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秀过上两边跑的生活。东区上课、睡觉，西区自习、吃饭。
第一天去西区三教的时候，浑身不自在，很大的教室，能纳几百人，来自习的人们间隔空位，松散地坐开。没有熟悉的桌椅，右手边的人，也不再是那一个了。
有点别扭。
女友说要保持身材，不肯吃宵夜。俊秀便再也没去过红山路。晚上实在饿得慌，买来一箱泡面，跟室友们争抢。
周末下午足球社团活动，通常就是一群男生聚一起踢球。
开始时女朋友很兴奋，每场必到。可毕竟是男孩子的游戏，渐渐变得无趣，便说，快期末了，这学期课多要早早复习，留西区不过来了。
好。俊秀点点头。
女孩子的眼睛闪了闪，没再开口。
寒假到了，俊秀把女友送上火车，她家在南方小镇，路途还算近。行李很重，女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抱歉啦，这学期买了好多漫画杂志。下回不敢啦。”
俊秀笑笑，不以为意。火车上安全最重要，叮咛一番之后，独自下车。
不一会儿，特有的车鸣声响起，俊秀站在月台挥手，女友从窗户探出头，没有笑，张大眼睛紧抿着唇，一直看着他，直到开远。
没有如果
寒假二十来天，与赫在几度星际争霸、数次英雄无敌，同家人串过亲戚、看过无聊的晚会、吃过韭菜猪肉馅儿的薄皮大饺，金俊秀元气满满，愉快返校。
新年新气象，回宿舍第一天，撸起袖子大扫除。
平日里懒散惯了，其他人也不勤快，临行前大家归心似箭，留下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寝室不管。六人的狭小空间堆满各种散发异味的什物，灰尘在阳光里做着布朗运动。
早回了两天，同寝们都未到，趁有干劲儿，俊秀决定大展身手。
厚重的毛衣脱下，衬衣袖口卷高，下摆板正地塞进裤腰里。
洒水、扫地、倒垃圾，最后拖地。
一想到室友们进门时眼前一亮的样子，俊秀心情愉悦，手握拖把舞动起来，随口哼起欢快的小调。
朴有天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嗨，好久不见。”
低沉的磁性嗓音让俊秀一呆，寻声看去，那更显清瘦的人斜倚门边，冲自己懒懒地挥了下手，唇边噙着笑意，酒窝若隐若现。
该如何反应？冲上去追问为什么消失？还是假装无事笑着招呼？已经两个月没见了……
脑子里一锅粥根本理不出思绪。当俊秀反应过来时，已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对方。“很想你，有天。”不合宜的话脱口而出。
有天也搂上眼前人，轻拍他的后背，鼻息间充满土味儿，有点呛，却舍不得放手。
半晌，怀中人突然慌了神，慢半拍地后退，“啊，我身上脏……”
“不要紧。”松开手，莞尔一笑，“我也很想你，俊秀。”
俊秀脸热起来，为遮窘态，大力拍上有天的肩，豪气地问道：“你小子去哪儿了？突然联络不上了呢。”
有天仍然淡笑着，眼波流转，看了看屋里整齐的桌椅，随口道，“没什么，就是我爸突然心脏病住院了，所以……我去看他。”
“哦……”好像在天上飞了很久终于落地的感觉，俊秀呼一口气，露出笑意。随即又觉得不合适，严肃起来问：“那叔叔他现在呢？病情怎样？”
有天别过眼，轻轻答道，“做过手术，稳定了。”
“太好了！”再无顾忌，开心笑起来。
久违的朋友同桌而坐，感觉舒心又亲切。
小饭馆儿里坐下，有天点了很多，酸菜鱼、辣子鸡、蒜蓉空心菜、丁香排骨、香菇烧菜心，再加一道开胃的酸辣汤。小店的家常菜分量足，光是鱼就给一大盆。
“哇，超丰盛呃。”还未吃到嘴，俊秀的口水已经下来了，拼命吞咽。
“呵呵，”看对方的表情想不笑很难，有天把几盘荤菜向对面推了推，“多吃点，今天算是我为上次不告而别的赔礼啦。”
“嗯！我看晚上都不用吃了，嘻嘻。”
菜齐了，两人顾不上说话，大口大口吃起来。
手机震动，俊秀掏出来看了看，又面无表情放回去，继续吃。
“谁的？有事？”
“没，不用管。吃啊，这可是你掏钱哎，小、甜、甜。”
“喂喂喂，你叫谁啦，”有天面红，转过筷子敲他的头，“不准再给我起啦，死、小、俊！”
俊秀吃痛，急忙伸手挡着，“咱们彼此彼此吧。哼，当初还不是你起得更过分？我寒假在家多想了几个，还有呢，要不要听？”不等对方回应，扳起手指数起来，“还有竹竿啦，小白啦，朴有钱啦，烂桃花……痛！干嘛又打我！”
有天一双筷子在手心敲着，对他奸笑，白白的虎牙一闪一闪，“嘿嘿嘿，你再掰呀，小秀秀，桃桃，肉肉，圆圆……”
“停！”俊秀不乐意，撅起嘴申辩道：“我哪有那么胖。”
“呵呵，我说的不是身上，是你的两张脸呀。”
“咦？两张？”
“嗯，”有天拿筷子头戳戳他的脸蛋儿，“看，这里还是挺有肉的吧？另一张嘛，嘿嘿，‘翘屁屁’俊秀？”
“啊！”立马条件反射伸手护住后面，俊秀满面通红，“不准叫我‘翘那个’！”
“‘翘哪个’啊？不就是屁屁长得突出点嘛，多少男生求之不得呢，别捂啦，看都看到了。”有天拉开他的手臂，又夹了几筷子肉送进碗里，“得了，你比不过我，还是吃吧。这总比得过吧？”
“那当然，哼。”为了显摆，小嘴长得老大，一口咬住大块儿排骨扯下来，满嘴油。
有天哈哈大笑，正要递过纸巾，手机响了，俊秀的。
“唔。”连忙咽下嘴里的排骨，一阵手忙脚乱。看到来电，第一反应是揣进兜里，犹豫一下，还是接起来，“喂。”
“嗯，是啊……你也来得挺早啊……呃……没事……那，好吧……好，晚上见。拜。”
俊秀没有避讳，就在位置上接电话，有天边吃边听，好奇心被挑起，“谁啊？”
“啊，是，那个，有天，早该告诉你的，我，我有女朋友了。”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羞意顿生。
有天一顿，几滴羹汤洒到桌上，“啊”，慌忙找纸巾，快速抹净，抬起头，笑意里有几分牵强，“恭喜啊，这么快就有主儿了。”
俊秀有些后悔，却不知后悔什么。朋友和女友，没冲突呀……
“呵呵”傻笑两声，无话。
气氛有些怪异，努力寻找话题，灵光一闪，俊秀急说：“喂，你的手机变号了？”
有天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半天，回道：“没啊……”掏出自己的手机，明白过来，“噢，是这样，我手机有一阵子丢家里了，因为在医院……陪老爸。”
“喔。”俊秀也摆弄着手机，打开通讯录，看到有天的信息，没有归档，第一个就是，“朴有天”外加一个笑脸。
“俊秀，你，呃，你不想让我见见她吗？是咱学校的吧，哪个系的女孩子呢？”
当他第四次把通讯录翻开又合上时，听到有天这句话。
不知为何，很怕提这件事。但，还是避免不了的吧。俊秀无声叹气，把手机合上，装进口袋。然后简单介绍李妍希的情况。
“你……真的喜欢她，是吗？”
从来不知道，有天的眼睛这么大这么亮，透着无奈和一点点期待，直直对着自己的眼。突然间说不出喜欢女友的话……“唉，啊，喔。”
有天垂下了头，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碗里的米饭，俊秀看到他的发旋儿，怔怔出神。
良久，有天低着头，嗫嚅着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
等了半天，没下文，俊秀急催：“如果什么？”好想听下面的话，好想好想……
有天抬头，嘴掀了掀又合上，原本不知不觉暴起青筋的手松了松，放下筷子，说：“没什么，我就是想说，如果你女朋友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吃顿饭吧。”说完，眼睛又眯起来，对他甜甜地笑。
天平
新学期伊始，经历了上学期的“临阵磨枪”，俊秀反而踏实下来，决定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本学期俊秀有32个学分的必修课，包括周六下午的基础化学实验，另外，几个晚上的时间还要贡献给政治课和选修课程。
虽然是理工类大学，校方提供的选修课种类倒是五花八门，并明文规定所有本科毕业生必需修够14个选修学分。这让学生们哀嚎不已，又要减少课余时间了。
周六下午做实验腾不出空，女友有些抱怨，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不管啦，你一定要选周三晚上的‘国标’哦，我都填过选课单了，你们系呢？”变个花样，女友还是期待多一点相聚。一起上选修，再好不过。
国标，国际标准体育舞蹈课，每年最大的热门选修课。因为学校里男女比率极度不均，年年选国标的男生竞争激烈，毕竟这是‘把妹’的大好机会。
化学系的选课单也该交了，俊秀却犹豫不决。倒不是讨厌舞蹈，甚至还是喜欢的，只是……
不知有天选什么课？
除了周二政治，其他晚上都没事，虽然这学期课多，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想选跟女友和有天各一起的两门选修。
天不从人愿，有天说他选了书法课，也是周三晚上。
怎么这么背？俊秀郁闷，自习不能一起上，化学系跟物理系也没有共同的大课，如果不一起选修，根本没有机会见面嘛。
“妍希，周四的国标怎样？我周三有课了。”
“不是吧，周四的男生班已经报满了！你都没看的吗？都怨你动作太慢了。真是的！”
在女友的一顿疲劳轰炸之后，俊秀如愿地与有天一起选修书法。
相约周日一起上街，购买笔墨。
电话里，有天的声音略有迟疑，“那个，你女朋友要不要一起去呢？咱们，嗯，可以顺便吃……”
“她说要洗衣服，没空，改天吧。”
为什么对她那么感兴趣？俊秀放下电话，莫名起火。
真是讨厌啊，自己太小气了。到底是不想有天见妍希，还是不想妍希见有天？哎，反正都一样啦。他们两个，最好不要认识！
周日吃过午饭，打车到繁华街道。
两人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不起眼的小店“半月斋”。
选到合适的毛笔、字帖、墨汁及墨盒，俊秀开心地付钱，却被讨厌的家伙从旁阻挠。
有天抓住他的手腕，游移地开口，“你……真要学啊。这个很无趣呢，你那么爱动……你女朋友也……”
“能不能别再提她？！”真是气死了，为什么老是这样。“是我修，又不是她修！我要学书法，你为什么总说不？谁规定爱动就不能学？我，我偏要学！”
“啊，”看到俊秀激动的神情，有些吃惊，被讨厌了吗……有天连忙松开，把双手举高，“别生气，俊秀，我就随便说说，以后再也不提了，别气。买吧，咱们一起学。”
气氛僵持。
售货员适时插话道，“这位同学脾气真好呢。都是XXX大的学生吗？要好好相处哦。”说着，熟练地包起笔墨递给俊秀，“同学你呀真是个急脾气，学学书法正好呢。要买是吗？总共23块4毛。”
“啊，”一下子脸红，自己的小孩脾气连外人都说了，俊秀咳了咳掩饰尴尬，付过账，一转身撞上有天的眼神，“咳，不好意思，”捋捋鬓角又道，“对不起。”
“没关系。”有天微笑。
才三点，回宿舍有点早。沿着步行街走到百盛，恰逢换季打折，大厦外老远就看到广告标牌。
俊秀很少买衣物。他家境一般，父亲在家乡经营一家披萨店，生意还算过得去。父母供养他和哥哥两人上大学，又不愿孩子把精力花在打工赚钱上，所以负担还是蛮重的。每次回家除了学费住宿费，也给一月几百的生活费用。
俊秀一直很知足，只是，自从有了女朋友，花销大了很多。
“我们进去看看吧。”看他踌躇不定，有天拉了下他的袖子，“不买逛逛也行啊，说不定有很多打折的东西。”
“嗯。”
琳琅满目，各种名牌商品，对于普通的大学生来说，过于高级了。有天倒是轻车熟路，引俊秀来到专门打折的区域。
大部分专柜都贴着“折上加折，买300送90”的牌子，还真是优惠。
俊秀的眼睛亮了又亮，努力按耐花钱的欲望。
有天一通大手大脚，一件外套，两条裤子，外加一个精致小巧的皮夹，足足凑了600块，赚出了180块盈余。“走，再去看看鞋。”拉起俊秀便走。
再次来到名牌鞋子的专柜前，他终于明白了有天的意思。有天早就看出自己喜欢那双运动鞋却迟迟不买，现在，只要再出几十块就行了。
他不答应，有天却说，反正那些东西就算没有优惠也是要买的，现在白白赚来额外的钱，不花白不花。
几番推阻，还是拗不过。
提着心仪的球鞋，俊秀还是笑了出来，“谢谢你。”
“哪儿的话，”有天似乎很害怕和他对视，脸上粉粉的像涂了淡色胭脂，撇开头说，“走，咱们去四楼，不是有开奖？”
结果，竟然中了一双马克杯，米奇和米妮大大的笑脸印在上面，好生鲜艳。
“呃，”有天看了又看，拿起两个杯子摩挲半天，说，“你拿回去吧，正好一对儿。”
想提妍希，又怕自己生气，明明也喜欢，却言不由衷，样子很好笑。俊秀咧着嘴接过，“好，那我就拿走喽。”
“哎，嗯……”
有天的眼神一直跟着自己手里的小玩意儿，惹得俊秀笑出声来，突然又扔回一只到他怀里，故意愤愤地说，“这个米妮笑得好傻，不喜欢，我不要。”
“哎？不会啊，挺可爱的诶。”
“给你吧，我只要米奇。”
“可是……”
“妍希她肯定也不喜欢。”还是我帮你说了吧，俊秀暗忖，终究有天是如此在乎自己，说不提就真的不提了。不知为什么，心里暖暖的。
同居
“喂，你们物理系住哪栋楼？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呢。”归途中，俊秀总算想起近日来一直想问又老是忘记的事儿。
“呃，他们住229。”
“他们？”
“嗯，物理系都住那边。我……俊秀，其实，我住校外的。你……想不想来看看？”
有天家里充裕，父亲嫌学校宿舍脏乱，便就近买了一处公寓。地方不大，一个小客厅，两间卧室，洗手间，小小的阳台充当厨房。
“哇，你家真有钱，为了你还专门买房哦。别人最多也就租啊。”一进门，俊秀迫不及待到处参观起来，“嘿，你这屋比我们那儿干净多啦。”
有天放下东西，跟着客人乱转，“啊，嗯。俊秀，你，喜不喜欢这儿呢？”
“喜欢啊。你的屋子真干净，好舒服啊。”俊秀探了探头，不好在人家隐□多待，就又往隔壁屋子探去，“咦？怎么还有卧室？”
“啊，我弟弟，今年要考高中，成绩不错，我爸说要他将来也来这里读，如果我在这儿工作或者读研的话，到时候我们就一起住。”
原来如此。俊秀笑笑，着实羡慕起来。自己在H市，哥哥考到B市，离得十万八千里，父母两边供，再加上祖父母身体不好，在钱上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的……
“俊秀，”有天走过来，递上一杯水，“那个，我正在找室友呢。”
“咕咚”一大口，呛了点出来，“咳，你想找人合住？”
透明液体流出红润的下唇，顺着颈项，蜿蜒进入领口下的未知地带。有天呆了呆，突然觉得失礼，别开目光，继续道：“呃，是啊，我爸不放心我一个人。再，再说，水电一个人用也挺贵的……”
奇怪，房子都买了还在乎这点钱啊。俊秀不解，继续灌水。
有天摸索起餐桌边沿，下意识绞着桌布的蕾丝边儿，“我想在学校贴个广告招租，每个月平摊水电费……”
“等等，房租呢？房租要多少？”俊秀放下水杯，神情急切。
“就，就一半的水电费啊……”
不是吧？“你傻呀。这么好的条件，等你广告一出，你这门槛不都挤破了？”
“是么？”那你愿意挤么？
“别贴出去！我来住！”俊秀上前，一伸手挎住有天的胳膊，“你这么老实，又有钱，还不让那些贪小便宜的家伙压得死死的！”
有天一怔，原本僵硬的面部变得柔和，反抓住好友的小手，开心道：“好！你答应了，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