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殿下,合宣险恶,不如去天雨。]
[天雨太近了,躲不过寒家的眼线,合宣国他们鞭长莫及,而且……泽哥哥想学舞,那里的流派不少,拜师容易。]
说罢,海荫扭头跑开了,大礁石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一片大浪叫嚣着将沙滩覆盖。
潮水退去之时,情境已换。
海荫领着楚宁走进一条闭塞的民巷,歪歪斜斜,东支西绌,脚下的碎石路湿滑泥泞,令人走几步就忍不住想要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和裤脚。
深巷之中,一户极其破败的小院。
模样大约十二、三岁的海荫,比起之前看到的更消瘦,脸色苍白,大大的金色眼睛镶嵌在削尖的脸蛋上显得有些突兀,一头半长的绿发乱糟糟地扎着。
他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洗衣,摘菜,生火。
灶上的清水煮菜开了锅,冒着不太讨人欢喜的热气。
海荫用两只粗瓷碗盛了菜汤,一只里面挑了许多鲜嫩的菜叶,盛得满满的;另一只里面随意捞些菜梗菜皮,少少的半碗。
盛好汤又跑出去晒了衣服,才过来喝了汤,又去干活。
天色渐黑,寒泽回来了。
这时的寒泽大约十七八岁般模样,穿着雪衣艺服,清瘦的身形,脸庞逐现些俊朗。
[我回来了。]
[泽哥哥!]海荫冲过去,直冲进寒泽怀里,[今天学了些什么?累不累?]
寒泽抱着海荫,拍拍他消瘦的背,[还好。我有些饿了,你吃过了吗?]
[嗯。我陪着你吃。]
……
记忆的时间飞速前进,从严严夏日换成飘雪的冬天。
寒风在窗外呼啸,寒泽和海荫都只穿着淡薄的破旧衣衫,合裹一张破棉被,两付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
海荫双手上都是裂伤和冻疮,半夜里疼得不能入眠。
寒泽又愧又自恨,捧着海荫的手,只差落下眼泪。
他们的生活如此贫困,别说是买药了,就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
冬雪消融,春暖花开。
寒泽升为国属蓝玉艺者,国家已不供给花销,吃饭和穿衣都成了大问题,而且寒泽还要拜有名的大艺者为师,每月的学费高昂得令他们难以承受。
为了筹钱寒泽不得不去替那些趾高气昂的私属艺者做杂事,还要在酒楼茶肆等地奔波弹琴营生。
海荫也明白仅仅做些打杂的工作无法凑齐那笔学费。
寒泽在给小官吏家的孩子做家教的时候,海荫在一家布庄里打杂,不同的境遇,相同的愁眉不展。
一位白衫公子摇着折扇潇洒地走进店铺,和海荫说了什么。
……
幻象消失在海荫惊讶的倒吸气之后。
[后来呢?歌王没有学舞对不对?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歌王。]
幻象海荫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于情于理,你该叫他父亲。寒泽虽然寡情,但到底没有做真正对不起我和你的事。]
楚宁现在了解海荫有多喜欢寒泽了,[可是……他杀了你,你宁可吃不饱、穿不暖也跟随他,为了他奔波劳累,他却说杀就——]
[他杀了我是事实,不是全部。]
他们走过一段空白的领域。
[后来的事情不用看了。我们到底没能凑足那一大笔钱,我为了帮他了却心愿,不得已去找那位白衫公子。]
[那人是谁?你的朋友吗?]
[我大哥,星海幽。白水家掌门人的情人,白水瑟乐的爹爹。]
[什么?!你说他是——]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白水瑟乐是你表哥,他有一半星海血统但没有继承水族的力量,只是个平凡的人罢了。]
第 25 章
26
和瑟乐初见时,还身为那姓秦的傻小子。
身先士卒跳水救人,又收留楚宁。
被合宣的艺者排挤,他却回护着他。
[他们打了你,也得到报应,你还生气吗?]
仅仅是因为温柔才说出这种话吗?
[看来留你在身边反而无法护你周全,大隐于市,你还是下船去吧。]
仅仅是因为温柔才这样说吗?
楚宁相信瑟乐看到他的时候一定会有些特殊感,比如特殊的气息、特殊的力量,一如他初见瑟乐时那无端的亲近感。
足下渐渐有芳草滋长,摇曳的花影近在身旁。
远远的,月亮下的小吊角亭子,矗立在铺满鲜花的谷地中。此时已是深夜,花朵闭合。
吹送的风中应是有花香的,而且是非常怡人的香气。
不然这段记忆也不会显得那么美好。
海荫和楚宁走向凉亭,听见一串畅快的笑声。
走近些才看清,是白衫公子星海幽和一位俊美非凡的男子。
桌子上摆了四碟精致小菜,几壶酒。
两个人虽是并肩而坐,但衣衫不整,脸颊红晕,那笑声里也自有几分淫靡。
俊美男子的手钻进星海幽衣里摸索着,星海幽抓起酒壶,故意淋在情人双腿之间。
他们又大笑起来,更加放浪。
[今天玩点新鲜的吧。]俊美男子顺着胸膛爬上,勾了勾星海幽的鼻头。
[好是好,不过你动作轻些,不要伤到珠胎。]
[我怎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只是忽然想起,未对你用过……]
星海幽叹气,[好吧,就了了你这个心愿。]
说罢站起来,走到爱人面前,展开双臂。
俊美男子把缠绵银环抛开,四只环卡上吊角亭子的四个角,带子灵蛇一般攀爬缠卷住星海幽的身体。
[真的动不了……你还不快做!]
[遵命,我的王子殿下。]
……
原以为下面的情节会是少儿不宜,谁知小海荫的身体渐渐浮出雾气,向俊美男子的背丢了一只飞镖。
星海幽推开爱人,那飞镖却从他身边绕了一圈,割断四条环带又飞回海荫手中。
海荫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怒火。
[你若爱我哥哥就该珍惜他,收敛你那些变态的欲望。堂堂星海水族的大王子,第一继承人,岂能容你肆意糟蹋。]
[海荫?!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星海幽很疑惑。
俊美男子顺势把海幽揽进怀里,一脸倨傲,[就算你是小幽的弟弟,也不该这样跟我说话。他的事我自有分寸,不需旁人赘言。]
[这是我们兄弟的事,你先不要乱说。]
海幽埋怨一句,整理了衣衫走出凉亭。
[海荫,那天在布庄见你形容憔悴,是否生活窘迫?]
[大哥,你真的是自愿跟着他吗?还为他孕育珠胎。他们白水家人暗中残杀了我们水族多少同胞,难道你就能坐视不见吗?]
相貌完全不似的两兄弟,却有着相同的炽烈的眼神。
海幽道:[我爱他,正如你爱着寒泽。你为了寒泽离家出走,我也为了他出走,我不会后悔。]
海荫道:[可是他不是泽哥哥!泽哥哥才不会对我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海幽道:[你们年龄尚小,不理解罢了。纵然我族与白水家有仇,那也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我既爱他,又何必拿那些杂事烦扰自己。]
海荫道:[大哥你变了,从前的你没有这么自私。]
海幽道:[你的确是不自私的,可你得到幸福了吗?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你这一身破衣服,又瘦又苍白,满手伤痕,又是为的什么,必须跟他不可?]
海荫道:[我若喜欢荣华富贵又何必跟着他?]
海幽道:[和你一样,我若在意过往的恩仇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兄弟俩话不投机,针锋相对。
最后还是年长一些的海幽先放弃了,柔和了语音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我寻不愉快吧?]
海荫这才想起自己有求于兄长,刚吵完架怎么好意思张口要钱呢?
见海荫支支吾吾的,海幽道:[你与寒泽生活拮据,来投奔大哥无可厚非。]
[不是的!]海荫急于解释,[吃穿我们不在意,只是……泽哥哥当上了蓝玉艺者,拜师需要一大笔学费,我们……]
那俊美男子嗤笑,[小王子呀,世人都像你这般求人的?被你寻了这么大的晦气,我若是小幽,定不会拿钱给你。]
[你又插什么嘴!]海幽回头骂了句,那男子也不再说话。
[寒泽要拜师不难,合宣的艺天者我全都认识,他想拜哪家就拜哪家,只需一句话,他们也不敢收你的钱。]
海荫大喜过望,[如此,多谢大哥。]
[先别着急谢我,这个人情我也不是白卖你的。按照咱们水族的规矩,一情还一情。我会帮助寒泽拜师学艺,你要答应我,离开寒泽。]
……
幻象骤然消失,大概是海荫感到极度痛苦而几乎难以思考的缘故。
楚宁望向海荫,见他一副从容淡漠的神情,颇为不解。
[我希望给你看到的,是会对你有帮助的记忆。那些已经死去的或者正藏在某个角落里,会对你好或者不利的人。至于那些令他痛苦的,你也不需要看到。]
[可是我不明白,星海幽为什么要你离开寒泽?]
[原因有二。一是他认为寒泽对我的感情远没有我对寒泽的深,我跟着他只会受伤害;二来,我们兄弟一走,星海水族后继无人,只怕要大权旁落,大哥已珠胎暗结,不能再回去,唯有把继承大任交给我。]
楚宁哦了一声。他不讨厌星海幽,这个人的想法比较符合现代人的胃口。
[后来,我答应了大哥的要求。大哥虽然帮助泽哥哥拜师,但合宣擅舞者极多,他根基浅薄,最终没能拜入名师门下。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我却提出要离开他……]
那过程大概是一场天雷地火般的争吵和依恋。
[我不舍得离开他,大哥他强行将我抓住送了回去。一到族里就被父王软禁起来。七年后,龙族造反,星海内乱,我趁机逃出来,赶往合宣。]
……
看上去已有十六岁左右的海荫牵马走进合宣国都。
此时不再是稚嫩青涩的孩童,五官出落得越发精致,少年的清丽气质也凸现出来。
放眼皆是熟识的景色,却不知该走向何处。
两人住过的陋巷,寒泽学习过的雪衣馆,布庄,酒楼……
找遍可以找的地方,皆不见寒泽身影。
最后来到寒泽的师父的艺馆,才得知几年前煦国寒家人前来比赛,认出寒泽是他们那畏罪潜逃的庶子,将其带了回去。
海荫魂不守舍地走出艺馆,上了马,扯线木偶一般机械地启程上路。
……
幻象消失了,这一次海荫露出难过的表情。
[我从未怪罪过泽哥哥逼死寒家六大舞者。他们实在对泽哥哥太无情,竟然挑断了泽哥哥的脚筋……]
[啊!]楚宁这才明白,狂爱舞蹈的寒泽为什么会成为歌王。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烧火,那双脚走路尚可,跳舞就完全……不成了。]
海荫无法再说下去,难过地闭上眼睛。
[泽哥哥的不幸使我更加痛恨寒家,所以我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
[快说!动手废寒泽双脚的是谁!]
海荫将刀架在一个佣人的脖子上,双眸里荡漾着炽热的愤怒。
[是、是……是第三舞者!]
[胡说!第三舞者是寒泽的亲爹爹,而且已经入宫为妃了,他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王子饶命啊!小的说的不是寒贵妃,是寒冯少爷——]
[寒冯?]
……
[那人便是之前追打泽哥哥的人,他的异父哥哥。我只道原来是他,从前就想教训他一顿,现在更是有凭有据了。他既然挑断泽哥哥的脚筋,断送泽哥哥的未来,我不仅如法炮制,还变本加厉,连同他的手筋、咽喉一起挑了,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当艺者。]
海荫捂住脸,声调颤抖,好似快要哭了。
[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杀了那个人!]
……
年少的海荫到底不能坚强太久。
带寒泽离开寒家势力范围,躲进一座荒山的山洞中,再也不能维持镇定,背贴着洞壁缩成一团,双手止不住颤抖。
寒泽比海荫镇静得多,他的脸上写得满满的,全是消沉和自弃。
[……我脚筋已断,形同废人。你何苦带我出来,为何不让我老死寒家,像我父亲一样为他们做猪做狗。]
海荫意识到寒泽的情况更严重,强忍着害怕,咽了几下。
[我回来了,泽哥哥。以后我们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不用你同情我。]寒泽淡淡地说,看也不看他一眼,[当初你说不舍和我分开,却是不告而别。现在你回来了又说不要分开。难道是我主动和你分开的吗?]
[泽哥哥!是我大哥将我捉去送回星海,我父王一直软禁我——]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呀!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可是皇宫守备森严……后来龙族造反作乱,父王带兵出征,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寸步难行,身无长物,难道要在这荒郊野岭饿死吗?就算饿不死,你大哥的人,你父王的人,寒家的人也迟早会找上门来!全世界的人都被你得罪光了,我们还可能有以后吗?!]
海荫怔怔的,寒泽不忍看他这付样子,却无法抑制指责。
[双脚被废,还有双手和这一付喉咙可以用!可现在呢,和你困在这深山老林里,我还有机会做艺者吗?!恐怕连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了!]
千辛万苦地为了他,到头来却被如此误会、斥责。
海荫也是年轻的脾性,一被撩拨就起火。
[你说的是什么道理!难道你在寒家烧火端水就能当艺者吗!我千里迢迢赶来见你,你竟然说这样的话!]
[千里迢迢来见我?!不劳烦了,我是什么东西,配不上你这千金之子。]
[你!]
海荫拼命忍住的泪还是落了下来,他狠狠抹掉,抬手给了寒泽一耳光。
寒泽却被打笑了,[打得好啊,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打我的时候手疼吗?笑话,一切都是笑话……]
[不是笑话!]
寒泽转头盯着海荫,[事到如今,你还敢说爱我吗?]
第 26 章
27
寒泽转头盯着海荫,[事到如今,你还敢说爱我吗?]
他目光如炬,盯得海荫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是,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依寒泽那爱记仇的个性,恐怕以后再没机会能与他和好。
不能失去寒泽,不然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这么早背负起水族的包袱……
海荫心战焦虑之时,寒泽已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洞口。
当断则断罢。
海荫咬咬牙,扯开自己的衣衫,褪至脚边。
他的身体发出淡淡的荧蓝光芒,幻化,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妖惑,少年的骨骼也发生奇异的变化,手腕、脖颈间浮现出深绿色的咒文环印记。
这种变化大概是非常痛苦的,海荫死咬牙关,仍然有几丝呻吟溢出口中。
寒泽并非全然不闻,却犹豫着该不该回头。
[泽哥哥,我要告诉你我们水族的大秘密,你回过头来,看看我。]
低柔的呼唤,便是石头,也要回头了。
……
寒泽目瞪口呆,[你……海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年轻的男子,看到妖艳又奇异的身体,总是不能抑制地血脉泊泊。
海荫的脸颊上还沾着血迹,白得几乎透明的身体静静立在满地稻草上,躯体变得高挑而纤细,竟比寒泽还高出半头。
但,海荫已经完全变了个样,薄而长的嘴唇,大得空洞的金色眸子,五官深刻到有些粗糙的地步。少了原有的清雅,多了陌生的、惹人心动的狂野。
[我们水族的皇子,最多只会有两个,多了便不能存活,这是天命。两位皇子中的一个继承王位后,力量会发生变化。]
海荫开口了,他的声音倒是没变,可声线里藏着显而易见的苦涩。
[泽哥哥,你能走近一点吗?我……很冷。]
寒泽愣愣地凑了上去,海荫拉着他的腕子,顺势一带,两人倒进稻草堆中。
[我们人鱼族世代掌管至阴至寒的‘上古圣体’的力量,所以我们是超越龙族的最尊贵的部族。这种力量只有王以及王的继承人才可以得到,我代替大哥接受了继承仪式。]
两具年轻的身体靠在一起,犹如干柴烈火。
海荫抓着寒泽的手向自己下身探去,寒泽本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当他触摸到海荫的□时,脸色一瞬间白了。
他像是抓到烫手山芋一般抽回自己的手。
[你怕我吗?泽哥哥……]
[你、你……]
[只有幻化为上古圣体,才能生下真正的人鱼族王子。]破釜沉舟地剖白了秘密,海荫反而不害怕了,主动凑上去亲了寒泽一记,[不要再问我敢不敢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