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丽”为人生第一真谛的米利利姆,时刻都严谨地保持着外表和行动上的完美无缺。即使面对生死存亡的战斗,脑子排在第一位的也只有“美丽的战斗”或者“美丽的死去”。他位列第六这样靠后的排名,有一部分原因是“讨厌和丑陋的人对决”而放弃战斗得来的。
“不管怎么说,痛痛快快打一场就对了!”杜乌玛甩了下琥珀色的波浪卷发,又拧起了眉头,“更何况,他竟然敢让我家的沙利叶吃那么多苦头!我绝饶不了他!”
杜乌玛与沙利叶,是一卵双生的双胞胎兄妹。因为从小与负气的母亲一起离开了卡因姆家,因而并没有冠上卡因姆的姓氏。除了母亲之外,温柔善良的沙利叶是杜乌玛最喜爱的人。
“最重要的是,怎样从路西菲尔那里拿回沙利叶的‘匙’。”乌兰交叉着双臂,面带疲惫。“他最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再拖下去,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哼,还不是你的疏忽!”杜乌玛脸色阴沉地看向乌兰,“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把他给你!”
“要教训我也等这一切结束吧。”懒得跟这个前妻斗嘴,乌兰揉着额头。“说起来,对方的先发大将也许就是菲利斯哦……撒旦王,你打算如何?”
“我会夺回来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巴尔贝利特,轻轻地开口。
“那个白痴老弟,就给他一点教训好了!巴尔你用不着客气!”在对菲利斯的态度上,杜乌玛难得的和乌兰保持一致。
默默地点头,巴尔贝利特再也不发一言。
从上次惹小乘生气之后过了好几天,凌子信发觉小乘和初光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具体说起来,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可就是觉得不对劲。初光虽然一直对小乘小心翼翼,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像把目光粘在小乘身上似的,绝不看小乘以外的事物。
“你平时看起来笨笨的,怎么这种时候这么敏锐呢?”趁着初光和阿克都不在,被凌子信问起来的时候,小乘苦笑。
“……我跟他睡过了。”
凌子信“哦”了一声,“你喜欢他?”
小乘转头看他,“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
小乘一愣,继而笑了,“也对。”点燃了一支烟,往破旧的沙发上一倒,“喜欢……?我不知道。”
他摇头,一脸困扰的样子,“真的不知道。他心里有别人,我也……照说他那种个性应该不会答应我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答应什么?”
“跟我上床!”小乘白了他一眼,继续抽烟。“找不到别人,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做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呗!”
小乘扑嗤嗤笑出来,“你的心思真单纯,我真羡慕你!”
这个时候小乘的笑容,和那时的阿墨一样,让凌子信看不懂。
“哎,你觉得,初光这个人……怎么样?”
凌子信皱眉,歪着头想了很久,说:“笨蛋。”
小乘爆发出一连串“哦哈哈哈哈”的笑声,从沙发上滚到地上还笑个不停,连眼泪都出来了。凌子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跟着傻乎乎地笑。
“太,太精辟了!”小乘捂着肚子,抹去眼角的泪花,“子信你太厉害了!一语中的!!!”
一直到笑不动了,小乘把头靠在凌子信腿上,“子信,其实……我们哪一个都不聪明。没有人能聪明一辈子,总是在这样那样的时刻——会笨一次。这一笨,就笨到死。”
凌子信其实并不很明白小乘的话,确切地说,是他不想明白。直觉告诉他,还是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比较好,什么都明白了,反而会觉得苦恼。
抱着小花从阿墨那里回来,小乘中途被阿克拉去找初光,凌子信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家走。
街上很热闹,因为快要到圣诞了。四处都是红红绿绿、装饰一新的店铺和门面,五彩缤纷的小挂灯在圣诞树上闪耀,包装永远胜过内容的礼物盒堆在树下。
初光曾经问过“什么是圣诞”,小乘仔细地回答了一遍,初光抱着胳膊很生气地说:“胡扯,我和那个人都不是在这一天生的!何况那时候连记年都没有,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虽然这么说,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地跟小乘一起去买圣诞树。
路边装扮成圣诞老人的打工仔,把手里最后一个气球给了他,凌子信高兴地接过来,拴在小花的胳膊上。
小花一直用爪子去抓那根线,抓一路都抓不腻。嘻嘻笑着看它玩,凌子信登上通往自家的铁制楼梯。
“啊。”
曾经见过一面的男人,静静地靠在栏杆上。看到他的一瞬间,挪动脚步走过来。
“你又来找小乘呀?”
男人抿了抿嘴唇,微微晃动着头颅,不像点头也不像摇头。
“要进去等吗?”
“不,在这儿就好。”
“是吗?”凌子信耸耸肩,打开门要进去,却被男人抓住了胳膊。
“能……陪我一下吗?一会儿就好。”
男人祈求似的目光,不知为何让凌子信有一瞬间觉得好难过。于是点点头,挨着男人在栏杆上靠着。
原本就不认识,本身也不善言辞,男人不开口的话,凌子信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就一直默默地站着。
有风吹过,呼啦啦翻起男人的衣摆和凌子信的头发。
男人向他伸手,凌子信敏捷地躲开,男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头发……”
凌子信看见男人失望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错事,粗鲁地把头发揶到耳后,露出手腕上的黄铜色钥匙。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的钥匙,可是就是不想摘掉。
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怀里钻出来的小花,带着个气球拼命地抓男人的外套。
“小花,别胡闹!”歉然地看了男人一眼,希望他没生气,凌子信把小花的爪子拽回来。
男人只是盯着小花,闷闷地说,“它不叫小花。”
“嗯?”
“他叫肥猫。”
凌子信哈哈笑起来,“胡说!它一点也不肥呀,刚来的时候瘦得像柴火杆儿一样!”
“以前很肥的。”
“你认识它?”凌子信把猫举起来,小花冲男人喵喵直叫。
男人迟疑了半天,点点头。
“哎呀,那你认识它的主人吧?要我把它还回去吗?”
“不,不用……它的主人……”男人艰涩地开口,“已经不在了……”
“哦……”虽然对原主人很失礼,但凌子信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哎,对了!”想起什么似的,凌子信从衣兜里翻出一个苹果,是阿墨给的。用外套擦了擦,递给男人,“给!答谢你上次给我的手帕。”
男人的表情柔和起来,摇了摇头,“你吃吧……”
嫌脏吗?凌子信再次扯起衣服好好擦了一遍,连梗生长的地方都抠进去擦。
“很干净的,吃吧!”
男人不回答,像忘记了怎么说话一般,用迷恋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幽深的湖水一样深不见底,却荡漾着温柔的光芒,凌子信一时看得呆了。
“一人一半吧。”男人把苹果掰成两半,把大的那瓣递给他。
于是两人在寒风中静静地啃苹果。
凌子信先吃完,转身把果核朝楼下那没盖的垃圾筒一丢,“咻”的一声正中目标。男人也学他,轻轻松松抛进去。
“好准——!”凌子信向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男人也不自觉地笑开了,这一笑不要紧,凌子信又呆掉了。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眉,眼,鼻子,嘴唇,没有一样不好看。凌子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好看”。
笑起来……该怎么说呢?
倾国倾城?
这好像是形容女孩子的,可是放在他这个男人身上竟然一点儿也不过分。
“你应该常常笑!”
男人听了他的话,就一直努力地保持着笑容,可是渐渐地便撑不下去了。
忽然间就被悲伤笼罩了眼眸,悲伤得马上就要哭出来。
“希达……!”
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刚想问希达是谁,凌子信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跌在男人怀里。
他还是那么瘦,抱在怀里一下子就环住了。
纤细的脖颈间,有自己熟悉的味道。从小时候到现在,从来都没变过的味道。
巴尔贝利特颤巍巍地,吻上他的嘴唇。
“最后一次……希达,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他的天使一点都没有变。
仔仔细细擦苹果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告诉他“很干净”的样子,和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的确,希达从未改变过。
不管自己是囚犯还是君主,不管自己做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希达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从没改变过爱着自己的这个事实。
巴尔贝利特现在,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
深刻到让他觉得身体都在发抖。
把他放在小乘家那张老旧的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乌黑的头发散在脸颊上,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的希达原来是金发的。像最纯粹的黄金一样闪闪发光的金色,比太阳还要更漂亮。还有他闭着的双眼,在变成和自己一样的黑眼珠之前,原本是像最幽静的湖水一样的碧蓝色。
一想到希达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巴尔贝利特从心底里开始颤栗起来。
“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呢?希达……”
这样的喃喃自语,他的天使现在听不见,当然也无法回答他。
可是巴尔贝利特知道,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
对于希达而言,爱着巴尔贝利特这件事,是贯穿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生活的全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单纯到令人觉得恐怖。
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和迟疑,这样爱着自己的希达,让巴尔贝利特觉得羞愧得无以复加。
“希达,我并没有你那么坚强,所以请你好好活着……”
和希达与爱同生同亡的观念不一样,巴尔贝利特做不到看着他一点点死去却不阻止。
“希达,听我的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再一次亲他的嘴唇,巴尔贝利特灌注了所有的思念,最后一次吻他的天使。
“嗯?”初光在楼下察觉到了并不陌生的气息。
黑发黑衣的男人正从阶梯上缓缓走下来。身边的小乘刚要发作,初光捏了捏他的手掌,示意他先忍耐一下。
从男人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终于到了最后的最后。
“开始了吗?”初光问道。
男人点点头。所有一切结束的开始,就要展开了。
“请你,遵守诺言。”
“用我,所有光明之父——之名义向你起誓。”初光以在小乘面前从来没有显现过威严之姿,郑重对巴尔贝利特说。
男人得到了答复,深深地看了一眼希达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小乘挣脱了初光的手,打了下他的手背。
“意思是……他将再也不会出现。”
“是吗?”小乘表现出嘲讽、悲苦、无奈等等的复杂表情,“但愿他不要再出现。”
进入上界的一瞬间,巴尔贝利特恢复成长发尖耳,身披铠甲的魔王姿态,向着属于他的战场急速飞去。
在上界广袤的平原上,混沌海的外围,分别以路西菲尔和巴尔贝利特为首的天使与恶魔的部队,正在进行激烈的交战。
这是已经许久不曾交锋过的光与暗的激烈战争——上界的最终之战。
杜乌玛为首的左翼,带领着自己的部队突进天使军团,米利利姆的右翼则保持着自己弧形的队形,作为杜乌玛的后盾。
当光与暗两方人马混杂在一起时,惊天动地的吼声响彻云霄。
在这个混乱的战场上却意外地有一处小而安静的战圈,像被隔离的一处小小封闭空间一样,处于中心的二人,对周围的嘶鸣声不为所动,静静地站立着。
巴尔贝利特。
米菲斯特菲利斯。
“我不想说什么……总之,打一架就对啦~!”昔日的好友仍不改往日作风,笑嘻嘻地对自己说。
“嗯。”面对一派轻松的菲利斯,巴尔贝利特也如往常一般淡淡地以微笑回应。
“真是,你太奸诈啦~我会为你那闭月羞花的笑容而分神的哟~!好友!”
尾音还未落地,脸上犹带着笑意的菲利斯,拔剑跃起。
前撒旦王与战神,双剑相交,瞬间迸发出强烈斗气,在激起的尘土和烟雾中间,两人不带一丝一毫空隙地攻击着对方。
双方都是兼俱力量与技巧的高手,并且熟悉对方的招式与战斗方式,在打斗的初期,根本无法分出胜负。
随着这种胶着状态的延续,菲利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我的美人!你的动作变迟钝了!”一改悠闲调侃的作风,菲利斯几乎是怒吼般说出这句话。
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巴尔贝利特欲擒故纵的战术,的确是他的力量变弱了。
明明自己,都已经做好了要死在他剑下的准备。
从小到大,两个人力量上的差距虽然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一直在不断地缩小,无论能够在他千变万化,几乎毫无破绽的剑下坚持多久,最后无一例外,自己都会败在巴尔贝利特的手中。
他的美人,非常强大。是最纯粹的暗之子民,是最强悍的帝王。
“巴尔贝利特……!你做了什么事!!”再也无法像好友那样保持冷静,即使是在战场上,互相敌对的状态下,长久以来的相知相惜也让菲利斯对巴尔贝利特的变化感到痛心。
“做了必须要做的事……”巴尔贝利特缓缓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友人,“就像你一样。”
“你……”的确,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也无法对他指责什么。菲利斯脸上的怒气渐渐转为无奈的苦笑,“我真的,会杀了你哟。”
剑尖指向好友那端丽无双的脸孔。
巴尔贝利特的脸上,又一次露出微笑。
像下定决心之后敲响的预备铃声一样,两人再度战在一起。
另一方面,渐渐深入敌军的杜乌玛,突然抽身而退,挥舞着手中与她身形十分不相称的华丽大刀,大喝一声:“撤退————!”
得到讯号的部下们,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队形,在米利利姆的队伍从两方掩护之下,迅速撤退。
而正在激战的巴尔贝利特和菲利斯,同样以巴尔贝利特的突然退出而告终。
“这算什么……?”远远观战的路西菲尔交叉着双手,微微侧着头问。“难道是所谓‘诱敌深入’的战术吗?”
“陛下。”伊扎雷恭敬地弯下身体。“下一步您要如何做?”
“嗯……算了……”路西菲尔懒洋洋地挥了下手,“让他们去吧。撤退,修整。”
“是的,陛下。”部下领命而去。
单手支撑着下颌,路西菲尔闭上了双目。
远处的兵戈之声似乎丝毫没有进入他的耳朵。这样悠闲自若的神情根本不适合如今他所处的形势,可是说胸有成竹也好,或者说毫不关心也好,他完全不打算耗费过多的精力在这场战争上。
这场战役,虽然必要,但并没有那么重要。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只是走向他所想的那个必然结果的一步而已。
“最后的最后啊,快点到来吧……”
风里带着尘沙,毫无偏袒地拂过每个人的面颊。
仿佛与已经暗沉的黑夜融为一体,巴尔贝利特和弓箭手静静地伫立在山顶。
他的脚下,是一道狭长的山谷,如瓶颈般入口窄而腹道宽。杜乌玛与米利利姆分别带领少数的精兵把守左右关口。
“这下,乌兰大概会发脾气吧……”
耳边小小的传声石里,传出杜乌玛清脆的声音。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我真迫不及待想看他们俩拔剑相向的样子了!”
巴尔贝利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唉呀……”米利利姆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一个是你的亲生弟弟,一个是你的前夫,这两人打起来的话你难道不头疼吗?”
“哈!头疼的话我就不是杜乌玛了!”
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杜乌玛爽朗的笑脸和自豪的神情。
“嘘……来了!”
短暂的交谈,以巴尔贝利特的提醒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