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之回日庄园----薄裘

作者:  录入:02-19

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永不翻阅这本小说,无论它的情节有多精彩,文辞有多雅丽,我所能的做的,只是束手旁观,再为封皮扣上一把铁锁。
会谈终于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仍旧有些年轻学子兴致勃勃,堵在出口不肯散去。我拨开兴奋的人群,向围在台前神经紧张的安全警卫亮出通行证,侧着身子挤到了贵宾席前,看到小丫头正意犹味尽的跟苏交头接耳,抬头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嘟起嘴巴:“你去哪啦?”
我打个哈欠,向后一指:“到后面睡了一觉。”
她用眼珠狠狠剜我:“你真讨厌,干嘛不听我哥哥演讲!”
我做个苦脸,小声嘟囔:“太深奥啦,我听不懂,还不如去睡觉……”话还没说完手背猛的吃上一痛,低头一瞧原来小丫头正用长长的指甲掐我呢。
眼看着时针指向六点,高度戒备的探员们再也无法按耐得住,主持人结束两个字刚刚脱口,他们就迅速围了上去,护着汶迈离开,而把兴奋的学生们远远搁在了外边。
我拍拍苏的肩膀示意咱也走人,她站起身,推着小姑娘与我一道从紧急出口出了礼堂。
冬天的夜晚异常寒凛,朔风烈烈,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拂动衣衫飒飒飞扬。
我被这股清咧的凉意呛得呼吸一窒,浑身上下每根神经都在刹那间嘎嗞崩紧。此时我眼中只能看到小姑娘那条在风中招展舞动的红围巾,仿佛火焰,一抹抹燎出红色的影子来。
汶迈的身形便于这憧憧火影之中若隐若现,虽立于众人中,却自有一种峭拔孤清的风姿。
这一瞬我听到啪啪声声脆响,却是勒紧的神经再也无法承受这负荷,一条条接连拉断。虽在冷风之中,我竟汗出如浆,内里衬衫已被层层汗液濡得精湿,而双腿若坠千钧,一步也动弹不了。
想必我的举动太过异常,身边的苏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我攥紧双手,只感掌心满是冷汗。
无法遏制的恐惧仿佛滔天巨浪,顷刻间呼啸而来。
危险就要来临!
这是一种感觉,我不能描述,无法形容,但就是这种感觉,绝不会错。在我生命的前二十年,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如何去把握这种感觉,它已经沁入我的血脉,成为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绝不会错!
哪里?哪里?在哪里?
我只觉得这颗心砰砰砰跃动不停,随时都要破出腔子,而举目四顾,远处夜色深沉,普洛斯酒店就象巨大的冰棱,闪着悦目的光辉直插天际。那些数不清明亮的窗格和窗格间悱恻幽深的黑影,我分明知道有杆乌沉沉的远程狙击枪蛰伏其中,有只结满老茧的手随时准备扣下扳击,而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此刻正透过瞄准镜,寻找着一枪毙命的契机。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子弹即将出镗,即将射入汶迈的眉心或心脏,可是到底在哪里?这么多或明或暗的窗,到底躲在哪一扇窗后?!
汗水从额头一滴滴滚下来,滑过鼻翼,淌进嘴里。我尝到它咸咸的味道,却毫无所觉。
我仍在辨认,仍在倾听。
近处依旧人声喧哗,象马蹄践过扬飞的尘土,迷乱人眼。
我看到狂热的学生,还有执着各色相机摄影机的记者,他们象潮水般一波波涌过来,似要冲破人墙的堤防,生生将那个正缓步而行的人吞噬殆尽。
此刻突然有个念头在脑中炸开,它象一道闪电,将一切都照得明亮无比。
我的呼吸已不稳,拳头已颤抖。
一个狙击手么?仅仅是一个狙击手么?
不,不是,不是的!
还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象张着口的猛兽。
是什么?是什么?!
我一个箭步挡到轮椅前,小丫头和苏都被吓了一跳。
顾不上解释,我急急开了口:“苏,你马上带着汶致退回礼堂里去,快!”
苏瞪大眼睛还没说话底下的小丫头已吵起来:“干嘛?我不回去。”
我不理会她,只是直盯着苏,尽力平缓战栗的声线:“相信我,苏,相信我,快回去,要来不及了!”
苏稍稍一愣,视线灼灼与我相对,如剑戟如刀枪,如一柄锋利的匕首要剖开我的五脏六腑。
我不知她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然而她并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便迅速掉转了轮椅的方向,不顾小丫头的吵嚷一路小跑冲进礼堂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周围警卫齐齐怔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少顷才有几人手忙脚乱的跟了进去,而剩下两个快步凑到我身前,满脸讶疑的开口问:“为什么……”
我没有心思与他们浪费时间,侧身挤入密密麻麻的警卫,全力向汶迈奔去。
显然这边的骚动惊动了不远处的汶迈,他驻足不前,转身向我的方向看来。
我们的目光在半空相遇,搁着沸腾的人流和闪烁的灯光,我看到他的眼中掠过疑惑和不安,然而仅是一瞬,他的唇边便绽出安然的微笑,仿佛一朵小小的花蕾,在壁立千仞的悬崖上独自开放。
刹那之间,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象被什么锐利之极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痛得如此厉害,痛得失去了一切知觉。
他的停顿无疑给了无孔不入的记者一个可乘之机。有个握着话筒的大块头抓住这个空隙一头钻进来,乘众警卫正一呆的工夫,他已跨到汶迈身前。
汶迈全无所觉,望着我迈开一步,看样子是想开口说什么,却没想一支话筒猝然伸到面前,他一愣,身不由退后一步,任那大块头遮在他的身前。
“汶司长,我是……”
然而这人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下一个字,身体就猛的一颤,两只眼睛兀的外凸,随即整个人便象摊泥一样软软的倒了下去。
汶迈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一动,看样子是想伸手去扶。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人厉声高喝:“快趴下!”
这声呐喊如此锋锐刺耳,象凌空辟落的刀锋,斩出一片寒意四溅的血光。
是谁?我愕然半秒,才意识到原来这声音居然是从自己胸膛里冲出去的。
见鬼!我反应过来,拼了命向他做手势,“趴下!趴下!”
就在此时,暗红的鲜血已开始自那个记者背上汩汩涌出。
汶迈见识极快,不等我话音落地,骤一个俯身迎面倒地,堪堪一霎,下一颗子弹已嗖的滑过他脸颊,射入旁边一个警卫的腿上,那警卫嗷嗷惨叫两声抱着腿在地上打起了滚。
前方的人群有片刻死寂,随即响起一片哗然。眼下人们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狂乱的叫嚷着,有的慌不择路四散奔逃,有的抱头合身卧倒在地,然而后面更多的人则不清楚到底怎么了,除了少数机灵的开始拔腿跑开,更多的人仍旧怔怔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我一眼觑见身边有个警卫正端着枪发傻,当下想也不想,一把扯过他手上的冲锋枪,再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开始急促的越过乱成一团的人群。
很久以后,当我孑然一身流浪天涯,当曾经历的过去开始模糊成一团,象幅洇在雨中的水墨画,含混不清,这生死一线的险境还是会常常闯到梦里来,无论在多么深沉的梦中,我依然会大骇惊醒,喘息咻咻,冷汗淋漓。
只因这一幕太过逼真,太过近在眼前,这让我几乎混淆了事实和幻想的边界,有时我觉得自己看到在满身鲜血气息奄奄的汶迈,他倒在混乱的人群象只垂死的蛾,而脸却是苍白的,毫无血色,象飞蛾掩映在阳光中透明的翅膀;有时我觉得他真的已经死去,棕发在风中轻轻抖动,而夜风吟唱如歌,于是天地间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鹅毛大雪,覆盖着那渐渐冰冷的身体。
然而不是这样的,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时人们在尖叫,而我在奔跑,我全力奔跑,想与死神抢夺这个人的生命。
奇怪啊,明明看到身边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明明了解到远处那看不见的狙击手有多么强悍与冷血,明明在以后的岁月中惊怖到无法清晰的开始回忆,然而那个时候,那一刻,我却不曾有半分恐惧,半分怯后,我只是全速奔跑,无比的冷静。
我看到汶迈蜷卧于地,而身畔的积雪被一颗接一颗的子弹打得四散飞溅,仿佛泛开重重的雪雾,下一秒,下一秒这雪这雾将会被染出猩红的颜色。
在猛烈的枪火之下,警卫们抱头鼠窜,不要说还击,就连武器也丢落一地。
我看到在汶迈身边,再也没有了任何保护的屏障。
然而,还有一个人。
最后还有一个人。
裴白卓象只轻捷的鹰,不知从何处翔落。他用自己的胸膛阻挡子弹,以自己的生命保护他的主人,或者说,爱人。
即使如今,即使这么久以后,少年的身影依然晃动在我的眼前。那是如此单薄的身影,象寒风中一枚苍脆的落叶,微微一碾便会粉碎如同畿粉。然而他直直在站在枪口下,坚定而倔强,没有犹豫也没有颤抖,仿佛破茧将出的新蝶,面对未知的世界,却毫无所惧。
我看到汶迈在弹雨中抬起头,望着这样的背影有刹那的僵直。仅仅一瞬,他便跃身而起,一步抢在少年身前。
两个蠢货!
我破口大骂,将手中的枪猛轮出去。
咣!
金石飞迸,星火溅射,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正打在掷在他们前方的那柄冲锋枪上,崩开一串老大的火花。
没容他们喘息我已团身而到,一拳砸上汶迈的肩膀将他打得一个趔趄,双腿别入裴白卓的膝间把他搅翻在地。
啪!
一颗子弹蹭着我的背射入雪地。
“趴下!”
我大吼一声踹开裴白卓,就地打个滚来到汶迈近前,一把撸住他的脚脖子将他拖倒在雪地上,同时脚上一阵乱踢,扬起大片细碎的乱雪。
混蛋!你来吧!
我忘记了一切,胸中只有血气在翻滚,怒气正勃发。
管他妈的王八蛋,任何人都休想在我面前杀人!
“警盾,快过来!”我向附近的警卫大叫,:“他妈的警盾,快,快!”
魂不附体的警卫被我一吼,终于有几个醒过神来,持着防弹盾牌跌跌撞撞的涌上前。
此时,疾风密雨般的子弹终于停了下来。
世间陷入一片缄默。
人们蜷身无语,久久没有动作,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甫脱大难。而警卫们慢慢直起身体,开始渐渐聚拢。
然而我无法松口气,无法拜托盘绕在心头的恐惧。
我知道,危险并没有过去。
事实上,它刚刚开始。
我隐在警盾后,半蹲下身拣起那杆被打得有点变形的冲锋枪,拉了拉保险拴,还好,问题不大,但愿准星也不差。此种境地容不得细细检查,事实上我正四顾周遭,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撑开,唯恐漏过任何一点危险的苗头。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有人倒地呻吟,有人低声呜咽,有人嚎啕痛哭,有人仿佛木雕泥塑,而自震惊中最先清醒的,还是那些嗅觉灵敏的记者们。有几个摄影师身体还趴在地上,手中的相机却已经喀嚓喀嚓的响成一片,在此起彼落的亮光中,他们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狂喜的神情来。
忽然之间,我的胸口又充塞了那种无法形容的烦乱之感,我听到自己的呼吸渐渐粗重,仿佛森林中的野兽突然发现原来面前布满陷阱。
一种感觉,仅仅是一种感觉,但我无法派遣。
捏把冷汗的手心几乎抓不住枪柄,可我却不敢在衣襟上蹭拭哪怕一秒。
什么在伺机而动?
什么已觊觎良久?
什么让我如此惊惶失措?
汶迈近在咫尺,然而我甚至不能回头看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受了伤,许多喧闹的声音不断击打着我的耳膜,它们忽近忽远,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似乎还有谁在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寇银,寇银,寇银……
他还说了什么我全听不真切,我分不出一点心力去倾听。
世界静止于此。
广袤的天地间,只剩下我沉重的喘息声。
然后,我终于捕捉到了刺客。
不,是刺客们。
一个在我正对面,以极狼狈的姿态爬起来,看样子似要对汶迈来个抓拍。
本应该毫无破绽。如果,你的神情不是这样沉着。
另一个在右侧的人堆中,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摄影机,很象真正的记者。
只是,难道你最先该做的不是去找脚下的眼镜么?
他们的动作如此娴熟冷静,在慌乱的假象后是绝对的一丝不苟,他们的频率与步调出奇一致,是的,绝对是练习过多次。
还有其他人,一定还有其他人!
但我已没有时间再去分辩,因为他们的手指已勾上了伪装的武器!
那一刹那我的思想还是一片混沌,而身体却已经有了反应。我的手扬得比闪电更快,来不及瞄准来不及思考,滚烫的子弹已擦镗冲出。
仅仅是一瞬,对面人的眉心已多了个血洞。
他的手凝停在半空,双眼瞪向前方,而身子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只是,他的头颅正中开始涌出大股大股的血,象一条红色的瀑布。
看到血的一刻有种诡秘惊悚的感觉打骨子里劈里啪啦的爆裂开,象被一个巨大的火药库终于被点燃了引信,我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我觉得自己应该站立不稳。
难道不应该么?五年来我第一次动手杀人。此时我难道不应该站立不稳,不应该头昏目眩么?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实际上我只是立即掉转枪口,再次扣动扳击,于是另一个刺客的生命也终结于一颗子弹,他凸着眼,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血光漫天。
突然之间,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开始清晰可辨,即使闭起眼睛,我也知道那些潜藏的杀意自何处而来。
我抢在他们之前还击。
我无法形容自身的异样,这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仿佛有另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它,让它一下一下扣着扳击,一颗一颗上着子弹。
我是谁?我是谁?
在枪林弹雨中,在迸溅的血肉中,我被劈成两半,一半毫无怜悯的在掠夺生命,另一半则不停的进行质问:你是谁?你是谁?
然而子弹依旧无休无止,它们自四面八方扑来,拍出一片惊风密雨,而我们困在中央,只影独形,仿佛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幼草。
这场恶战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它就象那些噩梦永远也结束不了,也许下一秒子弹将穿透我的颅骨与躯干,然后就是恒久的寂静。
到底要是什么时候!
……5,6,7……
我机械的计算着数字,看到一张又一张陌生面孔在眼前倒下,他们的眼神惊怖欲绝,他们的肌肤毫无血色,而骨头的碎裂声是生命最后的残响。
鲜血自胸口勃然蓬开,蒸腾在夜色中,是没有尽头的猩红血雾,是我此生永远不能勘破的魅影。
你是谁?
从今天起你就叫寇银吧,希望这个名字为你带来新生,带来好运气。
老巴伦沉下身拍着我的肩膀,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寇银。
玫在呼唤这个名字,燃烧弹将天幕照耀得明灭不定,谁将油彩泼了上去。绷带缠在她的断臂上,血汹涌而出,她的脸这样苍白,象朵开在黑夜中的幽昙花。
寇银。
惊恐万状的人们呼唤这个名字,远方枪炮隆隆烟尘跌宕,一排排树木轰然倒塌,而残肢死尸漫山遍野。
子弹已经射尽,我踏过重重叠叠的尸体,拉下军车车厢,回头向他们招手。
走,我们去自由之邦。
你是谁?
我是寇银。
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有要保护的人。
因为我看过太多的死亡,我不会让他们死去。
你死后会下地狱。
我不害怕任何人,也不害怕身处何种境地。
举枪,瞄准,扣下扳击!
喀!
那隐在柱后的家伙一枪毙命。
枪鸣如怒潮,在接踵而来的子弹声中,我听到因挪德那绝望德近乎沙哑的声音,“快,快送司长进防弹车!”
防弹车!
瞬息之间,一个念头象突如其来的子弹重重击中我。我如坠冰窖,四肢百骸血脉气息都在刹那凝成冰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杀手?
是谁来保护汶迈?
什么才是最后一记杀招?
一切一切,在这此刻如此清晰,它呼之欲出!
我骤然回身,看到汶迈被几个警卫围在中央,他们正试图将他拉向防弹车的方向。
推书 20234-02-22 :十二年----幽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