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唤它『朱焰』吧……唤着它,就能让你想起我。”
为什么?自己应该是不熟悉于眼前这一切的,为何泪水与心中那份莫名的心痛却怎么也停止不了……
朱焰?朱焰又是什么?手里捧着剑胚却无法明白,方才那瞬间自脑海里闪过想法是什么、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呜……"突然,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攫住自己的意识,头痛欲裂。
必须要快点回去……重……重楼……
谁?!狠狠一震,慕容英错愕方才心底头莫名冒出的那一句话,彷佛就像是嘶声力竭般、痛彻心扉却又无力为继,竭尽所能只为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也许胜过自己的性命……
那是……他吗?不,不,他不认得,他不认得啊!
猛然张眼,望着眼前映入眼底再熟悉不过的摆设发怔,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方才自己坐在椅子上握着商行里的账册过目来着,却不知不觉中睡着。后背不知何时冷汗涔涔,已然湿透。
方才……是梦?
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切,那沉闷空气中的焚热、火星窜飞的炙烫,在烈火中反复淬炼打造的剑胚……一切一切都熟悉的再自然不过,可他明明、明明就不过只是个寻常不过的人,只是慕家的长子,不过是慕家的长子……
心胸狠狠一痛,为什么自己认定的事实说服不了自己的心?慕容英不禁为此感到烦躁,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脑海中会不时浮现一些他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影像……
“别去想了……”喃喃自语般地想要说服自己,慕容英强迫自己别再去想。
走出房门,却在转角处碰见了紫嫣。
“啊,少爷,您要去哪?”紫嫣对他敛裙开口问道。
“想出去走走……”慕容英开口笑道:“好久没骑着雪儿出去绕绕,她应该也闷坏了吧。”步伐不停地往后院马厩方向走去。
“少爷……”紫嫣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英给抛在后头,只得提裙追赶上去。
走到马厩,慕容英一眼就望见尘雪;雪白的身子就像寒冬灿白的雪地缀上几朵墨梅一般,出尘赛雪般轻灵却又桀傲不驯……真是个有脾气的大小姐。
尘雪一望见慕容英走来,当下也不停地喷气甩动头颈昂首踏蹄,状似兴奋的样子,彷佛在别头骄傲地对他说『快带我出去兜风!』似的话语。
慕容英扬唇一笑,伸手揽过马背上的缰绳一扯一拉,不用人扶持就自行蹬上马鞍。意气凌风自得的样子,让之后赶来的紫嫣,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忘却了原先要开口的话语。
“好紫嫣,我去镇外带着雪儿逛个一圈就回来,别跟爹娘说了免得他们担心。”
“可是少爷……”紫嫣还欲说些什么,却慕容英已经驾起缰绳让尘雪撒开四蹄,冲出后院往府外去了。
望着那一人一马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只剩下一抹雪色消逝去后,紫嫣毅然而然地转身提起裙襬,向着小姐慕蓉华的院落跑去。
不能不告诉小姐一声……
策马奔出家门,慕容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马蹄跑到接近街道中心时逐渐踱步慢了下来,恍若散步一般哒哒地踏着步伐,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虽然说是要出来走走散心的,可思绪却怎么也理不清,欲整理还更加心烦意乱。
方才的梦境在心底头缠绕挥之不去,那异样熟悉的感觉让他对那陌生的一切不由得感到愈发怀疑了起来;剑胚、铸剑炉、还有那名字,叫做『重楼』的人究竟是谁?这名字,光是想象在心底轻声覆诵都会感到疼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呜!”慕容英越是想要去厘清烦乱的思绪,就越发感到头疼,头痛欲裂。
手不自禁揪紧了缰绳,却让□的马儿猛然受到惊吓,扬蹄狂奔了起来,惊得行道上的路人连忙闪避,就怕不留神成了枉死冤魂。
“啊───”
“停下来……尘雪,啊!”慕容英想要安抚尘雪让她镇静下来,却没想到尘雪扬起前脚突地立起身子,硬是把他给甩下身子抛上了天空───
那一瞬间,慕容英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死亡。
“重楼!”在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往下坠落的同时,慕容英绝望地闭上双眼,却脱口而出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下一瞬,毫发无伤地完好落入某人的怀抱里。
“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甚至到了光听就让他有种恍若隔世、朝思暮想魂萦梦牵的地步;缓慢睁开双眼,双目落进一对充满生气的火眼赤眸里,望见自己的脸。眼前的人,是他……
“重楼……”喃喃自语般地低声喊道,热泪盈眶。
“小紫英?!紫英你……”话语中难掩惊喜,重楼激动地拥住怀中的人儿。
难道说,紫英终于想起来一切了?终于记得他了?!
“呜……”还想再说些什么,对眼前这个男人。却突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小紫英?紫英!紫英!!”
再睁开双眼,身旁的人满是担忧的神情令他不舍。
“谢天谢地,大哥总算醒过来了!”
“华妹……这里是……我的房里?”方才在街上昏倒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被慕蓉华阻止。
“大哥,你身子才刚好没多久,现下又昏倒;大夫吩咐过一定要你多休息的,再躺躺好吗?”几近哀求的语气般,慕蓉华担忧地对慕容英恳求道。
“我……”不忍心拂逆小妹的关切,慕容英只得又乖乖地躺回床榻上去。“爹娘又担心了吧?”他真的是个不孝子。
“所以说大哥一定要好好养好身子,别让爹娘担心,也别让华儿担心啊……”慕蓉华不禁泪眼婆娑,缓缓哭倒在慕容英床前。
“小姐妳别这样……”紫嫣跟绿萼刚进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惊呼一声连忙过来扶起小姐。
“华妹……”慕容英不禁感到自责。“妳也回房休息吧,别为我担心,我会好好把身子给养好的。”不再让爹娘,还有妳担心。“绿萼,送小姐回房吧。”
绿萼扶起慕蓉华轻声道:“小姐,少爷有紫嫣姐姐照看着,您就别担心了。让奴婢送您回房吧。”
“嗯,大哥那你好好休息,华儿先回去了。”慕蓉华转身走向房门。
“嗯……对了华妹,”突然想起。“那个送我回来的人呢?”
匡当一声,吓了慕容英一跳;他转过头去,发现是紫嫣打碎了茶盏杯盖。“紫嫣妳没受伤吧?”
紫嫣连忙蹲下身去捡拾。“少爷我没事……啊!”话未说完就被碎裂的瓷器碎片给割伤了指头。
“紫嫣姊姊,怎么这么不小心嘛。”绿萼赶忙过来帮着收拾。“妳太紧张了啦。”
“我……”
“紫嫣姊姊妳还好吗?”绿萼担忧地望着她。
“我没事的……”紫嫣嗫嚅地开口。
“紫嫣妳不用伺候我了,我看妳气色不太好,回去歇着吧。”慕容英开口道。
“少爷……”
“行了,这里还有绿萼在;妳就先回去歇着,真需要妳会再唤妳过来的,嗯?”慕容英和蔼说道。
“是……那么紫嫣告退。”
“绿萼妳先送小姐回房吧。”
“好的少爷,绿萼送小姐回房后就回来。”关上了门。
慕容英闭上了双眼,片刻后再睁开。下了床穿上外衣然后走出房门,继妹妹跟绿萼、紫嫣离开后他也离开了那房间。
虽然不是刻意的,但下意识地却是挑府内下人不注意的时候走开,慕容英避开了可能会有人走动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往大门口走去。
回想方才自己提及男人时紫嫣那惊慌的神情,还有先前在大街上昏倒前最后的一眼……慕容英越想越不明白,这一切情节在他眼中看起来除了感到困惑以外,还有一丝丝的心痛。尤其是对那男人,那个抱着他大喊『小紫英』的男人……
“呜……”方才一想到那人,就又觉得头疼欲裂;除了头痛,就连心都莫名地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越是想要去厘清脑海中的思绪,就越发痛苦。
慕容英跌跌撞撞地、双腿突然间使不上力,眼看就要狼狈跌倒在地───
一双坚实的大手伸过来搂住了他。
慕容英抬头一看,赫然发现正是先前那个男人。“是你。”
“……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赤色的眼瞳闪过一丝痛楚,快得没能让他发觉。
慕容英闻言不禁感到羞涩。一个大男人却被人指着说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感觉很羞耻……慢着,为什么他必须要被他指责?一想到这里慕容英猛然抬头瞪视男人,却在看见男人的侧脸时泪水彷佛具有自我意识般自眼眶里淌落流下───
“重楼……”
“你叫我什么?!”重楼没能忽略那句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的话语,却看见怀中的人儿满脸泪水。
“我……”慕容英错愕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像是无法相信方才的话是出自他的嘴里。
为什么?
方才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从他的嘴里喊出男人的名字?明明、明明他不应该认识的啊!
泪水仍然像是止不住的溃堤洪水般流个不停,慕容英极为狼狈地以双手手背揩去脸上的泪痕,为自己这奇怪的生理反应感到难堪与羞耻,真想恨不得整个人消失算了,而不是在这男人面前如此出糗、丢脸。
“……你想起来了吗?!”重楼双手拥住紫英的肩膀,眼眉之间充满了激动的神情。
“你叫重楼……”慕容英抬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我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对这男人的名字彷佛熟识到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彼此一般?
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却完全搜寻不到任何半点有关他的身影。
“……”重楼闭上了眼眸,再缓然睁开:“你如果相信我,就跟我走。”
望进慕容英的双眸里,那深沉幽黑地几乎要将他给吞噬一般,却又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琴声异起,错杂嘈弹催人心弦,如歌如泣,断人肝肠。
一首婉转低吟、再寻常不过的曲调,竟在抚琴人的手中宛若新生、脱胎换骨似的,重新让人感受到不同的感触。虽不到沉鱼落雁的夸张地步,却也已足够感人至深,让人光听就忍不住怅然落泪、哀痛不已。
唇不点而朱,眼不娇而媚,佳人不做妆扮却自有其风采过人之处。一身雪白轻纱长衣,拖地拂尘也不予理会,只专注于手指下所弹奏出来的音色,将之谱成琴曲,然后随风散去、溶入大气之中───
“姑娘,这里是慕家大门前,要卖艺请到二十里外客栈去,咱们这里不欢迎的。”一名婢女走到抚琴少女面前开口道。
却少女丝毫纹风不动,依然故我地抚琴谈曲,一点也没有理会眼前人的意思。
“姑娘、姑娘……”婢女眼看面前的抚琴姑娘在她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不禁气打从中来:“我叫妳敬酒不吃吃罚酒!”手一扬就要在那张无双丽容上留下一醒目掌印───
巧目一扬,抚琴少女迅速出手,在那伸手欲打人的婢女连双目都来不及瞧清楚的速度之下便已经在她脸上啪啪啪啪左右开弓甩了十多巴掌,速度快的连续出手下还能不中断自琴弦上弹奏出来的音律曲调,真是神乎其技。
等少女觉得够了,琴音嘎然中断。婢女委顿在地,瞪大了双眼简直是吓傻了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无助地双手捧着如今红肿的双颊一副泫然欲泣貌。
“姐姐可喜欢我刚才弹奏的曲子?”少女抱起琴灿笑问道,一副天真无邪样。
“妳妳妳……”气到快吐血了!
“小红,叫妳去请府外的先生可否移驾他处抚琴免得惊扰了小姐怎么拖拖拉拉这么久还没办好?妳……”绿萼从慕府侧门走了出来,没想到眼前的结果却让她错愕。
“绿萼姐,这女人好泼辣,我叫她走她不肯,还反过来甩了我好几巴掌!”小婢女哭哭啼啼地连忙向绿萼告状哭诉道。
“此曲只应天上有,难得有幸聆听,姐姐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让我弹奏完它?”抱琴少女扬唇笑问。
“妳!”那婢女小红气得还想冲上前去给少女一掌,却在少女不经意瞥过来的眼光下噤若寒蝉,被震慑住了而动弹不得。
“小红,不得无礼。”
一把声音突然插入;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小姐慕蓉华由婢女搀扶着走了过来。
“小姐。”小红迎上前去,连忙去搀扶小姐的另一边。
“这位姑娘,”慕蓉华温婉地开口:“小女原先在后院亭边乘凉歇息,有幸听闻高雅清乐。虽然曲调哀戚缠绵,让人不禁满泪盈眶,兴起了讨教之意。原以为是乐坊专授琴艺的先生,没想到却是姑娘有此等妙才巧手;小女深受感动,想请姑娘入内一叙,好好讨教切磋一番。”
“小姐!”小红不依地大喊嘟嚷:“这女人欺人太甚,分明就是她不该擅自在咱们慕府前以下犯上的,小姐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讨好这女人?!”
慕蓉华还尚不及开口说话,一旁的绿萼闷声不响走了过去,迎面就是给小红甩了一巴掌。
“绿萼姊姊……"小红眼眶都红了。
“小姐开口说话,哪里有妳这下人出主意说话的份?”绿萼冷冷一笑。“我慕府不知何时已经让下人胆敢放肆撒野、任意爬到主子上头来了吗?小红,看来是我平时对妳太疏忽于管教了啊……”
“小红、小红不敢……”小红低下头去。
“绿萼……”慕蓉华开口:“小红已经知错,妳就别再苛责她了。”
“绿萼知道小姐心肠好,舍不得苛责下人;可做下人的本当应守自己的本分,绝对不能妄想左右主子的想法。小红,今天罚妳闭门思过,去紫嫣姊姊那里领罪吧!”
“是……”小红悻悻然地退下。
“这位姑娘,我们家小姐请您到府内一叙,顺便互相切磋讨教……望请姑娘赏光。”绿萼开口道。
“这可真是我的荣幸……慕小姐不必多礼,叫我冬佾便成了。”冬佾灿笑。
“冬姑娘,这边请。”
走进慕府后院,冬佾确真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微弱妖气环绕。
“冬姑娘,看您手里抱着琴,想来应该是擅长于琴?”慕蓉华与冬佾并肩而行。
“不过是略有兴致,学了一点皮毛而已。”冬佾谦虚地开口:“这把琴,乃是家姊在冬佾十岁生日的时候特地亲手制作送给我的。从选料、雕刻琴胚,到配弦调音,家姊都不假手于他人……全心全意制作出这独一无二、世上唯有一把的琴,特地送给我;所以,这把琴也是我所有乐器里面最喜欢的。”
光回想起来,冬佾就笑得好开心。因为,从这把琴里面,不仅可以感受到秋妦对她这世界上唯一是她的另一半的关心与情感……亲手制作的诚意,秋妦更甚至是以自己的发丝替代琴弦,忍痛割下了一束长发制成此琴。
犹记得那时候,秋妦在生日的那一天,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捧着那完成的琴具给她时,父亲还因为太过震惊,勃然大怒要惩罚秋妦;自己哭着大喊不要,当场抢过一把剪刀把自己的一头长发给剪的乱七八糟,气得父亲大人七窍生烟呢!
一想到自己的那位孪生胞姊,冬佾就满脸开心的表情无法掩饰隐藏;这有多证明,秋妦在她心上的地位远远胜过其他人
“冬姑娘有一位这么关爱妳的胞姊,蓉华着实深感羡慕……”慕蓉华吶吶地开口道。
“慕小姐是独生女?”
“不,蓉华上有一位兄长……”慕蓉华慌乱地开口:“家兄名唤容英,平时也很疼我,只要我有求于他,只要他能力所及,他都会尽可能地满足我;蓉华很庆幸,能有这么一位疼爱我的兄长。”
“可为什么……”冬佾停下了脚步。在慕蓉华不解的眼光下,伸手轻抬起她的下巴,双眼直视着她的:“明明听起来就该幸福的事情,在妳的双眼里为什么却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慕蓉华狠狠一震,有些狼狈地回避开冬佾的眼光不敢跟她接触。“冬姑娘不嫌弃的话,请到寒舍用茶吧;晚点再来跟冬姑娘好好切磋一下琴艺,冬姑娘妳看如何?”
冬佾浅浅微笑着,也不说破:“劳烦小姐了。”
绿萼领着慕蓉华和冬佾进了厢房,备上焚香、素琴,吩咐一旁的婢女去准备招待客人用的茶点,然后转身出了厢房,顺手将门给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