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脑前将脸抬起来，揉一揉发酸的脖颈，孙亦远就捕捉到了少年坚持盯着屏幕的样子。他的侧面也十分引人注意。那个叫做白小开的孩子已经在无聊地打着呵欠了，后来才知道，spark的老板与这个孩子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是，白小开本身对这件事情的闭口不谈就表示出了他无所谓的态度。在自己为楚杰手机的事情道谢的时候，他也笑一笑就过去了。只是睁大了眼睛——“老师，你认识他啊！我现在的女朋友超级喜欢他啊！能不能帮我要一张签名！”直到那一天，自己都是在电视机上了解宋楚杰的消息，根本就没有见过面，所以只好嗯啊地敷衍答应了他。不过他一副当真的样子，当时就跑过去给小女友发短信，应该是在邀功吧。真是单纯的孩子呢。
至于梁夏，对于孙亦远来说就复杂地多了。大概是当局者迷的道理，所以他那种时而亲密时而疏远的行为，都使自己陷入了一种困扰。
“老师，你在看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挡住了自己朝着沙发看的视线。
“他……睡着了……”陈述自己所看到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也会惹恼他。梁夏先是拉近了与自己的距离，直到自己天真地认为他会再次触碰嘴唇的时候，才晓得是思维太笨拙了。
“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要怎样！”他收回前探的上身，懒散地将双手插回兜里，然后走到沙发前面。他直接用穿着帆布鞋的脚踢了踢和周公约会的某人，直到白小开“呜”地抗议之后，迷糊地睁开眼睛。
“走！回去！”像毛茸茸小狗一样的圆润少年，不满地坐起来，果真乖乖跟着他离开了。
不过自此以后，那个叫做白小开的学生，几乎就没有再过来了。
“为什么他不来了？”后来如此困惑地问。
“因为你这里太无聊了！”正在吃东西的梁夏一边用牙齿切断蔬菜的纤维，一边说。
“哦……真的吗？”真的很无聊吗？果真自己还是无聊的人啊。就像封锁在套子里的人，只会躲藏的话，就会封闭起来吧……那，他和这样一个无聊的自己在一起的话，也是很难受的吧。
有的时候两个人甚至不说话，只是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在看电视或者碟片，他就在网上玩游戏或者搜索什么。虽然自己是很享受这种有人陪伴的空气，但是却忽略了他的想法。向来都不是自私的人，也不是不体贴的人，以至于会忽略他的想法，甚至是逃避，一定是被什么所蒙蔽了。
蒙蔽自己的，大概就是所谓依赖的情绪。
不想离开他，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甚至上锁。这样阴暗的想法，如果被他知道的话，一定会一种变态的眼光来看自己的吧。但是从来没有做过更疯狂的事情的自己，却像这样一直失去理智地放肆着。
“不过我觉得还好。至少有25寸的屏幕可以看。”他考虑了一下，似乎在有意补充着。“还有游戏。”
“嗯。”即使是这样，也满足。没有言语上的表白或者承诺，因为说出来的话，会很沉重。能够看到他，就不会奢求再多了吧。
“还有……这里有，”梁夏将头埋地更低了，“jack。”
“还有……你。”梁夏如此说着的时候，男人已经低下头去，默默地吃饭了。不知道有没有捕捉到这样的信息，他只是轻轻点着头。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进入十一月了。还是大一大二的大学时光比较美好，可以没有负担地尽情挥霍，至于孙的课，因为只安排了十二周。孙从来都不点名，加之本来就是选修课，也要进入了尾声，来得人也越来越少。布置下去论文作业之后，就更少了。
记得大学时代还误入过一个教室，孤单的老师，对着一个学生还在认真地讲着。推开门的自己先是尴尬，然后就感觉到无奈起来……
每次上电影课，那个人都会坐在第一排。那里几乎是人多时或者来晚了的才会选择的。自己也曾经告诉他让他往后面坐一坐，但是他只是嘴上答应而已，每次还是坐在第一排。其实只是因为被那样的眼睛看着，或者只是自作多情地看到他，都会使自己无端地感到被吸引，从而变得笨拙起来……
第十三章
“老师，我还要写什么论文啊？能不能我不写了，你就让我过吧。”他仰着头，提出了自己的愿望。看着那样狡黠慵懒到闪闪发亮的眼睛，孙亦远以持有瘪瘪钱包看着高价宝石一样的心情，犹豫着。
由于有一科要提前考试的梁夏，在前所未有地用功着。从来没有见过他认真看书或者写字的样子，这回都使孙有些好奇。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原来是地道的理科生，研究古怪的数字字母和公式，还有神奇的生物学现象。对于被数学折磨了许多年的自己来说，做出那些答案简直就是神迹。不过马上要考察的是公共基础课，算是那种照着一沓打印好的笔记背一背就可以pass的种类。
他仰躺在沙发上做着标记，将笔头时不时探到喃喃做声的嘴唇上，点一下，旁若无人的态度，和不经意间皱着眉头的动作。都使孙既心疼，又觉得他不能更加可爱了。
抢走他手上的书时，就得到了这样的问话。
“不许翻开！”他强硬地下着命令。随即迅速坐起来，把书抢回去。还是瞄到了他写的字，以及简笔涂鸦一样的批注。绝对不是好看的水平，不过骨架结构很硬气。有的反复加粗划线的痕迹，甚至已经覆盖住了原来的黑体字。
“我真的想变成一台碎纸机，把它们都塞进脑子里！”将轻易夺回来书甩在茶几上，少年伸着满不在乎的懒腰。这一阵子他一直穿着一件深绿色的毛衣，好像一片漂浮在浅海的海草，在耀眼的阳光底下被穿透。但你把手伸过去的话，又只体会到从指缝间滑过的感觉。
“那个……我来帮你写吧。"终于下了决心，孙做出不至于太违背原则的决定。“不过，不会有很高的分数。”
“喂，那还用说。那这样吧，作为交换，我答应老师一个条件！”他将爬到孙亦远腿上的jack扒拉开。
虽然他毫不在乎分数的话语刺伤了作为师者的心，但是听到后面的允诺时，孙亦远还是觉得心脏几乎逃亡到了喉咙处。肯定已经满面通红了吧……但是，如果不好好抓住这次机会的话，就不会再有了。
“我……”他灼灼又无邪的眼光，在西斜的天光里，比jack的眸子还晶亮。“我……还没有想好。”其实……想亲吻这样的他，或者就将他锁在怀里，不放手一阵子。然而，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喂，老师我可是大让步！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绝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步步紧逼的语调，伴随着少年诱哄一样的神情，慢慢靠近的话，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找不到任何原因，去定义这种仅仅凭借味道就可以吸引的定理，只是身不由己就深陷其中。香水味，香皂味，沐浴乳的味道，都制造不出这种使自己贴近的亲密氛围。
“我……什么都不要。”冲口而出的话语，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懊恼地握住拳头，指甲挤压着手心的纹路。
其实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吧。
“哈，老师你真是慷慨呢。”如此下着结论的少年，那张明明刚才还笑得灿烂的脸，竟然换上了阴晴莫测的表情。一向拙于猜测他人心情的孙亦远，只好呆呆看着他又举起了书，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声地念出来。
“巴以问题产生的根源是……”他顿了一下，又换成在心里默背。“老师，一定是你！”本来已经坐回到电脑前面的孙亦远，被他抱怨一样的话语所惊吓，手上一顿，打出了一片空格空白，立刻抬起头来。“所以我都背不下去……”
得到结论的梁夏立刻从沙发上翻了下来，利索地装好背包，“老师，我回去复习了！”
“那个……”
“再见！”半敞着厚外套的梁夏，一边换着拖鞋一边打着招呼。孙突然挡在他面前，拉下他塞在右耳里的黑色耳机，将拉锁拉到顶着他的下巴，那里在冬天竟然显得尖削起来，违反了冬天会长肉的自然定理。“骑车子的时候不要总是听着音乐，还有不要看书看到太晚……”即使叮咛，还是觉得不够。不由自主就将手移到了他的脸颊上，干净的皮肤，和浅淡的黑眼圈，一张自己会着迷的脸，也只是有五官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不过，如果让别人知道了特殊之处，那就是自己的灾难了吧。感觉到自己在做着什么后，困惑又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咱们明明在吃一样的东西的阿……你的肉都长到哪里去了？”
“痛……痛啊！我不是jack！知道了，老师！”那样灿烂又满足的笑容，和牵起诱人角度的唇角，一点儿也不见了刚才的愁苦。
看着他急匆匆跳下台阶的瘦削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孙才碰上门，灭掉的声控灯一下子被点亮。其实晚上买好了鸭子和鱼，刚才也在网上查找了做法。晚上想做给他吃的……
孙亦远的电影课如期结束了，十二周的课上，他收到了一沓打印好的论文。至于坐在第一排的梁夏，也排在队伍最后，像模像样地交上了一份影评，关于《我的父亲母亲》，很朴素也很唯美的一部电影，骨子里透着童话一般的味道。不知道他竟然喜欢，不过他显然很满意自己惊奇的样子，并示意自己翻开看看。
最后一行是铅笔字，“老师，这下算你欠我一个条件吧！”
竟然有这样霸道的人，孙亦远站在讲台上，只觉得哭笑不得。但是眼前还有黑压压几乎到全了的学生，于是只好瞪了他一眼，了示惩戒。他只是当没看到一样，与被强行拉来的白小开，开着讲台上听不到的玩笑，两个孩子笑得眉眼弯弯。
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选择了很老的片子，《虎口脱险》。不过可能是线路或者机子的过，一下子放不出来。一片黑暗的教室里，只有空白一片的投影屏幕，好像一张寂寞的脸。孙拿着遥控，尽管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但是显然这个倔强的小东西还是不买帐。跑出去将多媒体教室的老师拉来，还是一样的结果。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这样高科技的东西，不是能够掌控得了的。不禁更加丧气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直到下面的私语声已经大到使他觉得难堪，孙才示意大家，“感谢这学期大家的支持，这节课因为机器的过大概上不了了。有兴趣的同学下周还在这个教室，我来给大家补一节！”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一片大亮了，学生们纷纷退场。其实知道实际情况上自己的课还是很受欢迎的，甚至同上这门课的一个男老师还曾经打趣道，“嗯，小孙啊，你这个课都放了什么世界大片，竟然比电影院还门庭若市？”他的课也不是没人上，只是人少一些而已，因为他喜欢的是那种极其男性化甚至暴力一些的片子，而少有准点上课的男生，都集中在网吧的线上游戏里。
只是需要把东西都收拾好就可以了，看着坐在第一排的梁夏还是没有动，就有些动摇起来。自从他考试前见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自己的家了。自己抱着jack的时候，还会想起他提着小猫后颈的皮毛，拎到自己面前的样子。
突然，走在最后的一个女孩子，来到了孙亦远的前面。“老师？”
她看上去就是大大咧咧的个性，穿着不算时尚，但是整洁干净，眉眼非常明丽。她经常坐在梁夏的后一排，还曾经帮助自己捡过掉在地上的书，虽然没有正式打过招呼，不过还是可以认出来的。“有事吗？”困惑地问回去。
“老师，可不可以给我你的邮箱号码或者电话号码？”她尽量压低了声音问。
“啊？”在震惊现在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大胆之外，不由自主就看向了还坐在原地丝毫未动的梁夏。这时候，连白小开都离开了。
“老师，我喜欢你的课，所以想跟你能够继续联系。”
少年玩味的眼光就在自己的身上盘旋，那双向来冷淡的眼睛里，这时候更是难以猜测出什么情绪。但是直视他的时候，他却将头撇开了。
“我……有恋人了……”被蛊惑一样，?隽苏庋幕啊?BR>“啊……我是说朋友而已。老师，不必太当真啦！”眼前的女孩子如是说着，但是明亮的眼睛里却有着强烈的失望情绪，甚至泫然欲泣。那样窘迫的表情，也感染到了自己，迅速写下了自己的手机还有电邮，交给了她。
“对不起，谢谢你喜欢我的课。以后常联系。”微笑着回答他，但是像可以感同身受般体会到她的苦涩。那样无法言说的被推拒，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梁夏没有切断自己的后路。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却不想去探究，因为那只有更多的怀疑而已。
身无一物的自己，究竟有什么可以用来得到他呢？即使是交换，又有什么资本呢？
没想到女孩子接过字条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老师，你真的好单纯啊！呐，老师，再见！我真的很喜欢你！”她甩一甩头发，就离开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香水味儿，使孙亦远咳嗽了一下。门口等待她的伙伴，这时候也探出头来，冲着她比了一个“V”字手势。
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只剩下梁夏与自己而已。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中的他，不知道做何感想。但是除了尴尬之外，已经没有更多的心情去考虑了。
还好了钥匙，梁夏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后，回过头去的时候，他微笑着看着自己，“老师，我去你那里吧，我真的很想jack呢。不过，我饿了……”
在梁夏的带路下，他们到了学校旁边的大棚，这是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学生给它的雅号，甚至还有叫它“**路大酒店”的，明显带着自嘲口吻的称呼，也有着一届传一届的亲密。不过梁夏的意思并不是进去里面的两排小店，而是在门口一家摊子前就停住了。
那是一辆卖烧烤的小推车，不过人气显然很旺。夫妻摊主带着露出手指的毛手套，忙碌地不知所措。穿着棉裤的小孩子脸蛋红红的，在他们的腿间穿来穿去。有时候还吸一下鼻涕，或者鼓起双颊，好像金鱼一样自娱自乐。
“老师，你知道吗。我们班的女生说，这里原本就是那个大叔的一辆卖臭豆腐的小三轮车，她们觉得他长的好像大婶，性子也很温吞。所以下课一说起来，就是去买大婶的臭豆腐。”他吃了一口烤韭菜。对于这种蔬菜还能被这样烹饪，孙亦觉得相当神奇。小车上还摆着切成片的长茄子，
包着香菜的豆腐皮，蘑菇，土豆片，春卷，还有传统的鸡翅，羊肉串，馒头片一类等等。在红黑色的炭火上，香气腾跃而出。一群人挤在一起，挑选着食材，温暖又饱含着孜然香气的冬夜，惬意而又自然。
“你自己尝尝吧。”丝毫不顾形象的他，将烤好的肉串塞进嘴里。“后来不到两年，大叔就换成了这样气派的小食品车啦，还是烧烤。不过……”他一边嚼，一边艰难地说话，“其实最后的调味料，还是浇臭豆腐的那种！哈哈！真是太有才了！这么有创新精神！”
无暇应和他，因为他已经将一两只串串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焦脆的豆腐扣，和外面金黄咸脆里面却甜蜜异常的春卷，使胃肠在解决饥饿之外，得到了更多难以言表的满足。
一直以为吃多的话，都会感到更大的空虚。但是，这回却没有那样的担忧。
以至到向回走的路上，他都好像回味一样，心情格外好。作为回礼，自己请客了糖葫芦。知道他喜欢吃外面那层糯米纸，所以连自己的也让给了他。“谢谢老师！”大声如此说着的孩子，过于幼稚的兴奋表情，和穿梭而过的人群，并肩牵手的情侣，都使孙亦远觉得自己不愿也不再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而是可以乐在其中的人。就连冰凉凉的半个月亮，和铁质的学校围栏，都生动起来，进入了无法复制的状态。
“老师，我以后挣了钱，在这个市场盘下一家小店来，然后慢慢发展，直到把所有的小店都买下来！哈，我要做饮食业的托拉斯喽～”他好似喝醉一样地筹划着将来。旁若无人的神情和无视现实的一厢情愿态度，以及伸出舌头舔着金黄糖衣的动作，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本来很沉闷的夜，在他的有意或无意的表演之下，都变得柔软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