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作者:末雅
文案
悲剧……本来就不知道从何而来,该往哪儿去。
尤其是他们,在仇恨诞生时起,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内容标签:报仇雪恨
梦醒无归处
倘若我不是仇人的儿子,你是不是会待我好一些?
倘若不曾相识,你和我会不会过得比今天幸福?
倘若没有这许多的倘若……
或许就不会走到如今的结局。
有些话现在说来已经迟了,但……
倘若有来世,我韩嫣宁愿从没见过你。
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仿佛就要降下一场滂沱大雨,梦幻如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城堡的私家庄园中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静静等待在庄园的主宅外,他们在期待着上天能够赐予他们一个奇迹。
主宅的三楼东首朝南的房间是私家庄园主人的卧房,紧闭的窗户和拉得密不透风的窗帘让人无从猜测起房间里的人的状况。
卧室是纯洁的白色世界,白色的墙、雪色的雕花,房间中央摆放着巨大的床,白色的床单和纱色的床帐中躺着一个几乎与周围的白色融为一体的苍白的病人。
“谢医生,少爷的情况怎么样?”
摘下听诊器的大夫面有难色,对于他们里说,再高超的医术面对距离死亡世界不过一步之遥的人来说也是无济于事的。
“韩嫣他……哎,老榆啊,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他当了大半辈子韩家的家庭医生,可以说是看着韩嫣长大的,现在却只能眼睁睁送他离开这个世界,他又于心何忍。无奈人力终归有限,韩嫣的身心都染上了绝症,莫说是大夫了,就算是大罗金仙都无回天之力。
“谢医生,您就再想想办法,少爷他是个好人哪!从小到大连蚂蚁都没踩死过一只,待人又好。像他这么年纪轻轻的,不应该比我们这些个老骨头早走啊!”
看起来犹似二十刚出头的韩嫣今年不过三十有五,本应躬逢人生最鼎盛的年华的他却已步入垂暮。此时此刻,全世界都为之惊叹的美貌沉静得像是睡着了,全不见痛苦之色,令人怀疑他不是病了,只不过做着不愿醒来的美梦。
“老榆,你以为我不想救他!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韩嫣已经失去了或下去的勇气,否则以如今的医疗水平,他能真走到这一步?”
心病还须心药医,韩嫣的心病却是没药可医的。
“我已求过他多次,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哪儿会来救少爷。何况……”
一脸为难之色的韩家总管想到自己多次被拒门外的遭遇,还有自家别扭的少爷便头疼不已,“老爷欠下的是人命啊!光凭着这一点,他不会来见少爷,少爷也不会原谅自己。”
“话不能这么说,少爷是少爷,老爷犯下的罪怎么可以报复在梢爷的身上,这种父债子偿的事情……怎么可以……”
当了韩家三代家庭医生的谢大夫说什么都不希望韩嫣年纪轻轻地离开人世。尤其是韩家的第四代不过十来岁的孩子,韩嫣一旦走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该做的我都做了。少爷他……他自己都不想活了,我们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个人不看着少爷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舞月夫人又不在,韩家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事,我们……”
他是韩家的管家,管理韩家的家务几十年了。韩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韩榆清清楚楚。作为掌管偌大一个触角遍及黑白两道、势力大如天的家族的掌权者,韩嫣决不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但他终归是被父执一辈的恩怨死死地束缚住了。他对某些事情格外的坚持便是来自于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悲剧。
韩老爷与欧阳家的长辈之间共同维护着的一个天大秘密成为了两家所共有的宝藏。而这个宝藏在其中一个拥有者违背了当年的誓言欲将之公诸于众之后,因为另一名拥有者的绝然手段而得到了继续的封存。
欧阳家家破人亡,时隔十多年,欧阳家的后人欧阳玺漂洋过海回来复仇了。
复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复仇之人是我永远无法抗拒的人。
有备而来的玺对我的情况可谓是知根知底,他凭着一股狠劲,明知道在实力上远不足以打败,他仍是使用了他的方法,令我一败涂地了。
连圣人都不打无准备之战,何况我韩嫣无非是个凡夫俗子,遇到猝不及防的攻势也只能尽力抵御,也许在公事上我并没有输给玺,我保住了韩家的基业,保住了韩家的地位,保住了韩家世代相传的赫赫威名。在私底下,我却败得无比凄惨,毫无招架之力。在三十五年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彻底的挫折的滋味,欧阳玺,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追在自己身后撒娇的孩子,他……长大了,成熟了,能干了,他懂得牵制住我的弱点,用我的孩子们来威胁我。
“韩嫣,用你孩子的命起誓,韩家的直系血统到你这儿终止。”
直到那时我才晓得,他早已抓住了我的孩子,通过DNA鉴定得知,我韩嫣的儿子身上流着的却是欧阳家的血。
看在晟儿的面子上欧阳玺没有对我下必杀令,一来是因为他还不舍得这么早便要了我的命,二来是他对我充满了信心……一个从小就被诊断出心肺功能不全的人在巨大压力的压迫下健康存活的可能性之低已近乎零,他要我死,却不亲手杀我惹来晟儿的怨恨,他要我自己杀死自己……至少表面上必须是那样。
强敌环伺,他联合了长久以来对韩家不满的黑白两道发动了无形的进攻。我觉得很累,有时真想闭起眼睛一死了之,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心愿。可当一双儿女伴在身边时,我一次又一次振作精神熬过不知多少不眠之夜,或许从外表上看不出征兆,早已败絮其中的脏器却一再地提醒着我提早耗尽精力的结果是什么。
终于,在数天前的早会上,我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顷刻之间眼前只剩漆黑一片,连吸进一口空气都成为了薄弱的奢望,何谈支撑过冗长的会议。
可叹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还能保持一贯的幽默。敬爱的韩家祖先们,你们的子孙我实在对不起你们,因为工作压力而导致晕倒这么丢脸的原因被刊上第二天报纸的头条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好在这一刻终于能舒服地睡一觉了,也许……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欧阳啊!韩家到我这里的确是完了,等将来小晏嫁作他人妇之后也不会再保有“韩”这个姓氏,你痛恨的韩家人不会再出现了。所以……请手下留情放过其他人好不好,他们可能并非完全的无辜,但一切罪孽都是父亲和我所犯下的,他们也无非是遵从主人的命令,身不由己而已。
若你能放下怨恨,结束复仇,我可以再送你一件你意想不到的礼物哦!你看了一定会开心的。
平稳地以高速行驶在公路上,漆黑锃亮的豪华房车内端坐着的正是掀起了报仇浪潮的欧阳家现任首脑欧阳玺。
他手中攥着一份文件正让他不由得大皱其眉,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份东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手里。
“是韩嫣派人送过来的?”
“是,今天上午快递公司送来的,由我亲自签收。”
得力的副手用让人恨不能撕烂他的闲适语气回答着老大的问题,完全没有把老大快发飙的神情放在眼里。
“弗兰茨,你对我很不满么?”
鉴于好友的状态非常失常,欧阳玺不得不首先弄清楚他的态度。他们俩是配合最默契的伙伴,不应该产生不必要的瑕隙。
“韩嫣是无辜的。你不该将他父亲所犯下的错误强加到他的身上。”
用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玺的报复没什么意义,尽管只见过韩嫣一面,感觉上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几乎无法想象他会像玺所说的一样卑鄙。如果不是某人认定了与之所结下的是难以解开的血海深仇,自己一定会积极争取韩嫣成为朋友的。
虽然在心里早就放弃了这个不可能的愿望,自己依然无法接受玺用对待不可饶恕的家伙的方式来对待韩嫣,他更不能想象面对复仇只是逆来顺受毫不抵抗的韩嫣心中又想了些什么。
“父债子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或许世俗道德意识上的差异会使弗兰茨永远都无法谅解自己的做法,至少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韩嫣必须代表韩家为这段血仇付出代价!
“说不过你,都是你们姓孔的老祖宗搞的鬼,是他教你们学会记仇的!欧阳,你很过分哦!”
气鼓鼓的弗兰茨别开头研究手上的一大叠文件,懒得再跟这头蛮牛多说一句话。
欧阳玺百无聊赖地拆开今早送到的文件袋,跳出来的几张薄纸让他产生了兴趣。是韩嫣送来的东西,会是降书吗?支撑到了今天他终于不行了吗?原以为还要多等一段时间的,真是的,怎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他呢?前些日子见到了韩嫣时几乎沉溺在了那双温柔宁静、波澜不惊的眼眸中。
他好象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也不觉得愤怒,而是习惯性地用他一贯的和煦来应对自己铺天盖地的报复。
令自己感到挫败的韩嫣,终于也不行了吗?
“这是……地图?谜语?”
第一张纸上画着的是一副没有填上地名的“藏宝图”,童心十足的图上画满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所摒弃的卡通符号,可爱的苹果、箱子、海盗船、钥匙、闹钟、布娃娃,逼真的程度可以媲美漫画家的水准。
这也是韩嫣的爱好之一么?偌大一个家族的主持者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可爱又特别的爱好?哈哈!真不错!
第二张到第六张纸上却是一句句令人费解的诗词,诗中风格或诙谐或伤感,或抒情或叙事,却无一不是韩嫣秀丽端正的字体。
某位大人物的眉头皱得更深,不喜欢自己好象正陷入某种陷阱的感觉。但他不排斥自己被吸引了,贫乏的生活中少见的几许乐趣呢!
最后一张纸却是封短信,还是韩嫣亲笔所书,略显颤抖的笔迹不言可喻地显示出写信人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提的笔。
“欧阳玺,也许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奇怪,身为仇人的我用这种语气来与你交流,但我真的很想说……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前尘往事我不想再提,当然,你也不会想听。写信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托付,有人在临终前将一件东西托付给了我,要求转交给你,十年过去了,我想,是时候了。
另,你猜得没错,晟儿是你欧阳家的人,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相信你自有安排。晏儿却是我女儿,我不能让他再背负着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生活下去。所以,我卑鄙地用这件东西来作交换,假如你肯放过她,就依照着五个谜语一个一个地去寻找吧,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那件东西的所在的。
我敬你为君子,以诚信相托。望君不负欧阳家家声,诚不欺我。
韩嫣 辞笔”
飞扬的落款之后是那人专用的小篆印章,第七张纸,也是唯一一张新纸,其他的看起来都很有些年数了,看来是多年前就准备的东西。不过,又会是谁留下来的东西呢?故人……家中故人大多在十年前便已辞世,能有几人幸存?更别提与自己十分亲近的血缘相连之人了。
韩嫣,你在搞什么鬼?用这些东西换你女儿一条命,这笔买卖,我可得好好计较一番。
还有这几个谜语,想说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弗兰茨,派人看住韩家,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报告。”
韩嫣,别以为你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只要我不放过你,你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来,咱们都来想一下,韩嫣给我们出了个什么难题。”
结果,仍然敌不过好奇心的诱惑的欧阳玺忍不住拉过好兄弟,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研究起这几张纸的妙用了。
“澹泊而致远。”
“云想衣裳花想容。”
“千山鸟飞绝。”
“庄生晓梦迷蝴蝶。”
“夜泊秦淮近酒家。”
希奇古怪的五首诗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要有什么千古之迷的话,早被无数人破译过了。
一个正经八百的欧阳玺再加上一个正宗的英国佬弗兰茨,硬是被这个谜语给缠得死死的。
基本上除了最后一句他们可以勉强联想到歌妓这个历史名词以外,其他的都是完全摸不着头脑,韩嫣真不愧是那个韩家的正厂出品,做任何事都是标准的韩家风格,一扭二曲三拐弯,麻烦。
“我说欧阳,你们中国人的诗句真的很拗口,一个个字都没有什么单一的意义,挨下来的就要压什么韵。我猜真要把他们拆开了再拼拼估计都能拼得上去。”
拆开再拼上?老外就是老外,一点儿修养都没有,明明是中国的国粹,到了他嘴里硬成了叽叽歪歪的碎言碎语。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埋头解迷的欧阳玺仍然头疼于这五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谜面。
探头探脑地仔细研究着对他而言天书一般的古文,突然间跃上心头的奇思妙想倒让这位碧眼金发的英国绅士笑歪了嘴。
“欧阳,你看这五句话中依此推后一个字连起来读不正好是你书房里挂着的中国书法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猛然惊觉的欧阳玺若有所思地凝视手中的老旧黄纸,心中已是思绪万千。
澹想鸟梦近,澹想鸟梦近……
……
“嫣哥哥,嫣哥哥,等等我!”
五六岁的孩童挥舞着肥肥短短的手臂,仿佛在追逐着前方漫步着的少年,少年美丽的面容是他最最钟爱的梦中仙子。
“玺,慢慢跑,小心别摔倒了,哥哥会等你的。”
温柔的韩嫣停下脚步含笑而立,敞开怀抱等待着暖暖软软的小男孩扑进怀中。
“嫣哥哥最好了!”
……
“管家伯伯,嫣哥哥怎么了?”
天真的小脸挂满不解,小小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嫣哥哥总是不能陪他玩儿,嫣哥哥总是躺在床上赖床吗?
“欧阳少爷,少爷病了,医生不允许他下床走动,所以少爷暂时没法儿陪您了。”
病了?嫣哥哥看上去不是好好的吗?
“管家伯伯,我可以上去看看哥哥么?”
仰着脸蛋渴望得到允可的孩子是那么让人无法拒绝,犹豫了半天,碍于情面无法违逆主人意愿的管家只得放行,但他仍不忘再三叮嘱。
“欧阳少爷,请不要吵醒少爷,不要惊吓到他,如果少爷醒了,请您拉铃叫我们一声。”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连蹦带跳地上了二楼,却在门前放轻了脚步,连开门时都蹑手蹑脚格外当心,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以白色系为主色系的房间显得十分宽敞,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和一个书架作为摆设,看起来格外醒目。四大扇雕花精美的落地窗前雪白的纱帘轻轻飘动,带来阵阵凉爽的风。
大床上沉睡着的是那美貌无双的韩嫣,勉强称得上“少年”的标准的他静静躺着,细弱的呼吸几不可闻,深陷在白色大枕头里的他透着股病后的苍白。
看来,嫣哥哥是真的病了呢!
可是,嫣哥哥为什么会生病呢?而且还病了那么久的样子。真是的,都没有人可以陪自己玩,而且也没有人会一边抱着自己一边讲故事给自己听了。好无聊啊!
安分地趴在床边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盯住了他的嫣哥哥,好象这样盯着韩嫣就会醒过来。
可……为什么嫣哥哥就是不睁开眼睛呢?虽然嫣哥哥睡着的样子也很漂亮,总还不如醒着的时候来得灵动优美。
“嫣哥哥……”
有些不耐烦的小手轻抚着韩嫣被子外的手臂,歪着脑袋怎么都不通。
“为什么都不起来陪吸玩呢?”
“傻孩子……”
“讨厌,又在说人家傻了!”
径自抱怨的小娃儿全没在意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哥已经开口回应自己了,气鼓鼓的脸蛋儿红艳艳的,好不可爱。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小娃娃。
“好好好,是哥哥不好,玺别生气了。等哥哥病好了就陪你玩游戏。”
方才苏醒的韩嫣气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好歹喘了半天的气才费力地许下承诺。
“真的?嫣哥哥会陪小玺玩哦!可不可以捉迷藏呢?在‘澹想鸟梦近’的大花园里!”
兴奋地怪叫的小小孩童紧紧拉住韩嫣的手,一心一意地盼望着能在自家庄园里捉迷藏,却将管家伯伯的叮嘱全都抛诸脑后了。
……
“澹想鸟梦近”,欧阳家的庄园,年幼的记忆中天堂一般的地方,景致秀丽,别有风貌。自从十年前家破后就已归韩家所有,回国后他也不曾回去过,毕竟那里曾有过太多的与韩嫣在一起的时光,是自己所迫切需要将之抛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