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扬看着他倒在地上,冷笑道:“对不住了,颜大哥。”
折磨
颜朗再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他周身酸疼,微微一动便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却猛然发现手脚被镣铐锁在墙角上。
他想起了纪扬地给他的那杯酒,狠狠挣了几下,却聚不起内力。
他气急怒吼:“纪扬,你给我出来!”
四下一片安静,应他的只有回声。
他的手腕磨得通红,不停撕扯铁链,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铁栅栏外,有人的脚步声渐近了。颜朗停止了撕扯铁链,赤红的双目瞪着走进来的人。
是燕楚钦。
他提着食盒和水,打发狱卒下去。先倒了杯水递给颜朗。
“渴了吧?”
颜朗瞪着他:“这是什么地方?”
“霄云教的地牢。”
颜朗克制着怒气:“纪扬把我关在这儿的?”
“是。”
“你叫他来见我。”
燕楚钦淡淡道:“你现在还是别见他为好。他现在怕是要疯了,哪有精力跟你说话。”
颜朗抬眼看着他。
“他把你带回来那天就后悔了,想放了你,却又怕你再一走了之,狠下心叫人把你关到地牢来,却一连几天不敢过来看,整天莫名其妙地发火。昨晚为了点小事,差点把几个分堂的堂主杀了,闹的人心惶惶。”
“……为什么?”
燕楚钦苦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反常。我问过其风,他不说,我也没处揣测去。”他停了停,淡淡道,“一句话,你若是可怜他,就顺着他些,过几日他想开了便会放你出去;你若不愿意,我帮你逃出去,你走的远远的,别在他眼前晃得他难受。”
颜朗动了动,铁链叮当作响。
“你帮我离开,我从此不再踏入霄云教一步。”
燕楚钦沉默片刻道:“一言为定。”
燕楚钦说地牢里的饭食都是下了软筋散的,叫他别碰。一日三餐由他来送,其余的他来想办法,让颜朗再忍两天。
燕楚钦走后,又陷入一片死寂。地牢里阴冷潮湿,空气里带着发霉和血腥的味道。
颜朗静下心不再浪费力气,试着调息,把体内的残毒逼出去。
四下陷入死寂。
那天夜里,有两个霄云教的弟子进牢房,打开他身上的铁枷。颜朗跌在地上,他中了软筋散,连自己撑手起来都做不到。
那两个弟子拿布条蒙上他眼睛,把他放到担架上,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
过了许久,担架被轻轻放下,有人把他扶下来。
“都下去罢。”
是纪扬的声音,冷漠里带着些醉意。颜朗眼上蒙着的布被扯下来。他抬起眼,正对上纪扬略带讥讽的笑容。
他手里把玩着个酒杯,轻轻一晃,酒液被他泼在地上。长绒地毯上湿了一片,殷红似血。
“喝了那杯酒从此就是兄弟……为了摆脱我这个麻烦,你倒还真是干脆。”
他扬手一巴掌打在颜朗脸上,颜朗嘴角立时淌了血,纪扬的表情却像是受了伤一般。
“我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得不到……偏偏是你,我费尽心思却换不来你多看一眼!”
他越说越恨,片刻却又诡异地笑了。
他转身拎起桌上搁着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
“……你若真想再不和我牵扯上关系,你喝了这杯酒,我保你从此再记不起我是谁。”
颜朗看出他醉的厉害,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纪扬一把抓起颜朗的头发,逼他仰起头来,把一壶酒对着嘴给他灌下去。颜朗被呛的眼泪淌出来,偏偏挣不开他,辛辣的酒液呛得他极难受。
纪扬扔了酒壶抱住颜朗,一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眼神极为爱怜。他细致绵密的吻落在他颜朗额头上,轻轻地笑:“我在酒里下了毒,到天亮时,你恐怕就不在人世了,到那时候,你便是再想记得我也不可能了。”
颜朗顿时如被一盆冰水迎头泼上,他一瞬间几乎要质问甚至痛斥他,满腔怒火在心中压制不住,他怒视着他:“你疯了。”
纪扬看着他,轻轻地笑:“你死了这尸体起码不会再离开我。到那时候,我一把火把你烧成灰,分成两半,一半装到盒子里放在我枕头边上,另一半装到香袋里随身带着。这样就能日夜不分形影不离了,你看怎么样?”
颜朗冷笑,他能怎么样,事到如今他任人宰割,还是因为他不曾怀疑过纪扬。到头来却是自己大错特错。
纪扬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反正你也命不长了,最后这一晚,你陪我慢慢地熬,看到那根残烛了没,你的命和它一样,天亮就到头。”他弯起眼来一笑,“有他陪着你,你心里是不是好受些了?”
颜朗垂着眼不听不看,他只想安静一会。
纪扬楼着他的肩膀,手微微发颤。
他轻声叫他:“……颜朗。”
没有回应。
纪扬靠在他身边,轻轻地抱着他,眼神涣散空茫。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窗外开始透进熹微晨光,纪扬猛地站起来,大声喊,什么时辰了!
有弟子进来,垂首道:“寅时了。”
颜朗一动不动,发丝散下来遮着脸庞,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纪扬狠狠拂袖,桌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一片狼藉。
那弟子吓的面无人色,纪扬恨声道:“去给我把邵其风找来,快去!”
片刻邵其风赶了过来,纪扬扯着他把他推到颜朗面前,歇斯底里地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把他救过来!”
邵其风看着纪扬,轻轻笑了。
“你给他服下朝夕散了?”
纪扬眼里有了血丝,他精神绷得极紧,怕邵其风说出什么不吉的话。
邵其风苦笑:“……还来得及救,你放心就是。”
他说着,安抚情绪般地,轻轻一拍纪扬肩膀,手法巧妙地划到了纪扬的睡穴上。纪扬没防备被点了睡穴,身子晃了晃,软倒下去。
邵其风把纪扬扶到一边,转眼看颜朗,一笑道:“你还真沉的住气,就不怕死?”
颜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会把真毒药给他。”
邵其风叹了口气:“你这番玲珑心思,要是能放在揣策他心思上,便省得周遭人不少麻烦。教主他有什么不好,你怎么就不能替他着想些?”
颜朗道:“他不过是一时心性,我能替他着想些什么。”
邵其风冷下脸道:“……他还真是错看了你。”他说着起身,“既然这样,你是死是活与谁都是无关,我也不费这心思周旋了。”
他说着起身叫人进来,寒声吩咐:“他身上的毒已解了。把他从哪里带出来的,再送回哪儿去。”
颜朗这回再被送回那间牢房,又是两三天过去。
他被铐在墙边上,阴湿的青砖墙面贴得他脊又湿又凉,酸疼到骨头里去。
牢门外的火把微弱地烧着,微弱的光源成了唯一的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被人打开,那人脚步极轻,仿佛怕惊了睡着的人一般,声音也是极轻的。
“你还好么?”
颜朗抬起眼,纪扬站在他面前轻轻地笑。
“托福,过得不错。”
纪扬比起前两天时瘦了一圈,脸色也差的要命,声音却是极润的,诱哄一般的小心翼翼。
“既然过得好,那你就留在这儿陪着我……”他说着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瞧我说胡话了。你即是愿意留下来,那我当然不能把你关在这种地方嗖水霉饭地喂。”他凑过到颜朗耳边,低声道,“我叫人给你专门打一副纯金的链子给你铐在手脚上,再给你打个项圈,一头拴在床上,你看怎么样?”
颜朗看着他,渐渐拧了眉头道:“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直说,一定要这样。”
纪扬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无法自抑。
“你可怜我?到现在你才可怜我有什么用……”他看着颜朗,低低地问,“若是我明天就会死,我要你抱我你肯不肯?”
他不等颜朗说话,已靠过去,贴上了颜朗的干裂的嘴唇。他吐出舌头轻轻舔舐颜朗嘴唇上的血口,一遍一遍,好像给他疗伤。颜朗被锁着,挣了几下,却躲不开。纪扬低笑,手臂缠上他的肩膀,蛇一般地纠缠。他的舌头探进颜朗的口腔,颜朗感到被他度了样东西进来,被迫咽了下去。片刻分开,两人都有些气促。
“你给我吃了什么!”
纪扬淡淡道:“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的东西。”
颜朗闭上眼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纪扬冷笑:“即便真的疯了又怎么样。最后问你一遍,你还想不想出去?”
“自然想,只要不再和你扯上关系。”
纪扬气急败坏,转身出了牢门,片刻提了样东西进来。
“那我就放你出去,让天下人都看看,赋雪城的颜六侠原来是我纪扬的奴隶!”
他手上提着的烙铁烧得通红,燕楚钦追过来,死命夺他手里的烙铁:“教主你冷静点,教主!”
纪扬一掌劈在燕楚钦肩头,转身提着烙铁往颜朗脸上印下去。颜朗被他死死地钳着着下巴动不了分毫。
眼看着通红的烙铁落了下来,颜朗的内力一瞬间激发出来,铁链硬生生断裂,四散狂舞。烙铁已落偏在他脖根处,刺耳的烧灼声嘶嘶作响,那股疼随着扑面而来的热气直冲进他肌肤最深处,他嘶声长啸。
空气里传来皮肉被烧灼的刺鼻气味,纪扬的手颤抖着,表情几乎要崩溃了。燕楚钦扑上来拉开纪扬。
“够了教主,够了——!”
颜朗扑跌在地,纪扬挣开燕楚钦,扑过去抱着颜朗肩膀。
颜朗狠狠挥开他,捂着伤口,一路踉踉跄跄地出去,没人再敢拦他。
他一路掠出地牢,在霄云教殿前被人拦住了。约有二十来人,功夫不差,以他目前的状态很难对付得了。
正剑拔弩张时,那群弟子自动分开,退到两边。
来人是曹贤,他对周围弟子道:“没什么,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打量颜朗一番,微微皱了眉头,从怀里掏出瓶伤药抛过去。
“出门遇见三岔路走中间那条,左右两条路都是迷阵,别困在里头了。”
颜朗收下伤药,道了声谢便要走。
曹贤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我跟你打个赌,不出半年,你还会回来。”
颜朗的身影停了停,再没回头。
情蛊
难得晴好的天气,应涉拉了顾卓在亭子里玩猜子令。他攥了枚瓜子在手里,手法花哨地换了几换问他:“在哪边?”
顾卓让他灌了一上午,早已醉得差不多了,斜他了一眼,随口道:“右手。”
应涉嘿嘿一笑,张开右手,空的。
顾卓不等他催,自己斟了杯酒仰头灌了。
应涉咋舌,一脚踹在凳子上瞅着顾卓:“我说你是来玩的还是来骗我酒喝的,连玩了二十来局你输我十来回,有什么想不开回自己屋里喝酒去,别和老子穷耗。”
顾卓抬起他那双勾走无数少女芳心的桃花眼,明媚忧愁地一胳膊拐过应涉脖子,发酒疯了。
“你说我怎么就认真了呢,她就一黄毛丫头,我追了十多年都没骗到手,我他妈值吗!”
应涉知道他为哪茬事难受了,哥俩好地跟他勾肩搭背:“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到处跑,何况你勾搭的黄花闺女也不少了,好歹也给人留个囫囵的又怎么了。这事咱别再说了,一者,袁曦蕊是咱师父的心尖儿,你招不得;再者,新姑爷是咱五弟凌轩,兄弟妻不可戏,你对袁丫头死了那条心吧。”
顾卓听着他说话,心神儿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半晌冒出句话。
“……当年还是你挑唆我去追她的,我记着呢。”他抬头看应涉,笑得咬牙切齿,颤微微伸出一指头指着他,“你当初就是想阴我……你嫉妒老子比你小好几岁还排在你前头,你……给我喊声大师兄来听听!”
应涉那叫一个满头冷汗,旁边有人扑哧一声笑了。
“袁曦蕊和凌轩一向走得近,你这醋劲现在才上来,晚了些吧。”
越鸿瑾抄着手溜达过来,刚才就听见亭子里有声音,走近了却听俩人就为这个闹腾,不由得失笑了。
顾卓酒劲上来,早趴下了。
应涉瞧他真睡死了,压低声音说:“前两天顾卓听见袁曦蕊缠着凌轩定婚期,被凌轩随口带过去了,八成还没怎么敲下来,可顾卓这边是肯定没戏了。”
越鸿瑾咋舌:“真的假的,凌轩他真准备往火坑里跳啊……”
应涉想笑,却又摇了摇头:“那是咱没眼光,这不还有人上赶着想娶还娶不着吗。”
越鸿瑾靠在亭柱子上,悠长叹息一声。
“最近格外冷清,小六小七都出去混江湖了,连嘴皮子难受的时候都找不着个对手。”
应涉也撑着下巴闲得发闷。
“要说起来还是颜小六有意思。那小子眼神刁的紧,跟他赌,手底下想耍点花还得格外小心,够刺激。虞晓那小混蛋赌品忒差,输了赖钱还好耍诈,跟他玩一回够我倒上一年胃口。”
正说着,雁儿跑过来,一把拉起越鸿瑾往回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歹……找着你了……快回去!”
越鸿瑾莫名其妙,应涉也凑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颜朗他……回来了!”
颜朗躺在药庐里,已昏睡过去了。他赶回来时,守门弟子差点没认出他来,拦下来时颜朗已经脱了力,从马上跌下来昏了过去。那几个弟子赶紧把他送到药庐里来,叫雁儿去找越鸿瑾回来。
越鸿瑾把无关的人都哄了出去,给他解开衣服,浑身的伤。越鸿瑾皱了眉,叫雁儿先去弄盆温水来。
他满脸尘土,嘴唇裂了好几道血口子。雁儿边给他擦洗一边抽抽嗒嗒的哭,越鸿瑾狠狠踹了桌子一脚,哭什么,不过是点皮外伤,他命硬着哪轮到你给他哭丧!
雁儿一扁嘴,不出声了,改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越鸿瑾把她拽起来,推出去关在门外:“走走走,放你半天假,找地方好好哭去,别让我听了烦!”
一会儿听着雁儿走远了,越鸿瑾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伤成这样才知道回来,跟虞小七一样,让人不省心。”
颜朗身上的外伤不太重,内息有些紊乱,似乎是强行冲破气血阻滞,受了些内伤,再加上一连几天赶路,着实累了。越鸿瑾给他上了药,到了脖根处,手停了下来。
那是个篆体的烙痕,似乎是被烙的时候挣扎了,字迹看不分明。越鸿瑾把药膏涂上去,颜朗的眉毛微微皱起来,表情有些痛苦。
有人推开门,越鸿瑾不耐烦道:“要看热闹的自个出去,这忙着没空再往外赶……”
他话说到一半停下了,凌轩站在门口道:“刚听说他回来了,怎么样?”他说看了一眼颜朗的伤势,蹙了眉,拿过越鸿瑾手里的膏药。
“我来罢。”
越鸿瑾进隔间熬药,蹲在炉子跟前拿把破扇子打着,问凌轩是怎么回事。
凌轩说他们几个在武林盟会上遇见了霄云教的人,然后他便和自己这边分开了,再往后的事,他猜度不出。
越鸿瑾恶狠狠地扇着炉火,霄云教,你爷爷我记住了。
凌轩没说话,半晌问他,颜朗身上的伤还能不能去掉。
越鸿瑾知道他说的是那块烙印,说时间久了可能会变浅,想去掉是不可能了。
凌轩给他涂着药的手一滞,再没说话。
到傍晚颜朗醒过来,凌轩扶他起来吃药,越鸿瑾坐在门前看天。直到凌轩临走,越鸿瑾忍不住叫住他问:“……你要跟袁曦蕊成亲的事,是真的?”
凌轩不置可否,只是轻轻一笑。
“曦蕊是个不错的女孩。”
越鸿瑾也不再装糊涂,索性一问到底。
“那颜朗呢?”
凌轩淡淡道:“他是我师弟,以后也是。”
越鸿瑾知道颜朗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他看见颜朗沉默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颜朗在药庐里养了两天伤就回了自己屋。越鸿瑾不放心他,叫雁儿有空就过去看看。结果雁儿回来就跟越鸿瑾哭诉,说颜朗这几天基本没怎么吃过饭,每天几乎是从早睡到晚,即使醒着也是神思恍惚。
越鸿瑾以为那小子闹失恋,煎了副开胃外加凝神的药让雁儿给他送过去。到晚上雁儿回来的时候俩眼哭的核桃一样,说刚喂他喝了两口,全给吐了。原来好歹还能喝点汤水,这回几乎是水米不进了。
越鸿瑾气得不行,关上门大骂颜朗你个死小子你就作贱自己,人家断袖断够了跟你一拍两散,转身去当掌门女婿春风得意,你倒不想想你死了称了谁的心!他骂够了指着雁儿凶狠地说,明天起你不用去看他了,看他什么时候能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