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食指回扣扳机,冬谨死死盯着他的脸,然后迅雷不及掩耳般往后一躺,抬脚踢开血轩握枪的手。血轩毫不迟疑地反击,一个侧旋劈下冬谨的腿,然后狠狠地踩在冬谨伤口上。冬谨抵死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和墨龙帮斗,你太嫩了。”血轩想想,改口,“啊,不,应该说是曾经的墨龙帮。”
冬谨没说话,他的失血有些危险。而且他不知血轩意指什么,就他所知,墨龙帮位于五大极道之列,并的确是以搏击暗杀见长,只是??????
将近三十年前,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武艺帮派就衰败了,至今未能恢复。
血轩是墨龙帮的人吗?
他想重振墨龙帮?还是说??????墨龙帮的衰落与他有关?
冬谨未能理清的思路被血轩高举的黑枪打断,而千钧一发之时,血轩的射击又被一声‘老板’打断。
血轩直起身子,看着身后喊着自己的手下。
“什么事?”
“那个人,要干掉吗?”手下抬抬枪,血轩顺过去看到了一个两手空空,正向他走来的人。
“第七分部警员,梁峻。”梁峻自报家门。血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挥手让几个从车里出来的手下收好枪,“我们来谈个条件,血先生。时间紧迫,干脆人做干脆事。你把冬谨给我,我让你的儿子乖乖跟你走。”
血轩笑笑:“你说乖乖?”
“对,乖乖。”梁峻走到车的另一边,慢慢地拔出枪,然后打碎车玻璃,再朝车中的安全气囊开了一枪。安全气囊开始漏气,紫鳞终于能活动了。梁峻从破窗伸手进去打开自动上锁的车门,把紫鳞拉了出来,“怎样,血先生?”
“呵,有意思。”血轩弯腰扯起冬谨。紫鳞一动不动地看着冬谨血色的衣衫,修长的十指深深扎进掌心。
“??????梁峻,你不是人!!!”冬谨虚弱地挣扎。
“我别无选择,冬谨。”梁峻看了一眼他,转向血轩,“血先生,你想要个听话的儿子,我想要个朋友,咱俩扯平。”
“成交。”
“梁峻!!??????你要真是朋友——你带紫鳞走!!!”
“交易开始,血先生。”
“OK.”血轩推开冬谨,梁峻伸手接住他,然后将一直注视着他的紫鳞也推了出去。
冬谨用带血的手拉住紫鳞,他们的目光只对视了那么一刹那,冬谨就软下去了——梁峻给了他一手刀。
“血先生果然干脆。”梁峻将冬谨打横抱起,“后会有期。”
“但愿。”血轩假假惺惺地笑着。
一直沉默着的紫鳞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答应我他会活着!!”
梁峻看他一眼。
“他会。”
然后他将冬谨抱上自己的车,向最近的医院驶去。
紫鳞一直看到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血轩拍拍身上的血迹,自顾自地走回手下身旁。紫鳞转身,上了和血轩不同的黑车。
“老板??????”
“由他吧,他会学乖的。”血轩坐回车中,命令司机开车。
被遗落的雪白色小车,孤零零地停在草地上。车上的手机不停震动,但已经不会有人去接它了。
仿佛有预谋般,天气逆转,狂风大作。天气预报所说的最后一场雷雨,已经在无人的地方悄然酝酿,只需安静等待,骇人的暴雨就会到来。
黄婷婷放下手机。
她皱紧眉头,抬眼看了一下冬林的照片。别出事,别出事??????她无力地祈祷着,千万别出事啊??????
此时的陆云亭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敞开的文件夹中赫然放着两张照片。那是两个女孩。原本只有黑白两色的照片经过长久岁月的打磨,现在已是微微发黄,但尽管如此,仍不难看出两位花季少女都有着令人惊叹的佼好容颜。
紫鳞呆然地坐着,视线没有焦距。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的软弱和痛苦只出现了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他的脸冰冷起来,为自己建起一道隔离所有人的高墙。
医院里弥漫着厚重的消毒水味,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梁峻坐在椅子上,微微闭眼,等待医生的消息。手术室大门禁闭,红灯幽亮,四周来往的人在空旷的瓷糅走廊上踏出回响,遥远得宛如地狱的声音。
冬谨的心跳正在减弱,但注射了麻药的他当然不知晓。
雨滴砸在道旁的树尖上,然后它成群结队的同伴们哗啦奔涌。雷声大作,尚好的阴爽天气刹那间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每个人都似乎支离破碎。
三天后,冬谨清醒过来。
他整开眼睛,窗外依然是不停歇的大雨,有些泛旧的雨声让冬谨知道它们已经下了很久了。冬谨偏过头,看到了也整着眼睛注视自己的人。他的母亲。
然后感知力恢复,铺天盖地来的,是疼痛。
“医生以为抢救不过来了,因为你失血过多。”
黄婷婷伸手摸着冬谨的发丝,冬谨看到她头上新长的白发。
“??????是吗。”几天不用的声带发出干涩的声音,“让你担心了??????”
黄婷婷疲惫地笑笑:“你爸才叫我担心得多呢,你可别学他。”
冬谨也想笑笑,但他做不到。
黄婷婷轻叹了一下,问:“要喝汤吗?”
“??????汤?”
“鸡汤,家里做的,刚拿过来,还保着温呢!”
“这么巧?”
“巧什么呀,我都做了三天了。”黄婷婷说,“就等着你醒。人家做手术,两个小时就睁眼了,可你一躺就是三天!”
“??????抱歉,妈妈。”
“前面两个字有些多余。小谨,妈身体不好,这点遗传给你了,再加上生你时妈难产,你难免有些其他人没有的毛病,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妈妈。”
“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这不是你能控制的??????”
“但有些事,我明明有说出来的权利??????”黄婷婷看着冬谨的眼睛。
冬谨安静了。
“你已经尽力了,我的孩子。只是还不行??????你现在还赢不了他??????但总有一天,小谨,总有一天!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
“妈妈,他到底是谁?”话题被挑起,再也忍不住的冬谨开口问,“??????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总部放弃了我们,总部明明可以帮助我们的,可是没有!——这是为什么!?——你都知道对不对?——对不对!?”冬谨撑起上半身,突然一阵眩晕,黄婷婷忙过来扶好他,让他靠在枕头上。
“??????我很抱歉,小谨。”黄婷婷只能说出这句话。
冬谨闭上眼睛。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他已经失去紫鳞了,他失去紫鳞了!他要真相,他要紫鳞!!
“??????不能说吗?”
“不,我会说。”黄婷婷叹气,“我已经把我的孩子们害成这样了,无论如何我都会说。”
“全部告诉我。”
“??????我知道。只是全部有些长。”
“没关系,我大概还要在医院躺上几十天呢。”
黄婷婷笑笑:“差不多吧,医生是说两个月。”然后她靠在软软的椅背上,安静了一下,轻声说,“血轩??????是个野心很大的人。
“血轩非常聪明,聪明到一种病态的自负。他的父亲从事走私活动,他的母亲为了钱,生下他后勒索了一大笔,跟别的人跑了。所以他从小就懂得什么叫黑吃黑,什么才是绝对的权力。他不相信爱,因为本应该无条件爱他的母亲生下他就是为了舍弃他。他只相信钱,和力量。他想做那种人,那种呼风唤雨的人。他的父亲看出他非常机灵,所以就把他交给了王仪。”
“——王仪!?”
冬谨下意识说了出来,“就是他吗?王仪唯一的弟子!?”
冬谨知道王仪,他是香港的千王,出千绝无失手,而且凭着他与黑帮几位元首的交情,放出惊人的高利贷,让赌徒倾家荡产,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彻底沦落。所以王仪是让香港及其接壤地皮条生意和暴力事件剧增的罪魁祸首之一。说他第一步冲击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和道德也不为过。
王仪是被国际刑警击毙的,他的弟子却逃了。那是他唯一的弟子,他所有罪恶的传承者和散布者。
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个弟子,听说见过他的,若是活着,就是成了忠心耿耿的手下;若是死了,就是海里的一堆饲料。
而冬谨,和他碰面了。
“是的,就是血轩。”黄婷婷点点头,“王仪非常欣赏血轩的性格,那种把狠做绝了的性格,还有他过人的头脑。王仪之所以不收弟子,是因为他有所有道上人都有的特点:不信任。他对什么都不信任,所以要传,他也要传一个同样怀疑这个世界的人,并且保证他这辈子永远生活在和自己一样深的泥沼中。
“血轩出现了,完全符合他的想法,而且他还小,要塑造成什么样全凭王仪喜欢。这么好的继承者,王仪不会错过的。”
“他教授那些世界观人生观给他?”
“当然。再加上出千的技艺,还有做生意一本万利的捷径。
“王仪一直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他能文不能武。他去哪都有保镖跟着,他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完美,所以他把血轩力推给了墨龙帮当时的帮主——谢猖。”
“??????原来他真的是墨龙帮的人!”
“曾经是。”
“??????墨龙帮的崩溃和他有关系,是吗?”
“不是有关系,而是??????是他击垮了墨龙帮。他叛变了。”
“原来是他??????可是为什么呢?他想当帮主?”
“他不想。”黄婷婷看看窗外,说,“只是想证明自己。”
“用击垮一个帮派来证明自己?”
“对。一个帮派。一个曾经位列五大极道的帮派,一个以攻击搏斗杀嗜见长的帮派。他毁了墨龙帮,成了自己。”
“墨龙帮怎么会败在一个人手上?”
“墨龙帮里的人有很明显的一个特征:能打的不聪明,聪明的不会打。所以墨龙帮中规矩定得很严,出谋划策的在一起,行动的在一起,就是这种形式让它们一步步走上当初的辉煌。血轩破坏了这种形式,用王仪教给他的方法。”
“??????我知道了,那些人好赌!”
“世界上所有人都好赌,小谨。赌,永远是双方对抗中最重要的一环,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的对手是谁。你父亲曾经告诉过我,掌握一招就可以掌握天下的,赌永远在第一位。”黄婷婷摇摇头,说,“他怎么赌,我不知道,他用什么赌,我不知道。但他的确是让墨龙帮开始了无终止的内讧。然后他再做点手脚,整个墨龙帮就这样毁了。”
“??????他对聪明的人用武力,对能打的人用技巧??????是这样吗?”
“是的。”
“??????那后来呢?他另起炉灶了?”
“没有。
“他知道一个帮派,有盛必会有衰。所以他只是隐匿起来,由仅仅几个能直接接触他的人来下达命令,从事活动。他几乎不露面,他做事阴狠,手下一旦有人动二想之心,都会死于非命。所以跟着他的,不是忠心耿耿,就是不敢造次。
“他的名号根本没人听说过,但他的组织却日益庞大,他所涉及的活动覆盖所有黑帮,就连在白道他也是有权有势。香港超过四分之一的黑钱都会落入他的口袋。
“那些人,百姓也好富豪也好,甚至官吏庸警,要多少有多少——被他抓住把柄的,想与他合作的,肯为他拼命的??????总之,这个无人知晓的人,叱咤了他的乾坤。
“所以??????爸爸接手的就是他的案子?”
“没有错。”想起冬林,黄婷婷又沉默一下,然后开口说,“血轩的野心是无法满足的,他的算盘打进了内陆。但他显然操之过急,让国际组查到了蛛丝马迹,所以你爸就这样卷进来了。”
“那你呢,妈妈?你怎么卷进来的?”
“??????这有一点??????糟糕。”黄婷婷微微吸了一口气,很努力地冲冬谨笑笑,才接着说,“为了掩人耳目,你爸带我到香港度假。当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任务,但当他问我是否肯陪他一起去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我想帮助他。”
“你们接触血轩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接触,但我没有??????我一直没有见过血轩,除了在照片上。”
“那他是怎么知道??????”
“听我说完,孩子。”黄婷婷的笑容隐去了,冬谨可以看到她脸上有着痛苦,“他带我到血轩名下最大的夜总会跳舞。快到半夜的时候,他离席去查摇头丸的下落,我一个人在喝他给我点的果汁。”
“那时候就知道你不能喝酒了?”
“老早就知道了,出去应酬,酒都他喝的!”
“遗传到你了,弄得你儿子我也不能喝酒。”
两个人终于放松了点,轻笑起来。
“后来??????意外就那样发生了。他去和服务生讲话,我一个人坐着。这时有人来和我搭讪,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会显得很奇怪,所以我和他跳了两支舞。”
“那又怎么样?”
“他爱上我了,小谨。”黄婷婷脸上的笑染上了苦涩,“他想要我的号码,他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我。”
“??????他是谁?”
“他姓何,叫何琼,是血轩最信任的亲信。”
“所以??????”
“所以,我卷进来了。”黄婷婷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你爸认出了他,马上向上级汇报。上级官员让陆云亭出面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等等??????”冬谨握住黄婷婷的手,“他们告诉你要你去做??????做事?做什么事!?——他们让你做什么事!?”
黄婷婷没有开口,她说不出来。
“他们没有让你??????你没有??????他们不会——”冬谨的心突然发凉。
两个人安静地看着对方,最后,黄婷婷打破了沉默。
“是。我和他上床了。不止一次。”
冬谨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他们不能??????”
“否则我得不到情报!”
“——那爸爸呢?——爸爸呢!?”
“他气疯了??????他不允许,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软禁了他,他们让我以为他也是答应的,所以不敢回来见我!我不想当他的负担,我想如果他答应了我不会怪他??????但是??????”
“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妈,你是陆先生的女儿——你是他女儿!!”
“他女儿?”黄婷婷闭上眼睛,促笑一声,说,“他女儿又怎么样?他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给他生了男孩!——两个女儿,一个死,一个在这。两个孙子,一个走,一个也在这。”
“??????妈妈???????你有姐妹!?”
“我有。她叫黄云云,跟我母亲走了。十五年前我们再见,她换了姓,叫陈云云。”
冬谨的脑袋仿佛炸开了。
“——陈??????陈阿姨!!?”
“对。小鳞的母亲。”黄婷婷点头。
原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必要。至少那个时候没有必要!”
“——什么才叫没有必要!?——我已经失去紫鳞了——我已经失去他了,妈!!这还叫没有必要!?”
“躺好,小谨,你不能动——”
“紫鳞——紫鳞在哪?——他在哪!?——那个人在哪!!你知道对不对,告诉我——”
“我不知道!”黄婷婷说。
“——请保持安静!”路过的护士有些愠怒地敲敲门。
黄婷婷道了声不好意思,安静下来。冬谨也无力地倒回床上,伤口想必是裂开了,要命地疼。
“??????我很抱歉,小谨??????”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黄婷婷说,“你听我说,我弄到了情报,让第三大队几乎击垮血轩的势力。血轩回到香港蛰伏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放出了毒话,他说,他一定会让我们家破人亡!”
冬谨看着黄婷婷,一句话也不说。
“五年后,我生下了你,我为你起了谨字,就是希望你出生的福气能保佑你父亲万事小心!??????那段时期,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你八岁那年,血轩东山再起。他从我这边下手,他害死了我的母亲,绑架了我的妹妹。他让我妹妹爱上他,他想以牙还牙。但是我妹妹没有背叛我??????她和我一样,继承了我们父亲的秉性。血轩一怒之下想杀了她,是你爸冒险将她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