他要抱起伊瓦,但他只是用手指蹭了一下那张冰冷的脸。“那些已经不重要了……萨菲,你会用移魂术吧?”
萨菲罗斯一惊。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偷了阿卡莉娜大人的能力。”
“原来早就知道了……到底要干什么?”
克劳德的脸冷静得叫人心寒:“读心术和变身术,应该是不错的组合,再加上这个轻盈的身体,我的剑术也会有提高。拜托你,用御血把他身体里受污染的血移出来,再注入我的血和灵魂。”
“……”萨菲罗斯很难形容出自己的心情。克劳德这样做,到底是对他自己的残忍还是对伊瓦的残忍?
……对被委托做这种事的我,也很残忍。
“最重要的是……伊瓦不是Tzimisce族的目标,却又是我的第一继承人,这样子的话,Toreador领主的地位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你早就考虑好了是么?”
“……不是。”这样的回答,在萨菲罗斯听来,就是肯定回答。但是对此,他也只能攥紧刀柄,说不出一个字。
克劳德冰冷的声音,又加上一句:“而且,还能拥有Assamite首领这样强大的靠山,Toreador的和平,我想,可以开始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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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万般的不情愿,萨菲罗斯还是照做了,并且,开始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明明自己在意的应该是那个已经消失湮灭或许已经转生的灵魂,为什么还会对包裹着别的灵魂的这个躯体感到……期待呢?
偶尔,克劳德也会让这张脸流露出类似伊瓦的落寞表情:“有点羡慕你噢,萨菲。”
“又怎么了?”
“别的都还好……镜子,水面,都不行。我看不到他的脸,永远看不到了。”
萨菲罗斯轻轻握住那只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可以的~从我的意识里看吧。”
Gangrel族那边,克劳德始终没有动作,尽管萨菲罗斯多次表达出愿意帮忙的意思——说是为了Toreador的安定。但是,某一个可怕的猜测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渐渐浮出水面,连他自己也不敢深想下去的可怕,苦恼过很久之后,还是决定,放在那里不要再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