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中)----小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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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君吉言。
那个,我得过去了,告辞。
忠行大人目送他离开,捋着胡须,眼光深沉,忽然叫住博雅,趋步上前低声说,此次也许需要借助大人之力,还请不吝协助。
博雅微有些惊诧,但仍应诺着,凡有需要的地方,在下自是不会推辞,呃——是哪方面的协助?我对付妖物鬼魅不在行的。
博雅大人无须亲身上阵。忠行大人在冬日与红袍的映衬下,十分高深莫测,博雅大人的心不禁猛得哆嗦起来。
与保詹交好的两位法师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游到爱宕山随意地停下来吸纳了些自然灵气,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没事撑的,两人因为小小摩擦走起火来,飞沙走石的拼斗了一场,气劲乱弹搞得现场一塌糊涂,最终又惺惺相惜言归于好,携手继续他们的漫漫江湖路。
是夜保詹收到夜雀捎回来的消息,那二位不仅依着预定计划去了,而且完成得更加出色,保詹这般目中无人的也不由暗道声好,跟着把信给晴明,轻浮没谱地笑着,说,我是看你面子允的事,如今办下了你要怎么谢我?
保宪师兄不是都答应了你的条件,这消息你该直接和他说去,我只被拉着出了个主意。
但你这主意出得好,逼得我淌进浑水里了,不答谢就赔个礼吧。
他简直是在无理取闹,晴明略偏着头看他说,你想要什么?
让我摸摸。保詹撑着头,胳膊肘支在文台上,乜着眼,那神情极为风流。
小时候你有次从廊上掉下去,我本想拉你一把但哥在下面接着,此后为他的缘故我疏远着你,也没再得个机会和你亲密接触,今天一并清算,我打个折,你让我摸个爽快,这次的事我就陪君淌到底,怎么样?
晴明直直看着他,笑起来,你一天没出去晃心里就憋得慌,睡前在我这里打点趣味发泄吗?
保詹微怔,转瞬翻眼道,你真不懂得情趣,都不知那人怎么能忍受下来还和你依旧交陪着——他叹着气转去寝台上躺下,隔着屏风喊,晴明,你真是个木瓜脑袋,枉负我一腔深意啊。
说完自己在那边乐。
北居人小装深沉地摇摇头,保詹师兄果然是把调戏当吃饭。
晴明回头问他,谁跟你这么说的?
博雅大人啊,他说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保詹师兄不能半天不调戏,否则就比鱼出了水还难受。
哈,他真是说了这种话?保詹拨着屏风说,由此看来我得和博雅大人好生亲近亲近,人生在世知音难求啊,哈哈——
晴明无奈地拍了下北居脑袋,睡觉去。
保詹还纠缠着说,我去亲近咯?
去吧去吧,我才不管你们。晴明压灭了灯,心想我怎么会摊上两个无赖。
自从博雅大人偶遇忠行大人之后,一直等着配合消息的到来,那日忠行大人语焉不详他心抖着也不好细问,这天晴明过来他先寒暄了家常话,转弯问阴阳寮最近有没有特殊安排。
元月里的事多得不得了,再特殊的安排,只要不是京城要塌了也得往后推。
晴明话说得略微急躁,眼睛始终落在书卷上没移动,北居还在边上帮他把各种册子翻到地方摆在他手边。
他们这一期的阴阳生正在准备中级结业考,题目范围非常广泛,从理论到实践几乎涵盖之前十几年所有的内容,测评采取面对面两个博士对一个阴阳生的方式,这次人数不多时间大概持续五天,期间未答题的阴阳生必须被隔离在讲堂,只允许携带日常用品和少量书册,考前自抽号牌然后就等着喊号。小安他们都希望能抽到靠前面的号码,早考早了事,免得惶惶不定的心里先被折腾一回。
博雅听说级考要关禁闭,颇为吃惊,你要是抽到末尾一号,岂不是有五天不能见面?
严格算起来是四天,第五天晚上就能结束。
博雅还是瞪着眼似乎这是世上最不能忍耐的事,晴明说你用这几天去王妃身边好好尽孝,眨眼就过去了,一年就一个元月过一个新年,不要光顾自己寻开心。
就是说难得一个新年你们竟然拿来考试,阴阳寮实在太扯了,大学寮的学生还放半个月呢。
晴明抬头想了想,元月底的话应该不算在新年里了。
不管算不算,你看你们这个月前半段,几乎每天都有活干,阿衡为了祓礼把脚拧了还有那个谁当场都累晕了。他靠去捉晴明手,晴明拢着手炉,手心很热,博雅就抚他手背说,你瞧我们,固齿饼没一起吃,七草粥和小豆粥也没在一起吃,错过这么多事情,我对今年的形势很担忧啊。
他叹口气,愁眉不展的,晴明抽手换本册子,我倒觉得开年不错,四方祥合海内清平,除了常规祭典没有别的外派任务,级终考前一天还放假,我都觉得是要熬到头了。
好学模范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众同期的感受只会更强烈,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因为升入高年级的阴阳生大多已经成家有些就会搬出未坤邸去过点家常日子,而且只要跟从各自师父学习不需要天天踩着时间去应卯了,可以早上睡个小懒觉,可以没事的时候出去闲逛,心里别替多憧憬了,为了即将触及的美好死也要拼过最后几天。
晴明本来都跟博雅说不过四条来了,博雅非说我这边给你做好吃好喝的,你累的时候我给你揉肩给你鼓劲,你困的时候没人吵你睡觉,保证你体力充沛的去应考。
晴明推他走开,说,就你最吵。
博雅摸着鼻子笑道,那我边上呆着,你不要太辛苦哈。他拉北居说,来我们不吵你师兄,跟我下棋去。
晴明抽到倒数第二的号牌。
抽号是在忠行大人发表了勉励诸位考生发挥水平诚实应考的讲话后,在正殿上进行的,周围全是寮里高级别长官,杜绝了舞弊的可能。晴明摸出号牌看了一眼,无所谓地把号码报上去,小安抽了口气。他拿到的是第四号,运气好的话可以在第一天就解脱了。
小安安慰晴明说,你的实力没问题,我们等你出来一起去庆祝。
阿衡则要睡两个晚上,他有点沮丧,晴明说没关系我陪着你,他看了晴明一眼,你是没关系,我翻了以前的书发现好多都不记得了,唉……
我听师兄们说理论只占小部分,主要是实践运用,你别太在意。
小安也拍着他说,我到现在禹步还走得扭扭捏捏的,这点你比我强。
不管是唉声叹气还是无所谓,考试按着即定轨迹走着,阿衡上考场前晴明给他鼓气,在他肩上捏了一下,说你昨天晚上做梦说要请我们去比叡山玩,不要醒了就忘记了。
阿衡摸摸头,诶,我这么说的?
晴明说是呀是呀,该你了快去吧。
阿衡被他这一打搅把先前的紧张忘记了,过程比预想的顺利,出了讲堂像是重见光明舒心无比,小安在外面等着他,拉他去喝酒先小小庆祝一下。
顺利通过了你要搬出去吗?小安问。
一半想一半不想,住了十几年忽然要离开感觉舍不得,你呢?
我叔叔说可以把他以前住的地方借给我,那里离我师尊的家比较近,我想下个月就搬过去。
唔,我还是再留段日子好了。
这个时候晴明正坐在廊上望着天空发呆,附近两个阴阳生在低声说话,里面的或者在默背或者在翻书。
晴明觉得今晚的夜空显得特别深沉,星辰还是那些星辰,但都暗淡了许多,有些云静静徘徊,像留恋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明天天气不会太好。他想,最近可能会下雨吧。
他考完了级终考出来,外面果然在下雨,淅淅沥沥落着,天被乌云遮掩着,光线很暗,还没有长出新芽的树枝淋湿了露出落寞的颜色,他走到讲堂尽头,再往前便没有可以挡雨的风檐,他想等雨停了再走吧,就在那里坐下来抱着包裹等待。
北居没有来接,可能忘记了可能是下着雨不好出来可能被别的事耽误了,他不急,反正也不会有成堆的功课要应付,还多给两天的假期,先睡上个好觉什么事也不做的过一天,然后收拾一下房间……
晴明——
他抬头循声望过去,一个人撑着伞从门外面朝他走过来,红梅色的直衣藤色指贯,指贯下面被水打湿了,黑漆靴踩在石板地面上发出嗒嗒响声。
你已经考完了啊?小安还跟我说时间没到!博雅有些愤愤的走到台阶上来,斜了伞面抖抖水,走吧。
晴明仰头望着他,脸上连能称作淡漠的表情都没有,博雅低眼瞧他眼睛里自己的影子,灰蒙蒙的天色底下只有一个轮廓,他蹲下身来问,怎么了?
晴明慢慢说,我把杯子,扣到石粪博士的脸上了。
啊!博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天合不拢嘴,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晴明低着头扯着袖子边,也许会留级,或者被开除。
博雅搭上他手,轻轻说别扯了,我们先回去。他拉着晴明站起来,我让人炖了一大锅东西,连火炉一起端到屋子里,你手冷得像冰一样,快回去暖暖。
他撑着伞,尽量往那边倾斜,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握着晴明的手,博雅嘶嘶吸气说,今天一早就开始下雨真冷啊,里面没有生火盆吗?
晴明摇头说,我抽到的题目是水和木。
手炉也被没收了?
晴明不说话,博雅牵着他上了车,才伸手揽过他,说,身上也很冷吧,还坐在外面。
我要回未坤邸,好几天没见着北居了,不知道怎么样。
我已经让俊宏去接他到四条了,先去吃得全身暖烘烘的,晚上你要回去再送你。
北居见到晴明高兴得很,接过包裹又牵着他说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要去接你博雅大人说他会去就让我呆在这里,他们煮了很香的东西,你快来看。
晴明被他带着进去,屋子中间一锅杂烩咕噜噜滚着泡,热气一团一团的腾起来,整个房间都被熏满了香气。
俊宏安排人送水进来给他们净了手脸,北居忙着拿勺子往碗里舀汤菜。
吃过了饭晴明身上暖和起来恢复了点元气,脸色也好多了,身边没有别人在,博雅就拉着晴明,让他顺自己胳膊枕在怀里,晴明微微合着眼,神情有点倦。
晚上就住这里吧,别来回的折腾。博雅抚他眉毛,又摸着他的脸,过了会儿又说,今天是怎么回事?那杯子——
晴明微微叹口气,他让我以水驱杯,我做了,他又说我做得太浮华,我就重来一遍,他还说气劲太虚通不过,旁的人说可以了前面的一个杯子里水都洒出来一半,他说安倍君平时因为天赋高被无限优待那么考核时的标准也该严格,否则对不住刻苦的学生。
博雅啧啧道,你就不刻苦吗?我哪次去找你你是在闲着。
也许我也这么想,一时没控制住就连水带杯子扣他脸上了。
他这是自作孽,嘴那么臭,总有一天倒大霉。
北居撩起帷帐一条边缝,露半张脸说,师兄,有栗子糕要不要吃?
博雅看着他笑道,你就记得你师兄,好歹是在我的地方拿着我的东西,你怎么先不问我?
北居嘟着嘴说,你的东西想吃就有嘛。
好了,端进来吧。
晴明撑手欠身起来,博雅说你累了就躺着呗,晴明推着他手说,给你压疼了又来计较。
你这几天一定没有好好吃饭,身子骨都轻飘飘的,我又得重头给你补。说着拉他躺回来,想压疼我你还差得多。
北居放下碟子就出去了,博雅拈了块栗子糕掰了一半下来递到晴明嘴边,晴明说我不吃,博雅随口哄他不是很甜的尝一口。
晴明只有吃了,博雅看他说我没骗你吧,晴明瞥他一眼,说你怀里揣着什么,硬邦邦的?
博雅“啊”了一声,昨天母上给我的,寺里求的玉牌。
他抽手掏出来,□晶莹透彻,有几缕海藻一样的络线自由飘散着,一根丝线从上头孔洞穿过缠在博雅手指上,对称的下面也有一个预留来穿穗子的孔,现在空着。晴明靠在手里看着,说,我给你编条穗子吧。
博雅惊疑地说,你还会做这个?
我上次还你短刀时添配的穗子就是我做的,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博雅把玉牌交他手里,我以为你从哪里找的,丝线的搭配没在别处见过,编制得又格外精致,这么说来我要收藏起来不挂在外面了。
晴明轻叱他,他反把晴明搂住了贴着他说,你亲自做来送我的东西,当然不能让别人见了横生出嫉妒来。
晴明没有把考场上发生的事都告诉博雅,以他现在的修为不会随便为点苛刻动气,虽然心里一定还是有郁闷但很能忍耐了,要不是石粪博士后来做得实在太过,他准备当没发生过忘记的,可最后终究是忍无可忍。
当时别的几个人看在眼里,都认定晴明完成得很好,确实是石粪博士鸡蛋里挑骨头还说出很伤人的话,阴阳寮调查过后只对晴明做了个口头教育,石粪博士被扣两个月俸禄。
但晴明杯子扣人家脸上的举动,并不全是现场的原因,他情绪上起着莫名的波动。
因为级终考是和过去作一个了断,曾和他朝夕相对的同期有许多将要分别,他们也不会再在讲堂上相见了,再不会为某个博士的刻薄互倒苦水,或者一起为考试熬夜为放假欢呼,他们跟从不同的师父,渐渐疏远渐渐从同学成为同僚,见面只会说着客气话,尤其小安说他要搬走,晴明蓦然升出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小安一直都住他隔壁,只隔着薄薄壁幛,他这边打个喷嚏那边都会问一声“是不是受寒了不要传染给我们啊”。小安是个很普通的人,长相普通见识普通能力也普通,和其他大多数阴阳生一样,除了勤奋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一直留下来,小安爱抄他的功课,因为“你的字写得漂亮又好认”,小安很能自我安慰,很能说着笑话安慰别人,他烦恼起来就和阿衡吵架,两个人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扯着嗓门吵,急了还动手动脚打完互不理睬,过一两天为着件小事又复合了,一样笑嘻嘻地凑在一起。
想着阿衡终有一天也要离开,晴明最要好的两位同伴都将如他人般成为过客,然后是保詹师兄,然后可能是别的人,然后可能是博雅,他很难过,在梦里哭起来。
博雅摇醒他,说你梦见什么了这么伤心?
梦里的场景恍惚着,晴明说不出来,只抓着他挨在他怀里默默的流泪。
博雅手足无措地搂着他,抚他背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在这儿你别怕……
他慢慢拍着他,哄他再睡了,自己揣测着他是不是最近压力大又被欺负了委屈着,只要能发泄出来就还好。
事后两个人都若无其事的,晴明回未坤邸和北居一起把不用的书卷整理出来放到一边,保詹不搭手闲在一旁看,手上拿着一碟果子慢条斯理的吃,指挥着说卷轴塞柜子里免得绊到人,随便塞嘛讲究什么。
雨后太阳出来了,北居把有些泛潮的书册拿到廊上去晒,他抓着书跑过来又跑过去,保詹说你停会儿吧看得我眼晕。
北居不理睬他,在格子窗边使劲拍打书上的灰尘,保詹护着果子闪开说,混小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北居抖完了说,没有啊,我只是在抖灰。
他表情十分天真无辜,两只眼睛亮晶晶纯净无瑕的,保詹伸手就捏他脸,装出个恶狠狠地神情,看我不揪了你的嫩肉下酒。
北居哎哟地叫,师兄,保詹师兄欺负我。
晴明翻着几本书,回头看他们,你们两个,出去闹去。
他手边上摊着好一些书卷册子要整理,也正收拾得有点烦了,他不知道用过这么多东西,往常叠着重着放在墙边没觉得数量多庞大,一本本检视起来两三天时间都不够用。
保詹勾住北居脖子,压着他说,你师兄生气了,好可怕。
北居憋得脸红筋涨从嗓子眼里挤话,放开我——
说着扭着身子要摆脱,保詹箍着他说不放不放乖乖让师兄压压以后长得壮.他总是这般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丝毫不会去顾及别人似的,但他手上气劲却用得很巧妙,北居只是被箍着若是奋力挣扎也能挣得脱。
不过没等他奋起力来保詹就松开手,去接窗外飞来的一只鸽子,鸽子像是迷路了落在他手上东张西望,偏着头对他嘀咕,保詹微微笑着摸它翅膀,也看不出是在听还是没有.片刻工夫,鸽子自己拍拍翅膀飞走了。
保詹回头站在那里望着廊檐边上蔚蓝的天色,顿了顿转头过来对晴明说,鱼儿入网了。
晴明搬了一摞书到外面,都是不需要的准备处理掉,他站直了抬手臂往上扯了扯,说,没我的事,你直接去和保宪师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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