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大人很豁达很乐观也乐于照顾这个人,保宪不好再说什么,默默写了份单子给他,上面列着晴明的一些喜恶。
虽然他表现的似乎是不挑食不择衣很好打发,实际上忌讳的还是有一些,比如很爱干净,不喜欢吃青菜,尤其讨厌蘑菇。
博雅说这个我知道,那天我带了烤蘑菇过来,他看都不看一眼。
把单子浏览了一遍揣好,博雅又说还有一点你没写,其实他很怕怨灵之类虚幻的东西,妖啊鬼啊能看的见的他都有办法应对,单单怨灵这种,即便是寄体了或者凝聚成形了他还是很抗拒。
保宪为他的洞察力暗暗吃惊,问他你怎么发现的,博雅摸着颈子说,有一次我们出门,相对而过的一个人好像负担很重的样子,晴明当时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不好,低头侧眼直到那个人走过去了很久,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那个人被怨灵压迫着不久之后就会死了。我听他说话的语调是颤抖的,额头上微微见汗,便晓得他原来惧怕这东西。
他没说他去拉了晴明的手,那手心里也攥着汗,指尖凉得像是冰一样。
后来又有一次是大纳言府上管家出了点事,他出于好奇硬带了晴明去看,结果是被那人抛弃的情人自杀后,遗留的怨愤凝结起来纠缠着那人。博雅非要看看传说中怨灵的凝体是什么样子,他一直在晴明耳边连声恳求,晴明实在无可奈何,并指抹他眼睛,念了句开天眼,博雅只见了那行同腐朽躯体的怨灵一眼就叫出来,晴明赶紧捂住他嘴解了咒。博雅又一次感觉到他手心上冰凉的汗和身上禁不住的哆嗦——另一个结果,从那以后博雅好像对妖界鬼族群众的能见度有所提升,特别随着与晴明交陪的程度越发深厚,对施加出来的咒印也渐渐能看出些端倪。
也许我也有着潜在的修行阴阳道的天赋呢。某天他得意的对晴明炫耀,晴明瞥了他一眼,指尖迸出细微的橘色彩光,博雅问这是什么,晴明淡然的说,我刚才用最基础召唤咒唤了只银貂,现在就趴在你头上,有天赋的博雅大人没有发觉吗?
博雅惊得跳起来拿袖子拍打头顶,不要吓我我最怕毛茸茸的动物了,你快把他拿走!
晴明抬眼望他惊慌失措的神情,指头在半空里划了半个圈,博雅大人,修行阴阳道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就是说说而已嘛,你,你何必认真起来。
晴明怀疑自己没有把开天眼的咒解除干净,又在他眼睛上动了半天手脚,弄得他接连几天看平常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吸取那次的教训,博雅再也不提自己“眼界开了”的事。
听闻博雅的发现,保宪沉默良久,终于说,晴明怕那种东西是因为,他小时候见得太多了。
唔?
你知道他的体质生来就和一般人不同,极易招惹妖灵鬼气,甚至成为他唯一的玩伴。那时在他身边的人,只要有一点让他觉得不满意,哪怕只是因为没有给他喜欢的玩具,那些东西里比较低等的怨灵之气就会被他无意的驱使着去攻击那个人,而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怨气攻击束手无策,强要阻止,怨气反过来又纠缠着他。还不会说话的孩子,每天都看着这些丑陋,心灵上受到多大的刺激博雅大人可以自行想象。幼年时留下的阴影,到现在到未来,无论变得多强大也没有办法消弭。
保宪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博雅垂下眼,低声说,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可惜,安倍晴明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不平凡。
……所以,我才能遇见他。博雅抬起脸来对保宪笑了笑,谢谢你们保护了他这么久,以后,请让我也来守护他吧。
北居给晴明包好了左腕,问,你今天晚上吃饭没有?
晴明想了想,刚才处理火鼠的事,好像错过了。
北居看着他,眉毛抖了抖,认命地叹口气,我去台盘所看还有没有什么,早知道给你带果子回来,铃姬一走留下了好多。
走了两步晴明叫住他,玉梨公子怎么带她走的?
抱着她化了身五彩斑斓的异光,光彩渐渐消失后,他们就不见了。
嗯——晴明垂眼看着两边被包得密密实实的伤口,心想,铃姬剩下那点气力根本不能支撑到回葛城山,这个玉梨公子呀,嘴再硬脾气再傲,终究是真心爱着铃姬的。
北居出去了,过一会儿隔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寮中执掌罚刑的阴阳大允道尊,他已将违反寮规的那两个阴阳生先口头上训诫了隔离在禁闭室里,等待明天与长官们商量后做出最后惩罚决定。
现在他找着晴明,就事件的处理过程做些调查,记录完了又慰问一番,伤如何?
晴明恭敬回答,已经上了浩果的汁液,两天后应该可以消去肿泡。
被阴火所伤不似一般火烧,小心调养气息,莫让阴气趁势入体。
多谢大人关怀,晴明自当谨慎。
嗯,那你休息吧,明天到寮里来听候处理结果。
道尊临走前看他一眼,很低声地说,晴明,你会被火鼠伤到,真让人意外。
晴明自己也意外来着,平素很容易顺服的火鼠,忽然暴烈起来令人猝不及防,居然朝着没有张开护身气障的他们攻击过来,紧急中他只顾得上把同行推开,挥手直接撇开冲动的火鼠,手背立刻就被火鼠皮毛上带着的阴火灼烧到,刹那间阴凉的感觉顺着手臂窜升上来,然后便是火辣辣的痛,仿佛正在被挖肉剔骨再撒辣椒水,幸亏旁人很快拿来了善治阴火烧伤的浩果。
真倒霉啊。晴明暗想,这样一来至少得有大半个月不能使用这只手,就不能写画连日常手上的活计也做不了,如果再被博雅知道……
吃着粥的时候晴明对北居说,明天你去告诉博雅大人,我这段时间会比较忙,暂时不去四条,请他也不要过来了。
北居说你手伤了还忙什么,晴明只说尤其不要跟他说受伤的事,知道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别说就是。晴明左手捏着勺子,对了,那边箱子上有个东西是要给真葛的,明天一起带过去。
北居不太明白晴明的想法,但他从来都照着师兄的话做,第二天把晴明的话转述给博雅,博雅疑惑地问,虽然近段时间的活动比较多,但也不是每一项都需要他们去参加,不会又冒出个伊吹法师那样的人物?
他暗忖,那也该是需要见面的时候啊,像上次……
被吃到起不了床,说出去算是件尴尬的事,但博雅似乎不这么觉得,他想的是,晴明那样害羞的一个人,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十分之好看啊——
他慢慢回味着,更对所谓“很忙所以暂时别见面”的说辞感到困惑,连真葛都能忍着不见,不是情况太危急就是,他有事企图瞒天过海。
博雅大人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他打算直接去堵那个人,当面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