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笨蛋,既然明知道得不到,那就别老是想。一个欲说还休,吞吞吐吐;另一个东拨一下,西点一下,总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样互相折腾有意思吗?都是读过书的人,难道还不明白怜取眼前人的意思?
“爷,快把眼睛擦干净,……等会儿回了院,之初又要问东问西的。”
“这还要你教?!”
“我不说你也未必知道,……不过,之初一直在院里等你。”
“……”
“他一直都在等。”
刘洺遥没有回话,撑着伞向前走,雨水顺着伞缘飘飞在脸上,和泪水融在一起,很快就变冷,不见了。四儿跟在后面,……其实心里都明白,这念十几年了,岂是想断就能断的?纵使是想切开,也没有办法。还怕一直藕断丝连,有的人傻傻地望,有的人痴痴地等。直到老了,也还是一个人撑一把伞,身边总是空着。
……好凄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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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莫德好不容易才带着王玥把一院子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二少爷回来,总得让他看着清爽吧。一边扫却看见某人瘫在石桌上,睡意朦胧地撑着脑袋。虽然模样好,姿势佳,但王莫德一看这种懒洋洋的样子,心里就有气。
“之初,……你扫地扫哪儿去了?”
“……我困。”
“当初可是你自己说要帮忙扫地的,现在别想偷懒!起来!”
王莫德把扫帚塞进之初的手里,叉腰在一旁监督着他撅嘴劳动,要再偷懒,今晚不给你饭吃!
“懒鬼!懒鬼!”王玥见一向仗着个子高就欺负自己的大坏蛋被爹给训了,小丫头那叫一个高兴,咧着嘴,一边拍手一边围着之初绕圈圈。
“死丫头!”之初恨得牙痒痒,要王莫德不在他早就把王玥抓过来抽一顿。
王莫德走过去抓着王玥的后领,把小丫头提起来,“你也是,快去扫,要不今晚你和他一起喝西北风!”
王玥知道这个时候就一定要哭,一定要哭,用眼泪来控诉这个坏蛋,“哇哇哇!爹爹讨厌!讨厌!!”
她这一闹,之初趁着机会一起起哄,两个人一大一小,闹得王莫德急红了脸。伸手抓了这个,另一个又溜脱出去,满院子一边笑一边跑,气得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哎,……王莫德,你现在是越来越像奶妈了。”
一听院口的声音,就知道是谁回来了,王莫德朝那边干笑一声,“……二少爷,……被你操劳了,还要被这两个小崽子操劳,能不像么?”
“哈哈,王妈,……他们没皮着你吧?”
刘洺遥一边笑一边抱着飞扑在自己身上的之初,……还有见位子被人抢了,只有拉着自己衣服的王玥,乖乖,都乖。
王莫德任命地将最后几片叶子给扫出院门,“二少爷放心,我怎么也得把他们养得白嫩嫩香喷喷的,哎哟,我这身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之初挂在刘洺遥身上嘟嘴,“二爷,……他乱说!”
“哦?怎么回事?”
“刚刚逼我们扫地,做苦力呢?”说着又把刘洺遥给抱紧,二爷二爷,想死你了。
“真的?”
“真的!爹爹还把王玥提起来,说不扫地就抽王玥,呜……爹爹是坏蛋!!”王玥拉着刘洺遥的衣服,一边抽噎一边盯着王莫德,两个泪痕未干的人儿眼里全是□裸的控诉。
“你们两个!!!!”王莫德突然觉得自己心脏也有点儿问题,……以前被刘洺遥气还好,只有一个。现在可是两个一起,左右夹攻连活路也不给自己留。……苍天啊,……你的眼睛被狗叼去吃了么?
四儿早扶着肚子坐在石椅上双肩抽个不停,就快笑岔了气。刘洺遥拼命忍笑,表情看着诡异得很,再加上某人还不正经地朝自己后颈吐气,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王莫德气得原地跺脚,干脆将扫帚丢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回小屋,关门上锁。
四儿摸着胸口用手顺顺气,“……哎,……他又来了,我去看看吧。”
“王玥也去王玥也去!”小丫头冲过去拉着四儿的手,小脸上红扑扑的,让人越看越喜欢。
“怎么,现在知道心疼爹爹了?”四儿趁机在小脸上摸了一把,真滑。
“爹爹小气,王玥去告诉他不可以这样,要像二少爷一样有风度!”
“你呀,……还真会说话。”四儿看了眼抱得死紧的两人,眼角微弯一笑,牵着王玥软软的手走了。
之初转头在刘洺遥脸上亲了一口,“二爷,他们都走了。”
刘洺遥慢慢把手滑向下身,在之初圆翘的臀上拍了拍,“又长胖了,还说王莫德虐待你呢。”
“他精神上虐待我!”
“呵呵,怎么?”
“老是在我耳边念,跟和尚一样!不,比和尚念经都难听!……二爷……嗯……”
刘洺遥哈哈笑着倾身含住之初的唇,没让那张小嘴又噼里啪啦地说一大堆。之初一边拍一边说讨厌,一个多月没见,两人干脆抵在墙面亲过来亲过去。然后的场面王莫德和四儿一人捂王玥的眼睛,一人捂耳朵,不管她又闹又叫,就是死也不放手。
后来那边声音小了后,两人看见刘洺遥抱着累趴下的之初进房又折腾了一段时间,直到晚上房里嗯嗯啊啊的声音才停下来。
借着外面掌的灯,刘洺遥用被子把累得睡去的人给裹紧,轻声披件外衣从房内出来,却遇着在院里等了许久的王莫德和四儿。
叹了口气,……“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爷!你这次出了川,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更乱,……相比之下川内还算太平点儿。这次外面的战主要是在桂州那边,……我也试探过杨光的意思,估计他是跟着大的那方走,到时候还是会跟滇军正面交战。”
“二少爷,这次出去没遇着什么吧?”王莫德拉这刘洺遥仔细看看,确定好这人全身除了刚刚弄的红点以外没什么外伤才放心。
“有杨光的人护着,怎么会?”
“杨光派了人?……他究竟在想什么?!”
刘洺遥眯眼,将垂在眼前的发丝捋到后面,“他想借我拉拢商会,……除了这个,大大小小还有些目的。”
“爷,这样好吗?……杨光……”
“四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急不得。”
“你们说什么?二少爷,杨光我在城里见过,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
“……你们还小看了杨光的影响力,……至少这次出去我是见识过,凡是杨光的副官提出的事,各地的军阀无论官大官小都肯答应。…… 看来他在疏通人事这方面做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好,长袖善舞的本事高着了。”
“爷可知道他借成都这个地方想做什么?”
“还不清楚。”刘洺遥摇头,“……有一点我也只是猜着,不确定。杨光现在试探我的意思多点儿,说的事都真假都有。”
“……爷能说说吗?”
“现在还不方便。”
王莫德点了点头,“二少爷,总之你要多留意为好,……我先前烧了水,现在给你打几壶,先回房和之初泡泡吧。”
“也好。”
四儿看着王莫德消失在院里,才压低声音,“爷,不同王叔讲?”
“你别看他那样,我们之间的事他可是猜了个七八成不差,……知道有些话不想让他听,就找个借口溜掉了。……至于杨光,他知道多了没什么好处,也不便说。”靠着柱子看着站灯下的人,“那些信送了么?”
“嗯,八姨太找机会给的信全送了。”四儿低头想了想,“……爷,你说杨光会不会起疑?”
“……我不知道。”
“你猜呢?……”
“四儿,这事不能猜,……猜错了所有的人都要死。”
“那八姨太……”
“……若不是为了你,我本不会答应琳玉去冒这个险。”
“为何……爷,你也没必要将自己拖下水啊?!”
刘洺遥闭眼叹了口气,“……那日舞会后你不是要我去见她吗?还拿命来做筹码,怎么,现在知道危险就想赖帐了?”
“爷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不可能,若不一步步来,到时候不止你要死,琳玉和我也要赔上命,划不来。”
“……那要怎么办?”
“你还想不想报仇?”
四儿咬唇点头,刘洺遥一笑,“那就好,先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有机会。……你先回去吧,等会儿王莫德过来叫他听去就不好了。”
“爷!”
刘洺遥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人,灯笼里的光弱下来除了个身影什么都不能看见,“还有事吗?”
“人人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你为何还要帮我?
“……那是他们傻,……人的命都短,活不了几十年。……爱要给,恨要还,该得的报应也一样要受。这样,死的时候才觉得公平。”
“但那样死的时候岂不是一无所有?”
“又有过什么?就算是有你能带走吗?……爱和恨都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的机会只有一次,不可以浪费掉。”
“这样……那房内的人和爷心上的人又怎么说?你的爱都给了吗?”
“给了。”刘洺遥把四儿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全给了,这里面没留一点。”
“两个人,还算什么公平?”
“不是两个人,我的爱给的只有他。”
“……那之初呢?”
四儿想起了那个喜欢掰着手指数时间的孩子,一边数一边等,圆圆的眼睛几乎要将小路给望穿。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天晴天阴,都站在院门等着。你若拖他离开,他就会又吵又闹,边哭着说二爷不回来之初不进屋。
……无论多少次自己看着总是心酸。
“他说过生死相随,……我也永世不忘。所以这一生我都疼他,怜他,护他。”刘洺遥低垂下眼帘,能做的承诺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只有爱,……是给不了他了。”
刘洺遥抬起四儿的脸,上面的伤褪去了疤,心里却没有好。……自己也是知道,他心里的伤总时时刻刻都痛着,一到了夜深人静,就会痛。就连看着别人难受,也会痛,那种痛连血带肉,一辈子都好不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晚一点儿都不行。”
眼前的人再也忍不了地泪水流了满脸,竖起耳朵隐约听见房内也传来嘤嘤地哭声,……你这爱哭的毛病,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提着两桶水算好时间过来的王莫德见门内门外的人都哭得稀里哗啦的,于是一脸敌意地看着刘洺遥。后者无奈地耸耸肩,还不快过来把这人劝好了,我去安慰屋里的那个,要不今晚都别想睡。
王莫德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把桶丢在地上,要泡水自己打去!一手拉着哭得喘不了气的四儿往房内走去,奶奶的,你那些破事儿老子再也不想管了!这身老骨头哟……造孽啊!!
阵雨前
年末,秋风混了冬霜,更寒过腊月里的一两天。成都人性懒皮薄,照以往都会雷打不动地呆在家里。不过今年杨光修路搞得大张旗鼓,就算你蒙着被子躺床上也能听见外面的闹腾,翻来覆去睡不着,还不如穿好衣服出去看杨军长压路的热闹去。
而且,人家还请了好几个班子的人来敲锣打鼓,不看白不看!只不过那些大红绸带让不知情的人以为哪家娶媳妇儿,伸长了脖子找蒙红盖头的美娇娘。结果看了半天都没有美人,只能见着个留小胡子的大檐帽左招呼右招呼,不亦乐乎。
特别是新修好的路,杨光还让老举人江子鱼来起个名,春熙春熙,好一派春光融融,和乐生平的好气象。
调皮的小崽子坐在爹爹肩上,眼睛睁得溜圆,左闪右闪还是看不着那一抹白影。
“爹爹!再高点儿!”
下面可怜的爹爹都快累趴在地上,但身上的命根子高兴,还是得拼命垫脚哄着,“坐那么高你到底要看什么?”
“那个人,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好漂亮啊!”小崽子终于能好好看着白影,于是咧开小嘴咯咯地笑,怎么看也不腻。
爹爹一听有美人看,连忙伸脖子,让视线穿过人粘人留下的缝隙间。哎呀,那像用玉雕出来的模样不是刘家二少爷是谁啊?……唉,也难怪,别说女人就是男人看了都会荡漾个半天。而且那模样要笑起来肯定是神仙下凡了,美得不得了。
刘洺遥站在人堆里,尽管不喜欢这种场面,但杨光开口自己就得来。低头锁眉看着脚下平整的路面,心想,这下杨光一时高兴成的好事,……还不定撑得了几年。
敛上凤目,勾着嘴角向杨光走去,白衣带过人群,貌似还有阵风薰得几人晕陶陶的,
“刘二爷?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洺遥见军长忙着呢,就不添乱了。”
杨光扶了扶大檐帽,挥手叫整理军装的副官退下,“刘二爷这么说就见外了,修这路你还是功臣呐,怎会添乱?”
刘洺遥斜眼望向一边举着灯和相机一脸虎视眈眈的人,“军长不需要应付那些记者吗?”
“唉,对了,正说要同他们介绍刘二爷,若没有你这路别说修了,估计连土都动不了。”杨光假笑两声,压低声音凑在刘洺遥耳边,“呵,难得上次报,刘二爷,这可随了你的意?”
刘洺遥也抿嘴低笑,看在别人眼里暧昧得很,“……军长也是,准备一刻不容易吧?”
说罢,相互会心一笑,一旁乖巧的小记者立马按灯拍照,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动着,脑里不断构思明日加油添醋的头条。
“刘二爷,等这会儿闹完了后,再去公馆上品茶可好?”
“……今日有些要事,恐怕不怎么方便。”
“这样啊,那改日吧。”
“也好,待洺遥回去准备下,下次好让军长尝尝正宗的三花茶。”
“刘二爷这样说,难道之前的都不是正品?”
“三花的学问可大了,……军长之前尝的都是其中一点,还不知道它最销魂的味儿。……洺遥也不便多说,到时候便会知道。”
“哈哈哈,那就好!……不过刘二爷可别让我失望。”
“军长放心。”
刘洺遥笑着退向一边,那些迫不及待的相机立马冲到前面咔嚓地响。杨光见状拍拍衣服钻进小黑车内,侧身对着外面假笑挥手放足姿态。等敲鼓的人忙活完了,杨光才笑呵呵地踩上油门把车开到路面,其余的人纷纷跟上车屁股在新路上踏来踏去,四处瞎闹。
成都人向来有一人起哄,大家跟着闹的习惯,老人冲新气象,小崽子冲稀奇,一时间整条路上黑压压全是人。前段时间刚结下的仇转眼便忘了,左一句好路,右一句好军长,几乎把杨光给夸上了天。最高兴的还是沿街的商行,全都挂上大红鞭炮噼啪地响,加上吹锣打鼓的人,除了正月那几天,成都还从没这么热闹过。
“洺遥。”
远远地看见一头银丝的人向这边过来,刘洺遥招手笑道,“师傅也来凑热闹?”
江子鱼穿着蓝色的粗布长褂,手里提了几块还腾腾冒着热气的发糕。拨开人群走过来和刘洺遥并肩站着,“修这路虽然折腾了挺久,却可以方便一段时间,……杨光也算做了件好事。”
“师傅不也是?……众人熙熙,如登春台,春熙春熙,真是好名字。”
江子鱼瞪了刘洺遥一眼,“你小子,明明知道我在拍杨光的马屁还说?!”
“哈哈,拍得不错。用春来暗喻他,熙又说和乐生平,杨光肯定算准了有人会拍这个马屁,……才叫师傅来起名,不是么?”
“……连我都拿来刷,你爹岂不是被你当成傻子在玩?”
“呵呵,……有的玩总比没有好。”
江子鱼笑着将手里拎的纸带递到刘洺遥面前,腾腾的白烟,还带着四下飘散的米香,诱人得很。
“刚刚老字号买的,还热着呢。”
“咦?师傅不是喜欢坐在房里就酒吃吗?
“唉,现在不当以前,醉了就不好了……”
“哦?”刘洺遥挑眉稍问,“师傅不是说人都活得醉生梦死,醉或不醉还有什么区别?”
江子鱼摇头将发糕凑近嘴边吹吹,松软酥口,丝丝暖意温了被秋风吹寒的身子。等半个糕点下肚以后才开口说道,“你要知道这个时候变了,再也醉不得。……现在四处都是豺狼,喝醉酒走夜路也添一分危险。”
刘洺遥闻着香喷喷的东西,也不再跟他客气,随手拈起白晃晃的糕点塞进嘴里,“也好,若真遇了豺狼,喝醉酒可就跑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