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烨愣了一会儿,简直就要开始怀疑刚才的那些是不是他的错觉了。摇了摇头,收拾好手边的东西也跟着过去了,当然也瞧不见前面那人脸上的满是深意的笑容。
迷雾
钟謦寒进到房间,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的举手倒茶,一阵轻轻袅袅的茶烟慢慢在房间里缭绕。
于是随后进来的季默声也只找了张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茶杯,淡淡饮茶,闲适疏淡,举止优雅,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钟謦寒看了看他,轻轻皱起眉。“很难想像你当初居然能在棋来客栈待那么长时间。”如果他表现出一分一毫如今的姿态,也会大大异于常人,绝不会像一个寻常人家出来的店小二。
季默声笑了笑,眼神仍然一如当初的清澈,笑容也一样明朗,只是有些味道显然已经迥然。“探子如果永远是一个样子怎么可能混迹于各种场合,又怎么能探到各类消息,只不过是给需要的地方需要的人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月楼能够到达如今的位置当然不是偶然,可要说眼前的人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探子,钟謦寒也不会相信。想到他身上纠缠的秘密,还有与雁栖纷乱的关系,钟謦寒拿着茶杯的手不由顿了顿。
透过热气,对面那人甚至面孔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一点点熟悉感,那种很久远很久远的熟悉感一点一点的冒了出来,怎么也抹不掉,这是当初在新房里初次见面时他极力忽略掉的东西,也是现在不得不承认的东西。就是这种感觉才让他那么快的对这个人少了防备,这一点,才是让钟謦寒真正在意的,他想要知道,因为现在,已经容不得有任何的意外。
放下渐空的茶杯,正想要再拿起茶壶,哪知却被对面的那人抢了先,水被缓缓注入,是他所习惯的五分满,鲜少有人了解的独有的习惯,钟謦寒的眼神一暗。
“你有话想跟我说。”他直接用上了肯定的语气。
季默声慢慢放下茶壶,也饮了一口。“恩。”
“你有什么发现?”
季默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停下来看了他很久。
“你准备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与你要说的有关?”
季默声点头。“当然有关,你的话直接影响到我接下来要说的。”
钟謦寒忽地笑了,这几乎可算是稀有的笑容让他原本就俊美的容姿更显出一股非凡的雍容潇洒,简直就与平日的沉冷大相径庭,所谓瑶林琼树,龙章凤姿也不过如此了。
一贯见多了美人的季默声也不由地感叹面前这人的得天独厚。
“好,那么你呢,你想要怎样?”钟謦寒沉声浅问,笑犹在侧.
“我配合你把这场戏演完,但是无论你和七少有什么交易事成之后都不要把我牵扯进来。”
“这就是你要求的?”钟謦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默声仿佛有些不理解他的质问。“这件事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为什么不答应?”
钟謦寒挑眉,慢慢才吐出两个字。“可以。”
季默声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而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发现你的伯父也就是钟铭有点儿不对劲。”他毫不忌讳的直呼其名。
“哦?”
“你堂妹刚刚过世,他的腕上居然还缠着‘红殇’。”
“‘红殇’?”
季默声点头。“‘红殇’是南海的特产,在当地也是非常稀有的一种植物,是婚嫁期间绑于手上用来表示吉庆和天神赐福的,一般只有即将成婚的男女才会缠绑于手上,‘红殇’每年的产量都很有限,生长周期长存活期却很短其茎也只会在它长成时变得红艳似火凄艳无比夺人心神,‘红殇’之名也来源于此,它一直长在南海的宗南山上,到现在还从没有人研究出人为的栽种方法,所以就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想要需要等候份额极其难得的。想不到竟会在在这里看见‘红殇’。”
“你是说……”
季默声颔首。
钟謦寒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凝神远望,窗的另一边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江南秀美的风光似乎也能从这小小的一方境地透出一二。
“‘红殇’是一种极为稀有和特殊的植物,除了祈愿祝福外,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季默声缓了一口气。“它具有轻微的迷幻作用,但是能够压制一定的内伤。钟老爷要的恐怕只是这一点,想来倒是有趣,江湖上少有低首盛传经年不出钟家的钟老爷居然被伤到需要用‘红殇’来压制,实在有趣有趣,不知道要是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了又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他笑了笑,眼里尽是兴味,在与钟謦寒达成协议后,整个人竟显得放松了许多,那种一直萦绕着的拘束感也一下子淡了起来。
钟謦寒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这种情况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剑盟,看来‘月初’对他真是重要的很。”
“你说他来这里是为了‘月初’?”
钟謦寒眼里的嘲讽一闪而逝。“你以为他真是为了尚月?”
季默声摇了摇头。“唉,看来你们这些豪门士族还真是恩恩怨怨纠缠不清,还好七少没有把我分到去调查这一块儿。”
“凌月楼的探子无孔不入,想必对钟家的了解也不会少吧。”
季默声又喝了口茶。“凌月楼的探子确实很多,而且以七少对钟家少爷您的重视,当然会把搜集钟家的资料当成重中之重了。”
钟謦寒忽然有些好笑,这口气实在是酸,如果是当初那副面孔还犹有几分可爱,可现在明明一副俊朗男子的模样还做这样的表情,总是让人不由莞尔。
他怎么就忘了,面前这个秘密甚多的人从来就不掩饰对雁栖的重视。
“虽然七少从来都没有让我插手过钟家的事情,但是这次既然让我到了这里,我当然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本来以为你只是和钟荇荷不暮,原来……”
钟謦寒瞥了他一眼,冷冷的目光让季默声不由停下了话头。
“既然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月初’本来是钟家得到手的东西。”
他平淡的叙述却让季默声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
钟謦寒冷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都知道。”
季默声不由苦笑。“好啦,你说就是。”他这人最怕别人吊他胃口,好奇心重真是害死人啊!
“钟铭得到了‘月初’,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月初’在钟家的消息迟早会被人知道,钟方奇身为武林盟主,当然更要避免这些流言蜚语,‘月初’只要存于钟家一天就绝对免不了被人觊觎,与其到了最后时刻提心吊胆被人抢夺还不如早早就拿出来。”
“也就是说他是故意让‘月初’出现在钟尚月的婚礼上,然后再让它离奇失踪,借以达到瞒天过海占为己有的目的,这样即使有人怀疑‘月初’也绝想不到会是钟铭了。但是……”季默声想到了他手上的‘红殇’,“难道中间竟出了意外?”否则钟铭又怎么会这个时候到江南剑盟?
“如果不是为了演出这一场,钟铭怎么可能答应让尚月嫁给杨君远,谁知道尚月竟然会……”他沉默下来,周身的戾气顿时浓重了几分。“没想到‘月初’也出了意外,本来我也只是怀疑,刚才经你一说,倒是可以确信了。‘月初’如果在他的手上,他必不会走这一趟,钟荇荷那天到山庄去,怎么可能单单只是为了示威?”
“你说他们怀疑你。”
“不过是试探罢了。”
“呵呵,想不到他们的消息也是灵通。”
钟謦寒了然。“园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看来回去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如果不是内奸,明明隐瞒的极好,只有山庄的人知道的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传到钟家。钟謦寒看了眼饶有兴味的季默声。“你最好不要把这些消息传给雁栖?”
“恩?为什么?”季默声笑笑,对他猜中自己的心思也不以为意。
“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娶你?因为你们七少答应我不插手这次的事情。”
季默声的表情忽然一黯。
“哦,原来我这么廉价啊,唉,探子真是不值钱啊。”他转而自然的笑了笑,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钟謦寒见了,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窒闷。他拿起茶杯,杯子里的茶已经半冷了。
“喂,说真的,这件事你有没有插手?”
“你觉得?”钟謦寒反问了一句,并没有回答。
“喂!”
“钟少爷,季公子,我们老爷请你们去灵堂。”管家忽然在门外叫喊。
“恩,知道了。我们就来。”季默声在里面应声答了,回头见钟謦寒面露沉思,俩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月初
钟铭和杨揆立于灵堂之上的正中间,钟謦寒扫眼望去,武林中有名头的人物几乎都汇集在了这里,本就不小的灵堂内外一片拥挤,而众人脸上无一例外都带着沉重的表情他不觉有些好笑。
“这杨老头也忒不懂事了,这都大中午了还不放饭,你看把一大帮子人给饿的,没一个好脸色。”洛无垠跟在钟謦寒后面细声念叨,惹得午烨原本紧板的面孔也不由有了裂痕。
季默声回头,冲着洛无垠微微一笑,把他后面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现了钟謦寒,一片哗然之声轰的炸开,“快看快看,那不是钟謦寒吗?传言他在钟尚月的婚典上行径异常,这个时候他还敢出现?”
“也许人家那镇定是装出来的,谁不知道他与钟尚月自幼就情同手足啊,背着我们的时候指不定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你们说,他这次来会有什么目的啊?月初剑怎会离奇就消失了?”
“策公子做事那是等闲人猜得透的吗,好歹也是自家人去了,来拜祭一下再情理不过吧……”
议论声还在持续,然而人们却很有默契的为他让开了一条路,钟謦寒面无表情的穿过人群,缓缓来到了钟尚月的灵位前。
烫金的大字静静躺在排位中央,宣告着主人的溘然长逝。那曾经的容颜消失在岁月中,在记忆里模糊成了一片,谁还在记得?也许尘世间一切种种皆是烦扰,于这方寸灵台之上,默默香烟之中,鸟瞰人间喜与忧,彷徨或失落,悲伤或痛苦,有什么可堪执着?眼前离殇皆弄影,一切看透,惟有林间清风山前朗月才是内心最终的安落。
手捻敬香,钟謦寒朝着排位拜了三拜,早有侍者走上前来,替他把香插进了香炉。
“大伯,杨前辈,请节哀。”
二人闻言点了点头,皆未言语。
于是到了白宴。洛无垠食指大动,挑着最肥美的那只鸭腿就要开动,不想被一双筷子下了先手,洛无垠恼怒地抬头,赫然见到午烨一副不知就里的模样。
“喂,小子,你干嘛抢我的鸭?”洛无垠瞪他,猴急地看着他举着鸭腿的筷子,欲夺为己有。
“这鸭子又不是你包的,我怎就吃不得?”
“磬寒你看看,你的手下越来越没样子了。居然敢公然跟主子的朋友叫板儿!”他一边愤然指责,一边目不斜视的想抢回‘猎物’。
原本沉重的气氛贝洛无垠这么一带,立刻轻松了不少。
“我可没教他这些,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太没正经,连我这身边一贯沉默的侍卫都被你改了性子。”钟謦寒笑,摇头轻抿了口茶。
“呀,你还怪起我来了,默声你给评评理,到底是谁不对?”午烨那只鸭腿到底是给他吃了进去,他毫不在意的斜视了下四周,轻飘飘的把话语权丢给了季默声。
一桌子瞧着热闹的人这才注意到季默声的存在,温温浅浅的缱绻光华充斥着他的周身,令他的轻笑显得格外温柔和煦。然而奇怪的是,注意到他时,明明他就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为何之前却一直不被留意呢?
座下资历最老的一位鹤发老者开口问道:“老朽孤陋寡闻,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季默声看了一眼钟謦寒,甫一开口,钟謦寒接声道:“这位季兄弟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本职经商,甚少在江湖走动,因而鲜为人知。”
“哦,原来是钟少侠的朋友,失敬失敬,来来来,难得见到如此风流人物,老朽敬你和众位少侠一杯!”说完端起酒杯一干为尽,洛无垠等人站起了身,惟有钟謦寒轻轻皱了皱眉,洛无垠不着痕迹地伸过手,意欲为他挡下,但见季默声同时伸过手来,不由怔住了。
钟謦寒眼底蒙尘,看向季默声的脸上分不清喜怒。
季默声却一阵恍惚,他不确定刚刚那手是不是自己伸出去的,甚至他都解释不了那熟悉到无知无觉的本能反应究竟从何而来。只知道心底那一刻有个声音忽然就冒了出来:不要让他勉强。
是的,就是这种本能令他做出了阻止。
本来该属于雁栖的东西,心慢慢沉了下来。
钟謦寒顿了一下自己伸出手接过了酒杯十分干脆的一饮而尽,眼里也是一片风平浪静,接着又沉默的坐下。
那老者哈哈笑了两声,并没有当回事儿,接着就捧着杯子回到了原桌,这杨家办的并不是喜事,即使是一向爱热闹的江湖中人遇到了这种情况也是收敛了很多并没有多做喧闹。
宴席依然继续着,仿佛谁都没有发现这中间的小插曲。
隐情
“钟夫人,钟小姐到————”随着一声长报,钟荇荷领着钟冉走了进来,越过钟謦寒和季默声的时候特意微仰起头,却是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迈向了主桌的钟铭那边。
季默声不由的浅笑了一声。
“默声,你笑什么?”洛无垠忍不住问。
季默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也不理会洛无垠干巴巴的目光,一直细嚼慢咽完了才开口道:“你不觉得钟夫人刚刚的样子很像是昂这头正准备上战场的老母鸡?”
洛无垠一口菜顿时噎在了喉咙里,又猛地大笑起来。“老……老母鸡……哈哈……老母鸡……哈哈哈……确实很像……哈哈哈……”
季默声的声音压得极低,旁人便只看见洛无垠一个人在那儿莫名其妙的笑个不停,不过,对这样的洛无垠大家也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喝酒的继续喝酒,吃饭的也照样吃饭,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渐渐把目光投射到了安然自若动着筷子的季默声身上,有审视,有斟酌,有奇异。
季默声的感觉一向敏锐,当然也注意到了,不过也没怎么在意,在座的这么多江湖人士,有几个耳力特别好的不奇怪。
他无意的抬起头,哪知正好对上了一双眼。
威严,冷漠,还有高高在上。
握着筷子的手不由一紧,他加深了唇边的笑,毫无回避的回望了一眼。
“老爷,老爷,外面有个人说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席间,家丁忽然抱着一个长盒子到了主桌旁边。
杨揆望了眼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盒子。“送东西来的人呢?”
“那人放下盒子就走了,匆匆忙忙的,连样子都没看清。”
“那有没有说是谁送的?”
“也没有。”
杨揆皱起了眉头,周围的人也纷纷围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古朴的长盒。
季默声侧过头对着钟謦寒低语:“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钟謦寒点了点头。“先看看再说。”
杨揆慢慢打开了盒子,立时倒吸了一口气,周遭也接连响起一阵阵惊呼声。
“‘月初’!”
“月初……竟然是‘月初’……”
“竟然有人把‘月初’送过来了。”
“真的是‘月初’吗?”
“是‘月初’确实是‘月初’啊。”那把被当作贺礼出现在钟尚月婚礼上接着又离奇失踪的‘月初’剑竟然在她的丧礼上又出现了,众人不由惊呼起来,纷纷朝着主桌靠拢。
“不对。”变故在刹那间产生,钟謦寒拉过旁边的季默声,“快闭气。”
突然散发出的烟雾如云如斗,蓬蓬然向人群冲撞扩散,在场诸人或避之不及
或反应稍慢的,都纷纷瘫软在地,惟余数十名江湖高手敛神闭气,镇定地调和了内息,方错肩这场劫难,只是一时半会怕也是难以行动了。
“哼哼,哈哈哈,什么江湖好汉,什么武林豪杰,也不过如此罢了。”众人还未会意过来,一阵猖狂的笑声随即传来。
一群覆面的黑衣人从院落直转而下,落入堂院正中,为首的那人带着半张铜色的面具,几道蜿蜒的疤痕从面具下延伸出来,丑陋骇人。阴翳的眼扫过一众已无招架的江湖人士,不由露出更多的狠厉和的得意,这人全身都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武功竟也是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