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慕萱就这麽想著想著,累了,便去睡了。
中秋,并没有特别的月亮。
辛慕萱6
第六章
很累。累到不知道想干什麽,不知道该干什麽。
辛慕萱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冷漠的人,起码他也喜欢与人交谈,喜欢笑。可是,之後呢?
之後的孤寂,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
虽然他有家人,有朋友,也有喜欢的药草。
……
就这样,辛慕萱每天都让自己很忙碌,忙碌到到了晚上,再也没有精神去想太多。
就这样,一个月後,辛慕萱、林默、叶清岩开始了他们的江湖行。
也许会遇到什麽好事吧。林默、叶清岩这样想。
一段路程而已。辛慕萱带上他的瓶瓶罐罐,打算研究一种新药,打发无聊。
到了出发的那天,三人在悦己楼门前会合,出乎辛慕萱意料的,林默、叶清岩并没有带其它随从,只是各自牵了一匹马,带了一个包裹,佩著一把剑。二人衣著也都尽褪华丽,看上去还真像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
而这一年一直独来独往深居简出的辛慕萱,这次出游却不得不稍微摆一下庄主的架子──随从、护卫、马匹和其它杂物都要带得齐全。因为这次武林大会对无忧来说事关重大,而无忧怎麽说做的也多是黑道生意,新俞总部那边是不能轻易出面的,所以去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要从悦己楼调派,这些人自然是跟著辛慕萱一起出发。
在这些人中,有两个是当年经历过墨夜一战的原血惊寒里风临的师弟──徐然和沈环亭。像他们两个这样,最早跟著风临和辛慕萱开创无忧的人,现在都已经是无忧里的中流砥柱,负责各种不同的事务,徐然和沈环亭就是他们之中专门帮助辛慕萱打理无忧药庄药品生意的人。
徐然和沈环亭自小便对药草感兴趣,辛慕萱知道这些後,让二人跟在他身边,有时也会把自己想到的一些东西教给他们。因为徐沈二人在无忧里是年纪最小的,现在也只有十七岁,辛慕萱觉得他们就像是自己的学生,从不将他们当作随从看待。而徐然和沈环亭却是对辛慕萱极为敬仰,对於他们而言,辛慕萱不只是他们的老师,更是他们现在的庄主,是他们想要一生追随的人。
虽说这次有不少人一起出行,但一行人为了避免麻烦还是扮作从颜京前往新俞的药材商队。药材悦己楼有现成的,辛慕萱扮作商人,一身黑衣,一顶斗笠。然而,辛慕萱、林默、叶清岩,包括徐然和沈环亭,都是那种一眼望去便知不凡之人。这样一群人走在路上,无论他们多麽不想找麻烦,麻烦似乎都会自己找上门来。
……
……
“鲈鱼,补五脏,益筋骨,和肠胃,治水气,但多食易发疮患癖,其肝尤毒。”
秋末冬初,正是鲈鱼好时节。可是,面对一盘色白鲜香的清蒸鲈鱼,却悠悠然说出上面这番话的人,确实有些煞风景。
还好,与他同食之人均已习惯了。
林默哪里有听辛慕萱在说什麽,早就开始大快朵颐;叶清岩笑笑,埋头吃饭;而坐在隔壁桌的徐然和沈环亭,心中又默默回忆了一遍医书中关於鲈鱼的药用价值……
江湖行,真是各有各的乐趣。
……
美食美景,悠哉慢行,不觉已过了一月有余。
一路之上,欢欢笑笑。这条路辛慕萱已经不知走过多少次,这次却因同行之人的不同而有了不同的心境。走著走著,辛慕萱觉得,其实很多人一起出来玩儿,也挺有意思的。
然而,长久的风和日丽总会带来一场难以预测的风雨。这已经是他们见到的第四具尸体了,而且死因均是──中毒。
……
“庄主,人还没死,”徐然在检查“尸体”的时候,竟发现他还有呼吸。而且,这个人也跟那三具尸体一样,中了不知名的毒,但他们所中之毒却是各不相同。
此时众人的视线全都被倒在地上的那人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辛慕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而也正在此时,一个年轻却疲惫的声音从他们背後响起:“治不了就走开,让我来。”
那人边说,边向辛慕萱他们走来──洗得发白的淡黄布衫,一顶旧草帽,一个鼓囊囊的包裹,一张像他的声音一样,年轻秀气,却充满疲惫的脸。
那人在经过辛慕萱身边时,嘴角一弯,笑得莫名。然後,在中毒人身边蹲下,拿出随身带的银针,开始施针。而当他施针之时,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时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专注。
辛慕萱一直看著那人,没有说话,因此其它人也没有阻止那人奇怪的行为。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抬起头来,冲著辛慕萱说:“你身上带了环岭草吧。”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肯定。
辛慕萱仍旧没说什麽,拿出一个小瓶扔过去,瓶中装的正是制成药丸的环岭草。
其它人看著两人奇怪的举动,很多疑问,却不知道该问什麽。而这时,地上那人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於是,黄衣人站起身来,对辛慕萱笑笑,说:“蓝晴,见过师兄。”
……
辛慕萱对这个师弟的出现并没有太多的莫名其妙,因为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辛慕萱还是记得一件事的。
简单地说,当年影月族有一位神医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辛慕萱的母亲辛如月,一个是辛如月的师弟简灿。他们两个都是神医收留的孤儿,神医在辛如月十六岁那年去世了,而辛如月也在那年离开了大山。几年之後,有一天,简灿来找辛如月,当时辛慕萱七岁,而简灿身边有一个五岁的男孩,就是蓝晴。那个时候简灿为什麽会突然出现,辛慕萱不知道,就连同这些记忆,也是当蓝晴再度出现之後才苏醒起来。
如今这个人自称是蓝晴,辛慕萱是不怎麽怀疑的,因为他施针的手法是本门独有,而且只是经过自己身边便知自己身上带有什麽药材,更别说对於这等难解之毒治疗起来都是得心应手……他医药上的本领,绝不在自己之下。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辛慕萱问蓝晴:“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是啊,那麽多年都没有过联系,如果说蓝晴如今还能认得他,任谁也不会相信。
蓝晴耸耸肩,回答:“师父说你会走这条路去参加武林大会,让我带你去找他。”
“你师父现在哪里?”
“水天门。”
水天门,教主江碧涛,其门下的水天坊是江湖中最大也是最有名气的铸剑坊。而江碧涛不到而立之年,不仅拥有这麽大一个门派,而且本人武功极高又善於结交,江湖都传说他是下一任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
……
简灿,江碧涛。他们是什麽关系?令辛慕萱费解的还远不止这一点。
辛慕萱最近所制的毒,接的就是水天门的生意,而在路上他们遇到的那些中毒人,中的毒竟与辛慕萱制成送到水天门的毒很类似,只是毒性药稍弱一些,所以地上这个人还有一口气。
……
辛慕萱用极短的时间理了理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系。
似乎,要解开谜团,就只能去见见那个江碧涛了。
……
辛慕萱一行人到了新俞,在一家名叫天利的客栈住了下来,这时,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五天。
辛慕萱并不著急去水天门,这件事有太多疑点,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等待与风临的会合。蓝晴、江碧涛,包括可以算作他师叔的简灿,辛慕萱都还要先利用无忧的情报网好好调查一番。
林默和叶清岩一安顿下来之後就说要到处看看,辛慕萱相信以他们两个的见识和武功不会出什麽事,但还是派了几个手下暗中保护,毕竟,无忧在新俞还是有一定势力的。然後,过了不到一天时间,辛慕萱便从徐然手中拿到了他想要的情报。
真的是很简单,简单到没有任何问题,一切真相似乎都等同於表像,於是,辛慕萱知道,这正是问题所在。
蓝晴也随他们住在客栈里,辛慕萱再见他时,他已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杏黄衣衫──著实是一个英俊清朗的少年啊。辛慕萱虽然对蓝晴的突然出现还有疑惑,但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师弟──总是笑笑地,还有那麽一点点的自傲。
闲聊时,蓝晴对辛慕萱讲了他孤儿的身世、亦师亦父的简灿,简灿与江碧涛的交情,以及他们此次来水天门单纯访友的目的……辛慕萱都听在心里,没有说什麽。
晚上,不知在何处玩了一天的林叶二人兴高采烈地回到客栈,向辛慕萱讲著白天的见闻,然而,不知怎的,话题却忽然转到了颜夏身上。
这些年来,有意无意地,辛慕萱都在回避关於颜夏的一切消息,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听著那个很是幸福的故事──将要做父亲的颜夏近日也要陪怀孕的王妃来新俞呢,因为王妃的娘家就在这里。
昭王妃姓叶,名锦儿,是叶清岩的堂姐,其父现任礼部侍郎,颜夏这次陪妻回乡,是因为叶王妃喜欢新俞的气候,而且身在老家,更可以安心待产,大概不出意外的话,新年之前便是产期,而皇帝知道这件事後,特许颜夏留在新俞,直到孩子出生。颜夏成婚数年却一直无子,也难怪皇帝会如此看重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
闷。吐不出咽不下的难受。辛慕萱说,我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辛慕萱7
第七章
这个时节,在颜京已是初冬,尽显一片萧瑟;而在新俞,却连黄叶还难一见。辛慕萱走在没有多少人的街巷里,心狠沈很沈,沈到举步维艰。
颜夏……辛慕萱在心里唤起这个名字,脸上只有苦涩的笑容。辛慕萱笑自己放不下,许多事,关於那个人的许多事,可以逃避,却终要面对现实。
他和他,这一段似是而非的感情,早在开始时,便已结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时间可以变,爱恨可以变,而感情,却不是只要再次相遇,便可再次接续的。
可笑的是自己,想得透,做不到。
辛慕萱明白,这五年来,心中何尝没有过一丝期望?而再见颜夏时,又何尝没有过一丝甜蜜。
然而,就算抛却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五年,又岂是物非人非这麽简单?
他,不再是原来那个眼中只有他的夏哥哥;他,也不再纯真如昔。
……
辛慕萱走到了街巷尽头,那里有一家不大的酒肆,斜阳下,酒旗轻摆。辛慕萱走进去,直接拿了桌上的一坛酒,靠在门边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客官……那一坛不是酒,是水啊……”小二有些慌张地提醒著。
水……水又如何,一样可以让人醉。
辛慕萱喝完,把酒坛抛开,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靠在门边,闭著眼睛,什麽都不愿再想。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天已全黑。
该回客栈了。辛慕萱想著,准备离开。
“辛公子。”
似乎是在唤他。辛慕萱回头,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就站在他身後。
“辛公子,我家庄主有请,望您能过府一叙。”
“什麽庄?哪个庄主?”辛慕萱有些不耐,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清涟山庄,东方庄主。”
东方涟……辛慕萱觉得现在的他真的是很不清醒了,可是,东方涟为什麽会找上自己呢……
“好吧,前面带路。”
走一步算一步吧。辛慕萱还有些迷糊地,就跟著那小厮去了。
……
走了没多久,辛慕萱眼前出现了一个宅子,那宅子不大,也不起眼,估计是东方涟在新俞暂时的落脚地吧。
辛慕萱在厅里坐了一会儿之後,见到了那个只有十八岁的现任清涟山庄庄主──东方涟。
东方涟是清涟山庄的庄主,是因为东方仪已经死了。而且,除了无忧,没人知道东方仪是怎麽死的。
说实话,辛慕萱从当初一开始接触清涟山庄时就没怎麽把东方涟这个人放在心上,在他的记忆里,东方涟就是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性格懦弱,别人让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而如今,眼前这个少年,已变得高大挺拔,而依旧苍白瘦削的脸上,英挺的眉宇之间,已隐隐有著些许霸气。
看著辛慕萱有些惊讶的眼神,东方涟嘴角一勾,说了一句让辛慕萱清醒到发冷的话── “辛庄主不会认为,我对无忧这些年在清涟山庄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吧?”
……
……
辛慕萱清醒了,看著那抹戏谑的笑容,回之以不屑的一顾。
“那麽在下倒要请教东方庄主,无忧与清涟山庄,到底有何渊源?
辛慕萱知道,这些年无忧处事虽说不是天衣无缝,但若想找证据,也不是那麽容易。
果然,东方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脸上的笑容再扩大,却愈加冷漠地说:“辛庄主不必担忧,清涟山庄并不小气,不会因为这点事与无忧纠缠不清。”
辛慕萱听著,不露声色。
东方涟继续说:“我反而要感谢无忧,否则,清涟山庄庄主的位子,也还轮不到我。”
此时,辛慕萱不再感到惊讶,他已明白,东方涟从很早以前便极力掩盖锋芒,甚至,可以利用无忧,除去他的亲生父亲。
如此阴毒的心机,无论是出於什麽原因,都让辛慕萱心寒不已。但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东方涟到底想要什麽。
“东方庄主有什麽话,还望明言。”
“清涟山庄只不过想跟无忧做笔交易。”
“愿闻其详。”
“据我所知,无忧这些年来已然掌握了不少各门各派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我想要的,便是这些情报。”
“交易都是有来有往,无忧给你这些,又能得到什麽?”
“无忧的好处,便是不会出现不这麽做的坏处。”
“哼,无忧从不受制於人。”
“哈哈……”东方涟仿佛听到多麽可笑的事情一样,“不受制於人吗?无忧用不到五年时间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未免太顺利了一点……辛庄主从来都不曾疑惑吗?或者,只是太过自信了吧。”
辛慕萱听出东方涟话中有话,却不想因此而乱了心绪,但东方涟还是继续说:“这个宅子虽小,但内外布满了高手和机关,为了辛庄主的安全,就请您暂在此处休息,不要轻易走动。”
被软禁了吗?出门时甚至连剑都没有带在身边的辛慕萱叹了口气,心想,都说酒能误事,看来,喝水也不行啊……
……
辛慕萱没有理睬东方涟的威胁,他也不能理睬,他绝不会允许把自己困在这里,变成风临的负担。辛慕萱大步走出房门,不出所料地,立刻就被十几个身著黑衣之人围住,似乎无法前行一步。
东方涟自身武功不弱,而且在他接管清涟山庄後,网罗了无数江湖高手,他向来不吝惜钱财,所以那些人也乐於为其效力。虽然无忧让人闻风丧胆,但东方涟并不认为每天埋身药炉的辛慕萱会有多少杀人的本事,他便只是在一边悠闲地看,带著那不知含义的笑。
只是,他的笑很快就冻结了。
……
没有人知道辛慕萱手里何时夺过一把剑,没有人见过那麽快的身手。
而那些人,那些围住辛慕萱的人,很快变成了死人。
於是,他们也不会再有机会告诉别人,世上竟会有如此可怕的剑法。
……
现在,那柄剑,已抵住东方涟的咽喉。
然而,东方涟在此时,却已镇定下来。
他静静地看著辛慕萱,看著那个已经变得完全不同的人。
静谧、忧郁、甚至有些柔弱的眼睛,转瞬之间,射出的,竟是冰冷残酷至极的光芒──谁也无法否认,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是一个杀手。
而且,是东方涟见过的,最可怕的杀手。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麽江湖中没有任何关於辛慕萱武功的传闻,只因为,死人永远也无法说话了。
……
辛慕萱避开东方涟探究的眼神,右手撤回剑,左手随即点了东方涟的穴道。他不在意东方涟的死活,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离开。辛慕萱冷冷说一句:“告辞了”,便从大门走了出去,这时,已经没有人阻拦他了。
辛慕萱走出东方涟的宅子,强撑著又走到了先前那家酒肆,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向他,之後便陷入了黑暗。
第二次毒发。辛慕萱发现,在自己心绪不稳时最易引发毒性。
当辛慕萱醒来时,知道已经身在客栈,应该是那时在酒肆见到的蓝晴把自己送回来的。而他一睁眼,正对上的,却是风临愤怒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