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如此熟悉。不久之前刚上演过的戏码。
他们果然是离自己最近的人。
“手冢呢？”
“我会尊重他的决定。”
“本大爷虽然不喜欢他，但还是挺佩服那家伙的，这么多年，我绝对做不到。不谈他，那人是谁？”
“保密。”不二笑得很俏皮。
“人怎么样？”迹部就知道，不二是不会老实交待的，“竟然把手冢比下去了？”
不二扬起头，享受着Martini带给味蕾的刺激。目光滞留在墙角的一幅壁画上，那神情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怎样的人才能把手冢比下去呢？他不确定。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惊胆战、一种真挚渴望。
即使是面对如同迹部和手冢那样优秀的人，他也未曾尝试过的一种激荡。
“不二，不二。”迹部本是心甘情愿等着他回神，只是再下去就是晚餐时间，停留于此，不符合他大少爷的一贯风范。
“怎么了？”不二迷茫的神情好似失落人间的天使。
“本大爷请吃饭。”
“我可没有大少爷你那么有品味，还是算了吧。”
见不二断然拒绝去拘谨的西式餐厅，迹部也不坚持，顺其自然就好。
“送你回去。”
“谢了。”
坐在拉风的跑车后座，不二一直凝视车外的景色。迹部不时借着后视镜观察不二的侧脸。
说是邀他参加婚礼其实只是个借口。约他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干单是看着他，也是幸福的。
他们相识至今也快二十年了，那种被不二归结为兄弟情义的感情，还是时常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知道，那是名为“爱”的无形物质；他也知道，不二心里其实很明白。
他没有表白。太熟悉，反而觉得不自在。况且，由于手冢的坚持，不二总觉得亏欠他，他不忍心再加重他的负担。
看着不二越发淡漠的侧脸，思绪飞扬。华美的笑容不禁苦涩起来。
从小到大，他最知心，他最渊博，他最沉稳，他最温柔……他最无情。
迹部眼中的不二周助，有很多最，而他最心疼的就是他的无情。
世间的七情六欲，离他都太遥远。
他还记得不二家曾经养过一只猫——喜马拉雅种的，肥嘟嘟，很可爱。不二的弟弟每天和它玩耍，不二他则悉心照料。他曾经十分的羡慕那只猫，不二竟然对它如此无微不至。
后来的一天，小猫溜出去没再回来。
不二弟弟伤心了好久，后来再也不要养猫了。
不二则平静地在后院的樱树上绑了一根黄丝带。
他担心不二会过于伤心，不二却告诉他，他不喜欢猫科动物。之所以重视那只猫，也只是因为裕太和姐姐喜欢。换种猫，或是狗，哪怕是狮子老虎，只要家人喜欢就好。
不二就是这样子。即便他丝毫不喜欢的东西，他都能给予最无微不至的关怀。
也许有些人的最爱，还不及他的不在乎。
就是因为这样，迹部有时候会觉得悲哀。
因为，不二周助注定是那场波澜不惊的无声悲剧的绝对主角。
很多时候，迹部会怀疑，不二他，是不是真的爱他的家人。
他从没有承认，他爱他的家人……不二对情感一向很分明。
但是他今天……竟然。
也许……这样也好。至少，那个人会爱他、陪着他、保护他，代替他们这些奢望却没有资格留在不二身边的人给不二幸福。
迹部恨透了看着不二的灵魂一天比一天透明的感觉。
跑车驶入狭窄的小道。
“他……也许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清晨的曙光，没有暖人的温度，却带来光明和希望。”
迹部把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眉线丝毫不华丽地聚拢。和不二相处了那么多年，自然了解他字面之下的意思。
不二似乎也借着后视镜看到了迹部的异常。
不二低眉含笑，不知因谁，“他是个有趣的孩子。”
迹部没有被他的笑容感染分毫。没有心思开车，索性把车停在路边。他僵硬地保持着坐姿，确切的说，无法动弹。
为什么这一切和他设想的天差地别？
“难道他能做到的，我们不能？”迹部无意识地问出了口，不甘与愤懑不二没有错过。
他本以为在枯寂了十多年之后，那个真正能让不二心动的人，终于出现了。他至少比他和手冢出色，是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自叹弗如的天之骄子。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牵动不二心弦的那个人，怎么听怎么像个不知爱为何物的小屁孩，要他如何坦然接受？
不二，是他和手冢一直全心守护到现在的，要他如何放心把不二交给那种小鬼？
“迹部……你和手冢，是无可取代的。”
不二笑容黯淡了。迹部的想法，他岂会不明白？
就连迹部自己都不曾发现的不安忧虑，他也看得清楚。
只是，迹部一直看不清不二周助这个人。
他能洞察不二周助的想法，却不了解不二周助这个人。
不二周助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和照顾。他并不是弱者。
也许，这也是他始终只把迹部看作兄弟的原因之一。
迹部紧握方向盘的手渐松，是因为不二的那句话，也是因为知道不二的决定从不会因为别人改变。
不二他始终只是不二自己。
他会迁就你，那要看你和他的亲近程度。
但那个活在众人认知范畴之外的不二周助始终不曾改变过。
就算他千般万般不喜欢那个小鬼，他也只能站在原地。就像十几年来一样。
“有机会把那小子叫出来，本大爷要看看，是什么人打败了手冢。”
重新踩上油门，迹部弯起嘴角，笑了。
不二懒懒一笑，视线又移到了车外，没有出声。
“一路顺风。”
目送那辆与住宅区档次相去甚远的拉风跑车开出视线，不二在夜色中凝立了许久，才淡然开口，声音缥缈得好似叹息。
“我也希望……如果……可以……”
激战★障碍。
“不二，你昨晚没睡好？”
“嗯。”不二如此坦白，倒让手冢不知如何继续。
“部长，好。”越前平淡地打招呼，手冢回过身，颔首。
越前这才看到被手冢高大的背影遮住的不二。
愤闷的情绪来得突然。压了压帽檐，神情不满。
“前辈好……”
手冢回头看了看不二，不二略带苍白的脸上挂着无辜。
“越前，今晚八点去你家。”手冢顿了顿觉得不妥才又补充，“快考试了。”
越前低头想了想没有作声，复而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身后的不二。
手冢敏感地意识到了一个模糊的问题。
“手冢，越前目前暂住我家。”不二似乎是累极了，说话有气无力，“不如部活结束后……”
“既然如此，我就不去了。”手冢一反常态，打断了不二的话，“不二，今后请你代替我为越前补习。”
感知到两道不解的目光，手冢转向越前，不急不缓斩钉截铁，“没有人比不二更适合帮你补习。先去部活。”
“是……”越前没有多说，背着网球袋走了。
“对不起，不二。”
“我不明白。”他迟疑了一下才又继续，“为什么？”
不二没有责怪或者什么，这让手冢松了口气。
“这段日子，越前的国文古典进步很慢。”
手冢和越前都是不善言谈的人。手冢自己的国文古典成绩固然好，他只会像教科书一样背诵条条框框。对于美国出生的越前这就和平日上课没有多大区别。所以，不懂的还是不懂。手冢感到无奈却也无可奈何。当初他并不清楚不二为什么要拒绝，但他或多或少了解到一点，不二之所以拒绝是因为顾虑到自己。
“手冢，这是你的决定？”看似平凡地提问，却直切手冢内心最深处。不二一贯能看穿手冢的底线。
“不二，我不想成为你的阻碍。”
不二觉得异乎寻常地累，他仍然笑着，“手冢什么事都为我着想，怎么会是阻碍？”
“不二，学生会今天不会有人，你先去那里休息。我帮你请假。不舒服就回家。其他事再说。”
“好吧……”不二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走了。
“手冢国光，今天你不用去医院了。本大爷会派人取消所有预约。”
“迹部景吾，你想干什么？”
“本大爷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和你耗。上车！”
“你的目的。”手冢始终岿然不动。
“帝王就是帝王……”迹部调侃着，“关于不二。快上车，我忍你很久了！”
手冢国光微眯起凤眼，深深看了一眼迹部，打开了车门。
“可以说了。”
“我想你也清楚，不二最近的改变。”看到手冢眼眉间的异样，迹部不满起来。
“别告诉本大爷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又如何？”
“手冢国光啊手冢国光。你还真是自私。”
手冢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犀利而防备。
迹部则懒散地坐着，没有一点华丽。
只要一谈到不二周助，迹部全部的华丽都会显得无奈而忧愁。
对于这个对手，或者说，曾经一厢情愿以为的情敌，手冢其实相当了解。迹部爱不二，不亚于自己。只是，他没有告诉过不二，反而周旋在商界名媛之间，到处留情。手冢觉得，迹部这样实在太懦弱。不论结局如何，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这也是当年失眠的告白前夜，他的自我安慰。
“这些年，你对不二的真心，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很佩服你能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可是，我始终无法认同你爱人的方式。你以为不求回报守着他，真的是为他好？”
“……”手冢眉头皱紧了，张口无言。
“不二他……一直很累。你的执着成了他的压力和负担。让他被迫背负了两个人的人生。”
迹部对手冢，既不是恨也不是怨，夹杂着同情和不满，相当复杂。
“不二他……虽然无情，却善良到白痴。你这样默默陪在他身边，你以为他能心安理得？”
“……”手冢沉默着，他确实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爱……成了不二的负担。
“手冢，不二他也许会因为你，放弃——”
“对不起。”良久，手冢对着迹部，眉宇哀伤。
“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你，你何必向我道歉？”迹部软弱一笑。
自己也是不二的负担。他知道的。只是和手冢的不同。没有那么深远的惆怅。
“我明白了。”手冢起身走了，“谢谢你，迹部。”
迹部咧开嘴笑了，少有的欣慰浸染着无声的叹息。
“手冢……”
“什么？”
“算了。本大爷没什么好拜托你的。不送。”
对不起，不二。我那么晚才明白。
如果不是感同身受，也许，我永远也体会不到你的感受。背负另一个人的感情和人生，真的很痛苦。
萍水相逢已是如此。何况你面对的，还是那个做了决定就不会动摇的手冢？
以后……没有了我，你会活得更轻松吧？千万……别让自己更寂寞了……
“手冢……你，怎么来了？”不二开了门，面对气喘吁吁的手冢，一脸惊讶。
“不二周助，你为什么那么傻？”手冢刚站定，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问得不二当场愣住。
“……你病了？”虽然莫名其妙，不二还是开起了玩笑，让开身，“进来再说。”
递上纸巾，端上清茶，摆上茶几。
手冢坐在唯一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不二则斜靠着旁边的椅子。
手冢握着杯子，没有看不二，而是扫视了一圈。
这是，不二的生活的地方……他只来过一次。他刚搬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看着破败的公寓楼无能为力。
狭小的空间里，堆放起来的书还是那么井然有序。书桌上，一叠纸杂乱的铺散着。
四周灰败的墙壁、少得可怜的家具，无一不让手冢皱眉。与印象中，不二的格调差太远。
不二捧着一个冷色调的马克杯，杯子里的水，还冒着热气，袅袅升腾。
不二用一种俏皮的怀疑目光上下扫着手冢。忽略他眉头的聚拢。
手冢最终收回了视线。
“不二……还记得以前青学那会儿吗？”
“嗯。怎么了？”
“从前的你，是不会再‘嗯’之后对我说‘怎么了’的。为什么要习惯迁就我？”
迹部提醒了他，他本该知道的。不二他会迁就你，却不会为你改变。
不二捧着杯子的手收拢了些，幽幽叹了口气。
“还是被发现了……对不起。”
“傻瓜……够了，真的。我不想变成罪人……”
“对你，我亏欠太多……又怎么会怪你？”不二捧起杯子，氤氲层层迭迭，迷蒙了谁的表情谁的眼。
“不二……若能幸福，不必顾忌我。”
不二没有说话，神情淡漠，如同清冽的冬雪。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小心翼翼呵护你不在乎的东西？”
“那是手冢你给的。我无法伤害那么认真的感情。”
“那你就忍心折磨自己？”
“折——磨？”
慵懒的声音，与先前的冷漠截然不同。
手冢无奈地垂下头。不二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那个外人无法探知的世界。
“不二，如果成为了你的阻碍，我宁愿放手。”
不二仍然没有丝毫反应。手冢站起身，该说的该做的，没有遗憾。
是该结束了。束缚住所爱之人的、以爱为名义的伤害。
“不二，我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推开门，手冢背着不二，声音坚定、低沉。
“即便如此……也已经……无力挽回。不过，还是谢谢你，手冢。”
激战★崩塌！
“手冢说，他辅导期间你的成绩不见起色，是真的？”
“嗯。”越前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脸上的神情并不怎么好看。
不二笑了，“没想到手冢竟然也有失败的时候。上次考试的试卷还在吗？”
少年的脸明显又黑了三分，不知是想起什么，不二也没有深究。
“等等。”有些急躁，少年迈开步子上楼去了。
不二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竟然笑得轻柔温暖。
他是生命之中的过客啊……是过客。
然而，谁又不是谁的过客？
也许快乐，就是……哪怕只是看到他远去的背影，都会莫名其妙想要痴痴傻笑。
也许幸福，就是不论身处何方，都有一种归属感。冥冥中指引着自己，不会迷失方向。支撑着自己越过一切阻拦走向终点。因为知道，他始终在那里，等待着。
如果这就是幸福快乐，我想我现在就是幸福快乐的。
幸福到不敢睁开双眼去确认自己的快乐。
“给。”少年的脸上是别扭的不屑。
不二一惊，蓝眸中盛满了暧昧的情愫。
少年再度气结，转身倒在沙发上，下巴枕着抱枕，恹恹的。
“看来，手冢真的很失败呢……”不二最终还是咧开嘴笑得美丽动人。
闻言，少年转过头来，盯着不二，“难道这是部长的责任？”
这就是越前龙马吧？那么高傲自负的你却不会为自己的实力不济找借口。
“越前，实话说，我很欣赏你。”注意到少年一幅理所应当的表情，不二再度展开笑颜，“幸好，我只是欣赏。”
“还我。没空和你闲聊。”估计越前也听出了不二的话外音。
“不是马上要考试了吗？”不二晃了晃“罪证”，“想被龙崎教练唠叨？”
越前眯着眼上下打量起这个威胁他的人。
“呵呵，你自己考虑哦。”留下意味不明的笑容，不二上楼回了房间。
末了，他了然一笑。因为他听到了那句，传说中的——“可恶。”
越前的补习生涯又开始了。
相对于不二的无力，越前则是稍稍松了口气。
不二和手冢最大的不同在于，不二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知识盲点，进而逐个击破，解释用的则是英语。也就是说——不二周助了解。
那些如同鬼画符一样的圈圈点点终于慢慢揭开了面纱。
“部长就是部长。”合上书，越前由衷地感叹。
越前的言下之意是『不二周助真的是个好老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