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次章〗醉梦----末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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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些事就是那么奇怪,家中但凡好事绝对轮不上他们这方小天地里三个被遗忘的人,坏事却怎么也避不过,眼看着他将满二十,大夫人院中派了个人来请他前去,只说要商量办个冠礼。他拉着母亲依依惜别,眼看母亲悲伤绝望地流下了泪,颤抖着就是不肯放开手,他除了无奈地叹气之外无计可施。
妹妹还年幼,世家的阴暗诡诈逼得她灵动的杏眼里透着早慧的了然,她死死抱住母亲,咬破了唇角忍着泪一声不吭目送他走出三人的小院,她们心知肚明,他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十几年来相依为命,骨肉亲情要被活生生地拆散,怎能不痛。
事实也是如此,一杯毒酒,了断了他一条命,换来母亲和妹妹下半生的安宁,算起来也是值得的。
他黯然一笑,完全没机会承袭到母亲花容月貌的平凡面容鲜少地浮出几许凄凉的惊艳来。
[一杯酒,买断我们母子三人与家中的关系,从此生死有命,大夫人可是这个意思?]
[正是。]
端坐高堂之上的女子捧起茶碗小啜一口,轻描淡写的神情仿佛她说的不过是句玩笑话。本应姣好的容貌在长年的你争我夺中凋零扭曲,这大夫人比母亲年长不过三四岁,看起来却已如五十岁的老妇,华丽的衣衫包裹住的是颗苍老的心,想来她便是争赢了斗赢又如何,她又能剩下几多光景享受她的所得?何其可悲!
“大夫人既能信守承诺,我死又何妨!”
他仰头服下毒酒,摔下杯子扭头就走,混混厄厄的脑子里只记着一个念头,便是死,他也不要死在这儿——令人恶心的家里。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听得正入迷,说故事的人却嘠然而止,小王爷如何肯罢休,迭声催促着讨要故事的后续。元梦华嘿嘿笑了笑,摆摆手便要离开。不料任性王爷拽住了不放,硬是要下文。眼见近日来拼了命与他争风吃醋的家伙竟像个孩子似地死缠着不放,自己扯了几下都没能从魔爪里拯救出袖子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重新坐下来,夹杂几丝池塘水气的风拂起落在额前的碎发,一眼看去倒有几分恬静致远的仙气。
“后来,后来遇见了虹,被他救了。再后来,我一把火烧了那个无情无义、物欲横流的肮脏之地。哈哈,东南六省,康宁之家,不过尔尔。”
皇甫桦闻言为之一惊,怎么都想不到面前看似无害的无赖男人居然如此狠得下心肠,即便是在宫中长大,看尽世情冷暖的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可怕的并非他亲手杀死了那么多的血亲,而是他亲自下了手却全然不以舛。
第二十二章
元梦华眉眼含讥,捋捋被拉皱的长袖,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现下看来竟是说不出的妖娆危险。
“桦王爷,您可满意了么?”
皇甫桦早被他吓得蒙了,悻悻然松开手,茫然看着元梦华施施然消失在回廊之间,待他回过神来,惊觉已汗湿重衫。好可怕的人,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亲耳所闻,又哪里想得到他居然……
“来人!备轿!”
是人总有身份来历,本王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一乘青色软轿匆匆抬进了户部。听闻延临王亲至,户部大大小小的官员无不争相来迎,一时间倒把个户部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正着急上火了要刨根问底的皇甫桦哪还有心思跟他们应付什么虚礼,急吼吼屏退了一干上前巴结讨好的大臣,单留下了户部主事的几个尚书侍郎,批头盖脸地砸下心里头的疑惑。
“今日本王前来是要仰仗诸位帮忙,帮本王寻个人的户籍底细。”
一干臣子们一听自然明白,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犯到了这位了不得的小王爷,正想着法儿地要整治人呢。好可怜好可怜,谁让他谁不能惹,偏要跟延临王爷过不去呢。他们实在不想跟自己个儿的身家性命过不去,不管是谁,自求多福吧。
“请王爷吩咐。”
“本王要查的是个叫元梦华的人,男子,二十来岁吧。本王要知道他的身家来历,总之查得到的东西本王都要知道!”
多简单的一个命令,他王爷一句话的事,他们户部倒好忙个人仰马翻。户部左侍郎硬着头皮充当一个只出头鸟。
“卑职斗胆请教王爷,此人除了名姓之外可有其他可考之处?”
“这……让本王想想。”
贸然冲到户部来,全凭着一时的心血来潮,可真要问他有何查看的线索,似乎又少了点。元梦华本就来历成迷,加上说出来的话十句里倒有七八句无处着落,仔细想想,还真没什么可循的……等等,方才庭院之中他似乎说过一句什么话来着……
“‘东南六省,康宁之家’,对,就是这句话!不会有错!”
“东南六省,指的该是南方吧。”
“嗯,此人出身富贵之家,而且据闻偌大的家宅一夜之间被付之一炬,想来并不多见,应该不难寻找。”
“是,卑职记下了。卑职等查到后立即命人通报王爷。”
皇甫桦端起户部奉上的茶抿唇尝了尝,英挺的眉稍稍打了个结。
“这茶不怎样,勉强可以接受。事情却紧急得很,不劳几位大人再奔波,本王坐这儿等就行。麻烦诸位手脚快些个,可好?”
一众堂官纷纷面上变了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俱全,倒像是开了个染料作坊,个个眼直勾勾地着某位端坐堂上有如大爷一般的王爷,恨不得能立马晕过去了事。
皇甫桦两眼一瞪,沉声道,“怎么,诸位大人还不动手,非得本王一个个地请才行么?”
底下的人如梦初醒,脸色变了又变,想来也送不了这尊大神了,只得作鸟兽散,拼得漏夜赶工也得掘地三尺找出此人的来龙去脉,否则户部永无宁日喽!
好在皇甫家的天下开国至今也不过百年,东南六省中的簪璎之家也有限得很,只不过再三翻查下来都没有姓元的人家。几位户部主事思量再三,小王爷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彻底查清,自然有他的用意,查不到就是查不到,瞒也瞒不过去。干脆几个人一起上了堂拜见王爷,将原委细细禀报。
“王爷,卑职等仔细查对过我朝户部档史,确实没有一个姓元的人家。”
“也有可能用的是假名。”皇甫桦喃喃自语着,忽然又想到了关节所在,“只要是为火所焚的,或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都行。”
“都没有,王爷。我朝国祚兴盛,民间少有事端发生。如果真有一夜之间宅院被焚之事,地方官员定会上报朝廷,眼下看来竟无一案,的确是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啊。元梦华,元梦华,元——梦——华——”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说笑话骗人的,何况元梦华可以骗尽天下人,惟独不会在小雅面前作假,他那时的沉痛不是装出来的,这自己一眼就看得出来。可问题是,都已经翻查到百年间的史料,怎么会查不到他的身份来历呢?
“应当是有的,‘东南六省,康宁之家’,这话必然有其出处才对。”
户部大堂内一时间悄无声息,静得连跟针落地都听得出来,大大小小五六个饱学之士都在脑袋里翻来覆去地琢磨皇甫桦说过的那几句话,元梦华,康宁之家,东南六省……
“有了!王爷方才说的可是‘康宁之家,东南六省’这句话?”
突然户部右侍郎倒吸了口冷气,满脸不自在的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只是还不敢确定,又大着胆子问了一遍。
“嗯,东南六省,康宁之家,本王是这么说的没错。”
一听话里有戏,皇甫桦精神为之一振,连连催促右侍郎揭开迷底。
“唉,早该想起来的。诸位大人,诸位大人或许不知道‘东南六省,康宁之家’的出处,但应该记得‘东南六省,扈华宝地,四世金榜,承祖康宁。’这话吧?”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提醒,唤醒了在场大多人积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由文词组成的认知。
又是个与利益权利之争脱不开关系的故事,在西跋朝开国前大约两千多年前的王朝名为“周”,周与西跋不同,周的实权掌握在各个诸侯国手中,哪个诸侯王的势力大,哪个就能挟天子以令天下。北方的中原土地上盘踞了七个诸侯国相互拉锯,南方却不然,虽还未像今日这般商行林立、四通八达,为朝廷税赋的主要来源,但也是少见富庶之乡。
掌握着这一大片土地的正是一个姓华的氏族。
华家倒不是周皇亲封的诸侯王,但经过五代经营,早已牢牢掌控了东南一带的商界,外加华家代代都是能人倍出,大周朝堂之上也有不少华家出身的官员居于要职。
如此庞大的世家当然少不了藏污纳垢的阴暗事,可也因其势力已到了一手遮天的程度而无人敢撄其锋。直到有一年华家循族规举族祭祖,之后族宴至子夜方散。夤夜,大火忽起,燃三日不熄。华家全族直系一百余口,旁系三百余口,外加府中仆佣使唤上千人竟无一幸免,全数葬身火海。
“王爷,卑职浅见,这‘元梦华’其人,恐怕该称之为‘华梦元’才对。华家族谱虽已付之一炬,文史中倒也有记载,华家最后一代取‘梦’字辈,两相对照,恰好符合。”
何等惊人的真相,想到过元梦华的不凡,却没想到他是如此的“不凡”,两千多年,两千多年代表的是什么定义?难以估量的鸿沟还是可以被冠上妖孽之名的存在。
“当时没查出是什么人放的火?”
“周史上并无确切记载,倒有民间野史上说是被华家毒死的鬼魂回来报仇。”
右侍郎偷眼瞧着小王爷铁青的脸色,惟恐自己的回禀惹得王爷一个不愉便要招来杀身之祸,早已为自己一时嘴快后悔不迭吓得瑟瑟发抖。
“可知晓那鬼魂究竟是何人?”
“卑职不知。”
长长舒了口气,心底的大石并未随着迷底的解开而安然坠地,相反,元梦华究竟是不是“华梦元”成了纠葛的另一个迷题,若是假的也罢,无非是另一个谎言,倒给了他反败为胜的机会。若是真的……可怕,不敢想,也不能想。
“罢了,今日之事止于在场人之口,若被他人知晓,该明白本王的脾气。辛苦诸位大人了,本王改日摆酒相谢。”
例行公事般的丢下威胁,皇甫桦心事重重地离去。留下一堆官员面面相觑,纷纷掏出汗巾为自己拭去一头的冷汗,动动身子才发觉,身上的衣服也被濡湿。
“哎,这小王爷,怎么没来由地问起千年之前的事了,如此一惊一乍的,不是要人命嘛!”
想来的确要人命,只不过究竟要的是谁的命,犹未可知。不过打死他们也不想再来一回了,至于延临王爷请客摆酒,还不喝掉他们半条命哦。老天爷,还是让王爷忘了来过户部这回事儿吧!拜托了!
第二十三章
火烧火燎似的赶到户部查了个究竟,元梦华的来历倒是查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关键在于怎么委婉地告诉小雅再令小雅对姓元的心怀不满甚至恐惧,最终离开他跟自己双宿双栖。
这事儿想得挺美的,施行起来反有几分作难。直截了当地说吧,小雅定会觉得自己心机深沉,背着人去打听人家的私事,弄得不好反惹得小雅不快;可说得含蓄了吧,小雅现在的性子冷淡得很,对些个杂七杂八的闲事不会主动追问起,自己左暗示右暗示恐怕都不会有什么成效。
明也不好,暗也犯难,好好的一把利器在手,如何使用倒成了件麻烦事儿。
好在不论怎么算他都攥有元梦华的把柄在手了,将来动真格的时候多了件有力武器也好多分胜算不是。
如意算盘正打得乒乓响,轿子又抬回了王府。不同以往王府管事赶着来给他打帘的殷勤,看管事的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启禀王爷,宫内御使刚才前来传旨,皇上召您进宫议事呢!”
皇兄召他进宫议事?皇兄恨不得所有的兄弟都跟他一样整日乖乖待在府里当逍遥王侯,两手一摊不问国事,偶尔再到大街上去闹闹事,扮出个纨绔子弟不事生产毫无长进的样子才好呢吧?
要是个没眼力见的没事就往宫里跑,三不五时干干政,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咯!
“来的是谁,有说什么嘛?”
宫里有他的几个心腹,从前是母后跟前的体己人儿,现在都调了去伺候皇兄去了,假如真有什么凶险之事,他们定会抢了先地来报知。
“回王爷,是皇上御书房总领瑞公公,来了王府传旨却没见着您面。吩咐奴才见了您就请您速速进宫,其他的啥都没说。”
“瑞公公?”
皇兄座前的秉笔太监,皇兄无缘无故的怎么派他来传旨呢。一般不都是有专门的传旨太监,瑞安是皇兄的亲信,跟萧家两兄弟一样是在东宫潜邸时就跟着皇兄忠心不二的人,素来不离皇兄左右,除非是有什么极私密不宜让人知道的事儿,否则皇兄绝对不会让他出宫。
对,定是宫里又出乱子了!
忌讳归忌讳,好歹是皇族之中同父同母最亲近的兄长,平日里也很是疼爱自己,皇甫桦也是关心则乱,顾不得跟元梦华争风吃醋,赶忙下令调头,不回府了,直接进宫去!
“管家,令人守好‘藏泪居’!记住,无论是谁都不许进入,如有人胆敢硬闯也给本王顶住!一切都有本王担待,明白了吗!”
临到起轿走了没几步,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连皇甫桦自己也弄不清心中的预感由何而来,总觉得要出事儿了!从小到大鲜少有过如此不祥之感,算来府中独此一个自个儿在乎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护好了。
“是。奴才明白。可……万一来的人奴才违抗不了呢?”
全西跋除了皇帝和其御使,又有谁敢跟延临亲王过不去。管家自然看得懂这“藏泪居”中的娇客对他们王爷意味着什么,对他主子话中的那点深意更要问个透彻才好行事。
皇甫桦咧嘴傲然一笑,神情间是说不出的洒脱不羁,说不清的潇洒,道不明的豪迈,北方男儿坚毅的性格头一次在这位王爷的身上表现了出来,有了心爱的人需要保护,他也学会了成长,
“一样拦住,本王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这个命令是你主子下的,听清楚了?”
“奴才遵令。王爷放心,奴才决不有违王爷的旨意。”
能在王府当管家当了数十年的也决不是盏省油的灯,只消简单的一句话他就了解自己该怎么做了。
皇甫桦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轿帘吩咐起轿。此去宫中不知何事,若是简单聊及政事倒也罢了,自有四两拨千斤的老办法来应付皇兄,如若事关小雅,那皇兄也莫怪小弟无理了!
唯关此人,寸步不让!
藏了一个人在府中不是引人注目的大事,藏了一个绝色的戏子在府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堂堂的延临王为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戏子弄得府内谣言四起,闹得百姓尽人皆知,将皇家的声誉置于何地,更何况延临王明年就要奉旨与右相之女结秦晋之好了,在这之前却传出他迷恋一男子到难以自拔的地步,朝堂之上议论纷纷,连右相都频频探问是否属实。再怎么放纵弟弟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从前他还小,横行街市倒也算不得大错,如今眼看就要成人了还做事不注意分寸落人口实,对皇甫家的声名和他自己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啊。
揉揉发疼的额角,烨帝跟坐在下首跟他无奈地大眼瞪小眼地互瞪的小弟,痛感有增无减。
见鬼的老天爷是不是看他太闲了,才会如此善解人意地在他案头堆满了批不完的奏章之余还给他加点细支末节的鸡毛蒜皮去担心?桦儿也是,哪根筋搭错了嘛!
“桦弟,近日听人说起你府中金屋藏娇之事,而且藏的还是个男人,可有此事?”
“皇兄从何而知?”
“从何而知你就别管了,外面传得是沸沸扬扬,都说你延临王爷是爱美人爱到发了疯,连府中原先的姬妾都谴散了,还特地辟了一处幽所给他居住?你倒是为了他颇费心思哪!”
眼见被人偷偷告了一通恶状,皇甫桦除了嘿嘿傻笑外又能说什么呢。
“皇兄的消息灵通得很哪!”
“少来敷衍朕,你啊你,真该去听听朝上大臣们是怎么指摘你的。男宠但养无妨,若宠得过分了就是过失,你也是快成家的人了,怎得还不明白呢!”
“皇兄,我就爱他一个人,其他的我都不要。要成亲您自己成去,我不奉陪。”
推书 20234-02-11 :江山如此多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