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有几个旧情人----空印

作者:  录入:03-14

学生不是鬼,他只是问老梵晚上能不能给他单独补课。
老梵义正词严地拒绝:“胡同学,老师能教你的上课都讲了,你不好好听课还要求特殊待遇是不对的。并且,身为一个理科生,你能不能多放点心思到高考科目上?”
胡同学比他还气焰高涨:“老师你不知道国家正准备取消文理分科?等我高考那年就全考了,我这叫未雨绸缪未卜先知。”
老梵阴沈地低下头:“你还是先学好语文吧……”
此时已步入校园,教导主任从天而降,趾高气扬地对胡同学勾勾手指。
胡同学屁颠屁颠过去,被她在迟到记录本上记下了名字。老梵不厚道地幸灾乐祸,只听胡同学低声叨咕:“老师……都是老师的错……”
教导主任用非善意眼神上下打量老梵,最後森冷一笑。
老梵挠挠头,郁闷了,又要扣钱!
不过教导主任显然不是为了扣那几毛钱而对老梵“另眼相看”,下午校长亲自打电话到教研室请老梵去谈话。
先是把多年前的“杨林事件”重新拿出来说了一次两次三四次,接著叮嘱老梵注意对未成年人的引导性,甚至暗示老梵以後可以打扮邋遢点,老土点,抽象点。
教导主任说:“没用!他就是穿树皮那帮学生也当是皇帝的新装,要从根本上改变!”
校长和老梵同时向她投去探询的眼神。
“让他从今天开始陪我抓违纪学生。”
老梵说:“不行,不行。我喜欢教课不搞行政。”
主任说:“给你加奖金。”
老梵说:“求求你用工作压死我吧!我愿为祖国的教育大计鞠躬尽瘁死而後矣。”
校长说:“你们当我不存在呢!加奖金?吴主任我把你奖金发给他怎麽样!梵老师你要注意作风问题!不许勾引男学生!”
主任哼笑:“不许勾引男学生,勾引女学生?”
校长一拍桌子把他们俩全撵出去。
老梵跟在吴主任屁股後面,看这个女人踩细高跟鞋还走得笔直,黑衣黑裤,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心想是不是只有这样打扮才招学生怕?
吴主任停步回头,老梵差点撞上。
她推推眼镜,一脸我什麽都知道你坦白不坦白都从严处治的狠样,“梵老师,胡同学的父母亲戚都在公安系统。”说完踢著伪正步潇洒离去。
“嗯?”老梵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弦外之音,站著想了半天。
公安厉害还是鬼厉害?
电话响了,居然是号称工作时间不能开手机的杨林。才接通就听见唧哩哇啦一阵乱喊,耳朵震得发麻,半个字没听清。老梵把手机举远远的,总算能分辩出几句整话。
“我要回去拿东西。”
“没带钥匙。”
“已经进你学校了,在教学楼里,可是找不到你办公室。”
老梵手抖了。
还没来得及指挥杨林迅速撤退他断後,同事们打招呼的声音纷纷响起。
“是杨林啊,毕业好几年了吧,怎麽不回来看看老师?”
“杨林回来了,工作了没,怎麽样?”
“哟,你还记得回来看老师,真不错。”
当然也有人不认识杨林,满怀疑惑地问:“这个学生很出名麽?高考状元?”
“不是,成绩一般,不过他是咱们学校老师的家属。”
“哪位前辈的儿子都这麽大了。”
“梵老师的……”
老梵差点捏碎手机。
一本写了密密麻麻笔记的地理书被人递到他眼前,“老师,这里有一段我还是想问?”
杨林的脸同时出现在与眼球直线距离不到半米的地方。
老梵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旁观杨林和胡同学默默对视,二人眼中均有凶光。同事们不约而同探头看热闹,居然还有个别为人师表者分发瓜子。
老梵想起了鬼的样子:白衣女鬼,浑身没有完成皮肤的青面獠牙掉眼珠鬼,笑容淫邪的强吻鬼……再看看视线所及的人类──人,真的比鬼可怕。
即将发生的校园闹剧被再次从天而降的教导主任及时阻止。勒令老师们该上课上课该批作业批作业,实在没事就去操场上跑圈。最後,招牌动作之勾手指,对象,杨林。
杨林不给面子,直接说:“我忙著呢,没空陪你啊吴主任,你看这个小同学白白嫩嫩,你领他去吧。”
吴主任的镜片顿时闪过一抹凶光。
老梵吓得拉起杨林就跑:“我请假,我请假啊!”
回去後杨林干脆没上楼,要老梵从窗户把文件扔给他,自己在下面手舞足蹈瞎指挥。
老梵费大力气才把纸片子撇尽可能远,看他捡起来连声再见都没说拍拍纸上的土就走了,心中暗暗不爽地关窗户准备再回学校去坚守岗位。窗台下却传来幽怨的声音:“这是一个,充满绝望情绪的,失衡的世界。”
老梵哆嗦了。
细小的,朦胧的,阴霾的人形团状物抱成团缩在窗台底下,只一句话就把整个房间污染为灵异恐怖区。
“爱情,永远无法摆脱遗失信任与包容所造成的惨剧……”团状物质继续发表神经病性质言论。老梵愤怒了!
他经历过鬼的诱惑、鬼的谋杀、鬼的非礼,现在还要听鬼的爱情哲学讲座吗?飞起一脚踢过去,惨叫响起。
老梵抱著踢到墙的脚眼角含泪。
爱情哲学系鬼以伤春悲秋标准腔调对他说:“不是我不存在,是你不相信我的存在。假如你未曾怀疑过我的存在,那麽,你不但可以碰触我,还可以拥抱我。这个世界,或许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可以唤醒沈睡的爱。”
老梵揉脚趾,小声说:“抱你个鬼!那麽有爱你怎麽不加入抱抱团。”
鬼说:“因为我已经加入‘情侣去死去死团’──我恨你们!”
老梵无言以对。现在他才知道躺在床上等鬼来压是多麽爽的一件事情,至少不用辩论,不用听鬼讲述扭曲的爱情观世界观。
才这样想著下意识回头,白衣女鬼在他身後左侧,“你,喜欢被压吗?”明明没有风,她衣袂飘摇好似桂下夜舞。
老梵惊恐万分。
沙哑低沈的声音从右边传来:“不喜欢我也压!”
老梵嘴角抽搐著缓慢扭头……
污血,烂肉,狰狞的紫色遍布,眼球掉在脸上,缺少下巴,不完整的表情依旧威仪,昔日辉煌的战甲腐於时光无情生命脆弱,游魂念念不忘那枕鞍而眠的兵戈岁月。
老梵以为自己会被吓晕过去,但美好的幻想破碎了。两鬼左右夹攻的情况下,正面有哲学讲师蹲地鬼的凑近。
他有一张干净的小脸,神情肃穆,如小学生国庆节艺术演出聚光灯下朗诵一样:“我们带著对爱情最後的希冀徘徊人间,这片曾经属於我们的土地,旧貌改了新颜,旧坟平为校园,旧爱换了新欢,旧情飞去银河。”
老梵听得头晕,靠著本能转身夺门而逃,堵在身後的,是笑容和煦的色鬼。
书生打扮,格外清爽,描摹山水的折扇,使人平静,再次贴过来意图强吻的嘴唇,还是那麽冰凉。
突袭成功,书生笑容愈发灿烂。
老梵他抱头蹲地,又被鬼非礼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究竟有几个旧情人4

鬼的特点是什麽?来也无声去也悄然。
老梵干蹲著,听外面风声不小,想起来窗户没关。再一想,连风声都能听见,鬼怎麽没声了。抬头环顾,很好,都走了,他也该回学校上课去。
结果刚打开门又听见一阵窃窃私语。
女鬼兴奋地问:“他什麽时候到?没他不热闹。”
书生鬼懒洋洋又滑腻腻的声音答她:“他太暴躁,来了看见自己老相好另爱他人,搞不好直接下杀手。”
残缺鬼闷哼一声,诗性高涨的小鬼继续念他歪到平行宇宙的新诗:“该来的,总是要来,无论杀人,还是放火。我们坚信,这是一个充满公义的世界,雄狮已醒,失去的,正要讨回。”
老梵“!”一声摔上门逃了。
鬼话,吓人。
晚自习时间,老梵在胡同学热辣的明恋目光下神游天外。多多赚钱,租好点的房子,远离鬼怪,热爱科学。
“老师,今天来的那位师兄正和你交往吗?”
“唔。”老梵希里糊涂点头。
“听说你们住在一起?”
“嗯。”
“你们究竟是同居还是合住。”
“唉……”
“老师,家里人同意你们搞GAY吗?”
“胡同学!”老梵突然目光闪亮地握住了学生的双手,“听说你家里人全是公安,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胡同学惊讶地嘴巴大张。
“老师,我还没满十八,不能自己做主,家人肯定不同意尤其还是和自己老师……”
“胡同学!”老梵抱著最後一丝道听途说得来的希望曙光,莫名坚信鬼都怕警察,认定胡同学那在公安系统工作的“全家”可以保佑他趋吉避凶比活菩萨还灵。
胡同学热泪盈眶,死命抽自己的手,“老师真的不可以!”
老梵抓住自己眼中的救命稻草不撒手:“胡同学,请你不要把我当老师,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恳求你,怎麽说咱们也不会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不行,真不行!老师……老师你松手啊,大家看著呢!”
老梵顺著胡同学的目光随便看了一眼在座学生──全体猛地低头装认真看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然还是忍不住偷瞄讲台一眼两眼再三眼。
老梵仍然攥著胡同学的手不放,心情十分激动;胡同学泪流满面鼻涕乱淌面红耳赤。教室角落,不知道谁在偷偷呼喊:“压倒他,亲上去!搂住他,扒光他!”
剧烈且急促的敲门声震醒许多人,包括老梵。吴主任脸色阴沈站在门口,镜片反射著节能灯管那冷冷的光。
全体学生加老梵迅速翻书握笔伪装学习。
只有胡同学默默哭著,茫然无措。
这晚上杨林闲得蛋疼跑来接老梵放学,正视胡同学幽怨目光以极嚣张得意的嘴脸炫耀他可以跟人民教师勾肩搭背。他以为自己胜利了,却不知胡同学只是输给了一次对於少年纯洁无杂爱恋的单方面屠杀。
老梵不明白,为什麽胡同学不肯让家长了见他呢?他只是个副科老师并且胡同学成绩不错,不会告状只会夸奖。现在的学生,真是奇怪。
“再奇怪也不会比鬼更奇怪。”
“你说什麽?”杨林纳闷地扭过头问,老梵才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出来了。他和杨林不会做闭嘴找树洞藏小秘密那种青春期少女情怀的事情,所以直接说:“屋子里有鬼。”
杨林听完若有所思。老梵没追问,他被鬼折腾得神经不正常了当然不会想到杨林以为屋子里有老鼠正准备买毒饵和鼠夹。
这不是代沟,也不是文理思维差别,只是见过鬼和没见过鬼的区别。
而老梵总不自觉开始琢磨鬼的话──爱好新诗那小鬼就算了,书生鬼说话比较靠谱,可是,
“难怪他看上你,我也有点喜欢”是什麽意思,谁看上谁?杨林看上他,所以那鬼也有点“喜欢”他?
“杨林,”老梵捏住那虽单薄却主动担起责任的肩膀,“其实你上辈子……”
“啊?”杨林愣住了。
“是跳大神的吧?”
“哈、哈、哈。”杨林假笑。
老梵脸皮抽筋,真是脑子被鬼亲了才说这种冷笑话,改口来不及,只好换话题:“你以前喜欢过什麽人?”
杨林不假思索回答:“我爸、我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还有表哥表姐,我全家亲戚都是好人,我都喜欢。”
这回轮到老梵“呵呵”傻笑:“看来你不会喜欢穿一身白头发垂到地板的女人或者穿一身盔甲走路叮当做响的暴力分子,还有大冬天扇扇子的装酷爱好者以及语无伦次诗人。”
杨林说:“你说的那些太不正常,而且哪来那多神经病,我只喜欢过一个不正常的人,就是你啊,我的老师。”
老梵吃惊地问:“我哪不正常?我怎麽不正常了?”
“吸引学生的体质,不正常!”
老梵愤怒地想辩白,刚瞪好眼睛深吸口气,嘴被杨林堵了。
人类的嘴是温热的,亲在一起会感受到幸福,科学家说是激素作用,文学家说是伟大的爱情。杨林在半夜的大街上抱著老梵吻个没完,过街老鼠看见也难免浑身燥热。
飘在半空的鬼们神情凄楚。
书生苦笑著劝那残缺不全的鬼:“看见了,死心了?”
女鬼的头发并不是随风而动,在操控下撩上了书生的俊脸。
“你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他不死心,我也不死心,你说你死心,我不信。”
小鬼诗性大发:“这该死的爱情,妒忌将温情化为厉鬼,厉鬼带著妒忌围观──他们只剩无能为力的哀伤。”
女鬼望著天问:“他来了,会发狂吧?”
他,快来了……

你究竟有几个旧情人5

他来了。
北风呼啸的夜晚,独眠男子惴惴不安地攥紧毫无保护作用的棉被,静听夹杂在风声里沈重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虽然春天远未到来,老梵却想起一首诗:“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这是伟大领袖的金玉良言──老梵想到这里已经忽略了即将进门的鬼,一心一意琢磨起自己为什麽会想起毛主席的诗?不过他很快释然了。既然出租车司机以悬挂伟人头像辟邪,他念“御制诗”效果肯定比大悲咒好。
於是哼哼呀呀开始念出了声:“敌人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一个声音接道。
老梵浑然不觉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有什麽不对劲,中气十足念:“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对方不甘示弱,加快语速,“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老梵压低嗓音嘶吼:“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奇儿女,如松柏。”
“听这意思你不怕我?”
老梵扯被角哆嗦,刚才一定是脑残了居然跟鬼对诗,又不是朗诵比赛!绝望睁眼,他看见了一根铁棒。很粗的铁棒,被高举在他的头顶。
老梵顾不得学生宿舍会不会有人来赶他出门,下意识惊声尖叫。几声凄历,几声抽泣;几许柔情,几多哀怨──这一喊,鬼真想揍他了。
那根铁棒距离老梵的脑门只有肉眼不可辨微小距离时,劝架的终於出场。
既不是看起来脾气很好的书生,也不是无杀伤性的女鬼,而是一身腐朽的阿兵哥和哲学派诗人小鬼。
老梵眼睁睁看他们一左一右拉扯身穿大棉袄头戴狗皮帽的新来乍到鬼,来源於电视剧的近、现代史知识猛然迸发。
念歪诗的小鬼是民国时期人士,新来这位出身文革。可惜其他三位来历时间无从分辨。
他由衷佩服起杨林:从女人到男人,从军人到诗人,从古代书生到知识青年,再到现在的人民教师──他本人,这是跨度那麽大的涉猎范围啊!
知识青年意图行凶遭制止,愤怒地叫喊著:“多上几年学了不起吗?老子在青年点的时候人人夸我有文化,他居然跟我显摆上了,要不是死得早,我也能上大学!”
小鬼讥笑他:“别拿死当借口,小爷死前可是留过洋的。”
知识青年又挣了几下,把怒火转向了学历比他高的小鬼:“该死的资产阶级,松开!松开!”
兵鬼冷冷喝止:“闭嘴!”
老梵默默为他叫好:“不愧是当兵的,气势不一样啊!”
知识青年仍然不识时务乱喊乱叫:“你才闭嘴你个封建残余!他抢我男人不干死他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那年月我豁出条命才换临死时候他说句‘下辈子我等你’,被这老东西抢先了!我等这麽多年为嘛呀,凭什麽他没遭罪没吃苦全得著了。那时候我们在青年点……”
“闭嘴。”兵鬼重复一遍。
女鬼不知道从哪个地缝里出来打圆场:“闹内讧没意思,要说死得惨等得苦,咱们谁也不输谁,活人早晚有死的一天,何况……”她欲言又止,对著老梵嫣然一笑,差点把这在场唯一活人吓死。
老梵强稳住神,随口问一句:“你怎麽死的?”
那女鬼眼神立刻凌厉起来,明显比知识青年还凶恶。可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样不够美,唰一下换了巧笑盼兮的模样,嗔道:“说起来多难为情,等你死了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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