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巧的,我刚为他穿上了干净的白衬衫,警察就来带走了他。
当晚在警察局里,我终于听到了那个男人的消息:抢救无效死亡。
第二天,我拨通了韩加齐的电话,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可以出来谈谈么?”
“嗯。”
“那,我们在哪里见?”
“我去找你。”
半个小时后,韩加齐在我的家里出现。我才知道,原来苍老的,不仅仅是他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过了半晌,他低下头,低声问我:“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挺久后弯曲双腿跪在了韩加齐的面前。
“求求你,救救他。”我说。
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你在说些什么?救救谁?”
“他杀了人,求求你,他不能死。”
他终于明白我说的“他”是谁,他的脸上充满惊讶,放佛我说的是世界上最冷的笑话。
“那你告诉我,我又为什么要救他!”我从没看过韩加齐这样的怒不可遏,眼球中满布血丝。他揪着我的头发拽起我后将我狠狠撞向墙面,然后一拳砸在旁边的壁灯上。玻璃的碎片扎进他的手中,顿时鲜血淋漓。我歪头看向那握紧的拳头,如果杀了我,能够换来骆阳的自由,我愿意。
他在我身前拼命地喘息着,好像不用力,就无法将心中那些肿胀着的愤怒呼出,他恨我。
“你想都别想!我不会救他!死了这份心吧!”说完他回身走出门外。
我的身子好重,脚下一滑,我扶向身边只剩残壳的壁灯,我发现我的手心传来一丝疼痛,是呢,碎片也将我的手划破了。
看着地上的血,一滴,两滴,三滴……一直到那敞开的大门外。
血,能够帮到我吗?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下午,我来到了忠佳的楼下。我倚靠在马路边的栏杆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都有自己所要用心护住的东西。
但我已经偏离的太远了。
我胡思乱想着,终于等到了韩加齐,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没有什么精神,背都微微地驼着。他从旋转门走出来,然后看到了我。
我微笑着走上前,“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他不说话,将头一偏,微微抬着下巴看着远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不知怎的,他这样的动作,竟然让我产生了错觉:他正在赌气,只要我哄哄他,他就会笑着转过头来,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可是这一定只是个错觉而已。
我盯着他的侧脸,“韩加齐,求求你,你救救他。他还年轻,他不能死。”
韩加齐顿时火冒三丈,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你来还是要说这个?”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丢下我一个人向车场方向走去。
我拿出早就放在口袋里的水果刀,向着他的背影吼道:“韩加齐!”
他回头来看我,我把水果刀举起,慢慢的横在左手腕上方。他看起来那样的惊讶。
“我再说一次,求求你,救他。”我说着。
他还站在原地,但声音却不受控制的放大:“秦扬!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你把刀子放下!”
我能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一使力,手腕处便出现一道白色横线,紧接着,红色从其中涌出。
他飞快的向我奔来,掏出他的手帕,缠在我的手腕上。我要将手甩开的时候,他说:“你别动!我救他。”
旁边那些看热闹的人满脸的疑惑,可是我不在乎,韩加齐答应救洛阳了,我想,今晚,也许我能睡个好觉了。
韩加齐带我去了医院,处理好伤口以后,他对我说:“你先回家等,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我点点头,随后,他又补充道:“别再伤害自己,听到没有?如果你再有什么,救他的事情你就别想了,你听懂了吗?”
我又点头。他掏出电话,转身走了,我听到他在说:“文律师,你现在有空么,啊对,现在……”
听到这我真的放了心,但浑身却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于是我拦了车回家,听韩加齐的话,在家里乖乖的等。
在等待的这些日子里,我每隔两天,就会到看守所去看看骆阳。
他总是闭紧了小嘴不说话,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对着这个木头人胡天海地,连我自己都觉得胡侃的不着边际了。
他的身子急速的消瘦,若不是在这看守所里不见天日,我几乎要担心他会不会被风吹走了。
我很想他能走出阴影,重新面对人生。但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又有怎样的立场去要求他呢?
那天,看守所的人告诉我,骆阳被转去了别的地方,具体是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我的生活更是失去了方向。
每天就是重复着几个动作,睁眼,闭眼,呼吸,吃东西。
那天我终于接到了韩加齐的电话,听筒里只传来他的呼吸声。
“怎么样了?”我问。
“没事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果然没两天,骆阳就被放了出来。我去接他的时候,他还是不说话,我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笑会闹,会在我伤心时唱歌给我听的那只小猫了?会不会再也回不去了呢?我好想念,他的歌声。
我搂着骆阳在路口等车的时候,掏钱买了一份日报。
报纸头版那大大的红色字样,刺痛了我的双眼,每个字的每个比划都如烧红烙铁,烫在我本已千疮百孔的身体上。
“麒麟跟海湾一起,打造新北京。”
我突然觉得春日的阳光也会令人晕眩,身体好热,好热,有这样的热量积聚在体内,却找不到发泄的方式。它们冲撞着,要将我撕碎。
是的,是的。我要的,都得到了。
我刚刚回家安顿好骆阳,就听到门铃响起。我打开门,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猛地一拳砸倒在地。
我抬头看,是钟凯站在门边,他正暴怒的看着我,沈楚言在他身后拼命的拉着他,怕他再冲上来揍我。
我就在这间隙站了起来,用手抹干净嘴边的血。冷冷的看着他们俩。
钟凯似乎是被我满不在乎的眼神激怒,挣开了沈楚言伸了手又想给我一拳,我用力打开他的手,他的眼神里透着不相信。
“你还想再打我一拳?钟大少爷,你找错地方了吧,这是我家!”我冲他吼道。
钟凯斜着眼看着我,“是你做的?”
我冷笑道:“我做什么了?”
“你还装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了你那个什么朋友,韩加齐在我爷爷门前跪了一夜!我爷爷生平最讨厌以权谋私,但是看到跟他亲孙子一样的加齐跪了一夜,才费劲了心思把你那朋友弄出来!我从小跟加齐一起长大,他为了谁这么卑微过!他的膝盖都青肿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又拿这种事来再伤他一次,你叫他怎么办!!全公司的人都流言蜚语,你让他怎么承受!!”
我想,如果知道那“朋友”还跟我在韩加齐面前上演过激 情戏,钟凯会不会直接拿刀杀了我。
“他愿意的,我没逼他。”
钟凯上前抓紧我的衣领,“你还是不是人!你这么折磨他还是不是人!你他妈的跟我走,跟我走!我们去找加齐,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去跟他解释!”
我皱着眉头将他的手甩开,整了整衣服。“我自己会走。”
车子将我们送到一栋别墅前,钟凯又想拉我,我避闪开来,“我说了我自己会走!”
他没说什么,转头打开车门大步走向别墅,力量如此之大,连车门都在摇晃着,我好心疼,这车看起来很贵的。
沈楚言坐在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盯进我的眼睛,然后说:“我跟你说了,别跟自己过不去,你却不听。你去吧,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好插嘴。”
我下车,就听到沈楚言在我后面发动了车子,远去了。
我跟上钟凯,走在这间空旷无比的别墅里。他忽然停住,在一个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加齐,我们进来了。”然后打开。
我走了进去,看到韩加齐穿着白色的衬衣坐在床边,两手立在膝上撑住头,手指上还夹着烟,烟雾缭绕中他抬起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你做的么?”他声色嘶哑,那样的凄凉。
“做什么了?”
“文件我那天才刚刚整理好,报价也是那天才填上去的,除了你,没有人进过我的办公室,更没有人动过我的电脑。”
我嘴角挑起,“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他将手中的烟扔向地面,慢慢的走近我,他走起路来膝盖处明显有些弯曲,应该是跪了一夜留下的印记……
我终于看清他的脸,透着苍白,无力。
他用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我几乎听到我下颌骨碎裂的声响。
“你那天那样做,就是为了支开我?
“对啊,不那样做,我怎么才能打开你的电脑,备份你的文件?怎么能给我的客人提供他要的资料?”
他愣了:“客人?你在说什么?”
我挣开他的手,回头冲钟凯笑笑,然后道:“钟少爷没有提醒过你么?我是个男 妓,从我们遇见那天起就是。怎么样,是不是有些觉得后悔?如果早些知道,你就可以不必压抑自己尽早的把我带到床上,因为只要付得起钱,我对谁都可以献出我的身体。”
钟凯慢慢的蹲坐在地上,“别说了,别再说了。”
而韩加齐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他问我:“你有没有爱过我?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不知怎么,我的身体竟然开始颤抖,也许是下颌骨真的已经碎掉,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刺耳,我竟有些承受不了,我难以呼吸,像被重石捆绑住身体,沉入深海。那感觉,太过压抑。
我用尽全力,想要完成我导演的一场好戏,却感觉不到一丝的人气。根本没有人,愿意看这出戏。
我要走,要逃走,在这样下去,我会死掉。
我转身,韩加齐却又冲过来死死的将我抱在他胸前。
“你说!你说你爱我,说这都不是真的!!你快点说啊!!”他哭了,他痛哭流涕着,声嘶力竭的嚎叫,他像个耍无赖的孩子,让我对他说那三个字,让我对他说我一直都想好好的跟他在一起。
但迟了,真的迟了。到了这一步,已不是一个爱字或者一个恨字所能左右的了。
他却还在说着,“为什么,我那麽爱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想给你好的生活,我想让你从里到外都暖起来,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样的烟气十足的房间里,我竟然还能闻到韩加齐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
我明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却仍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响起:“韩先生,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在一起了?”
他的身子剧烈的战栗,而后放开对我的束缚,苦笑着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是啊,是啊,呵呵,你从没有说过要跟我在一起,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他笑着,对自己的嘲笑,对自己的讽刺,对自己的哀怜。
钟凯上前搀扶住韩加齐,从我吼道“你给我滚!滚!!”
自然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真的会死掉。
韩加齐刺耳的笑声还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慢慢的抬起脚,在别墅里奔跑起来,冲出大门,我越跑越快。两条腿机械的摆动,风猛烈的抽在我的脸上。
我怕一停下来,就会倒下去。
到现在,我竟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并不知道是怎样回到的家,头脑一片混乱。
进门后,发现骆阳正在我屋里的沙发上坐着,旁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他抬头看着我,可能是发现了我面色的苍白,他愣了一下,之后走过来将我的头箍紧在他的怀里。“谢谢你,秦扬,你为了我做了许多事,我都知道,真的谢谢你。”
他终于肯重新开口说话了,在这么多日子之后。我静静的靠在他的胸前。从前,这样的场景也经常发生在我们之间,只不过,这次我们互换了角色。其实,该感谢的并不是我,我又有什么能力将你救出来呢?
他摸着我的头发,缓缓开口:“我决定离开这里了,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我在这样的拥抱中,哭出来。
他叹口气,“我都想明白了,你还在别扭什么呢?其实,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只有一次活命的机会,我们不可以浪费。”然后,他停了停,又说道:“我们都有过错,但总数着那些错,又有什么用,地球还是一样的转。我……就是因为想不开,才……我跟他吵跟他闹跟他威胁我要自杀,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冲上来,我……”他有些梗咽,“不过都过去了,是你救我出来的,我会好好的活,还给你这条命,虽然也许会常常悲伤自责,但是还是要好好活下去。”说完他捧起我的脸,笑着说:“是不是说的有些血腥了?虽然不知道你跟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但是在我看来,他非常的喜欢你,好好跟他解释,你们会幸福的。我会回来的,等我好了以后。”
他笑还是那样的漂亮,经过了这么多事,还如同最初那样纯真的笑。我真的开心,他需要,是时间,而我愿意等,等他重新变回那只小猫,回到我的身边。
他外表虽然柔弱,实际却比我坚强太多。我拼尽一切想将他保护在我的羽翼之下,不想让他受一丁点伤害,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竟然是这样弱小的存在。他短短的一席话就能把我轻易的推进无底的漩涡,我头晕目眩,找不到出口。
他的话让我重新审视起现在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我走到今天,是爱?是恨?还是在我内心里,那少的可怜,却依然逞强的自尊?
但我却不需要在去费劲思索了,因为一切都已经到尽头。
骆阳口中的幸福,曾穿过我的身体,而我与它就如同相交的线,在这时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他怎么能够知道我心中的无奈,怎么能够知道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已经无路可退?
我不能说什么,只能乞求上天,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骆阳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也并没有问,甚至没有送他。我不希望他在看到我时想起曾经的事,直到他可以正视这一切。
在他走后的第二天,钟凯找到了我,我们坐在咖啡厅里,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交谈。
“加齐出国了,他爸爸因为这件事快气疯了,说一定要抓住内鬼,是加齐替你拦了下来。”
我喝了一口咖啡,润滑我涩涩的口腔,“嗯。”
“你也走吧,不要再留在北京,我怕以后再见到你的时候,不能像今天这样平静。”
“嗯。”
“加齐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也许你不知道,他一直有些自卑,也有些懦弱。”
我抬起头看向钟凯。
他笑了笑,“可能你无法相信,但这是事实,他总觉得自己的一切是他的家庭给予的,他没有什么本事。这种想法虽然连我也不能理解,但是确实一直存在在他的脑中,从小就是这样。”
“嗯。”
“加齐决定要带你来北京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端起咖啡杯,放在离自己嘴唇不远的地方轻轻的吹着,热气从咖啡杯中腾起,又在他被他吹散在空气中,融入。“他跟我说,原来自己有钱有势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可以让在意的人过的更加好。就是这句话,让我在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后,也没有说出来。而现在,我真的后悔。”
“嗯。”
他将咖啡喝尽,然后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快点离开。”
“嗯。”
我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服务生一遍遍的问我:“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我总是摇头。
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是最难缠的客人,面前一杯空咖啡,却徒占着座位不走,但是这样高档的地方是不会发生赶客人出门的事情的吧?
其实我并不是想为难他们。
我只是突然觉得,说不出话,也站不起来。
心里有太多的东西,它们满胀出来,将我的喉咙都堵住了。
又有眼泪涌出,似乎从韩加齐为我庆祝生日那天开始,我的眼泪越来越多。就好像过去19年没流过的,在那天之后要一次次的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