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里的确有个地方,因为崛川实说的话而隐隐作痛。雷震宇总觉得自己能够明白崛川实的意思,却又怎麽样都无法理解。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终於,雷震宇狠下心,如此回答。「如果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该随便招惹别人,不论是Linda,还是我,都不是你该碰的。」
门外又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正当雷震宇以为崛川实已经放弃,准备离开之际,门外又传来崛川实与平日不同的低哑嗓音:
「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想起来?想起来什麽?雷震宇脑袋一片混乱,心跳也更加紊乱。
「还有,我没有跟Linda上床。Linda也许喜欢我没错,但我已经告诉过她,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他那天看到的,又是怎麽回事?他明明就看到崛川实和Linda在咖啡厅热吻......
雷震宇听到崛川实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
「总之,你明天来上班就知道了。」
King's Man-11-
当天晚上,雷震宇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还是小学生,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大门开著,这样爸妈回来时,他马上就能上前迎接。
但是他等了好久,爸妈都没有回来。妈妈爱打牌,整天都泡在牌友家里,只有手气不好把钱输光的时候,才会回家拿钱。爸爸则是到公园去了,他喜欢待在那里和其他荣民泡茶聊天,回来时,如果他还记得的话,就会顺便帮儿子包个便当。
雷震宇小时候,几乎天天都在等待。
只有那天不一样。不知何时,敞开的大门前,出现一位漂亮的阿姨。阿姨牵著一个比雷震宇小了好几岁的男孩,看起来像是对母子。阿姨朝雷震宇招了招手,似乎说了些什麽,雷震宇迟疑了一下,最後还是选择握住阿姨朝他伸出的手。
很柔软、很温暖的手。
雷震宇蓦然睁开眼,掌心似乎还残留著梦中的温度。闹钟在床头铃铃作响,雷震宇反手一按,将闹钟关掉了。
可恶,都是崛川实那个王八蛋,害他整晚睡不好,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雷震宇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蹒跚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对著满坑满谷的御便当发呆。
他是白痴吗?早餐不买,买一堆御便当做什麽?
由於精神实在太过委靡,雷震宇最後只喝了点鲜奶,就去上班了。坐捷运时,他的心思一直在崛川实昨天说的「明天来上班就知道了」这句话上打转。明明并不愿意去想,却又忍不住一直想......雷震宇叹了口气,厌恶起自己过於纤细的神经。
进了公司,在半恍神状态下做了些例行性的报表。同事问他要不要订便当的时候,他竟然花了好几秒钟才听懂人家在说什麽。
真是糟透了......雷震宇偷空跑去茶水间,抱著头沮丧不已。
那个死白目,没事告什麽白啊!他难道不知道,凡事只要一牵扯到感情,就会变得很复杂吗?上床归上床,感情归感情,彼此都没伴时,做做床上运动还无伤大雅,但是只要一说出喜欢啊爱啊这些字眼,一切就会马上变调!
管他跟Linda是什麽关系,管他那个小雨是何方神圣,雷震宇一点都不想被牵扯进去,一、点、都、不、想!
雷震宇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小陈马上贼兮兮地凑过来,「喂,发生了什麽事?」
雷震宇无精打采地反问:
「什麽什麽事?」
「哎,你不知道吗?楼上的那位少爷--」小陈比了比天花板,「打电话叫你上去一趟,很急呢。」
崛川实叫他上去?雷震宇皱眉。
「如果有什麽最新的消息,记得通知一下喔,你现在可是最接近八卦中心的人呢!」小陈捶了一下雷震宇的肩膀,雷震宇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敷衍的微笑。
「明天来上班就知道了」......现在是要揭晓谜底了吗?雷震宇怀著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烈,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钮。
电梯来了,随著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里头两个人对著雷震宇大眼瞪小眼。
「你们......」雷震宇愕然。
「你也被叫上去啦?」李衡定苦笑。
「看来大家都接到电话了。」林贞芷也笑得很无奈。
又想干什麽啊,那位大少爷?李衡定和林贞芷脸上清清楚楚地这样写著,只有雷震宇松了一口气。如果连他们两个都被叫上去,那就应该是为了公事,而非他和崛川实之间的私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放心了。
到了顶楼,电梯门才刚打开,崛川实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快点快点,过来这边!」崛川实左手拉著林贞芷,右手抓住雷震宇,转个身,又冲出电梯。李衡定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地在後头跟著跑,在秘书惊愕的目光中,四个人以跑百米的速度,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总经理的办公室,喘成一团。
「这、这是怎麽回事啊!」林贞芷尖叫。
「没时间说明了,快进去!」崛川实一把打开休息室的门,将三个人统统塞进去。关上门前,崛川实深深地看了雷震宇一眼,那双总是晶亮得像是小狗的眼睛,此刻蕴含著深沉的、丰沛的情感,令雷震宇不由得全身一震,视线追随著崛川实的背影,直到门扉完全阖上为止。
「到底在搞什麽鬼啊......」李衡定摇了摇头,坐在休息室中央一张单人床上喘口气。
这里,是总经理办公累了的时候,可以小睡片刻的地方。所以整间休息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洗手台,和一面镜子。林贞芷扭捏地在距离李衡定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雷震宇则站在门前,手贴著高级木质门板,不知在想什麽。
「真搞不懂那位少爷的想法,难道他忽然兴起,想要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吗?」
「玩到总经理的地盘上,会不会太超过了啊?」林贞芷哭丧著脸,「唉,我的准备金提存还没做完耶......」
「嘘!」雷震宇忽然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用气声说:「总经理来了。」
李衡定和林贞芷闻言,轻手轻脚地凑到雷震宇身旁,雷震宇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崛川实坐在沙发上,面向著休息室,总经理则坐在崛川实对面,毛发稀疏的後脑勺正对著躲在休息室里偷窥的三个人。
雷震宇用食指抵著嘴唇,另外两人有志一同地做出相同的动作,取得共识。
「哎呀,今天是什麽风把崛川先生您吹过来的啊?您不是在视察吗?有没有什麽心得啊?」总经理笑眯眯的,嘴巴上说得很客气,语气却轻松得近乎无礼。
崛川实也笑得很灿烂,露出一口白牙,「有啊有啊,这真是间好公司呢,员工们都很和气,工作也很勤奋,一切都是因为总经理您领导有方啊!」
「哈哈哈,崛川先生您太过奖了,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啦!」
「总经理您太客气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是什麽客套话喔!」
一老一小笑个不停,实在假得可以。不知道为什麽,看著眼前这诡异的景象,雷震宇忽然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场景正在他眼前活生生地上演的错觉。问题是,哪一方是鸡,哪一方又是黄鼠狼呢?
「不过啊,我的确有查到一些东西呢。」笑完之後,崛川实收起笑意,若无其事地说。
「喔?您查到什麽啦?」总经理脸上依旧挂著笑容,不过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那笑容含有些许不耐烦的成份。
「就是啊,之前这间公司还隶属於金控的时候啊,部份员工手上持有的股票,好像全都转换成金控的股票了,对吧?」
「嗯?啊,是啊,是有这麽一回事。」话题忽然转到这种严肃的层面上,似乎令总经理有些困惑。
「然後呢,这间公司就被我们集团买走了,对吧?」崛川实伸出食指,摩挲著下巴。「奇怪的是,在发布收购消息以前,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买卖双方的高层才对吧?」
总经理愣了一下,然後调整坐姿,身子向前倾,脸上笑容不变,眼里却多了一分紧张。
「您到底想说什麽啊,崛川先生?」
「啊,马上就会进入重点了。」崛川实笑了笑,彷佛他们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或者用更适合金融业的说法--只是在讨论今天大盘会涨还是会跌。「我查到,部份持有金控股票的员工,在发布收购消息前,就买进金控的股票,并且在消息一发出後,便将所有持股卖了个精光。」
此言一出,总经理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躲在休息室里的三人忍不住低呼一声,又赶紧按住自己的嘴巴。
崛川实学总经理的姿势,将身子向前倾,双眼直勾勾地对上总经理的视线,微笑道:
「在台湾,这种行为好像被称为『内线交易』,对吧,总经理?」
King's Man-12-
如果换个角度,雷震宇等人必然可以看到平日难得一见的精彩光景。只见总经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肥厚松垮的脸颊抽搐著,好像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崛川实依旧笑得一脸人畜无害,顺手从身旁一份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叠厚厚的文件。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员工的心情啦,有钱不赚,实在说不过去嘛您说对不对?我看看......哎呀,人数还不少呢,这个名字好眼熟......啊,这个也是呢!总经理您帮我看看,您的名字是这样写的没错吧?」
总经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瞪著崛川实递给他的文件,嘴巴开开阖阖地,像只正在换气的牛蛙。
「啊,抱歉抱歉,我忘了说明,这是我从金监会那边要来的资料。他们啊,真是很厉害耶,消息压了那麽久,就是为了把证据收集齐全,好有耐心喔!您瞧,这是有嫌疑的员工的股票进出明细,这一份则是时间比对表,还有这个是--」
总经理愣了半晌,终於从齿缝挤出声音:
「金--监--会?」
「是啊!」崛川实愉快地说明:「Linda好高兴喔,说什麽终於可以一吐之前的怨气......我是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麽事啦,不过她真的很想办这个案子呢!幸好我家老头得到消息,特地把我扔到台湾来,叫我一定要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不然他怎麽向董事会交代嘛,哈哈哈!」
休息室内正在偷听的三人,彼此交换疑惑的视线。他们本以为崛川实要跟总经理摊牌算帐,趁机来个人事大搬风,好彻底掌握这家新购并的子公司,但是这样一连串听下来,似乎又不是那麽一回事。
崛川实摊了摊手,无奈道:
「您也知道,是我家老头主导这件购并案的,要是买进来的公司爆发丑闻,老头的脸就挂不住了。所以罗,我这几天可是到处跑,上下疏通了好久,才把事情给搞定,好辛苦呢。」
总经理闻言,脸上露出希望的曙光。「这麽说来--」
「嗯,说明起来很复杂,等一下喔,让我看一下小抄。」崛川实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雷震宇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刚刚还在纳闷,这家伙中文怎麽忽然变得这麽流利,搞了半天,原来早就准备好讲稿,连小抄都带在身上了!
只见崛川实看著小抄,嘴里念念有词,总经理几次扭动脖子,想要偷看小抄的内容,都被崛川实不著痕迹地闪了过去。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八十岁的公司高层干部,在那边一个靠过来一个躲过去的,那景象真是令人发噱。
好不容易,崛川实终於宣布:
「好,我背好了!」然後顺势将小抄收回口袋,阻绝总经理贪婪的视线。总经理见小抄没了,只好摸摸鼻子,正襟危坐,等待崛川实发表演说。
「咳咳,事情是这样的。简单来说,就是经过我详尽的说明之後,金监会了解到我们崛川集团想要积极布局台湾、进军中国大陆的决心,同时为了台湾金融局势稳定之考量,对於这次的内线交易案,决定不予追究。」
总经理听完,惊喜之色,溢於言表。
「等一下,我还没讲完。」崛川实比了个手势,阻止总经理咧嘴大笑。「但是呢,这次事件凸显出公司内部治理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金监会要求本集团即日起著手改善,并且择日再来检核。以上。」
崛川实说完,笑眯眯地望著总经理。总经理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
「呃,所以现在是......」
「所以以後就要请总经理您多多指教啦!」
「啊?」总经理张大嘴,脑袋运转的速度赶不上崛川实的跳跃式思考模式。
「嗯,解说起来很麻烦,总而言之就是......」崛川实一边说著,一边走到休息室前,将门一把打开。里头忙著偷听的三个人没有心理准备,咕咚一声滚了出来,跌了个灰头土脸。「就是我和这边的三位特助,从今天开始,要负责公司内部制度的改造作业。」
总经理难以置信地瞪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偷听的三人,「你、你们......」
「关於这点,我已经跟我家老头报备过了。」崛川实微笑著,直视总经理的双眼。「没问题吧,总经理?」
雷震宇、李衡定和林贞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崛川实,又看了看总经理。事态演变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对於自己最後竟然也被牵扯进来,更是令他们不知所措。
「这个,当然--」有那麽一瞬间,雷震宇似乎听见总经理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下一秒,总经理硬生生扯开一个笑容,连声道:「好,好,当然好!」
「那真是太好了,有总经理您的支持,比什麽都令我放心呢!」崛川实高兴地握住总经理的手,上下摇晃,总经理也不甘示弱,用力回握:
「有您这样的青年才俊领导,又有我们员工的全力支援,觉得放心的应该是我才对,哈哈哈!」
一老一小就这麽握著手,假笑不断。这里没有鸡,只有一只老黄鼠狼,和一只小黄鼠狼,小黄鼠狼先下一城,但是看老黄鼠狼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可没这麽容易善了。
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後,崛川实领著三人,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旁一间空会议室。
「嗯,这里不错,以後就当我们的办公室吧。」崛川实如此宣布完,便指著李衡定说:「衡定,你去跟总务部讲,这间我要了。还有贞芷,你去跟人事部经理说明一下你们三个人的人事异动。」
林贞芷疑惑著,「可是,按照流程,不是应该先上签呈再......」
「别问了,走吧。」还是李衡定乖觉,直接拉著林贞芷离开。於是,会议室里只剩下崛川实和雷震宇两人。
「......崛川先生还有什麽吩咐?」雷震宇双手环胸,冷冷地瞪著崛川实。崛川实一改刚才的气势,缩起肩膀,扭捏地绞著手指:
「老板,你还在生气喔?」
「......我没有生气。」
「骗人!你明明就很生气!」崛川实整个人靠过去,拉著雷震宇的袖子,「老板你听我说,人家就是为了打听内线交易的事情,才会跟Linda打交道,我本来没打算这麽早摊牌的,是因为老板你生气了,所以我才--」
「所以,」雷震宇提高声量。「你为了公司,连别人的感情都可以玩弄?」
「我哪有玩弄老板,我已经说过,我喜欢老--」
「我是说Linda!」
「Linda?」崛川实一愣,「玩弄?我玩弄Linda?拜托,她不玩弄我就不错了,我哪敢玩弄她啊!」
「喔,所以就连跟Linda接吻,你也不当一回事罗?也是,你本来就是个跟谁都无所谓的人嘛!」雷震宇说完,气得就要往外走,却被崛川实一把拉了回来。
「老板你听我说,那次是Linda她、她故意的啦!」崛川实急得哇啦哇啦叫:「那个时候,她说你就在外面,然後就亲过来了!然後、然後我想说,不知道老板你会不会吃醋,所以就......」
崛川实愈说愈心虚,愈说愈小声,眼睛偷偷一瞄,发现雷震宇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似乎更加生气,乾脆咚地一声,直接跪在地上,两手合十,大声道歉:
「老板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怎麽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跟你保证,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而且我老早就跟Linda说过,我喜欢的是你了!我没有玩弄Linda的意思,更没有玩弄她的事实,你一定要相信我!」
雷震宇瞪著崛川实的头顶,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万万没想到,刚才还趾高气昂跟总经理谈判的崛川实,此刻竟然会跪下来求他原谅,就只为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