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每次下山都这样,都是我把他们救出来,这两张脸太招摇了。”同样说着风凉话的某人端着手里的面大嚼。
此言立刻引来两道哀怨的目光:这小子,脸上顶个面具还敢乱说。
“那就没人给你说媒?”叶碧尘调侃他。
“怎么会呢,一来我年纪还小,二来又这么出色的两位师兄我当然很容易被忽略咯……”
林疏影嘿嘿一笑,埋头苦吃。早上忙着整理清单,没吃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哟,这不是三位公子么,今天怎么有心情逛市集啦?”
冷汗又冒出来了……阮天斩抬头……瞬间又趴下去了……
是与王媒婆齐名的李媒婆。
“李二嫂,这么巧啊?”估计两个师兄是废了,林疏影任命地挑大梁。极有技巧地一边应酬一边吃,时间不多了,得赶紧办正事。
“是啊是啊,我刚还说呢,城西冯家托我给姑娘找个人家,那冯家姑娘虽说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端庄秀丽、温婉可人的好姑娘,我寻思来寻思去也就你林公子配得上……”
原本冬眠状态的楚云深阮天斩闻言立刻复活,一幅看好戏的样子。叶碧尘憋红了脸,忍得笑忍得满肚子肠子打结。林疏影差点被一口面条呛死,为避免嘴里的东西咳出来他极力堵住嘴,结果一根面条从鼻孔窜出……
好不容易处理好自己狼狈的样子,林疏影小心翼翼地抬头:“那个,李二嫂,你的意思是……”
“哎呀,林公子你就别害臊了,都说了我李媒婆要给你说媒,人家冯姑娘也算是小家碧玉都没你这么害羞。可巧今天约了冯家姑娘出来逛街,刚好给你们介绍介绍。”李媒婆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自己胖胖的身体,露出身后完全被遮住的苗条身影。事不关己的另外三人好奇地凑上前想看看这位小家碧玉——
“噗……”叶碧尘一口茶全喷在对面林疏影的脸上,茶水嘀嗒嘀嗒往下落……两位师兄的表现虽没这么夸张可也相当欠扁,面无表情,只有肩膀抖啊抖的分明是在幸灾乐祸……疏影哀怨地望向他们。
“哈哈……哈哈哈……”好不容易应付了李媒婆,人家刚一出视线叶碧尘和阮天斩就狂笑起来。
“笑死我了……端庄秀丽……温婉可人……”阮天斩很没义气地边笑边捶桌子。
“还……还以为是怎样的小家碧玉……”叶碧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果……就是一张大饼……撒上一把芝麻……哈哈哈……”
“你们……”郁闷到极点的林疏影扑进楚云深怀里,“大师兄!”
“好了好了……”虽然也很想笑,不过为了可怜的小师弟的脆弱心灵他还是忍住了。从怀里取出帕子细细擦着被叶某人喷上的满脸“甘霖”,楚云深安慰道,“还有正事要办呢,抓紧吃完了咱们去药铺抓药了。”
一声梦断楚江曲
“黄芪、金银花、牛黄、当归、枸杞、雷丸……”
一味一味地对着手上的清单,疏影一边整理一遍吩咐掌柜:“还差甘草、桔梗和佩兰……”
柔软的布巾拭去他额上的汗,带着熟悉的味道。
抬头一笑,对上一对同样柔和笑着的眸子。楚云深总能让他心中泛起淡淡暖意,前世的孤独,让林疏影恋上了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原来有个哥哥是这么幸福的事。
“原来如此,要我们一起出来是使换搬东西的小厮啊~”
怀里抱着大包小包,叶碧尘哭笑不得地抱怨。腊月里日头短,眼见红日已西沉,四人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往回走。这一天,却连市集都没逛。
发觉身边两个闷闷不乐的人,林疏影皱皱眉,见路边还有老人家举着糖葫芦在卖,掏出铜板买了四支。
“……”叶碧尘无语地瞪着那蹦蹦跳跳举回四支糖葫芦的人。
阮天斩一脸幸福地接过来,吃得香甜,楚云深也是抿唇微笑。
“你不吃?”看着发呆的那张俊脸,好笑地摇摇手里的山楂,林疏影咧开嘴角,翘起的弧度更高。
迎向阳光的他,白皙的脸被镀上一层桔色,平板的五官似乎也活了起来,那双眸子更是清澈透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啊,吃!”
回过神的叶碧尘连忙抢过那串糖葫芦,酸酸甜甜却也好吃。
回到暮雪山庄,四人还没来得及把手中的药材放下,叶碧尘就被迎面奔来的娇小身影撞个满怀。
“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楚云深阮天斩林疏影面面相觑,只叶碧尘迅速恢复了冷静。
“小雨,你冷静点,出什么事了?”
叶雨在他怀里抽抽咽咽了半天,才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娘……爹和娘吵架……娘一气之下……投井自尽了……”
“你……你说什么?!”
叶碧尘像被五雷轰顶般的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两片薄唇抖着,挤出一句:“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寻死,爹娘那么恩爱……怎么会……”
“是真的!哥,现在爹也不正常了,对娘的死无动于衷,天天呆在灵堂里不出来,嘴里念念有词的……齐叔本不打算打扰你解毒,可实在看不过,才让我过来找你回家……哥!你去劝劝爹吧,也就只有你能劝得动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叶碧尘呆呆望着正前方,声音也是淡淡的没有半点起伏。
林疏影低呼一声不好,手里已是银芒一闪,刺上他颈项几处穴道。高他一头的身体随即僵硬地向后仰倒,被一边早看出不对的楚云深伸手揽进怀里。
“气血上涌,余毒倒流。”
拔出银针,平静地道出缘由,林疏影从师兄手中接过那身体,淡淡看了已经呆住的叶家小姐一眼:“如果不想你哥哥毒发疯狂,英年早逝,请不要再刺激他,我不想费救回来的人这么简单就被阎王给收走。”
“……”轮到叶雨呆住了,愣愣瞪着抱着自己兄长向外走的人,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话,这人……
“喂,你还好吧?”一只大手在她眼前晃,凑上来的是张英挺的面容,“疏影没有恶意的,他认真时就是这个样子,别介意。不过你确实不应该告诉你哥哥这件事,他身上的余毒还没清除,这样受了刺激很容易气血上涌,一个不小心那‘杜鹃啼血’倒灌进经脉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我……哇……”叶雨号啕大哭。
阮天斩傻了。
楚云深偷笑不止,识时务地大步出门,还不忘带上了房门,把两个几乎已成门神的叶雨的随行侍卫关在外面。
“师兄!”
房门掩上的那一刹那看到了他面上促狭的微笑,阮天斩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痛,伸出了手臂想要追出去,却被身前的娇小身体挂着,无法移动。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别哭了……”
林疏影横抱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身体直奔自己的房间。
这个笨蛋!明明知道那该死的毒药还没清除干净,胡乱激动个什么劲!他就算毒发身亡也不可能让死人复生!
气归气,总不能让这个自己救回来的人这么早去见阎王。林疏影取出针袋,运针如飞。医术有一部分是师父教的,他也确实喜欢这些,再加上自己在现代的中医底子,不知不觉中医术早超过了楚贤。
床上的家伙闷闷地哼了一声,细细密密的汗水从额上渗出来,互相汇聚着,合成更大的汗珠滑落在枕上,发出“啪”的轻响。
很难受?忍着吧。赌气地在他胸口天池穴上用力一扎,那结实的身躯立刻猛颤了一下,眉也拧得更紧了。
一针下去,林疏影又有点后悔了。突然面对亲人去世的消息,任谁也都应该会慌乱吧……就连自己……
用力摇头,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他又在几个重要的穴位上插上银针,起身配药去了。
叶碧尘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看着头顶的帐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翻个身,发现四肢百骸痛得要死,略略移动就有虚汗从额头冒出。
环顾,是在陌生的房间,满是草药的清香,身边还有个黑色的小脑袋。
想起来了,慌乱的妹妹,颈□位隐隐的疼痛,母亲……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身为长子被锻炼出来的沉稳终于派上用场,总算平静下来了,叶碧尘思索着。父母一向相敬如宾,母亲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女子,所以这后面一定藏着什么……
“嗯……”趴在床边的小脑袋动了动,接着抬起头来。神志未清,眼睛是半睁着的,朦朦胧胧的像隔了一层雾,那神色慵懒得如刚睡醒的猫咪。只是……左颊处为什么多了一条细细的皱纹?
叶碧尘心念一动,忍着手臂的酸痛抚上那道古怪的痕迹,触手是一层极薄的皱皮……明白了!
林疏影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觉得一只大而温暖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很舒服,忍不住往上靠,另有一只手探到耳后,轻轻揉了揉,一层薄薄的东西从脸上剥离。
什么!他立刻惊醒,摸上自己的脸——凉凉的,触手稚细,完全没有易容过后的粗糙感。惊讶地抬头,对上一双比自己惊讶十倍的眼。
完了……昨晚忙到太晚,忘记整理一下这张脸。这种极薄的面具效果一流,黏附性极佳,相当逼真,但缺点是容易破,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整理一次,不然会起皱……八成是自己睡觉时不小心把哪里蹭出问题来了。
“啊,其实这张脸……哎,我是嫌它太招摇了才遮起来的……”
小声解释着,奇怪,他为什么要一幅做错了事的样子?
那只温暖的手又凑近他的脸,带着淡淡的暖意轻轻贴上那细致如白瓷的面颊。
“你啊……真的很会暴殄天物。”
看到这样一张完美的脸,叶碧尘的脑海在瞬间真的是一片空白,这容貌,已经不是他所能形容的了。手不受控制地抚过那细细的眉,星一样明亮的眼,修长俊挺的鼻,淡色的小小的唇,线条完美的下颌……
心突地一跳,猛地明白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立刻触电般地收回手,连连解释:“对……对不起……我刚才……”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
林疏影摇头,没有男子喜欢同性在看到自己的容貌后露出或惊艳或贪婪的表情。上天要补偿他前世的其貌不扬,但似乎稍微过了那么一点。
“啊,对了,你昨天因为太过激动有少量的毒又往回运行了一些,所以解药还得再吃上四天。”小心岔开话题。
“四天……能不能把药给我,路上吃?”
从位于北地的暮雪山庄回到江南,就算是日夜兼程至少也要十多天,妹妹赶来已经用去这么长时间,自己要是再耽误……
“我明白,”林疏影点点头,顺便帮他整理睡得满是皱痕的衣服,“你现在想尽快赶回去。其实这药本来就是打算交给叶熹先生,让你们拿回去喝的。但是你昨天气血倒流,有一部分余毒进了比较麻烦的经脉,说实话我也不敢保证这四贴药下去就能药到病除,毕竟这方子只是把毒逼到一处,最后一起排出来,真正的‘杜鹃啼血’是没有解药的。”
“那……”
“你先听我说完啊,”林疏影苦笑地打断他的话头,“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跟你一起回去。”
“可以吗?”叶碧尘刚刚确实有想到这个办法,苦于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时对方居然干脆地自己提出来,他激动得紧紧抓住那只还在整理自己衣襟的手。
“喂……很疼的,你先放手……”
“啊,对不起!”
把被子也叠起来,林疏影道:“昨天我问过师父,他答应得很爽快。我先前准备好的一堆说辞反倒用不上,说起来很奇怪,暮雪山庄虽是医人,从来都是看过病人收了诊费就让人家回去,再重的病症从没留人在山上住过两晚以上。”
“还有这等规矩?”
“也不算规矩,师父一向就是这样的。你是个奇怪的特例,不仅留你在庄里呆了这么多天,还允许跟你下山,你们叶家会不会跟师父有什么渊源?”
叶碧尘抓抓脑袋:“我也不知道,从来没听爹提起过有姓楚的朋友……倒是他有时候会念叨着一个林姓的名字,不会是你吧?”
林疏影随手给他一巴掌:“我从来没见过你老爹,他怎么可能认识我。”
嘴上这么说,心念却是一动,会不会和父亲有关?再转念一想:哪有那么巧,天下姓林的这么多,怎就肯定了是自己的父亲。
说到父亲,叶碧尘又透出忧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想早点回去,我爹娘……”母亲死得蹊跷,父亲又神志不清,他这个儿子于情于理都应该在家中主持大局。
见他焦急,林疏影也就不多说,直接拿起原本放在床边的布包:“去和师父说一声,我们现在就走。”
花迎剑佩星初落
“真的?”叶碧尘激动得忘了自己周身痛楚,“噌”地坐起身,又“啊”的一声按照原轨迹躺了下去,痛得俊脸都扭曲变形了。
“你啊,别高兴得太早,这身子能不能经得住长途跋涉还说不准。毕竟‘杜鹃啼血’不是一般的毒药,你武功底子再好也是伤了根本,还得细心调养才能痊愈。我话说在前面,5天之内你一定不可以妄动真气,这毒要是再逆流入经脉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我明白……我们还是及早动身吧。”
他的话还是没听进去啊,林疏影暗自摇头。
与楚贤道过别,在阮天斩羡慕至极的目光下和楚云深低低的叮咛声中,两辆马车在纯白的积雪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轮印记。
离开暮雪山庄,两个时辰钟叶碧尘无数次掀开帘子,焦躁地盯着窗外后退着的景色。
“喂,你再怎么往外看车子也不会走得快一点。”林疏影长叹一声,把半个头探出窗外的家伙拉回来,这样很容易出交通事故的,虽然古代的林间小路上没有汽车,但那张俊脸随时都有被斜伸出来的树枝破相的危险。
叶碧尘“哀怨”地看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不语。
林疏影险些气绝身亡。
“别这么看我,好像我欺负你似的……你自己应该也知道,这种动一动都周身酸痛的身体怎么可能骑得了马。”
“忍一忍也没问题的……”
“有问题,你想延长吃药的时间,我还嫌浪费药材。”
“我付诊金……”
“那是浪费,我才不要辛辛苦苦配出来的药被人当零食吃着玩。” 瞪他一眼,泉水般清亮的眸光流转,让恰好在此时抬头的叶碧尘不小心撞上了这样的眼波,心脏猛地一跳。忽然一个念头蹦出来,如果这毒一直去不净,有他陪在身边倒也不错。
林疏影现在是素面朝天,那张宝贝面具今早不小心起了皱,暂时没办法继续用了,需要在特制的药水里泡上很长时间才能把粘连的地方打开,他又不习惯往脸上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易容,在叶碧尘的建议下放弃了跟自己的脸过不去,改成戴一顶带有纱帐的纱帽。
当然叶碧尘多少也是带点私心的,一张乏善可陈的脸和一张绝美的脸,选择同行者当然是后者优先,至少这一路还多了一道风景。
马车并不宽敞,但内部布置得很精致舒适。此时林疏影正斜靠着柔软的坐垫,手捧一本薄薄的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清丽的侧脸线条平滑优美,漆黑明亮的星眸灵动地跳跃着,从书的一侧跳向另一侧,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而妩媚的气质。
叶碧尘纵然焦躁,却也明白现在自己再急也没有用,为了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干脆单手托腮,欣赏起美人侧卧来。
林疏影被盯得全身发毛,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为什么一直盯住我看?”
“因为闲。”
“……”
放弃沟通,林疏影扔下书,把头靠在柔软的车壁上睡午觉。时值隆冬,车内铺了厚厚的垫子,座位上也有毛皮坐垫,空间虽小,由于布置得当,倒也不觉得拥挤,反而给人一种封闭而温暖的感觉。马车虽是在未经修缮的林间小路上前进,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可见驾车的侍卫很是熟练。再加上昨晚一直跑前跑后照顾叶碧尘,几乎彻夜未眠,他早已倦了,不一会就鼻息沉沉,已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林疏影梦见自己面前摆满了一桌美味佳肴,而自己的筷子刚伸向一只鸡腿时,地面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摆满了美食的桌子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一个狗啃屎就向前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