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胸口玉佩火一般炽热,花映夜在结界那一头朝他笑。
一切是他应得,一切也只该是他应得的!
连菡抱住恒玉的腰,抱的很紧很紧。
直到第二天,恒玉才终于明白连菡在水边说的那番话真正的意思。他不是怕再忘,是再也不想忘。
哪怕——玉石俱焚。
当恒玉和容月赶到地牢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并不很宽敞的地牢,弥漫着血腥味。
结界已经不在,不在了的还有菁河。
耶岚身披连菡外衣躺在他怀中,血一点点渗透衣料,连菡死死低着头,身上脸上都是血。
地牢的另一头,兰舟脸色苍白紧捂胸口倚着石壁坐在地上,神态委靡,眼中却是浓浓恨意,而这恨直指一直死死低着头的连菡。
离兰舟几步远,花映夜手扶石壁低垂着头,黑亮的长发挡去了整张脸。
恒玉走上前想叫,手刚碰到连菡,他就倒在了恒玉怀中。容月赶紧搭脉,许久朝恒玉缓缓点头。恒玉将连菡放到容月怀中,又抱起耶岚,离开地牢。
10 一片伤心画不成
连菡的眼,看不见了。
回到纤月宫月余,几乎试遍了所有方法,君千派出宫内御医,连菡的眼睛仍是看不见。
连菡的话很少,无论恒玉如何问,就连容月也表示了想知道,他仍是不说,不说那一天在天阴教地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唯一知道的另一人——耶岚,一直处于昏迷中。
连菡虽然不说,却很听话,无论多么痛苦的治疗方法,他也乖乖尝试。
容月说,该吃饭了。连菡就吃饭。
恒玉说,要不先休息。连菡就睡觉。
不治疗的时候,连菡守在耶岚身边,看不见,他便握住他的手,下人给耶岚喂药、喂饭的时候,他坐在旁边,喂完他又上前握住。
下人要给耶岚擦身子,他只让送来热毛巾,摸索着一道一道疤痕擦干净又摸索着穿好衣服。做这件事他要花好几个时辰,有时会被桌椅绊倒在地,很长时间才能爬起来。有时擦到耶岚脸上的伤痕时他也会发呆,直到手中热毛巾变凉,再像被针扎了般跳起来叫人换新的。有时刚为耶岚穿好衣服,他便趴在床头睡了过去,手中紧紧捏着已经凉透的毛巾……
冬天过去,春天来到。
纤月宫仿佛也重新复活了般,忙碌起来。
容月命人将寒烟湖内菡萏重新整肃,添加了许多新品种。
守着耶岚的时候,听到声音,连菡也会打开窗户朝那个方向望去。从小长大的地方,生为男儿的他不知为何极爱莲,寒烟湖中菡萏由来是他亲手打理。
如今,容月回头,却只看到空洞的水色眼眸望向的是过去。
容月滑动轮椅朝那人去,木轮咕噜压过青石路面,熟悉的容颜越来越咫尺,却瞬间天涯。连菡像是受到惊吓般消失在窗后。
砰——
窗面在窗棂中摇晃。
窗外,纤月宫宫主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用力到骨节毕现。
窗内,纤月宫副宫主羸弱靠墙滑坐在地,许久身子猛地前倾,一口鲜血喷到胸前。
月升日落,虫鸣鸟歇。
一切物什在眼中渐渐变得虚假。
先是手指动了动,然后是腿,窗内的人扶墙爬起打开了门。
清冷的月光刷地迎面撒来,他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月光下,容月白皙的面容就像瓷器玉雕折射出剔透的光芒,花瓣红唇紧紧抿住,冰蓝眼眸如同光阴中的烟花,一瞬间,望尽繁花。
“菡儿……你心里有事……不愿讲……我不问……可菡儿……能……抱抱我么……”,容月脸上红晕浅浅荡开。
连菡浑身一震,许久缓缓伸臂抱住那个如委屈的孩子执拗强撑的身子。
怕吓坏他,所以动作是极轻的,可一旦抱住,却用力到自己也害怕。
春花凋残,秋叶枯萎。
薄薄的惋惜,爱怜花谢,抛诸流水。
连菡仿佛看到时光的流逝,就在容月那双冰蓝的眼珠中,自然到如同习惯,冰凉的唇印上冰凉的唇,于是一刹,春暖,花开。
耶岚醒了,就在连菡不再把所有时间用来握住他的手的第二天。
那一日,连菡坐在湖边,听容月指挥人摆弄菡萏,落日的余晖伴着清风,让人倍感舒畅。
突然,下人慌慌张张跑来说岚公子不见了。
连菡立刻跳起来往回跑,摔了、绊了,容月仍是追不上。
跑回房间,踢上门槛,身子往里扑倒,落入的却是一个怀抱。
“岚……岚……是你吗?”连菡举着双手慌乱地摸索,摸到脸上那道伤痕才微微放下心,“岚,你醒了?”
同样的脸,多的是一道伤痕。耶岚不可置信看连菡,又看容月。
容月黯然点头。
耶岚微怔,忽地莞尔一笑,挽起连菡往屋内拉。
相见欢,你看得到我,我看不到你。
相见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然而容月却觉得有些蹊跷,耶岚仿佛,仿佛要一气说完一生的话。
于是,忍不住打断,“菡儿,夜深了,不如让岚公子先休息。”
“月宫主觉得累了吗?不如我先送你回去,今夜就让菡儿留下陪我吧”,耶岚温温柔柔的声音,不容拒绝。
几乎是没有得到回答,耶岚推着容月已走出房间。
“月宫主放心,我一定会让菡儿再看见。”
“这么些年,月宫主一定是烦了这张会动的椅子吧?日后能走了,一定要好好陪着菡儿啊。”
“月宫主性子好,不会拒绝人,可是菡儿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很会吃醋的呢,月宫主以后可要少理那些个什么门主的啊。”
……
一句一句,一句一句,像是……
吱嘎——
容月的手紧紧按在两旁木轮上,冰蓝眼睛直直看着身后的耶岚,“你……”
耶岚没有回答,只是笑——黑夜中能划破阴霾的笑。
送走了岚,连菡牵着容月的手漫步寒烟湖边。
忽然身边人一个踉跄,连菡急急扶住,“要不,先歇会儿!”
十五年后,再行走,难免生疏。
容月点头,坐到湖边,拍了拍腿。
“不会疼吗?”
“不会!”
于是,放心,连菡枕到容月腿上,像小时候一样,捉住那人一缕长发,闭眼听清幽的笛声,悠扬荡起在湖面。
菡儿——
这个世间谁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必须承担的责任,可是菡儿,你不用,无论你想逃到哪,逃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
菡儿——
忘了吧,忘了一切,忘了就不会痛苦。
菡儿——
我会等你!
菡儿——
喜欢你……
喜欢你……
连菡蓦地睁眼,缓缓摊开手掌,洁白的纸鹤在掌心摇头晃脑。
容月的笛声已经停住。
连菡极是小心地,展开纸鹤。
只四个字。
——幸不食言!
一刹,连菡脑中激动乱流。
南疆水边,细雨如雾。
——无论何时,你在这双眼里只会看到你!
连菡腾地跳起,甚至没有看容月一眼,风一般跑回房间。
跑回房间,疯了一般捧起铜镜,照到眼前。
嘣——
铜镜重重摔到地上,一起摔到地上的还有眼中聚起水雾的连菡。
看到了,他看到了,镜子里那双眼睛里,他只看到自己。
无论何时,即使玉颜化腐,烟消云散,在那双眼睛里,他只会看到他自己。
花映夜,没有食言。
寒烟湖上清风起,太阳已经升起,却仍有一颗晶莹露珠不舍地挂在第一朵菡萏苞上,然而,不过须臾,化为水汽消失不见。
泪湿阑干,花著露。
后记
终于完成了。
完成后再回头,才发现一路走来,竟是真的喜怒哀乐齐聚。
这篇文从07年4月开始写,直到现在才写完,足足写了一年多。写文的过程中,进行了很多修改,几乎是大篇幅的砍掉了许多东西,第一次从10万字改到剩5万,第二次从20万改到7万,再到10万,再到最后定稿的不到8万。
写文过程中的痛苦笔墨不足以形容。有时经常会因为一两句话整夜难眠,哪怕已是梦中,居然还能将剧情继续。而写文过程中的成长也许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曾经有一段,也就是第一次修改之前,将部分完成的稿子放到了网上,第一次写文,难免在乎,甚至拉了许多朋友来帮忙打分。可是朋友一长篇意见铸成撤文。从此便踏上写文修文的漫长过程。
如今回头,也能挑出点点不足,然而从头看到尾却也能发现曾经的过往。那一段胶着的,找不到出口的岁月。恍然大悟,冥冥之中,也许这就是注定。也曾不知痛,不知苦,不知笑,不知哭,想不起过去,不知道未来,就连临死也只是觉得有点冷。那一段岁月千疮百孔,流脓流血。每一次想起,居然也有不同的面孔。以为那一段的混乱,唯有上天才可解开。
可当停笔的那一刻才发现,刻下的就是刻下的,无论多么丑陋,无论多么混沌,实实在在刻在了岁月中。
也是到停笔的那一刻,才终于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能旁观,如同读一段文地陷入曾经的泪水中。
小说,与现实不同,可,那情,那泪,那笑,都是真的。
有人说,不明白为何连菡会被喜欢。
抱歉,我自私了,只为宣泄,生生截断他们的过去。
可是,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知道不需要,所以任性呈现给大家。
窒息的感觉很痛苦,可一旦得以重新呼吸,却想好好记下那些窒息。
所以,放纵自己任性。
当看到曾经的过去,能心平气和,我知道,我终于走出来了,走出那些不堪回首。可难道因为不堪回首,就可以抛弃吗?
曾经的过去,让我亲手画下句号,以此文为界。
明天会更好。
人生二字,对于有限的生命来说,也许也是一种无限。
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不知道终点什么时候到来,所以,我们可以一直努力。
《云深处》预告
《云深处》为《惜分飞》系列的第二部,所有的故事,都将继续,疑惑也将解开面纱。
--相思是毒,尤其相思那人已不在,更尤其明知不在却仍希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