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鹰羽没有搭腔,但是脸上又浮现出浅浅的笑容。每次看见凌子信的笑脸,自己的心情就不可思议地轻松起来,这让他越来越发觉到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依恋。
吹干的时候肥猫终于不再挣扎,大概是觉得那热风很舒服,任吹风机轰轰地吵着,自己在身上的毛干得差不多时睡了过去。
身上湿得像自己也洗了一次澡的凌子信,拉着情况好不到哪里的慕鹰羽,在肥猫之后占据了浴室的水龙头。
“我帮你洗头发好吗?”凌子信举着洗发液非常期待的问道。
慕鹰羽看了看他手里的白色物体,笑着说了一句,“可不要和刚才的沐浴乳弄错啊!”说完转身去调莲蓬头的出水强度。
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凌子信瞪着大眼睛怔住了的样子。
“不……不会再弄错了……”
慕鹰羽没有在意他为什么说“再”,闭上眼睛躺在浴盆里,让坐在浴缸边缘的凌子信的十指轻柔地在自己发间穿梭。
冲去白色的泡沫,凌子信在他头顶亲了一下,“……我喜欢你的黑头发。”
“你的头发不也是黑色的?”
“……”面对男人的疑问,凌子信只是沉默着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对方的湿发。好半天才用眷恋似的语气说道,“那不一样,我还是喜欢你的……”
那个人极少发脾气,与其说他是脾气好,还不如说是比普通人神经迟钝了好几倍。是那种等到东西砸到头上好半天才晓得说一句“有东西掉下来了”的家伙;是那种刺客的剑尖指到了自己的喉咙,才发觉“原来他要杀我”而想起应该要躲闪的家伙。
可是这样的男人,不管在自视甚高的天界还是高手如云的地狱,都没有人敢小看他。
只要一瞬间就够了——无论那想要他命的利器是在喉咙、心脏还是脑子,哪怕已经稍微陷进了他的皮肤——也足够让他将对手秒杀。
大多数人,都被他那出众的外貌和颠倒众生的微笑给迷惑了,其中也包括自己——棕色卷发的恶魔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然而那只是为了掩盖他的迟钝而无意义地傻笑而已。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静静地发呆,完全不理会周遭的世界有多么惊天动地。
也许他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默默地见证着天地的所有异变吧?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深埋着其他人无法探知的真相。
除了多变的光之子,他是最难看透的一个人。永远一副呆然的表情,永远谜一样的心思。即使他曾经说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也没有把哪怕一点儿的秘密说给自己听,就这样留下一大堆的谜团和因为他唯一一次大发雷霆而破烂不堪的上界选择了消失。
“真是任性的人啊……”恶魔再一次露出苦笑,搔了搔有短短胡茬的下巴,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流。
昨天那一瞬间强大的气,应该也有别的恶魔感应到了。同属性的人要追踪起来并不是难事,可是这个家伙把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太彻底,简直就像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恶魔殊地皱起了浓密的眉毛。
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不是有句话说,“要隐藏一片叶子,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反过来想,如果要隐身于人类世界里,最好的方法就是变成一个人类。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做?上界的生物和人类不同,他们寻找一个人的方法是靠对方身上的“气”,只要感应到哪里有属性相同的气息,就可以很快地缩小并锁定寻找的范围。不过前提是那个人身上散发的气不会消失。
若要做得彻底,完全抛弃掉原有的身份,让自己根本不会被别人辨认出来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忘记自己是谁,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而生存着。
“记忆封锁……!?”恶魔咬紧了牙关,“巴尔贝利特!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卡利利多尔斯一边抱怨着酒店的床太不舒服影响自己的睡眠直接导致皮肤不好,一边走出了电梯,一直和自己结伴的恶魔菲利斯正在一楼咖啡厅靠窗的座位那里沉思。
天使不屑地哼了一声,“即使摆出那么正经的表情,也还是不如巴尔贝利特大人万分之一的美貌”——他是这样想的。
菲利斯长得并不难看,甚至相当英俊。只是有点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形象和没心没肺的举动配在一起,在有洁癖的卡利利多尔斯眼里连“那位大人”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了。
“喂!你在想什么?”卡利利多尔斯踢了一下他坐着的椅子,“去吃早饭了……你想饿死本大人吗?!”
“我在想……如果大人你穿上那款裙子一定比她漂亮一百倍。”菲利斯眼睛一直盯着玻璃窗外面。
“哼,那是当然的了!!!就凭人类的姿色怎么能……!?”傲然地抚着自己头发的天使,突然停下了手的动作。“你刚才——说了‘裙子’吧?”
“您听错了,没有的事。”菲利斯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
的确容貌比女性还要出色得多的天使大人,再一次被同伴的举动气得浑身哆嗦,形象全无。追着菲利斯先自己一步踏出酒店的身影,卡利利多尔斯疾步想要窜到他的前头,却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对方宽厚的背部。
“你干什么突然停下来?!撞到本大人的鼻子了你知不知道?!”用力地捶打着对方的背,卡利利多尔斯捂着自己的脸气急败坏地叫。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想说“怎么可能会没事”的卡利利多尔斯,却发现菲利斯根本不是在对自己说话。恶魔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一个橙子,递给了方才从转角冲出来和自己撞到一起的年轻人。
提着购物袋的年轻人没有接,缓缓地后退了几步盯着菲利斯的脸孔。
觉得奇怪的菲利斯疑惑地看着黑发青年,却在一瞬间僵硬了脸部的线条。
“你是……他身边的那个……天呐!”恶魔发出了惊讶的低语。
“菲利斯!你还没有跟我道歉……!!!”从恶魔身后跳出来的卡利利多尔斯,暴怒地揪住对方的衣领。年轻人看见卡利利多尔斯的瞬间,转身飞快地以人类无法比拟的速度跑开。敏感地察觉到不是人类而要追上去的智天使长,被菲利斯拉住了手腕。
“你放开我!!那是逃跑的恶魔吧?!”察觉不到对方的气,而且天界极少会有纯黑发的天使诞生,怎么想也应该是恶魔才对。大战过后,几乎所有幸存的恶魔几乎都依附于光之子旗下,少量逃逸到人间的也全部被纳入追捕的名单里,一个都不能放过。
“去追呀!!!你没有听见我的命令吗?!”虽然不是自己此行的任务,但是眼看着逃犯在眼前离开这种事,个性认真的天使长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它发生的。推搡着明明级别那么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的恶魔的手臂,卡利利多尔斯干脆地使用起在人间一直收藏起来的力量。
“那不是恶魔,天使大人。”攻击近身之前,菲利斯利落地闪开。
“你当我是瞎的吗?!那不是恶魔是什么?还是你要告诉我他是天使?!”卡利利多尔斯嘲笑着,不客气地反问这种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恶魔以沉默代替回答,冷然地看着他。
“别开玩笑了!!!谁会相信你的鬼话!”逃跑的恶魔已经消失不见,失去了追捕的机会,天使打算把怒气全数发泄在面前的菲利斯身上。
“应该说……他是半魔。”菲利斯对于卡利利多尔斯的愤怒视而不见,淡然地询问起其他的事情,“米尔格洛斯.卡利利多尔斯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仰慕着‘那位大人’,仰慕到了什么程度呢?”
对于第一次完整而礼貌地叫出了自己名字的恶魔,卡利利多尔斯不适应地稍微反应了一下, “关你什么事,反正不是你这样的低级恶魔能理解的伟大感情!”
“能为他去死吗?不,说去死也许还容易了一点……”菲利斯笑起来,带着从来没有过的、令人不舒服的语气。
“你到底什么意思?是想要质疑我对巴尔贝利特大人的感情和爱吗?”
菲利斯嘿嘿地笑出来,“没有,只是想知道,大人你的‘爱’,和刚才那位,曾经一直他身边的很会唱歌的天使的‘爱’——哪一个更实际一点?”
“你是说那个不知羞耻、只会唱歌和粘在巴尔贝利特大人身边的野天使?只不过是混沌海出身的贫民罢了,怎么能和出身高贵的我相提并论?”自傲的天使昂起了尖尖的下巴。“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刚才那个?”
“对啊,明明就是一样的脸孔吧,你又不是没见过。”更重要的是,他认识连你都不知道的我——菲利斯肯定了年轻人的身份。
“怎么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吧?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你难道看不出来?!”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他是半魔……!”
“……!!!”想到了什么似的天使,愕然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如果是你的话,做得到吗?”菲利斯的话语中已经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但一向好强的天使却无法反驳。“比起属性完全相反的天使,半魔跟恶魔的属性更加接近,找起来也容易。与其和靠不住的我一起,大人你成为半魔找到他的几率不是更大吗?”
“那、那种事……”美貌的天使蹙着秀丽的眉毛,苍白了嘴唇,“那么、那么艰难的……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到?!”
“不是就有人做到了吗?”菲利斯耸耸肩膀,口气轻松地说。
“你一定是看错了!那根本不是他!!!”卡利利多尔斯向菲利斯吼了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无意辩驳下去,菲利斯叹了口气转身走开。在天使看不见的方向,他脸上现出复杂痛苦的神情。
“巴尔,那个天使为你做到了这一步……现在的你,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吧?”
一反常态的,挑剔的天使没有再次抱怨“人间的食物好难吃”,沉默着反复地用叉子拨拉着盘中几乎没动过的沙拉。菲利斯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对方的阴郁气氛一样,吃光了自己面前的食物,又招唤服务生追加了一份甜点。
“呐,菲利斯……”
“嗯?”
“那个天使……不会已经找到巴尔贝利特大人了吧?”
“很难说呢。”
卡利利多尔斯陡然僵直了身体,丢下了手中的餐具。“就算是半魔!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吧?难道你想说连一个半魔都比你强吗?!”
菲利斯故意忽略他激将法般的措辞:“某方面来说是的,不只比我,也比你、比任何一个人都强——在对于巴尔贝利特的‘执著’这方面!”
美貌的天使咬紧了下唇,重重地捶打了一下桌面,不小的音量让餐厅里的客人纷纷侧目。卡利利多尔斯站起身来,扯下餐巾丢在桌面上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你根本没有吃早餐哦,大人。”菲利斯咽下最后一口蛋糕,端起了咖啡杯。
“不吃了!!!!你还想在那椅子上赖到什么时候?!”
可想而知,今天一整天天使大人的心情都不会好,简直可以说是相识以来最糟糕的一天。原本就看自己不太顺眼,不知道今天会怎么变着花样儿的往自己身上宣泄怒气呢。不过悠闲的恶魔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即将经历的、简直可以马上看见的遭遇放在心上,用洁白的餐巾擦拭了一下唇角,才满足地离开了座位。
慕鹰羽在厨房听见玄关的门响,还来不及回身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子信……?”他拿着杯子和牛奶盒,还没来得及倒出来就放下,在细瘦手臂的包围下艰难地转过身去。“你不是去了小乘那里?”
凌子信不回答,只是收紧了双臂,好像要把两个人贴在一起似的用力。慕鹰羽被他压得靠在操作台上,才腾出双手拍打着青年起伏的背部。
“你喘得好厉害……发生什么事了?”看这个样子,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
摇晃着比初见时长了一些的黑发,凌子信喃喃地说“什么事都没有”,抬起脸亲上男人的嘴唇。慕鹰羽没有再问,基本上他已经习惯了凌子信各种各样没有道理的行为,专心地回吻着对方柔软的唇片。
突然地,脸颊上感到的一阵痛楚让慕鹰羽睁大了微闭的眼睛。
凌子信的十指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肤里,狠狠地扣住他的脸。用从来没有过的恐怖眼神盯住了慕鹰羽的眼睛,身体像感到寒冷一般地颤抖起来。
“谁……谁的气味?!”
“什么?”慕鹰羽听不懂他的话。
“谁来过?谁吻过你?”
慕鹰羽皱起了眉头来。
的确,就在凌子信回来的几分钟之前,名叫连华的男人才刚刚离开。
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通话的不愉快,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贸然地来访。见面礼与一向主动的凌子信并无二致,用与他那冷然的美貌丝毫不相符的热吻作为招呼。
只是被慕鹰羽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捏住下巴,生生地拉开了距离。
“鹰羽,你真过分!”嘴巴虽然这样抱怨,连华美丽的杏眼中却充满着荡漾的情 欲和妩媚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不解风情的男人语气平淡地问。
“怎么,我不能来?”连华挑着眉望向他身后的空间,“还是你家的猫不能见客?”
“他出去了。”
暗沉的乌云瞬间笼罩了连华如同雕琢般精致的五官,“他?他是指谁,猫吗?”
“人。”
“鹰羽……”手臂从男人脖子上滑落下来,洁白修长的手指慢慢爬上了对方的脸,眼睛却没有半丝笑意。“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不会说笑话。”
话音刚落,慕鹰羽被压倒在地上,试图挣扎着起来,结果发现连华的力气竟然能让他一丝都动弹不得。
“鹰羽,你告诉我,是谁?”
连华的声音又轻又缓,像在诱惑着他似的那么温柔。然而瞳孔的颜色却明显从黑色逐渐变浅,呈现出诡异的红。
“放开我。”
慕鹰羽的语气里带有明显的不愉快,近似发怒的前兆。这让连华有些微的迟疑和动摇,却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你不能这样,鹰羽,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很伤心,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不带丝毫犹豫的回答让连华脸色发白。
“我那么爱你,你难道一点都感受不到?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慕鹰羽思考了一下,“至少目前,没有。”
慕鹰羽并没有任何要让对方不愉快的意思,纯粹是在陈诉事实。然而这样没有包含感情的语句却比激烈的言辞更具有杀伤力,连华气得浑身发抖,却连指责和反驳都做不到。
“我对于你而言,算什么?”
“上司。”
“会有跟自己下属上床的上司吗?!”
“床伴。”慕鹰羽认真地思考着还有什么其它的关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连华如冰山般冷傲的内心和高不可攀的自尊,冻结起来的眼神投向眼前没有表情的男人。“好,很好,慕鹰羽……!”
不知道只是说出了真实心情的自己到底哪里触怒了对方,对情爱同样过分迟钝的男人看着连华起身拂袖而去的背影,困惑地关上了门,在几分钟之后迎来了第二场风暴。
“你的嘴唇上,有别人的味道……!”
一直顺从乖巧的猫咪,突然伸出了爪子。
嘴唇上浓重的血的味道,让慕鹰羽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即使知道被自己咬出了血,凌子信仍然不断地用牙齿攻击男人那不断遭到强吻的部分。
“子信——?”虽然是伤口会快速愈合的体质,可是也还是会疼的,况且没有人喜欢无缘无故地受伤。慕鹰羽推开他的下一瞬间马上又会贴上来,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听话。像发了疯一样撕扯着男人身上的毛质罩衫和内里的衬衣,扣子崩落了一地。
这没来由的失控举动让慕鹰羽十分愕然。他印象中的凌子信虽然总有些令人意外的大胆行为,却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半点儿违逆。
一个字也不说,持续着被自己推开再顽强地抱上来的行为,双手在慕鹰羽身上胡乱摸索的时候隔着裤子抓住了他胯间的器官。
那个地方被握住的男人终于恼怒起来,甩开了不听话的小猫。
“啧……!”慕鹰羽退后了几步,擦拭着唇边的血迹。身体撞在冰箱上的凌子信摇晃着站立起来,瘦削的身体毫无方向感地在狭小的空间中团团转,四处摸索的双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慕鹰羽眼睁睁地看着他接二连三地扫掉了刚刚自己放在流理台上的玻璃杯、牛奶盒、调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