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连蕊,其实给了谢敏童年很多惨痛的回忆。虽说连蕊的欺负是广撒网式的,但谢敏总认为自己被撒的那部分稍微多了一点。连蕊会牵来刚学会的小单车,拍拍后座说:谁上来?
众人一致退缩之余,连蕊就开始指名:小敏,你来吧。
然后就骑车飞跃乱石堆,把他掀翻在石堆上。
连蕊还会跑到他阿嬷家门口,拿着一串鞭炮问:小敏,要放鞭炮吗?
放鞭炮自然是好的,只是为什么一定要绑在阿嬷家的鸡屁股上呢?
自然,一地鸡毛以及惨叫的母鸡,以及其光秃秃的屁股是不会被阿嬷视而不见的。阿嬷气急败坏地拿着鸡毛掸子出来打散一堆看热闹的小孩,说:这帮死小鬼!然后训了一顿无力阻止事态发展的谢敏。
然后连蕊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从隔壁他们家的窗户爬过来,直接爬到谢敏的房间,对熟睡的他进行泰山压顶式的欺压。
每当突然要断气的感觉来临,就是连蕊来了。
那一天连蕊又翻过窗户进来了。那一年她其实已经上高一了。当时谢敏刚睡了午觉起来换衣服,刚好换到关键部位。
连蕊咦了一声对初二的邻家小男孩说:“谢敏,你的小JJ长大了呀。”
谢敏慢条斯理地穿上裤子,说:“你最近一次看到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应该是小学五年级,在他洗澡的时候强行突破那一次。当时刚搬来住没多久,连蕊似乎因此事异常兴奋,天天过来骚扰,甚至弄坏了他们家浴室的锁头,心满意足地完成了一次偷窥,以表示对谢敏的热烈欢迎。
连蕊明明是个男人婆,还偏偏在上了高中就开始打扮得三从四德,留了长头发,扎着一束马尾,只不过发质有待商量,并不是那么整齐的马尾。
用她的话说:学校要我剪头发,我偏不。
那时连蕊看了谢敏一眼,就翻滚上他的床,滚了数次,爬起来问:“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谢敏想了一下,问:“有什么好处?”
连蕊一本正经地说:“可以试用一下你的小JJ啊。”
谢敏考虑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做你男朋友,不过小JJ我想先雪藏一下。”
连蕊切了一声,说:“那有什么意思。”
那一天,连蕊亲了一口谢敏。
所以说,家里有儿子的一定要注意,不要让他被邻居家的坏姐姐盯上。
再后来的某天,谢敏被迫试用了自己的小JJ。
连蕊大言不惭地说:男女朋友,不用白不用。亏她当时还是个处女。
谢敏在两人初次嘿咻,都痛得很厉害之后问过连蕊怎么办,是不是不要再做了。连蕊说:做都做了,以后就不会痛了啦。
当时的谢敏并不知道处女膜对一个女人的意义。当多年以后他知道的时候,连蕊早已经不在身边了。
当时的谢敏也不明白连蕊的心愿,当多年以后他明白的时候,身边早已不知经过了多少女人的心意。
在成为龙岩之鬼的半年后,也就是初二的下半学期,谢敏手下的某个混混被四中的人砍伤了背部。
四中混混在新一任老大上台之后,把兵器统一换成了剁肉刀。武术界说兵器的一句古话叫做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用什么样的兵器,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选择用长兵器的人,通常可能比选择用短兵的人要保守一些。因为长兵器防守能力明显要强过短兵器,但杀伤能力并没有短兵器强。五中使用马刀,六中使用铁棍,都属于比较长的武器,在谢敏看来,他们还是爱惜性命的。但四中的人就比较疯狂了,把菜刀改进成剁肉刀以后,尤其如此。其实短兵并不是不熟悉武器的人可以随便使用的,如果是混混程度的干架,其实是很不利的。所以事实上,他们时常利用那个刀来对付的是手上没有武器的人。
仔细一想,当年不知他们去了多少家市场的肉铺,才偷来那么多剁肉刀。
被砍到的那个混混名为陈金山。当时是初一的。和他一起被砍到的还有一个一中的混混,叫黄昌民。他们一齐被砍的原因是在体育中心对面沙地上的室内旱冰场上的相撞。陈金山初学溜冰,撞到了另外一个初学者黄昌民。血气过盛的二人推搡之余,干扰了旱冰场上的通畅度,导致正在练习后空翻的某个四中混混摔折了右腿。再后来,二人一同被肉刀砍了。
谢敏去医院看望陈金山时,后者正在听新买的walkman,当年的walkman是那种很厚的,陈金山听的是aiwa的,龙岩似乎并没有卖,后来才听他说那是他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他听得很兴奋的样子,没有发现谢敏出现。当谢敏拍拍他肩膀时,他才睁开眼睛,一见是谢敏,呆了几秒开始慌神,试图爬起来行跪拜礼的样子,被谢敏按下了。
因为他是一年级的,平常很少有机会接近谢敏。这个时候也没料到谢敏会来探他,可能觉得自己闯了祸,诚惶诚恐地。
谢敏问他伤口的事,他不好意思地说:“切了个口,就五六公分,不长。”
那并不是不长的伤口。
当时旁边有个老护士在给另外一床的病人换点滴,听到他说的话,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说:“长是不长,就是深得很,再深一点,就穿个窟窿到肺里去了,气都跑光了,看你不死才怪。你们这些小年轻不学好,整天学流氓打架,都不知你们爸爸妈妈怎么想的。”
陈金山在那儿傻笑。
谢敏决定说服四中的混混放弃肉刀这种武器,再怎么说,这种东西对没有武器在手的对手来说,也太危险了。
四中和二中的决斗定在四月初。四月的天,已经变得温暖了。春天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来临了。毛衣这种东西,已经穿不住了。白天披着外套时,还会嫌太暖和,把手上的袖子挽起来。街道两旁自新叶之间掉落的旧叶也落得差不多了,路上已经不再有那种一天就能堆积起来的落叶了。如果是不刮风的日子,温暖也是这样渐渐伴着潮湿来的。但是天空却常常是盖着云层的,时常地,会有那么细小的春雨,那个时候,又会稍微变得有些寒。
清明节那一天,学校按年年的惯例,让老师带着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从幼儿园到初中,每年的清明,所有学校的学生都会到虎岭山上的烈士陵园去,在那个花岗岩的烈士纪念碑前排着长长的队默哀,再由几个学生干部献上花圈。由于学生太多了,导致那个有着四面的烈士纪念碑每一面浮雕前的松柏林间路都站满了学生。那个队伍可以沿着那些路一直延续到烈士陵园的门口。每一批学生都要切实地站在纪念碑跟前默哀,所以从门口移动到纪念碑前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
谢敏能够记得那次决斗的准确时间,就是因为那天下午从烈士陵园回来后,在家里吃过晚饭,在阿嬷等到约她去听山歌的黄娜婆婆来了之后,他就出门去了挺秀桥。
他的手下在他去到后不久,也到了。
挺秀桥在溪南小学外面,是一座三叉桥。三个桥身分别通向龙津河的三岸——之所以有三岸,就是因为那个地方是小溪汇入龙津河的地点。一个桥头通向溪南小学,一个桥头通向市政府斜对面的七层宝塔边上,另外一个桥头通向外经大厦外的河岸。三岸种植着不同的植物。七层宝塔外的人行道种着一行高大的法国梧桐,似乎已经是很多年的老树了,秋冬时会长出那种毛刺刺的果子,还会掉到自行车道上。外经门口恰在两河汇合的中央,角形的堤岸种植着枝条长长的垂柳,柳枝可以垂到河面。溪南小学门口的河堤是一片平缓的草地,用不同色的草拼成堤岸的景观。
到了夜里,挺秀桥上有白色的路灯,桥下的河岸有黄色的路灯。
那些路灯在温暖的春天夜里,格外温暖。
那天晚上,虽然有很多路灯,遗憾的是没有月亮。那时不过是农历的初五初六,月亮已经下山了。
当年的大规模混混干架,是有定时间地点,要做好准备的。当谢敏他们来到工业学校外的那个桥头时,四中的已经占据了溪南小学那一处的桥头。而在七层宝塔那边的桥头,也站了一行人。谢敏看过去时,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人。
一中的怎么也来了?谢敏看到那边的十几个人中有卢圣春和刘毅。那两个人也是住北门的,小时候也是连蕊手下的鼻涕党,上了中学后由于在不同学校,就比较少来往了。他们比他低了一届。
不过这件事本来和一中的也有关系。听说他们那里的黄昌民伤得比陈金山还要重,手指差点砍断了,似乎是接续了,但是听说是致残了。
可能一中也向四中发出挑战,四中的嫌麻烦,想一次解决过,于是就约在了这个地方,同一个时间。谢敏有些明白四中的心理,其实这件事追究起来还是因为陈金山撞了黄昌民,一中的挑不挑二中还是一个问题,把他们都摆在这儿,说不定会产生很微妙的效果。
而四中仗着肉刀,还是有恃无恐的。也许对二中谢敏的大名还会有些忌惮,但应该是完全不把一中放眼里的。毕竟一中的老大换人后,还没出来闹事过。
四中来了二十多个人,谢敏的身后跟着十个人,一中那里也就十几个。在谢敏想着上述的内容时,身后的赵明辉很兴奋的说:“老大,一中的是不是来帮我们的?”
谢敏一愣。这个赵明辉还真是乐观啊。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依谢敏之见,不管三方谁先动谁,另外一边假如按兵不动,就能收渔人之利。至少他是这样打算的。
这种年龄的干架,大都是血气冲昏头脑。这个年龄的他们,大多最怕听见的一句话是:你胆子小了吧?
谢敏之所以会成为龙岩之鬼,在于他不怕听见这句话。
他等得起。他有耐性。
四中的人显然是没有耐性的。四中的老大看来也不是头脑派。在一中二中的久久站在桥头没动静之后,四中那边开始有些躁动。接下来就是一群人在路灯下挥着剁肉刀冲上三叉桥。
也许是那个样子确实有些吓人,一中那边也开始骚动。在那个看起来像老大的人举起手打算让身后的人上时,他的手被身旁一个人按住了。
谢敏的视力是2.0,当时的路灯也很亮。桥头虽然离得远,他却全看见了。
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害怕还是慌乱,为了掩饰这些,做老大的通常会无意识地叫后面的人上,反正是迟早要打的架,已经不能先发制人了,至少不要落后太多。还有就是,大家一起上,感觉上要安全很多。
但是实际上,以现在的形势看,四中的目标到底是哪一边还不是很清楚,一中的要是上了,也就意味着自己先送上去做对手。另外,冲太猛的话,要是在桥中心两方混战,第三方就算有意帮手,也帮不上忙。
如果一中阵营中有人在这个时候能够想到这些,这个人到底是谁,谢敏还是十分好奇的。
他不认为一般的初中生可以在这种时候还这么镇定。
至少那个看起来像是老大的人,并没有那么镇定。
在一中和二中都没有受到挑拨,而持续按兵不动时,四中的混混在杀到桥中心开始混乱了。但是既然已经冲出来,那就没有再退回去的理由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混混们就算不明白这个道理,面子上还是很要紧的。不能退,退了就会被人看扁了。
正是由于如此,四中混混开始分作两股,一部分冲向一中,一部分冲向二中。估计这也是他们老大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因为冲向一边的话,后方极有可能被夹击,还不如保证自己的后方。前锋的话,反正有武器,估计很快也能收拾掉一中的,再回来一起打二中的。
冲向一中的人因此也比较多。
谢敏回过头,对赵明辉说:“你们先到桥下去,随时准备接应我。”
赵明辉于是便带着剩余的九人乖乖下了桥头。其实他很明白老大的意思,就是不要站太近妨碍到我了。只是老大一向文明又客气,不会说这种伤他们自尊的话。虽然他们确实是很肉脚,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老大当背景,充充场面,壮壮声势。当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老大是不可能会输的,他们也安全得很。
八个人。由于忌惮谢敏的名头,只有八个挥着肉刀的人冲了过来。
谢敏站在桥头的阶梯下,那些人要想攻击到他,势必要先下阶梯,那个时候,破绽是很多的,甚至不需要刻意去防那把高高举在空中的肉刀,只要侧下身子,朝左手下的腰或者胁部踢去就可以。
如果是两个人同时冲来,只需要踢开一个的手腕,卡住另外一个的颈脖,把两个摔在一起就可以了。
拿着不太会用的肉刀,通常除了那只拿刀的手需要注意外,其他地方的防守都是空虚的。
谢敏的拳不敢出太重,攻击部位不敢太重点。被他攻击到的人,会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但是不会昏过去,不会内出血——谢敏暂时还不想坐牢。
八把肉刀被排在地上。所谓的小弟们的接应,就是用绳子把被打趴的四中混混捆起来。
不到五分钟解决了这些混混后,谢敏看向一中那边的战况。似乎并不太有利。被渐渐逼到桥下去了。
谢敏稍稍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那边有个能人。
直到那个看似老大的人因为胳膊受伤,自阵前被扶到后面去时,情势才有转机。看样子,一开头时,一中老大连同几个平常较经常干架的冲在了前头,但招架不住后,后排的几个人一涌而出,他才在人众中发现了那个人。
由于是混杂在众人当中,在一中所处的那个桥头,他们一中的人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从谢敏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在混战当中,那个人在路灯下的劈挂那么的眼熟,虽然也有直拳,勾拳,但大多数时候是使腿的。侧踢,上踢,劈挂,被围攻时的难度极高的反身后踢。每一招,都能放倒一个。更可怕的是,不动声色地替他人解围的手段,要不是谢敏这样的行家,估计还看不出来。
他的攻击全都是有效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每一个连贯之间,没有丝毫停顿,如同行云流水。
在十几个人倒下之后,四中的混混们开始退缩。
谢敏转头,对赵明辉说:“看好他们,我上去一下。”
“老大!”赵明辉看着谢敏紧绷的背影唤着,谢敏没有回头。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大。
老大不是一向是那样游刃有余的样子吗?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老大不过是陪他们玩玩而已。
尽管他玩得一点也不开心。
赵明辉嘀咕着:“老大可是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啊。今天怎么了?”
那一天二中的战绩是零负十二胜,一中的战绩是五负十七胜。
谢敏在倒下呻吟的人堆中,看向前方人众当中毫不起眼地站着的那个人。
他长高了。三年的时间,他长了很是不少啊。已经不是光头了,算是个平头。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从儿童变成了少年。干净的眉眼,沉稳的嘴角,挺直的适中的鼻梁,细长的手脚。
原来那并不是一场梦。
他在不近不远的那个距离看见了谢敏。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一点儿也不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混战,只像是在家中刚刚吃过晚饭,放下了碗筷。转头就对身边的卢圣春说:“差不多了吧?”
卢圣春似乎挂了点小彩,看见谢敏在看他们,小声说:“大家走吧,别惹他。”
一中的人开始撤退,好多人抢着走在了前头。看样子,对谢敏,他们还是有些顾虑。
那个孩子悄悄地留在了最后。
在他转身前,谢敏叫住那个五步之遥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有点想笑,但是又没有笑出来,三年前那种正气凛然的样子依稀有一点点影子,他说:“我爸跟我说,在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似乎在变声,变得有些低沉。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在桥上时,就能感觉到微拂在脸上稍稍有些冰凉的,微微带湿气的风。春天就是这样的季节。明明让人觉得终于暖和了一点了吧,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寒意。明明觉得长袖没有必要了吧,露出胳膊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冷。
谢敏看着他赶上大部队,回到自己的队伍中,被卢圣春揉着脑袋调笑,露出每一个少年都会露出的那种笑容。
那时看见他的样子,谢敏忽然想到论语中的一段话: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马不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