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给我下了什麽药?”我也不跟他客套。我努力地睁着倦意沉沉的眼睛,只恨此时无酒,空余长星冷月对斜雾。景凄凉至骨髓,却无迷药以放逐神志。堪称是人生最大的倒霉事。
他走近我身边,笑得很淡,“看来这真是个告白的好时候。”
“是啊,情景如梦似幻,转头我就可以说服自己忘掉这一场荒诞不羁的梦。”我撅起嘴,无聊地顶了他一句。
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笑。我想你快别再这麽笑了,你笑得我都快要怀疑自己的视力是否正常了。
“你知道麽?当年我为什麽没有杀你?他们说他们不忍心动手,难道我就忍心麽?我告诉你,我逼你,我害你,我折磨你,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得到原谅。因为从他们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起,我们就已经注定了只能如此了。”他看着天,头脑清醒,可说的却是醉话。
“燕子渊就在来的路上,是我通知的他。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因为你是个懒人。所以这次我还你自由,就让他失望一下好了。我欠你的反正也没有甚麽办法还,再说我一直很自私,所以,我就再给你三年时间好了。到时候如果我死了的话,那你也就只能和我同生共死了。”他笑得好像很是无所谓。
“卑鄙。”我一边想像着王爷那张焦急而怒气冲天的脸,一边嘟嚷。“当然了,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麽好人的。”他笑的影子在我眼前开始模糊,然而我清楚的知道被我忽略的那一部分,一定是叫做悲伤。
“可是你现在要怎么走出去?”他温柔的说。
我不以为然,“那你抱我好了。”
“我可以把这理解成诱惑麽?”他笑得很狡猾。然而我却很想对这个家伙大喊一句:你不是已经开始把这个建议付诸行动了麽?!
“随便你。”
你我都知道,有些事,是绝无可能的。因为,已经来不及了啊。
就像一朝花期错,就像一朝错相逢,哪怕想要弥补,想要挽留,却都是,再也来不及。
“傻瓜,三年是骗你的。解药我就放在你那艘船上了。你啊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笨蛋,属于偶尔自作聪明,其实让人看着就想欺负的类型。算来我欺负你的时间也够久的了,我是绝对不会道歉什麽的,只不过,你还是自己小心点,不要再让别人欺负去了的好。”他在我颊边轻轻嘱托,距离近的如同一吻。朦胧中我看见他的脸像一道氤氳的白光,和童年的所有记忆一样,远远被遗忘在这片河滩之上。
“因为如果你被人在某些地方随便欺负了的话,虽然我不是好人,但我还是会很替自己郁闷的。”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河畔有野花,被风吹散啦,是谁在哭啊,泪流的寂静,如同苍穹也,在一同沉醉。
河畔有野花,被风打乱啦,是谁在看啊,目光的永恒,如同别离也,是一种重生。
我的耳边缓缓响起了这样的歌声,于是,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场戏,和这一首歌的名字,该叫做什么。
重,生。
15.因为执
章十五?因为执
那年的冬天,燕王逐鹿中原的愿望终于尘埃落定。这场只赌毫厘的战争终于是以江的败北而结束了。然而天下皆传,这个神出鬼没的国主也许并未死去,他只是带着一队心腹人马,从驻地逃了出去。
不过与其说是逃,不如说是他把获胜的机会拱手让给了燕子渊来得更恰当。当时的战况很险,然而也正像所有千钧一发的战争一样,有着意料之外且不容忽视的薄弱环节。不过这次意识到它的人是江,而并非燕子渊。
可是江却全然没把这唾手可得的胜利当成一回事,他连夜卷了铺盖走了。虽然这个举动令所有看热闹的和登台演出的人大为不解,但是到手的胜利总不能不要吧?更何况燕王好像对此还一副相当意料之中的反应。
后来被攻陷了都城的苍一族的王室成员在逃亡途中被一队神秘人所刺杀。有人说这是燕王为在不玷污自己形象的情况下把后患一举清除而使的阴谋。然而又有人觉得燕子渊好像不会干这麽明显的傻事,所以此猜测作废。
又有人说了,那就是他们自己自杀,从而栽赃燕王也未可知。却还有人提出反对,既然燕子渊不傻,那你又怎么证明他们就一定这麽傻?一时间是众说纷纭。然而却只有极少数在人群中掩藏了自己的人,听到这些猜测时,会忍不住莫名其妙地笑笑。
而当你问他有何高见时,他却又会茫然地四顾一番,“我刚才有说过什麽吗?”这时你除了干瞪眼或无可奈何外,也再无话可说。
不消说,鄙人偶尔也会干几次这样的事。
燕王最终是登了基。大赦天下。王妃娘娘为国捐躯,王上万分悲痛,厚赏了苍尧一族,并命王妃胞弟和陈国老之子协理朝政。一时间各地狼烟平息,烽火渐消,百废待兴。
其实说到底,那个大宝坐着,除了垫子比寻常凳子是软了不少以外,也没有什麽太大的不凡之处。然而值钱的不是凳子,而是拥有那张座位的权利。其实你要是有实力的话,完全可以自己造一个。只是这天时地利人和,却是缺一不可。
不然就算你造出来了,坐上去了,也终将被比你更有福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更倒霉的人拉下来。最后幸运的话,落个灰溜溜的笑柄的下场。倒霉的话,项上人头也就不保。也许临死的那一刻才会想起家门口苦候多年的妻,和她殷切而忧伤的思念。
到时也不过只能轻轻闭上眼,叹一声:为时晚矣。
到头来黄泉路上再相见,你便欠她一生念,她一碗孟婆汤喝下再不复伤心事,而你却烧断了眉毛,徒留一世牵绊。再然后你痴痴等她一世,她回过身去却总也不记得你是谁。你想提醒,话却有万斤重,压在舌尖出不了口。
能说什麽?我是你的伤心人麽?也只能暗叹一声,罢了,罢了。
这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所以江费尽心机只为最后一击即中,所以江拿着觊觎天下的野心当障眼法,而真正的靶子,其实是旧仇人。他要他们落得和当年一样,国破家亡的下场。就这点上来说,他是赢了。然而可叹他就连报仇也要报的这般隐忍,这般劳心劳力亦这般不值。
他洞悉了天机,而燕子渊洞悉了人心。两相权益,无疑是后者更为实用。
知道这一切的那天,我正坐在酒馆里,耳边说书人还在唾沫飞溅,众人聚精会神听着。是上京赶考的书生也罢,是赶路打尖的浪人也好,都各怀心事,各有抱负,听个传奇,也就是图个期冀。就算是不屑的,讲到精彩处,也不由得会想象着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我自顾自低酌,不想扰了他人的雅兴。因为在我看来,那些一个鼻子两只眼的人,有时候其实楞的比禽兽亦不如。不是太过执着,执着的连命都搭了上去,就是太过疯狂,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执念,他们才成了传奇。
我平常是不喝酒的,只不过今天突然很想喝。
又一个人死了,我无法阻止自己反反复复地这麽想。
虽然我知道我不应该悲伤,也没有权利和必要为他而悲伤,不过悲伤要是能由人来控制的话,那它也就不叫悲伤了。
安静点,安静点,我揉了揉自己嘈杂发胀的脑袋。过去的某些片断在不受控制的不断往上涌着,谁傲世独立的笑,谁沉默寡言的脸,谁浑身血污的笑,谁渐渐消散的脸……
“接下来,我们就说说这个江国主的生平……”惊堂木猛然一拍,说书人慷慨激昂。我立刻站起身来结帐,告诉自己,不管真相如何,就当他死了吧。
因为我好像无意间预知了某种预兆,断章和街头巷尾的杂谈,以及梦中的笑脸,这都说不定预知着某个时时刻刻不怀好意的东西——未来。
胡思乱想不吉利。
所以我抖了抖衣服上凝结的落雪,向外走去。不过在当前天下尚算承平的时刻,命运它狰狞的嘴脸,也该稍微和缓那么一点了吧。
至少,是暂时。
再再后来的那些事,也就是江山霸业的惯例了。
天纵英才的某人把这片诺大的土地治理的很好,君主年轻有为,辅政鞠躬尽瘁。按说我该满意了,当年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麽?
然而心中的某处却始终觉得缺失了些什麽。因为当年的我没有想到,一路走来竟然会失去那么多。往事像是一道说长不长,说浅不浅的伤,始终无法治愈。
由此才知,原来飘零了太久,人也会寂寞。
所以,我开始正式地考虑要不要成个家。有人会在夜半为我沏好一杯清茶,那时我可以握住她的手说一声多谢啦,换她一展颜间温柔的笑颜。
或许我还可以以听婴孩欢笑和啼哭的生动声音,来代替现在的江阔云低,更兼着屋外寒鸦闹。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打算去散散心。
我去的地方是个世外桃源,一处神秘山谷间的温泉。这里自我初识它始伊,还从未有止除我之外的人迹光顾,因此我也就乐得享受这种难得的待遇。
这里没有那么玄乎的四季如春,不过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到来的话,倒是的确会比别处暖和许多。而像我这种属于自找麻烦一类的人,来这儿听听鸟叫缓解一下思绪倒是很不错。
我走到那口位于一面深坡下的泉水边,褪去衣物,就放任自己沉入了泉底。周围很安静,安静的都有点奇怪了。然而我当时居然没有注意到这是因为什么。
那时我只是看着蓝的发紫的水面波纹荡漾,晃的碧草如斯鲜亮,美丽的亦真亦假。如同水晶反射着阳光那般瑰丽而清澈。
就在这个时候,我却听见了人声。尽管只有一点点,但我还是忍不住把它当成某种调皮的小动物的响动的想法,虽然我知道那也许是安慰我自己最好的方法。
就在此刻,我突然记起最近有消息说燕王微服出宫了,传递这个小道消息的人当时还挤眉弄眼的暗示道:“说不定是有什麽不能割舍的风流韵事呢。”
哦,天哪。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不过为以防万一我还是赶紧走吧,毕竟我觉得如果我遇见他只会有倒霉事发生。
我连忙准备上岸,可惜为时已晚。
“易尘你还真是会享福啊,一走就是四年,你可真是让本王找得好苦。”说话的人乍然从树后闪出,虽然是在诉苦,可是看他那个懒洋洋的样子却分明是在得意。尽管我认为实在是没什麽好得意的。
“你怎么找来的?”我脸色阴沉,我可不希望我的生活中还有什麽不为我所知的间谍一类的人物,“诶呀呀,你这话说的本王可是很伤心啊。本王怎么会派人去跟踪你?呃,本王承认这种事以前是发生过。不过这次为表诚意,本王可是千辛万苦追过来的啊。”他靠着树杆,笑得很无辜,倒像是我冤枉了他一样。
我看着他那个在不停地说:“我的动机很纯洁,很纯洁”的笑脸,一阵反胃。
阳光下那家伙倒确实如同一个英俊的神祗,风流俊逸,应是可以迷倒无数佳人为他一见倾心二见身许的。不知他又跑来和我纠缠个什么劲儿?
我有些恼怒地抬起头,松软的阳光洒在了鼻翼上,像是为天地万物笼罩上了一重温暖的金黄羽翼。那色调是明亮而欢快的,那种包容的感觉很快便愉快的流经全身,令我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如同久旱的大地骤然迎来甘霖一般欣喜。
我于是很有耐心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在为什么而诚意,也没兴趣知道。不过请你先把我的衣服给我还回来。你拿着它什么用也没有。”我觉得我真是够好心的了。
“咦?怎么会什麽用也没有?你这不是上不来了麽。”他笑得很欠揍。我冷笑,“如果你这次来只是为了整我的话,那你还是赶紧走的好,我现在可没必要再忍受你的那番折腾了。”王妃觉得他人好,我没什么办法。只不过就算王妃把他说的再痴情,我也觉得还是和我没什么干系。毕竟旧伤疤是会落下的啊。
他竟然有片刻的沉默,嘴唇紧抿,然而眼神却还是毫不退让。我转过身,懒得和他对峙。“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他说的不无迫切。 “给又如何,不给又如何?”反正结局都是一样。我无奈,只得在泉水中步行,向我前方的对面走去,打算把我那身替换的衣物找出来。
然而我却没有料到泉底的鹅卵石极其光滑,正在我分神和他说话的当儿,一块石头就这麽突兀地绊了我一下。
本来这泉水就不算太浅,而且水面比较大,不算泉的话,已经基本可以称作湖了,所以我走的很小心。没想到最终还是身形一闪,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掉下去了。虽然我不大通水性,但保命没问题。然而我还是很为我自己感到悲哀。
就算要跌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跌吧?!
跌下去之后,柔顺的水像一袭无边的软毯,把我全身包裹进了其中。那种暖令人昏昏欲睡,于是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呼吸在一点点泯进蔚蓝色的尽头,既然视线不清不楚,那就干脆不要醒来了罢……
就这麽想着,我缓缓沉了下去。
然而有什麽人随之也跳了下来,并且在急切地呼唤着我。我不想听,他却一把深深地在深蓝色中把我抱紧了,很奇怪,我好像就那样软软地在他怀中睡了过去,头脑一如颤悠悠的波纹,晃荡的昏昏沉沉。
水下的躯体如同一枝纠缠不休的藤蔓,他的呼吸就在我皮肤的咫尺之间游离,水的阻力丝毫没有令他的怀抱有所放松,只是陷得更深。
光明,愈来愈接近了……
“咳,咳……”我一呼吸到地面上新鲜的空气就止不住的开始咳嗽,直到我咳嗽的眼目清明了一些的时候,才看清面前的现状——他浑身也是一样的湿漉漉,但是却在心情很好地笑,与我的苦瓜脸呈正反比。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怪异的姿势。
为什麽他会压着我啊?!而且我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衬,还被水浸湿了。然而他那个居高临下眼神,好像似曾相识啊……?!
我赶紧起身欲站起,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拧住手腕,重新拽回身下。“你就想这麽一走了之?”他笑得很有威胁的意味。我皱眉,还在努力地想要挣脱。
“我告诉你,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也是要定你了。我当年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不过我相信,我缠你一生一世的时间,不怕没有弥补的机会。”他说的很一本正经。却令人有点忍俊不禁。我还是不发一言。
“本王是在寻找这茫茫红尘中至尊的那个位子,然而找到了以后才发现,我却丢了某个倔强而好强,偶尔还会发点小迷糊的叫做易尘的家伙。所以我就来了。怎样,这个理由你是否满意?”他很快就又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了,我却冷漠以对,“那你还真是得不偿失。”
而且我的真名根本不叫易尘啊。只不过用得太久,所以就逐渐变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怎么会?”他故作讶异,“时至今日我才算发现,你要比某些东西重要得多。”笑得还是那么迷死良家妇女不偿命。
可惜,对我没用。
“先放开我再说。”我叹口气,彻底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也可以,不过既然连江枳你都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那你为何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此人又开始了甜言蜜语的要挟攻势。
我没空为他语气里的幽怨而恶心了,因为他那只狼爪已经开始在我身上似有还无的游走了。
神啊!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有被男人调戏的这一天啊!怎么会这样?!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欲哭无泪,他又志得意满地笑了笑,“怎麽样,答应我吧?”“好……!”我说得咬牙切齿。我发誓,一旦我找到机会,一定要把他那只爪子炖成红烧人蹄!
“咦?这麽恶狠狠的眼神我可不敢相信,所以,”他凑近我,我愈来愈觉得那一定是恶魔的笑容,“我还是先把你打晕带走吧!”他说罢,我便只觉脑袋一蒙。
神啊,究竟有没有四月飞雪来替我鸣鸣冤?!
“本王真的是很想直接把你吃掉算了,不过在此之前呢,趁你还保持着清醒,我就告诉你:有好几个人都在找你,真正的你。而我则抢在他们所有人之前,终于找到了你。所以我这个吝啬的人当然是不会白费力气的了。你若有寂寞的伤,那我就陪你,把病根全都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