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连一贯冷静自若的此人都变得如此疯狂,这就说明战局已经趋向白热化了。不过我现在对这些事却已再没有任何热情。
因没有责任,则更无挂念。
“不过也好,反正你还有五天时间。我就要让你亲眼看看,究竟一切会变成怎样的定局。”他说的很恍惚,有点不确定的味道,我却仍是不发一言。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然后他摔门而去。而现在,这间阴冷的黯淡囚室中,就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现在我只想笑。是不是因为心已经彻底麻木了?以至于我本来就那少得可怜的用来管理表情的思想,现在更是变得一片空白。
以前是不想笑,现在是除了笑不会别的表情,于是现时我才发现,时间就代表着蜕变。管你是伤心欲绝还是惨绝人寰,它还是会马不停蹄地奔向前方,不给人任何后悔的余地和修改的机会。
所以我也只落了个,满脸风霜的下场。
不过这样静谧而萧瑟的环境,倒很符合我幻想中的那片景像。充盈着一样的,冷而朦胧的寂寞。
那是一种类似凌迟一般漫长的伤痛。
嚎啕大哭是鲜明的悲哀,就算是悲哀,也至少还有擦去眼泪的机会。然而干巴巴地笑,则是虚无的悲哀,无迹可寻,当然也就更谈不上什麽疗伤。
因为已经伤的病入膏肓了,就如同此时我的这具躯体。我当仰天长笑不是麽?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原来都已经这般彻彻底底的,破碎不堪。
多么的平均。所谓平衡,也不过如此。是绝对的毁灭与绝对的重生。然而浮生倥偬,绝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出现。却偏让我遇上。
多巧,多巧。
第二天,他又来到这里。我昏昏沉沉着度过了生命中又一天的倒计时。虽然我了无兴致去了解战局和当前我身在何方,但是他却非明目张胆的要告诉我,我此刻就在前线他的大营,秘密地牢,因为此人的恶趣味和一贯优雅也狠辣的作战风格,所以得以天天接受他的召见。而即将开战的战局,究竟将花落谁家,目前仍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你知不知道,这场战我赢定了?”他颇有兴趣的说道,好像非常希望我有所反抗和讥讽。我确实无聊地垂下了头,对于这类人我早就无话可说了。
所谓人算天算,人算得过天,却终究算不过人心,也只能余得万事茫茫。
“真的什麽也不想说?”他还在看着我。不知为何,我竟觉得那眼神有种隐约的殷切期许的意味。一如,当年。
不由的一呆。
“有话说了?”他说得好似他就是好似我命运的主宰一样。这时我才又被拉回了现实,谁也不是谁的主人,谁也无法控制谁。
就是因为都太执着,所以万劫不复。然而教我看淡了的那个人,却也只落得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自此方知,平白无故的爱,原来还真是不容于世间。
“看来我再多说也没用。”他退后一步,一挥手,“这个人,随便你们怎么收拾,只一条,如果把他搞死了,我就要你们的命。”
“是。”他身后的几个黑衣大汉应声答道。我看见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各种各样的神色,然而不管如何,都仍是肃杀。
我闭上眼,这晨光,原来还是如斯的漫长。那就来吧,且看从这已经死了的一地心灰间,你们还能扒拉出什麽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面目全非的过往遗骨。
第一道所谓的酷刑,就是钉竹签。哦,不对,不应该是竹签,是钉银针才对。用浸过毒会使人奇痒无比的银针一点点推移进人的指尖。掌刑的人手法很老道,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你绝对不会想得到这种魁梧的大汉居然还会有那样精巧的技艺。
我看着那个表面上很光滑的银针缓缓泯入我的指尖,我估计它是绝对不会顿住在某一个地方的。我没有一丝一毫表情显露在脸上,不是不疼,正相反,十指连心再加上摧心裂肺的持续着的酸楚和痛感反复折磨着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而我却还没有疼晕过去,这真是个奇迹。
看着江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和掌刑人疑惑的眼神,我却在想,这一根沾满了血的银针被拔出来的时候,会不会看上去仍妖艳的那般无辜?
却是不得而知。
“看来这点小菜是不够。”江缓缓冲他身旁的一个人点了点头,“接下来你就准备好吧。”他一声令下,我旁边的那个掌刑人就猛地把针往我指中一插,一瞬间剧烈的痛令我喘不过气来。是那样的疼,疼到使我不禁终于蹙起了眉。
我看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里就将多出一具尸体了。他总不至于还有虐尸的爱好吧?看到我终于露出了表情,他这才颇为满意的笑了。
我却觉得这人果然是个变态。
“我对折磨你没兴趣,只不过现在我必须这麽做。”他低低地说。很有可能是在为自己辩解,可是就连我都觉得这句话很没意义。
下一道刑就是俗称的那个什麽来着,算了反正我是想不起来了。反正大概就是这样那样,又折腾了大半天。
之所以我能够这般无所谓地说起这些,是因为我已经晕过去不知多少回了,以至于具体的事情全然不记得。
我只记得当最终我被凉水泼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得低呼了一声。审视自己,白色的衣服上已经布满了血迹,全然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
指尖皮肤上布满了尖细的伤口针眼,而身上就更不用说,简直不堪入目。基本什麽样子的刑具都可以找到痕迹。我难受的已经几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站在我面前的还是那几个黑衣人,江却不见了踪影。我这才发现,原来已是晚上。他们挡立在我面前,应该是有三四个,黑暗中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是知道就算再有什麽祸事的话,也不可能再疼到哪儿去了吧。
然而事实证明,我完全想错了。
他们用一块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布子堵住了我的嘴,这个举动令我颇有些疑惑,因为如果他们这样做的话,那他们一定是要干江所不知道的事。然而看着他们相当不怀好意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了什麽。
其中一人向我慢慢走过来,他眼神中如饥似渴的感觉令我猛地挣扎了起来,现在我确信我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麽了!
然而这时其他几个人却一拥而上,他们的力量远远不是我所能及的,他们一下子就把我牢牢制服住了,我只感觉得到似乎有好几根骨头被踢断了。
数只手和滚烫而混乱的混浊气息喷涌而来,我只知道衣裳被毫不留情的扯开了,一刹间我脑海中有如闪电划过,是,是,我已经不再为任何事而思绪纷乱了,然而这样的屈辱和犹如烙印的疼痛我却仍是绝不能忍受!!
我开始拚命地挣扎,我不能让这种事就在夜色下无声无息的发生,就算我没有逃脱的能力,我也绝对不做肮脏无能的懦夫!!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绝不!!
然而我的挣扎明显很徒劳,有人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头发,一把把我的神志甩到了九天之外,我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我全身的衣服已经尽数凌乱的散落了下来,铁链忠实而冷酷的执行着它的任务,令再无力挣扎的我,放弃最后一丝逃脱的念头。
寒冷的夜色里,只剩下了我自己软弱的喘息声和他们在逐渐逼近的粗暴的脚步声。而我发现我终于还是流了泪。
泪的味道很咸。沙哑犹如命运的嘲笑声。我感觉体内的血管在贲张,我突然觉得我绝对不能就这样下去,悲剧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我,为何却是我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就算这是注定,我也不能不反抗。我的眼神在黑暗中焕发着孤注一掷的光,我不要就这样屈服。
那怕心已死。
然而就在这一刻,我却听见了某个灾星(此刻却不啻于救命星)的声音:“你们给我住手!!”那声音中压倒性的愤怒和寒冷,竟令那几个黑衣人齐齐战栗了起来。
只见不过是在顷刻之间,就有一队士兵冲进来,还不待那几个人有何反应,就立刻把他们就地拷了起来,然后便像来时那样,无声地押着那几个失魂落魄的人走了出去。
我只觉身上一软,周身精神终于是再也忍不住的呼啦一下子松散了下去。衣衫凌乱的我却也只能在他的视线下软弱地摊着。
可笑啊可笑,原来到头来,我还是这般狼狈,如一只无力决定自己走向的浮游。痛,很痛,这痛犹如一把无情的刀,划开了我心上名为往事名为悲伤名为沉溺的,密密匝匝缠绕着的厚茧。
一点一滴,却是,痛、彻、心、腑。
终于是,泪流满面。
“很疼吗?”有人在披着狼外婆的外皮虚情假意,我还是不予理会。然而他却走近了我,“为什麽,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他的眉头皱起。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当我不听话的时候,这就是他的杀手锏,现在他的语气还是像旧时一般宠溺,然而,他的身影却已经冷傲了许多。
他已经走得太远了,远的,我早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
今非昔比。
“何必,何必再来猫哭耗子?我输了。”我笑的苍凉。
他久久岿然在黑暗中不动,那道身影,好像就要凝结成千百世最深的伤疤,是充满了错觉的伤痛。
“啪————————!”再清脆不过的巴掌声响起,重重落在我颊边。我头一歪,神情麻木。
“你可知道,我为何一定要杀你?”他极力想要维持自己声调的平静,然而他影影绰绰的身影却还是暴露了他的绝望。
“是你父母拜托我。”他的身影在颤抖,而我的瞳孔在放大,一是因为不可思议,二是因为惊讶。“他们说,你的命中就是活不长的,与其让你在这乱世中饱尝颠簸,还不如让你就随他们去了的好。他们动不了手,只能托我——这个你除了他们以外最信任的人——来动手。”
“所以我逼你到现在,只是想看看,到底你有没有能够活下去的本事。然而,你却也只能活成这个样子。看来我当初真应该把你一刀了结了的好,如果不是因为,因为……”他说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有些故作平静的声音中,甚至好像蕴含着至深至绝的凄凉。
没有光的背景,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没有声音的夜,而我的思绪全被替换,被空白替代,被震惊掩埋,连他离去我都浑然未觉。
光影和眼泪一同被埋葬,在长长的黑暗营造起来的囚笼中,我一遍遍回想父母的容貌,这才发觉原来他们的模样已经如此模糊。
只怕他们若在世,也应是鬓如霜。
没有雾,没有灯光,没有夕阳,没有雨声,没有薄裳,这夜如此寻常。
如此,漫长。
13.因为爱
章十三?因为爱
“今天想清楚了多少?”第二天,惯常的清晨,他抱臂,面无表情地问我。好似对答案已经浑不在意,只是关心游戏本身。我却在低头数数,离毒发还有三天,三天之后,就是我的人生这场荒诞剧将落下帷幕的时候。
于是我抬头,慢悠悠道,“没想清楚什麽,只不过想明白明白了一点。”“什麽?”他看着我,犹如即将吐信的蛇。我笑,“无论你还能再折腾出什麽花样来,诸如昨天那些事一类,我都只剩下三天时间。”我笑的猖狂,无论他有什麽通天盖地的手段,他也还是对抗不过生死由天。
我可不认为他会想尽办法让我活下去,我没那个价值,同样的,他也没那个时间。别再跟我谈什麽过往,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的,不可能再回到眼前昨日重现。我们只需扮演好现在的角色即可,其余的,没那个精力和闲情。
“很好,看来你是完全恢复正常了。”他也是不急不躁,静待羊入虎口。我又笑,“是比以前更好了,拜你所赐。”他闻言也还是不语,我们就这麽静静的耗着。
他不急,我当然也就更没什麽好着急上火的。自昨晚一夜起,他算是彻底教会了我什麽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既然你认为无妨而没有动手,那我当然更是犯不着找着让你杀,我是生是死,此刻还算自由。
有关我们的所有前尘往事,现在才真正的,随风飘散。
“既然这样也好,让你见个故人吧,正好她也很想见你。”他微笑的很是斯文,然而却指不定暗藏着何等凶险心机。我张大眼睛,见就见罢,现在又还能有什麽人值得我挂念?
他轻轻侧身,门前就突然闪进了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纤长身影,我皱眉,这是在唱参军戏麽?怎的配合得如此默契?
更重要的是,还无端端让我觉得这般好笑。
“军师几年不见,竟落得这般模样了麽?”来人素手轻扬摘下斗篷,只见劬女子明眸如刀凌厉,红唇如曼珠沙华般决绝。而那双手则是我很熟悉的,出入沙场多年也不见磨砺的手。 “王妃娘娘客气,我会落到今日,怕早已是您意料之中。”我笑的明媚,到如今大家也再不必挂着什麽为家卫国的名头打太极了,说话反倒方便了不少。
佳人粉面上已蓄了薄怒,只是八成是因为背后站着一个冷眼旁观的瘟神,所以她什麽重点也没敢说,“军师看来还真是不关心本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麽?”她端着架子,大概是在打算等我自己上钩。
我却只想大大地打个哈欠,无奈,因为我实在是太累了。“第一,我看您现在没什麽当本宫的兴致,这点从您能在这个关头赶来敌军的阵营就可以看出。第二,我知道人们有时不一定会为了一定要做某件事才会去做某件事,所以您也未必真就那么需要见我这个废人。第三,我早就不是军师了,所以请您换个称呼。”我是皮笑肉不笑。
有一点我没有说,既然她现在还这麽注重仪态,那就说明她和江的合作还处于谈判阶段,不稳。而且既然江特地安排这个心血来潮的人来见我,就说明他是故意想要看笑话的。不过他们也真是无聊的够可以。
“哼,废人?!我看你这张嘴皮子还是灵的够可以啊!既然话都挑明了,那我也不打算多说什麽。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好好看看你现在的这个落魄样子!!”她笑得妩媚至极,我见此却不由得感慨,为情所困果然是人生最痛苦之事。
我低头,她兀自在滔滔不绝骂个不停,什麽样的话都有,待到终于骂够了,她这才回身欲去。临别前还不忘瞪我一眼。
我究竟做了什麽罪该万死的事,以至于她们一个个的都这般恨我?!
看她走远了,江才漠然地道:“你还真是金刚不坏之身,怎么,你难道对于这些事都全无感觉?”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麽感觉?不是你要我看着的麽?既然我是个看客,那我就绝不会去随意插手那么多的是非。”我强忍住隔夜犹鲜明的的伤痛,冲他笑得一脸惬意。
“好,好,易尘你真的是很好!!”他冷笑。然而这下却轮到我漠然,接下来他会说些什麽?难道也会老生常谈的长篇大论什麽,我真是看错你了一类的毫无意义的废话?还不至于吧,毕竟我不记得他几时有变得如此无聊。
他果然没有再说些什麽,也是很潇洒地转身而去,再次留我一人浸入无边无际的朦胧昏暗之中。我冲天翻了个白眼,在心中念叨,快些走掉,快些走掉,趁你的耐心还没有完全被消耗,还是快些走掉吧。
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既然你已不是昔年的你,那么谁又能向你保证我一定就是我?你难道觉得我还是当年那个会牵着你的衣角一路仓皇奔逃的孩子,即使一次又一次被抛弃被欺骗也还是不离不弃?
当真好笑,我已不需要再靠谁来帮我逃跑,而你,更是早已不值得我再信任。承认吧,你也只是个对时间还报有期冀的傻瓜。
而当年的我们,早已经就在你离去的那一刻死了,不是麽?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这道理连三岁小儿都明白,可笑你我居然还看不透。
我真纳闷我为什麽没有早一点学会这麽厚脸皮。
不过我倒是觉得王妃娘娘还会再来的,她的动机一定没那么简单。说不上是什麽推理,只不过是一种直觉而已。
我对着狭小的天空微笑,这块被人为分割了的天空,终究也还是一片天空啊。
也就定会有,许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
我等着故人来。当然,是在我死之前。
她的身影在晚上夜深之时才出现在我眼前。“您要是再晚来个一两天,恐怕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喽。”我眯起眼,心情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