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鸟巢nest

作者:鸟巢nest  录入:03-26

胡同
作者:鸟巢nest

文案
当年突然辍学下落不明的高中密友,几年后再见之时,身边却出现一个小孩。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都市情缘

主角:吕永城,叶尝


第 1 章

朱珠拐入一条胡同。
过年的气息在这里不甚浓厚,走过好几栋矮楼,依稀看见贴了一两张红福字。地面上依旧肮脏,烟头,垃圾杂物,被风刮下的内衣裤,不要的残花败枝,林林总总。
寒风钻着隙缝就入,朱珠缩了缩脖子,让大衣的领口软软地磨蹭着下巴。
地面潮湿,羁留的雨水凸显出地势的坑洼不平,高跟鞋摩擦着泥泞的地面。
她好奇地看见一浅浅的白瓷碟子,上面是白白黄黄的像是鱼骨头的东西,大概是给流浪猫的食物吧。
一条不长的胡同走到尽头,朱珠才发现她并没有找到姨妈的住处,叹息一声,转身向胡同口,沿着相反方向走去。这次对着纸条上的手写地址,寻得更细了。
然后她看见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孩走进了胡同。
她好奇地眺望,看清了,方才发现所谓男人,不过是学生模样的两男孩子。一个看上去比较成熟而年长的正推着车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身边是一更清秀而安静的,手里牵着一两三岁的小男孩,低着头走着。
朱珠慢慢地走着,没有发现他们有任何交谈。而她也难猜不出他们是何种关系,牵着手的男孩和小孩应该是兄弟,而另一个可能是亲戚或朋友。
但是她天生的敏感隐隐告诉她,她猜错了。
她也不在意。继续寻找着姨妈的地址。很快,她和他们就擦身而过了,微风抚过冻得发红的肌肤,她在那一瞬间最后偷偷瞥他们一眼,一股奇妙的温暖流入心底。
在他们轻轻的脚步中,牵着小男孩的微蜷的手中,两人偶尔触碰的安详而微妙的视线中,有着她无法解释的一丝纯粹的悸动。
她不可置否地歪了歪头,回过神来。
“啊,朱珠!”
“姨妈!”
慈祥的妇人打开一扇破旧的大门,朝她微笑着。
二月的寂静的胡同中,我仿佛在冰封雪掩的心之壁内听到蝉鸣。夏日的蝉鸣。
汗水在脖子上划下一条晶莹的曲线同时,我的喉咙里灌下清凉沁甜的康师傅绿茶。
“城,好了没?”
最近我的口味在这炎燥的夏日里回归到清淡的绿茶饮料,不谋而合,我的交人口味也是如此。
“你这人怎么喝都不够啊……”他说。
叶是一个令人觉得很舒服的姓氏,绿莹莹的清茶一般滋味。
“不好说。”我微笑地再又把嘴唇贴上塑料瓶颈。
叶尝浅浅一笑。最近大家流行这句口头禅,何时何地都能引出一些笑料。或者,仅仅是我们舒畅的心情所需要一个窗口罢了。
蓝白的夏装校服恹恹地贴在他稍稍晒黑的肌肤上,胸前和腋下的汗水氲出一片阴影。
我们两走出小士多,与另外几个同样汗水涔涔的人会合。
“你总喝那么多饮料却不用上厕所,真有你的。”林观国说。
“这种天气哪用上厕所。”陆寻发表道。
虽说是这种天气,篮球架下仍然球声不断,不时有紧凑的气流飘过,以及远处的铃当般的笑声。
不管多少年后,那一年夏天的酷热丝毫不减,记忆像一座坚固的城池,拒绝任何的入侵。
尽管到那一刻为止我们几个相处了仅仅两个月不足,但是单纯而无忧的高一生活把我们联系得比什么都理所当然。也许有人会问,既然你说自己是同性恋,难道不会对如此亲密的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产生非分之想吗?
我想说,那一刻,我只是把他们当哥们。真的。
无限疲惫的时候,我会觉得,世界上如果只有这种关系该多好。这样能到永远该多好。
就在我们商量着这样的周末午后如何消遣的时候,一声纤细的惊呼,随即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我顺着声源看去,瞬间看见一抹身影迅速蹲下。是一女生捡着她掉落的几本书。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我大致推断了一下。这位穿着裙子的长发女生在蹲下的时候被风翻起一片裙脚,此时那片裙角没有自然落下,而是呈半掀起状态,隐约能看见其下一小片粉红色内裤。她本人自然没有发现,而我们这堆人正好在她正后方,置于案发现场中心,且一览无余。
我瞥了一眼,随即想继续脚步,却看见他们神色各异地停了下来。
我粗略观察周边情况,人流虽不多也可说不少,作为一个女生,如此状况却不自知未免有点可怜。
观国似乎挣扎着要不要提醒一下。不过任谁都知这任务丝毫不简单,一不小心就会滋生尴尬,这也是我快速选择放弃干预的原因。首先执行任务的此人得长相正直可靠。这点观国自然合格。事实上,他是我见过的最为亲切也厚道的男生。无论是眼神,谈吐,都具有一种可靠大方善良之感,而且作为班长,他也聪明能干,总之近乎完美。乍看之下,他的外貌不会吸引你,但是那温和的笑容能让你轻易将信任和依赖置于他肩上。然后你会被他的魅力吸引,你想呆在他身边,但你不会着急,因为你知道,他会和你相处得很好。或者说,他会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女孩子当然也不例外。
而当你慢慢接近他,你会发现他偶尔也会捉弄人,讲些冷笑话,在一些黄色氛围下,也可以自然大方地和大家打成一片。然后你时而会感叹,为什么会有如此完美之人。
陆寻脸上却是一幅你永远不觉得自己捉摸透了的光景。他外表俊朗,却总挂着一丝冷笑和戏谑,当他表现得比较正直的时候,总能吸引一堆女生,但他经常却热衷于黄色笑话和暴力话题。而在人少的时候,他也会久久地凝神。然后突然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费解的话。
“你觉得人格障碍是遗传的吗?”
例如这样。
这个人,我至今还是没有摸透。
李天明。这个人不太符合我的口味,不过也许是这群人里头最接近普通人的一个。有着这种年龄的男孩子应该有的单纯,虚荣,和某种程度上的肤浅,冲动。总的来说,我和他相处得挺好,只是有时候我实在不想在他身边。
虽然我说了这么多,实际上离事情刚发生不过几秒钟。记忆城堡里的时间总是不真实的。延长至一个世纪也是随你调配。
而叶尝……
刚说到叶尝,他就已经踏出了脚步了。这令我们剩下的都十分吃惊。你也许会因此以为他是个果断的实干者,实际上,刚相反,他其实是个害羞的人。特别在女生面前。
叶尝帮着长发女生捡起剩下的几本书,最后两人站起来。她身后的我们几个终于可以看清她的真面目。我听到相当一致的叹气声。
女生笑着道谢,然后叶尝把手伸到半空,随即迅速回到脑勺上,搔了搔,终于开口,“呃,你的裙子,呃,有点,翻起来了……”尚算流利。
女孩的表情犹如被针扎到。她立刻以最优雅的姿势顺好裙子,然后有点不知所措看了看周围。
然后她看到不好意思地接受到目光的观国,一脸悠然自得的陆寻,以及带着奇怪笑意的李天明,以及我。然后她脸色阴沉而迅速地瞟了一眼叶尝,低着头匆匆走开了,末了还差点把叶尝撞到。
叶尝带着一副哭笑不得外加小有气愤的神情走了过来。
“喂,你们几个?!”
的确这么一副光景,即使那女生不至于误以为是一次集体嘲弄,但有那么几个人以观众似的路人身份观望着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这几个人一是反应不过来,二是遇到相貌等次不高的女生,便都没有拿出他们的最好状态来随时配合同伴。
“早说你们几个长得猥琐,还真的是没错。”叶尝首先笑了出来。
“不好说。不好说。”
没完没了的蝉鸣声中混入了一阵爽朗的欢笑,康师傅绿茶的塑料瓶子反射着点点和煦的阳光。
我滋滋有味地小口小口地啜着道地的柠檬味的绿茶,宿舍的门半开着,二月的气息仿佛被挡在门后,我还是回到了那个夏季。
叶尝正在认真地看着一本纸页发黄的发出图书馆气味的书,李天明对着风扇发呆,观国看一本足球周刊,陆寻手边一本强迫症的书,而我,正在唯一一台电脑上看国家地理的《荒野求生秘技》。
正当节目中的男人扎着木筏的时候,我转身凑到叶尝身前,一手翻他的书。叶尝看见我笑了笑,抬起书册。这家伙,脚上踩着一个足球,手里看一本《追忆似水年华》。
他轻轻向我耳语了三秒钟,我摘下耳机,尝试听清楚。
记忆从指间流走。
他的声音不再响起,我只记得他的眼睛,充满柔和的笑意,唇形微变。
然后呢?
是教室。我刚做完卷子,抬头舒了口气。远处,李天明模糊的身影频频抖动,观国翻着试卷,看来也做完了。陆寻趴在桌上。我暗地一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漂移到远处,又回来,角落处,叶尝的嘴角微抿,笔划紧张。
铃声响起。哀叫声,感叹声,谈话声,人影篡动。叶尝看着试卷被收走,仰头看着天花板。
李天明跑过来紧张兮兮且煞有介事地聊起答案,其他人围在那里,神色各异,种类繁多。
“喂,怎么样?”我搭讪道。
“啊?……嗯……不好。”他一脸老实相。那边讨论答案似乎遇到不解之谜的先头部队缓缓向四周移动。
“怎么?这次全班第一还第二?”
“不好说。”我变个腔调说。
他摸着下巴笑笑。笑声很是让人舒服。
细枝末节般的片段一直在我脑海里,像冲上海边的贝壳,来来去去,随波逐浪。
第一眼看见叫叶峰的那个孩子的时候,朱珠就觉得眼熟。
然后那天循例是老师到孩子家里家访的日子。看见那个年轻的爸爸的时候,无法将他在心里定位为“男人”,怎么看也只是“男孩”而已。
“这就是那个峰峰的爸爸了。”
训练中心的闲言杂语也甚是不少,不过朱珠也是刚来不久,所以也还没有混入老师们中收集到什么情报。
客气而拘谨地打了声招呼,朱珠就和父子两一起去孩子家了。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直至进入那条熟悉的胡同后,记忆才如从天而降的雨水般,击起点点滴滴的涟漪。
朱珠想起那天的两个男孩和小孩,侧脸细细瞅着峰峰爸爸,认出正是其中一个。
在楼道的小小空隙里把车子停好,她跟着他走上楼梯。峰峰一步一个阶梯,吃力地走着,他耐心地缓缓提着脚步。
朱珠看着两人的背影,开始浮想联翩。不知道另一个男孩在哪里呢。没让她有多少想象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小而温暖的家。
他开始做饭,朱珠就随即答应了留下来吃晚饭。他们不时地聊着孩子的一些情况,朱珠突发奇想地问起了那个男孩。
“上一次,我碰巧经过这里,就在楼下的时候,看见你和峰峰了。刚才看见这胡同的时候就想起来这事儿了。”
“噢?什么时候?”
“就过年那会儿吧。我记得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和你们一起来着。他——”
他停下手中切菜的刀,朱珠惊讶地看见他的表情,然后迅速地,他转到她看不见的角落。
那是,心在痛的表情,是心很痛很痛的表情。
于是朱珠停下了问题。
晚饭很简单。
朱珠离开的时候,顺便看了看她姨妈。最后她走出这条小小的胡同。
夜色在她身后蔓延。
刚下过小雨,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奇异的声音。
我双手插口袋,低着头在傍晚沁寒的微风中僵立地行走。耳边的杂声甚是细小,尚未感觉到新春的喜庆喧闹,或是与这条小胡同无缘。
我发着呆,旧梦穿插于眼前,那么一刻,我倏地止住脚步。匆忙抬头,看见已模糊不清的门牌。
三号。呃,三号?……
地址呢?放哪了?……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用冻僵的手艰难地展开,指尖几乎失去知觉。好冷。
是三号。
把纸片攥入手心,我抬头仰望这栋仅四层高的矮楼。
二楼。
锈迹斑斑的防盗网边上,放着两三盘无花的植物,其上一角隐隐看见洗得发白的衣物,晾在寒冷的空气中一动不动。
我把目光收回,张望着找到大门上的对话机,按了长长的一下。触感僵硬。
看不透门后的黑暗,我一边等待着,一边重又打量着这狭小的胡同。墙角上随处可见丢弃的生活杂物,烟头像是附在岩石上遗弃一边的鱼卵,再也无人问津。不远处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老树。我对树的知识实在少得可怜,只知道那不是榕树,不过它大概也早已遗忘自己的名字。枯枝上黑绿的叶子大概不是新叶,但也没有脱落,只是挂在那里。树冠延伸到三楼中央,再上便是一小片的天空。
树下有一小盆栽,同样无名无姓,有细小的几片叶子,无花。边上有烟头,棕色的花盘被打碎一角,看见泥土从那里微微泻出,静静躺在老树突起的树根上。
门象征性地响了一下,我拉开门,走进阴暗的楼道。小心翼翼地攀爬那为数不多的阶级。
二楼。
我尝试着寻找门铃,遍寻不获。最后伸手扣了扣门。随即传来一连串的门锁被开启的声音,大概有三四个之多。然而这里没有猫眼。
门以不慢也不快的速度打开,然后,是那个人。
我看着他足足有好几秒钟,之前汹涌不已的记忆此刻在这不甚通畅的空气与光色中,万马齐喑。
他的眼睛在这黑暗中异乎寻常地明亮,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掠过以后,略微嘶哑的声音失去真实感地传来。
“……永城?”
我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来确认,但是我的意识一时被甩下。只好点了点头。
然后,我呢?我难道应该叫他……姐夫?
“永城,把这些钱给他们捎过去吧。”
我从电视机前抬起头。
这是两天前的事。我知道“他们”指的是谁。这已经是我家一个约定俗成的说法。
这件事情的发生还得回溯到高中的时候。那是高一下学期,记忆中,我家争吵的次数正是那个时候急剧增多的,话题的中心,是大我一岁的姐姐,也是我唯一的姐姐,永殷。
我和姐姐都不是闹腾的人,自小的关系就比较微妙。
本来这个年龄的姐弟,按说会比较接近。问题大概出在永殷小时候,在五岁的那年,她被诱拐了。
一个星期后,警察破了案,把犯人抓到。但是永殷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变了。医生检查说没有性侵犯也没有虐待的痕迹,父母当场放下心底大石,相信只要经过岁月的洗礼,伤痕就会愈合。
姐姐也争气,在学校虽说成绩中等,但一直勤奋学习,与正常孩子无异。
但是我与她之间却一直有一段奇怪的距离。
我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父母亲当时不在家。那天晚上我突起高烧,七岁的姐姐毅然背着我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把我背到了医院。父母从出差地赶回,第二天才赶到医院,而那天晚上,我一直又拉又吐,高烧不断。姐姐毫无怨言地一个小大人的样子,照顾了我一个晚上。
然后一直生活着,我们姐弟偶尔会谈谈心,但随着年龄增大,这种活动越来越少了。但我一直爱着她,我知道,那个生病的晚上我从她那里感受到的温暖从未在记忆中磨灭。这种既微妙又奇异的复杂情感,有时把我们拉近,但更多时候却以一种疏远的形式出现。
要我说的话,她在某种程度上不像我姐姐,却有一种母亲的感觉。
高中以后,我进校住宿。因为学校离郊区的家有一段距离。由于和姐姐不在同一学校,关系则更疏远了。
高一的下学期,我回家的次数也随着家里气氛的紧张程度逐渐减少。我只隐约知道事情出在姐姐身上,但当时的我并不关心。而那时候,也是我注意到叶尝经常发呆和无端端地烦躁的时候。
“藏好了。别被偷。”
“嗯。”我把鼓鼓的信封塞到抽屉里。房门外的电视屏幕拼命跳动着,屏幕上的小人热乎地喧闹着。
我把抽屉关上,抬眼看见对面,门缝后没有透出一丝光亮。那里已经空置多时。但是母亲仍然每天清理,她的身体已经不如往时了。她的心也空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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