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明明甜美得很,眉眼间却暗藏杀机。
他究竟猜着了多少?
如今又在怀疑谁?
我心头跳了跳,背后猛然窜起一股寒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楚光亦不再多说下去,仅是冲我笑了笑,道:“三哥你重伤未愈,还是快些闭上眼睛休息吧。”
我点点头,双眼却仍旧大睁着,一个劲的盯住他看。
楚光便又笑起来,慢慢俯下身,将头靠在我的颈边,柔声问:“怎么还不睡?”
当然是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随便入睡啊。
我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好实话实说,只得握了握他的手,笑答:“我已在这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了,闷也要闷死啦。”
“没关系,等三哥你的身子稍好一些,咱们就去荷花池边喝茶赏花。”楚光牢牢扣住我的手指,黑眸直勾勾的望过来,眼底尽是柔情,“就像……从前一样。”
从前?
他所指的……是当初那个没有欺骗、没有背叛的从前吗?
只是,我跟楚光,当真还能回得去么?
楚光果然没有食言。
待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能够下地走路之后,他便命人在荷花池边摆了一桌酒菜,同我一起喝茶赏花。
那一日天气极好。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楚光的心情更是好得出奇,从头到尾都笑容满面,言语温柔。
确切的说,自从我由那昏迷中清醒过来后,他便一直这么开心。究竟是因为那一句喜欢的关系?或者……依然只是虚情假意?
我始终猜不透楚光的心思。
而事到如今,甚至连自己的心意,也无法掌控了。
当初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仅仅是为了引他上钩。可真正相处下来,却总是不由自主的陷进那柔情里,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实在是太危险了!
成王败寇。
谁先动了真心,谁便是输家。
而我,绝对不能再输第二回。
正想着,身旁的楚光突然抬手弹了弹我的前额,秀眉一蹙,气呼呼的嚷:“三哥,你又走神啦。”
“啊?喔。”我这才记起自己正陪着楚光赏花,确实不该心不在焉,于是勉强笑了笑,随便敷衍一番。
楚光便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住我看,过了许久,方才扯动嘴角,悠悠叹道:“只要能跟三哥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我的心都扑在你的身上。可是,你的心……又在哪里?”
他声音越说越低,眼角眉梢,略含几分落寞之意。
“皇上……”我一时语窒,竟不知如何应话才好。
楚光则仍是笑笑,软声道:“三哥,从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啊?”
“大抵已经忘了吧?但我却一样一样,记得清清楚楚。我虽是父皇最小的儿子,却从来不受宠爱,甚至还有传言说,我体内流着的并非楚氏一族的血。或许是因了这个缘故吧,我从小到大都是孤孤单单的,虽然身份尊贵,却没有人愿意理会我。”顿了顿,视线一扬,牢牢的与我对望,“除了……三哥你。”
“我?”
楚光使劲点点头,一下握紧了我的手,笑颜灿烂。“只有你会陪我说话,只有你愿意同我玩儿,也只有你会带我来这荷花池边赏景。你当时不知有多么宠我,总是笑眯眯的,百依百顺。从那个时候起,我心里便只有三哥你一个人。”
“可是,我那时只拿你当弟弟。”
“我明白。不论多么喜欢,都只是痴心妄想罢了。”楚光越笑越开心,嗓音却渐渐哑了下去,“三哥,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的那个中秋?”
我闻言一怔,虽然仔细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得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道:“我的记性可不及你。”
楚光微微笑一笑,顺势倾身向前,缓缓靠进了我怀里,闭上眼睛喃道:“我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的月亮特别圆,池里的荷花都已谢了,池水深不见底。我突然想你想得无法入睡,便鼓起勇气来,偷偷溜出去找你。我翻过高墙,避开侍卫,小心翼翼的推开你的房门,一心想给你一个惊醒,结果……”
他深吸几口气,仿佛费了极大的气力,才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结果却瞧见,你跟别人躺在床上翻云覆雨。”
我呆了呆,一时间哭笑不得。
从十六岁开始,上过我的床的美人不知有多少,难道只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楚光便受了打击?
“很可笑,对不对?”楚光好似瞧透了我的心思,秀眉往上一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就在那天下午,你才俯身亲过我的额头,说你最喜欢的人……便是我。”
哎?我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真的说了,也只是哄哄小孩罢了,如何能够当真?
这样想着,却不知如何向楚光解释才好。
所幸楚光也并不需要我的解释,他仅是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继续微笑。白皙修长的手指沾了酒,在桌上胡乱划动起来。
仔细一辨认,却发现他写的……全是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唤道:“皇上。”
“不必说啦,我全都清楚。”楚光竖起手指来,轻轻抵住自己的唇,道,“三哥你虽然看似风流多情,却绝对是这天底下最无情的人。你自己从来不付出真心,便认定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是逢场作戏,所以就算说了喜欢,也不能相信。”
“……”我嘴角抽了抽,无法反驳。
楚光便抬手轻触我的脸颊,吃吃的笑:“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愿意赌这一回。”
“皇上?!”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楚光眨眨眼睛,笑嘻嘻的在我唇边亲了一口,语气又轻又软,“反正我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也只有这辈子有机会干这些蠢事。若有来生,我定要好好的投胎转世,纵使做牛做马、做太监做女人,也绝不要再当你的弟弟,再不要这样给你宠着了!”
说话间,忽的张开嘴来,在我颈边重重咬了一口。
我吃痛的叫了一声,刚刚低下头,就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眸子幽深似水。
那笑容妖娆妩媚。
这般瞬也不瞬的望过来,仿佛恨我入骨,却又好似……爱恋至深。
我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抬起他的下巴来,慢慢吻上了那艳丽的薄唇。
早已亲吻过无数回了。
却第一次发现,楚光的唇竟是如此冰冷,甚至……还微微带着颤意。
他是否早已经看透了一切?
究竟谁付出了真心?
又谁……全部都是假意?
我越想下去,就越是觉得心寒,忍不住张开双臂,将楚光紧紧搂在了怀里。
如此默不作声的搂抱了许久,楚光微微发抖的身体才终于恢复了正常,在我耳边轻吹一口气,柔声道:“三哥,起风了。”
“恩,”我只顾低头望住他看,心不在焉的应,“是啊。”
“你伤口还未痊愈,万一着凉就糟了,不如回房去休息吧?”
我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伸手轻抚楚光柔软的黑发,道:“没关系,我再陪你多坐一会儿。”
“……三哥?”
“你从前最喜欢来这荷花池边玩儿了,常常一呆就是一整日,天黑了也不肯走,对吧?”说着,故意在他颊边捏了一把,笑,“如何?我的记性还不算太差吧?”
楚光怔了怔,先是睁大了眼睛盯住我看,而后也跟着笑起来,再一次软绵绵的靠了过来,牢牢抱紧我的腰。
隔了许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直起身,冲我摆了摆手,道:“我还是回屋去取件披风过来吧。三哥你若受了风寒,我可是会心疼的。”
我四下里望了望,见周围并没有宫人伺候着,又晓得楚光干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便点头应下了,目送他越行越远。
那一道修长瘦削的背影,我从小瞧到大,早已经熟悉得很了。
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楚光这个人。
我当初拿他当弟弟宠爱的时候,从来没关心过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来遭了背叛,也只是一心一意的恨着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为何会由温柔可爱的少年,变成了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男子。
楚光说他的整颗心都扑在我的身上。
而我的心呢?又在何处?
抬手按了按胸口,感觉那地方又酸又涩,隐约泛起疼来。
从头到尾,我都只顾着自己。
不肯相信任何人。
更加不愿意付出真心。
可是这一回,是否应该……赌上一赌呢?
正犹豫间,耳旁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我以为是楚光回来了,连忙循声望去,结果却瞧见了自己最不愿碰面的那个人——一身灰色太监服的妖媚男子。
“钱公公,”我随意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皇上可没有唤你来此伺候。”
“喔?那大概是奴才弄错了。”钱来微微笑一笑,完全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反而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的望住我看。
我动也不动的坐在原处,毫不犹豫的回视过去,即使明知那眸中含了杀意,也绝不示弱。
隔了许久,钱来才收敛目光,嗤的笑出声来,朝那荷花池望了望,道,“这池子实在没什么稀罕的,可皇上偏偏喜欢得很,一到夏天,便定要来此饮酒赏花。”
哎?
我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却只轻轻哼一声,并不理会。
钱来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续道:“王爷不觉得好奇吗?为什么皇上如此喜欢这个地方?”
“你知道原因?”
“算是吧。”钱来眯起眼来笑笑,双目平视前方,语气轻柔至极,“我记得那时的天气已有些凉了,月亮又圆又亮,所以应该恰好是中秋吧。那天夜里,皇上……不,当时还是十一皇子,一个人悄悄溜出了寝宫。他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失魂落魄。我亲眼瞧着他一步步的走到这荷花池边来,呆呆怔怔的立了许久,然后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我闻言大惊,不由自主的立起身,一下就扯动伤口,猛烈咳嗽了起来。
钱来说的这番话,与楚光先前所讲的完全吻合。
只不过,楚光省略了后半段的内容。
“他……投水自尽?”只因为瞧见我跟别人上床,他就发这种疯?
“或许吧。反正我将十一皇子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他倒没有半分寻死的样子,反而冷冷静静的,瞧起来清醒得很。他当时一言不发的咬着牙,满脸都是水渍,但是自从那一天起,就再没有掉过眼泪了。”
钱来说得轻描淡写,我却觉浑身一震,脚底隐隐透上寒气。
我甚至可以想象,那一夜的月光是多么清冷寂静,楚光又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跳进这荷花池的。
不是为了自尽,而是为了重生。
从前那个温和可爱的少年,打从这冰冷的池水里站起来的那一刻,便彻底……成妖了。
而将他逼到这般境地的人——恰恰是我。
想着,胸口处狠狠抽了抽,剧烈的疼痛起来。
而钱来则双手抱臂,冷眼在旁看着,笑道:“王爷这下该明白了吧?你根本不配陪在皇上身边。至于你想离间我跟皇上的关系,更加是白费心机,你使得那些手段究竟有没有成效,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这家伙……是特意来挑衅的吗?
我一心想要反驳几句,但又说不出话来,只得握了握拳,死死瞪住他看。
僵持了片刻之后,钱来忽然低笑一声,足下轻点,毫不费力的施展轻功,从那荷花池边飞掠了过去,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正奇怪他为何突然离去,却一眼瞥见楚光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手里抱着件披风,面上笑盈盈的,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我瞧。结果因为跑得太急了,脚下一滑,“砰”的摔倒在了地上。
我心中一动,连忙冲过去扶他。
但楚光自个儿先爬起了身,偏头笑一笑,视线始终在我身上打转,轻轻的唤:“三哥。”
我心头倏的狂跳起来。
“笨蛋。”嘴里虽然这样骂着,手却缓缓朝他伸了过去。
楚光仍是笑,一下就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
我稍稍迟疑了片刻,亦回他一个拥抱。当然不可能仅凭一两个故事就动了心,但无论真情假意,至少应该做做样子。
“三哥?”他眨眨眼睛,忙问,“你怎么了?很冷是不是?”
一边说,一边笨手笨脚替我将披风穿上了,嘿嘿笑个不停。
我伸手在他额上一弹,问:“笑什么?”
“没有啊,只是觉得三哥你这回受伤之后,变得比从前温柔许多。”
“这么说来,我应该常常受伤才是。”
我不过随口说一句笑话,不料楚光竟面色一沉,认认真真的嚷:“不行!下次若再遇上危险,可不许你挡在我身前了。”
顿了顿,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腰,面上的神情极为坚决,一字一顿的说:“我会保护你的。”
“怎么?你堂堂一国之君,为了我连性命也不要了?”
楚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微微笑起来,声音又轻又软:“若三哥你不在身边的话,我还留着这条命做什么?”
我心中一动,立刻忆起了钱来所描述的那个中秋之夜。
那清清冷冷的月光。
那冰凉彻骨的池水。
那满面泪痕的少年。
他早已……为我死过一回了。
心里这样想着,反而再说不出话来了,只牢牢握住楚光的手,拉着他走回了荷花池边。
风景依旧。
但我再没有了喝酒赏花的兴致,虽然继续与楚光说笑着,目光却时不时的瞥向一旁的荷花池,心中暗暗寻思着:沉进这水底是个什么滋味?想必是……冰冷刺骨吧?
正出神间,楚光忽然一把扯过我的胳膊,张嘴重重咬了一口,挑眉道:“三哥,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总是心不在焉?”
“有么?”
“是不是太久没出宫,开始想念那些青楼妓馆里的花魁了?”
“有皇上你伴在身边,我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人?”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我边说边抬起楚光的下巴,轻轻吻了下去。另一只手也并不安分,在他胸口胡乱摸索一阵之后,顺着那柔软的腰线一路下滑。
“三哥……”
“你把周围的宫人都遣开了?”
“恩。”
“好乖。”我动手抚了抚他的长发,在那白皙的颈子上尽情啃咬。
楚光微微挣扎一下,软声道:“三哥,你伤口还未痊愈,万一……”
“无所谓。”我吻得正起劲,连头也不抬一下,含含糊糊的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光便嗤的笑出了声,嗓音低低哑哑的,带了万种风情。
我感觉身体立刻热了起来,胸口似烧着一把火,无边的□蔓向四肢百骸。于是随手把桌上的酒菜往旁边一扫,直接将楚光压倒在了上面。
楚光万分柔顺的躺在我身下,仍旧笑个不停。
那一双湿润的黑眸半睁半闭,似蒙了层雾气一般,脉脉含情,妖冶动人。
我心头跳得厉害,已完全记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了,只恨不得狠狠进入楚光的身体,就此与他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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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那一日,我和楚光一直从白天折腾到了黑夜,又从荷花池边搂抱回了卧房,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
第二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依然是神清气爽、生龙活虎,而我却腰酸背痛,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楚光为此偷偷笑了许久,喂我吃过早饭之后,也始终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腻在床边不肯离开。直到太监在门外催了好几回,他才恋恋不舍的去上了早朝。
朝中的大权一直被钱来把持着,楚光即使去上朝也只做做样子,我原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陪我,谁知等到了将近中午,也还不见人影。
我等得耐性全无,只得挣扎着起身穿衣,自己出门去找人。随便一打听,便知楚光正在御书房里,于是一路寻了过去。
我恐怕又会撞上那姓钱的太监,所以虽到了御书房外,却并不急着进去,只先透过半掩的窗子张望一番。
屋内只有楚光一人。
远远望去,只见他垂了眸,一手执笔,正专心致志的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我呆了呆,略微有些好奇。
究竟什么东西这样重要?让他舍得丢下我不管?
想着,干脆连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楚光显然大吃一惊,抬眸对上我的视线时,更是微微慌了一慌,急忙将桌上的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塞进衣袖里。然后才定了定神,勾唇浅笑起来,道:“三哥,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