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座下的黑色马匹不安的用蹄子刨著地。
暗自想了半晌,还是虎著脸驾马过去了。
天知道 赌气的一句“再也不管”要实施起来有多难……
他怎麽可能不管!
[恭喜了 楚大少爷。]那人眉头淡淡一挑,不轻不重地先开口。
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绳索,楚成焰的脸色不大好看[你──][如果大少爷觉得在下在这将军府呆著会破坏您的好事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大可直接告诉我。尚初舞也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马上的男子脸色越来越暗,英气的眉毛也纠结起来 恶狠狠地问[你说什麽混账话呢!]尚初舞垂下眼睑不再说话,只看得长长微弯的睫毛在曦光中轻颤[主子]青衣的侍卫跑来,偷偷扫了旁边站著的人一眼[东西都收拾好了,是不是要──][哼,走了。]他说,再没看他一眼。
低著头看著地面,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怎麽会说出那麽混账的话……
如果真的被赶出去,夜的情报要怎麽办……
只是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而已有什麽关系 忍忍就过去了。
真是白痴!
正懊恼不已,身子忽然一轻,竟是被人单手抱了起来。
[哎哎哎哎哎?]惊诧得连要保持距离都忘了,他扭头看著只咫尺间他的容颜他却依旧也只是板著脸[楚成焰 你干什麽!]整个人被轻易地按在马背上,那人的双臂把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
冷著脸,一扯缰绳[驾!]跨下的好马一扬蹄,冲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楚成焰!]看著门口里自己越来越远,後面的下人才慌慌张张驱马跟上尚初舞不由恼怒[不要再捉弄我了 放我下去。][不要][…… ……啊?][我说不要。]身後的人露出些许受伤的神色,微微皱著眉的样子像个单纯的孩子。
愣了愣 原本满腔的怒气竟是一丝都找不到[一直都带在家里会闷坏的 不管朝中的烦心事,想和你出来游玩一番……不可以麽?]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 有些酥酥的[也不是……]他终於也认输,慢慢答过。
顺从地被他的气息包围侧过头看溪桥细柳 柔蓝花草都快速向後退去早是垂杨烟老 渐嫩黄成碧却还青杏小 不知落花多少来去年年 今春应到末了未言已经偷偷传过消息“夜”会好好利用楚成焰不在安阳的这些时日。
等他回来的时候,眼前的局势就会大大改变。
他不自觉地轻笑,如果这样什麽都不管 坦诚相对的时间已经不多何必再去苦苦算计之後的是非对错不好好珍惜这最後的……
哪怕一瞬?
就算是……
给那从十四岁起就断不了的情做个彻底的了结也好。
霜月山庄 於安阳以南的绵清水城贯穿安阳的两大河系都在这个城市回合,而几乎包绕安阳的山脉也正由这里开口.
多山多水,峰湖交绕 也注定了绵清的春日非同一般.
烟柳画桥 风帘翠幕风和日丽 燕雀娇鸣陌上青花正含羞 相笑语明明是要春末,水城依旧风韵 或浓或淡总是挥洒不完的绿意虽没有京都的繁华 绵清的街市却别有一般滋味一队车队缓缓行驶,看架势应该是从京城而来.或许是见惯了常来游玩的官员,或许这对车马是在世低调,人们都不怎麽在意,低著头默默给他们让开路.
只偶尔有调皮的小孩,或是正好奇的少女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不由呆住那中间悠然驾著马的男子英俊非常,正浅浅笑著,嘴角几分若隐若现的弧度动人心弦看他似乎远远望了过来,少女羞怯的赶紧低下眼.
那人却并未注意到这些,看了一眼,又好像笑了一下.放慢速度故意落後两步.
[初舞]单手撩起马车帘子,他唤一个人的名[别睡了,起来看看吧.虽比不上安阳繁华,倒是很多东西做得好玩,精巧得很.]被称作”初舞”的人正靠著窗口打盹,昨天明明被他闹著去看烟花,闹得那麽晚那麽累,那个人怎麽就没事儿一样呢,就自己困得要死.
见他不理自己,马上那人一不做而不休 干脆直接把他拽了出来.
[楚? 成? 焰]他气急,却又被抱在半空不敢乱动[这样才叫出来玩啊,我一个人看有什麽意思。]被责备的人毫无自觉,连声音都似是含笑。
顺手把他放在马背上,与自己同乘一骑。
尚初舞暗暗叹气。
一抬眼看到街上的不少人都抬起头来看他们。
并不知道自己那样睡眼惺忪的样子有多吸引人的初舞只当是他们都是冲著来看成焰。
嘲讽般弯了弯嘴角,他远远看到前面隐隐约约青山。
半山腰上正云雾缭绕,似残烟晚梦。
层绿峨峨 人迷蒙蒙 倒压波痕清浅。
霜月山庄,霜月公主圣颜依所在的地方,也快到了吧。
一路上都只是被动地跟著他。
不知道他带自己来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却也懒得去过问。
关於楚成焰的婚事,谁都没有提及。
但并不是不会发生。
不愧是水城,五月的春末绵清都还有点点寒意刚缩了下身子,身後的人就好似无意地环紧了他尚初舞微闭了眼,向後靠了靠这些记忆 权当作决裂之前温存的纪念吧。
傍晚时分,他们终於抵了霜月山庄所在的小山半山腰。
尚初舞环视了下正厅,不像是个女子所住,大气别致。
正仔细看著墙上一副字,有著青色藕裙的乖巧侍女走过来不卑不亢地对正在座上一语不发品著茶的男子做了个万福。
[楚将军……这个时候正是公主练剑的时刻……奴婢──][哦?]楚成焰打断她 一下子来了兴趣[公主在练剑?][是。]侍女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如果楚将军不介意的话,奴婢愿意带您去。]看楚成焰正要起身,又急急补了一句[请,请将军小心……]霜月练剑的後院倒是大得很。
几株柳,几番花。
远远见得一素衣的影子,正忽上忽下形如矫燕。
虽是女子力道还欠了些,剑路却十分精纯。宝剑随著灵动的身形上下翻飞著,水色剑穗也舞动著。
长发随意用白锻束了,正顺著剑势急动,倒像是在看一场舞。
楚成焰不觉露出赞叹的神色,踱步上前。
小侍女正要叫住,却仍是晚了。
“峥”的一声钝响。
侍女惶惶张张低了头,尚初舞看不出神情,眉眼间都是淡淡的。
楚成焰轻轻拨开架在自己剑鞘,自己脖颈上的剑锋。
半边眉头一挑,言语间却是笑意[公主就是这样招待自己未来夫婿的麽?]女子闻言扬起了脸。
这才仔细审视了这个圣庄最宠爱女儿的容颜天姿国色也只有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却不是那种沈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娇媚,这位四公主,民间被称为“冷美人”的圣颜依浑身上下都是微寒的清浅气质。
白皙的脸上粉黛未施,刚练完剑,光洁的额头上一层薄汗。
抬头直视楚成焰的漂亮眸子,竟是有几分傲。
微一窒,男子笑了笑[公主难不成要在这里招待我们麽?]圣颜依柳眉一扬,收回剑[方才真是得罪了,将军屋里请。][多谢。]楚成焰随公主转身,进了前厅。
[流裳,先好好招待客人。我换身装束就来]圣颜依向侍女交待了,然後回头 漫不经心扫过了不知为何厅站在後院门口的那人。
[那麽,将军请先和那位客人一起在前厅歇息。霜月失陪。]然後将手中软剑递给流裳,竟是径直下去了。
楚成焰倒也不恼,侧了头叫後面的人[初舞?]那人这才抬起头,依旧是那种不太看得出神情的笑。
成焰一把拉过他,硬把他拽到身边,眉宇间都是止不住的兴奋。
[没想到圣庄也有个那麽有趣标志的女儿。这驸马当得也不亏。]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是啊 恭喜了。]
(三肆)
换过衣装的霜月更是明媚动人。
藕色长裙,素白簪子,浅碧缎带斜斜扎了秀发 显得秀气可人,却仍是少有笑容的样子。
[下山麽……]
听毕楚成焰说明来意,霜月微微颦了眉,转而又松开。
[也好,反正总带在一个地方也怪闷的。不过──]
抬眼浅浅淡淡扫了屋内人一圈
[绵清的踩水节就在十日之後,我想……]
成焰用手撑了下颚
[早就听说踩水节的热闹了,一直都想见识一下。如果公主不嫌弃,我们可以在山庄借住一些时日吗?]
[当然可以。]霜月这才有些笑意。
[踩水节之後,我也的确该回安阳看看了。]
至始至终,尚初舞都没有说一句话。
在楚成焰身边安静坐著喝茶,青瓷杯抬起遮住了他眼底流过的光。
十日,这应该就是最後的时间。
之後无论你我都再非从前。
帘外雨声花积水,薄寒犹在里。
湘木门未开,就听得有浅浅几声琴音和了扉外嘀嗒声传出来
竟是分外寂寥
屋里的人百无聊赖的样子,连拨弦都是漫不经心。
今一早,楚成焰就和霜月公主一起出去,连下人都没多带几个。
初舞没说什麽,想了一下还是转身回房。
楚成焰竟也没有拦下他,笑笑就走了。
然而一整天都是有些无精打采,翻了几页书,著实觉得无趣。
终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雨还是似下非下,水珠子缓慢的从琉璃瓦上滑落,在柳叶上作得些声响。
小径旁的花也快要开败,一幅奄奄模样。
几转回廊,几分春寒。
尚初舞在走廊上呆了半晌都没见著个人,想来也是公主不爱热闹这里下人也不多。
莫名其妙想起,不知他们今天玩得如何,没有旁人相扰可是开心?
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门口,无所谓地笑笑,他还是推门而入。
上百册的集子,天文地理医药演算卦数。
不由暗暗惊叹,这位公主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随手抽了本草药图鉴出来细细翻看,不愧是王族公主的藏书这麽齐全的医书他怕是从没有见过。
反正也是无事,尚初舞把那些平日没见不著的医书都抽了下来,从头看起,也不觉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天开始渐渐暗下来,雨却未停,将歇未歇。
一直到书上的字迹都快要看不清,他才揉揉眼睛抬起了头。
胃部有些不适,这才想起一定是错过了晚膳时间。也是,躲在这偏僻书房里面谁知道呢。
正有些自嘲的想著,就听到外面有声音隐隐传来
[今天多谢了哦将军,我还从来不知道逛个街市也会如此有趣]
[哈,都说了叫我名字就可以。不过别忘了之前说好的事。]
[…… ……你居然还记得。]
[当然,那还请公主屈尊舞剑给在下看了?]
声音越来越近,竟是冲著自己的方向来的。
莫名其妙的,尚初舞有些慌。努力屏住神,想等他们走过再出来。
[那好。不过之前我有本剑谱想向楚大将军请教一下,这边请。]
完全来不及反应,门一下子被大打开。
尚初舞在书案前有些茫然地看著忽然进来的两人,连手中的图谱都还未放下。
[…… ……初舞?]
成焰最先叫出来,却随後皱起眉头
[你在这里干什麽?怎麽在别人家院子里乱逛。]
[我 我不是……]
忽然的责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没关系]
霜月清浅的一笑,初舞这才发现她笑起来非常好看。
[是我们出去游玩落下你这位朋友的,这些书尚公子如果喜欢大可以让人搬到房内慢慢看。]
楚成焰没再多说,别过头也不看他凑到霜月跟前给她讲解剑谱。
尚初舞拿著那本未合上的图谱呆呆站著,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不自觉地看向他们却挪不动脚步。
那个人正和几天前才认识的人讲得那麽开心,就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存在一样。
而圣颜依并不多言只是暗暗听著,嘴角含笑。
那三分的暧昧风情若有若无。
胸口有些闷痛却不知为何。
[不如我们出去,我亲自教你如何?]
末了,那人站起把手伸给女子。而霜月也不推辞顺著他起身,到後面去取剑。
[我……]想著还是回去比较好的初舞,刚一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初舞也要一起来?]
成焰向他挑挑眉,问
[不用了]
微低了头,他还是说。
反正我什麽也不懂不是麽?
[来吧,你还从未看过我耍剑的样子。]
真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就因为他最後一句话而真的强忍著不适苍白著一张脸去看他们练剑。
他看到的不过是他怎样对她笑得开心
他怎样握了她的手一招一势手把手的亲授剑术
然後又是怎样的,为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演示。
那样灵动的身影,曾在战场上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身影现在只为一人能够一展笑颜。
尚初舞回想起他的样子,漠然笑了一下。
楚成焰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眼中的溺宠有多深。
最後是也吃不下什麽东西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木然盯著床顶。
已是华灯上,夜烛香。
蝶曼舞,映在纸窗上的影子却是流连寂寞落落寡欢。
那才是,他爱上时候的样子吧。
全心全意地投入,眼里都只会看著那个人。
有些可笑,到底是怎样才会觉得他会喜欢自己呢?
那些不用於之前的温柔也不过是照顾看著长大的小孩,或是被伤害之後怜悯般的一些弥补。
对於自己那个[把我当作你的什麽人]都无法回答的他,实在是不应该奢望太多。
他们之间,竟是连十日的真心都没有。
也好
夜色中那人冷冷的笑,起身。
伸手将自己的衣结解开,把领口拉下。修长纤细的手指覆盖住左边精致锁骨尾端。
被刻上的标志,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血淋淋的痛楚一直存在,只要触碰就可以感觉到。
是成为夜就必须承受的觉悟,决不背叛的契约。
一寸寸按上去一分分挪动著,指甲都快掐进肉里,痛楚沿神经快速扩散。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眸的颜色却越来越深。
他了解楚成焰。
只要不是被他最看重的东西,他都可以残忍对待。
这样靠“怜悯”“弥补”联系起来的脆弱感情迟早会有被毁灭的一天。
那一天也将是他终於腻烦,要赶走他或是毁掉他的那天。
那麽 就只有在那之前
将这一场注定你死我活的争斗,分出胜负。
(三伍)
日子过得很快。
水城的烟雨从那天起就未停下过。
天地间都是朦胧的,被浅浅的纱笼了去。
正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寒入愁边,翠树晚,小院清寒暮风正凄凉,小帘低卷。
有人自倚了旧楼残壁,看蝴蝶慵飞,看海棠影残。
离踩水节也只有四天了。
无意识地勾了勾唇,浅灰色的唇瓣只一点胭脂红竟是分外妩媚。
水城特有的湿气氤氲他素白的衫子,就连下垂的眸也是那种墨色的水气,盈盈处自是风情百转。
却终有恨,只不曾浓。
还有四天 然而离真正的决裂还有多远现在已经没有意义。
连著几日都是和公主一起出去,开头几天还会问过自己要不要去,到後来干脆什麽都不说,现在更是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
看了半晌,也觉得无趣了,便径自回房。
要合上的门却忽然被一只手挡了
霸道的力量,竟是连门褴都晃了晃。
[…… ……进来吧。]
僵硬了半晌,他还是後退半步让出路来。
来者也不客气,贴著小桌随意坐下,把手中带来的东西狠狠往木桌上一砸。
合上门,尚初舞不解地望著他
[怎麽,今天那麽早就回来了?公主呢?]
[哼,别管她了。]
楚成焰像是在和谁赌气,把刚才带来的一小坛子酒打开,一时间酒香四溢。
[我是来找你的。]
也跟著坐下,初舞发现他眼睛都有些发红,想必是刚喝了不少才过来。
而现在这架势……难不成想把自己灌醉?
[成焰?]试著叫了一声,他却忽然把酒坛递到自己跟前
[你陪我喝!]竟是孩子气一样的命令著。
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尚初舞终还是认输就著坛缘抿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要灼烧喉咙一样。
然後酒坛又被抢还回去,那人仰头,醇香的酒就顺著他嘴角溢出一点,再顺著小麦色肤理下滑,游走在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