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流年----玉焱浅夜

作者:  录入:04-22

忘流年
作者:玉焱浅夜

文案
若永远孤身一人,即便身处蓬莱仙境又怎样,即使永生不死更待如何?
那些过往,早已皆成云烟。
而我,去追寻该追寻的东西便好,所有往事,便让它们随着流年,被遗忘殆尽吧……

主角:尉迟青,李然

雨云沉沉压在半空,从清晨直至午后,既不肯散去,也没有形成雨点落下来。
狂风大作,空气潮湿且压抑,鸟儿成群结队逆风而过,带着某些看不透的情绪直冲天际,似乎想要把灰暗阴沉的天空戳破一个洞,以求解脱。
我放下了手上的竹简,轻轻合上那让扰乱人心的风肆无忌惮灌入室内的窗子。
昨夜星象晦涩难明,是否便是预示今日的天气会如此不同寻常?
此地常年风和日丽,即便有雨雪的日子,也多是细缓的,如此这般恶劣的天气,似乎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了。
也许,该趁着这罕见的日子出去走走?
心中还没有做出决定,身体已经先心一步做出了动作。我拿起了油纸伞,推开房门,走出屋子。
屋外的光线是晦暗的,风沙卷石,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愈发无法分辨四周景色。我干脆合上眼皮,任凭感觉带领我前进。
大风吹得衣袖猎猎作响,使得前行更加困难,只是,不多久,势头也慢慢缓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潮湿腥气。
正在考虑是否该继续前行的时候,我一脚踏进了山腰上的那条浅溪里,弄湿了鞋袜,也正是因为这湿濡的触感,才让我反射性地睁开了双眼。
这才看到那屡淡淡的红痕,漂浮在清溪之上。
——血。
这条溪水是附近的生灵赖以生存的淡水来源,甘甜止渴。所以不论猛兽抑或良禽,即便是作为天敌而存在的物种之间,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便达成共识,不论彼此之间如何血腥互斗,也绝不会殃及溪水趟过的这块圣地。
可如今,为何会有如此明显的血迹流淌到这神圣的溪水中来呢?
逆溪流方向而上,我在接近溪流源头的那片密林之中,看到了一匹白马。
刻意精简过的行头,却无法掩盖那一身精锐气息。即便只看体态,也能知道,它一定是匹驰骋沙场多年,骁勇善战的宝马。
可现在,它就那么横躺在溪边,已然气绝。
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而且从死状来看,它应该是没日没夜地奔跑,直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多么骄傲的战马,多么令人尊敬的生物。
我想,也许我应该为它立一座坟。
不过,那也是要等到这场令人烦乱的暴雨停下之后才能干的事情了。
因为目前看来,比起为这匹战马立坟,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那就是,找到那个,令其拼了命也想要保护的存在——这匹战马的,受了伤的主人。
虽然受了重伤,可依旧有顽强的意识,马累死了,就靠着自己的双腿继续前行,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那样,才能尽可能地远离祸事,保全自己的性命。
可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山林之中,若要选择藏身之处,应该选下风的方位,那样,才不会被野兽寻得踪迹。
更何况,血流不止的时候,怎能沿着溪水爬行呢?那样血扩散到溪水之中,痕迹顺着水流而动,即使侥幸避过了野兽,也是无法逃出狡猾的人类的视线吧。
我找到那个人的时候,血已经干涸。
长长的黑发散乱地铺满了一地,一身素白衣裙早已残破不堪。
我举着油纸伞走近蹲下身去,抚开遮挡住脸颊的缕缕青丝,一张稚嫩的面孔立刻呈现在我的面前。
但,即便稚嫩,也可以看出那张小巧的脸上,拥有不多时日之后,便足以倾城倾国的容颜。
逃亡中不慎沾染于身上的脏乱痕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此时这张脸上,一片脆弱的素白,就连双唇,也惨白得无一点颜色。
小小的可人儿,为什么会只身来到这片净土呢?
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又烽烟再起,尸横遍野了呢?
只是,这么多年来,又能有多少无辜的人得以逃脱战乱的屠戮呢?
误闯我的蓬莱福地,也算是你我有缘,我带你回去,又何妨?
“你叫什么名字?”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包扎好了伤口,那人在静静地躺过两天三夜之后,突然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睁开了双眼。
白净的脸上,满目的仓惶,足以说明梦中的惊恐——应该是梦到之前被追杀,辛苦逃亡时的经历了。
可眼前,一个青衫书生,一间简易的木屋,窗外有着和煦的日光以及清灵的鸟啼,你该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吧。
“然儿……”稍微定了定神,那人便放松了下来,轻轻地回答,声音,是超越两性之外的脆亮,与精致美丽的面庞一般,让人无法判断性别。
“哦。”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只是,有个称谓的话,日后的相处会稍稍方便一些。
然儿抬眼望着我,似欲把我的模子印于自己脑中般的认真,“恩公救命之恩,然儿无以言谢。”
“……我没有救你的命,只是把你带了回来而已。”我移开视线,不再与那太过通透反而令人读不懂的目光纠缠下去。
“呵……恩公真是个有趣的人。”
甚至不问我姓氏名谁,哪里人氏,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是否已经彻底安全,只是那般天真地相信着眼前的男人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大善人,还笑得那般天真烂漫,未免也对自己的容貌太过没有自觉。
不过无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城绝色,于我,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恩公……”
“嗯?”
“你找到我的时候,在附近,有没有看到一匹白色的马?”然儿低下头,神色黯然。大概,当初从马背上跌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马是不行了吧。
“它叫什么名字?”
“寒星。”
“我埋葬它的时候,你还是没有知觉的状态,碑上我空着呢,你能下床的时候,自己把它的名字刻上去吧。”
“……”然儿的气息在那一瞬有一丝哽咽,“多谢恩公。”
从此,我的木屋里,多了一个素白的身影。
然儿喜欢素白的衣裙,与白皙的肌肤交相辉映,显得仿佛不沾凡尘般的清丽脱俗。
本来,喜好哪种妆扮,是每个人的自由,我无权说些什么,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我面前,他仍要涂脂描眉,坚持以女装示人。
当日在山间密林里发现他的时候,散落在一旁的,还有一个不大的包袱。我原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物件,所以一起捡了回来。
岂料,竟只是一些胭脂水粉,珠钗玉镯,广袖长裙。
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早在我为他擦拭身体包扎伤口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他是男儿身。
原本猜测,那些女儿家用的物件,大概是为了方便逃亡而用的乔装行头。
可如今,灾祸已过,如此宽广的深山之中,只有我与他二人,那么,在我面前,他又何必继续伪装呢?
不过,他要怎样,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那座坟……是谁的?”很快然儿便能下床了,我便开始带着他去屋外转转,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寒星的坟,被我建在密林那端一座山丘的脚下。
题完墓志,然儿便回过头来看着我,显然对不远处那显得孤零零的坟墓主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一位故人。”我远远看去,那坟建在一棵苍天古树脚下,看上去,是那样的渺小。
“……故人?既是恩公的故人,那又是为何,要将墓碑留白?”稚嫩的脸上,不解的表情毫不掩饰地浮现了出来。
“在这里,墓碑什么的,本来就是多余的……”能保坟前无杂草,便是足够,墓志什么的,题再多再长,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会呢……”许是想要辩解,却又顾及到我这位恩公的情绪,所以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里。
个中缘由,你现在,是不可能懂的,所以什么都不要问,才是上选。
“……恩公?”一路从山径走出来,我们都保持沉默,也许是为了打破这种些许尴尬的气氛,一直保持半步距离跟在身后的然儿忽然快步跟上与我并肩。
“什么事?”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说着,然儿环顾着四周的青葱翠色。
“嗯。”
“住了多久呢?”复又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
“很久了吧……”
“很久……那是多久?恩公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这么年轻……那所谓的很久……莫非,恩公自打出生就住在这里?啊,不对不对,如果是初出生的婴孩,不可能一个人生活在这荒郊野外的吧……”这数日来,我并未发现,原来那个看上去比同龄人沉稳许多的然儿,也有这般活泼无邪的一面,一双微狭的凤目,在这样的时候,摒弃了妖娆,只剩下逼人的灵气。
我这才忆起,即便看上去再怎样像是深受大户人家深沉城府熏陶的人,他也不过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已。
“恩公……”身体又先于心反应,当然儿微弱的惊呼唤醒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已经抚上了那白皙小巧的脸颊。
“你与我那故人,似有几分相似……”谎话,主公那样英挺豪气的轮廓,与眼前这般秀美的人儿,哪里能找到相似之处呢?
可刚刚那一瞬,为什么我会在那双流光溢彩的眼里,看到一丝犹如主公当年的轩昂神采?
“是么……”低下头去,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但仅过了那么一瞬,然儿又将头昂了起来,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也好……”
“……好什么?”我不懂这小小的人儿心里头,到底都在琢磨些什么。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淡淡地笑着。
然儿的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能在这了无人烟的地方生活得自在。
他每日会坚持早起,在木屋外的空地上练剑,只有这种时候,他会换上短打,不再穿着不便的女装,却也是素白的一套。
其实在这样远离尘世的地方,我觉得并没有继续练剑的必要,只是,也许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无法更改,又或者,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吧——希望到时候自己的技艺不会生疏倒也是人之常情。
带他回来的那日我不是没有发现,他手上那些长期用剑的人才会有的老茧,只是,看着他那样的容颜,我实在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驰骋于沙场之上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驰骋沙场啊……他,会像主公那样吗?
立马扬刀,千军横扫。
明明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完全不一样,可为什么,很多时候,然儿一个动作,一个回眸,都会让我不自觉联想到主公呢?
明明哪里都不像啊,可这种相似的感觉,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恩公,在想什么呢?”一套剑法舞完,然儿回到屋内。
“没什么……”
“恩公……你会吹箫吗?”他将剑挂到墙上,走上草席,盘腿坐了下来。
“……嗯?”我本奇怪他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可下一秒我看到自己的手里,握着那只白玉萧。
什么时候,我的身体又先于心行动了呢?
看到然儿,会想到主公,所以,下意识地取出了这支一直挂在床头幔帐内侧的羊脂白玉萧么?
我是不会吹箫的,那是主公的遗物。
我并不是想要日后能有睹物思人的机会,才把这支萧留下来的,那样拖泥带水的行事并非我的风格,只是当时,不想让那支拥有绝妙音色的萧随着主公入土而已。
“然儿会吗?吹箫。”将视线从那支玉箫上移至然儿脸上,我问。
“嗯……略懂。”他眼底有一丝掩盖不住的跃跃欲试,所以,估计他这种说辞,不过是谦虚而已。
“那便赠与你吧。”我将萧递了过去。
“啊?”他脸上半是惊半是喜,却没有伸过手来接住,“看这雕琢的饰纹,好似数百年前的风格,该是价值不菲的古物吧,这种贵重的器物,然儿受不起。”
“……呵呵,这么说来,它确是古物了……但,我是不会吹箫的,它跟着我,也只是明珠暗投,还不如赠与你,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那……然儿谢过恩公了……”他接过玉箫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看样子,他应该会好好珍惜吧。
主公,我该是给您的玉箫找到一个合适的新主人了吧。
您那般酷爱音律,将这玉箫同您一起埋于地底,您也会不忍心的吧。
如今它能有机会在别人的手中发出悦耳的鸣响,您应该也会欣慰的吧……
太阳洒进木屋内,远远听见萧声传来,清丽昂扬,回转于耳。
那自是然儿的萧声。
从我将玉箫赠与他的那日开始,然儿每天午后都会到离木屋最近的小山丘上,吹着那只萧。
我没有告诉他那是主公的遗物,只是隐约觉得,若是告诉了他,他是怎么也不会收下的。
茫茫草海中,然儿握着玉箫一脸沉醉,连小鸟似乎都被他的乐声打动,不禁飞落到他的肩上以及周身的草地上,这是一副多么祥和的画面。
果然,把萧送给他,是正确的,连小鸟儿都喜欢听他吹的曲子,不是吗?
“恩公~”恍恍惚惚,不知听了他的曲子多久,忽然见他站起了身,远远向着坐在窗边的我挥着手臂,身旁的小鸟一惊而起,四散飞开去了。
“怎么了?”直至他跑得近了,我才回应了他。
“今日阳光和煦,晒在身上暖得很,你啊,也就不要呆在屋子里看那些古董竹简了,我们一起去钓鱼好不好?”
小孩子,果然都是玩心未泯的。
刚开始的时日,似是与我生分,对我说话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正经表情,语调也颇为严肃。现在倒好,估计是觉得已经够熟悉了,一副把我当成他同龄玩伴的调调。不过也好,起码,这样可以看到他许许多多发自内心的真实表情。
“可我这里,没有鱼竿啊。”我还是保持着手握竹简的姿势,一点动身的意向都没有。
“没有鱼竿去劈竹子现做两根不就好了,”大概是看穿我在找借口,于是他干脆一把抽出我手里握着的竹简,“其实我早就想问了,恩公你这里怎么尽是些古董啊?竹简这种东西,几百年前就被淘汰了吧?你是从哪个遗迹里面挖出来的啊?还抱着一直看个不停……”
“……我整日无所事事,看看书卷,才不至于无聊啊。”我避重就轻,因为这些竹简打哪儿来,我真的无法向他解释清楚,所幸他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
“你这里的这些个竹简,也早都该看腻了吧……早知道我包袱里就不要装那么多胭脂水粉,全部装书就好了……”他顺手翻了翻竹简,一脸无趣地吐着舌头,“或者,等过些时日,我去外面给你弄几本来好了,就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最后这半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弱不可闻。
“没关系……”你是在等战争结束吗?是不是等到战争结束了,你就要回到你的世界去了呢?
“恩公……”
“嗯?”
“你刚才在想什么?”然儿忽然走近几步,双肘支在窗台上。
“没什么。”
“有什么的吧……你刚才的表情,好落寞……”
我心中一动,似乎漏跳了几拍,“……别瞎猜了,你不是说去钓鱼的吗?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
我岔开话题,然儿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一路往湖边去的路上,他都在自认不着痕迹地偷瞄我,一脸认准了我就是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落寞吗?
我以为我从来不会感到寂寞的。
他们说我是孤星天照,从来孑然而立,直到甘愿随主公出山,做他的军师,做他的谋士。
落寞这种表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那个孤僻的尉迟青脸上的,他的脸上,永远,都只有冷傲和不羁。
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尉迟青了呢?
许是,我孑身于此地,太久太久了吧……久到,会时常产生可笑的幻觉,觉得在然儿的身上能看到主公的影子。
可笑,真的,可笑。
我家主公,常年着玄色,而然儿,从来只喜欢一身素白。
我家主公,虎目熊腰,壮硕挺拔,而然儿,眉清目秀,浮姿若柳。
虽,都舞剑,却是一个英气逼人,一个轻盈如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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