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雷蒙也对这个一身谜团的莱恩充满了混沌。
他们真的认识了十几年吗？为什么他好象从来没了解过对方？
为什么会这样……
□□□自□□由□□自□□在□□□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天色却亮得有点不寻常，整片天空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罩在卤素灯泡外边的白布，红光隐隐透了出来。
雷雨可能快来了，然而雷蒙莱恩的寻人任务还得继续。
有了前车之鉴，在沿河公路前进的途中，每经过一个路口之前，他们都会先隐藏在墙壁后看一看情况。确定没有可疑人物了，才好继续前进。
事实证明，他们这么警觉是正确的。
当第一道猛雷响起来的时候，他们遇着了一个人造人，就在他们右方的通道里。幸亏他们藏得紧，外加对方正低头翻看抱在怀里的便利袋，才没有泄露踪迹。
眼见对方在向这边走，他们就近寻找掩体，从身边房屋正巧敞开着的窗户跳了进去。
借助窗玻璃上的反光，他们看到，目标人物穿出了路口之后就转身向右，往他们的反方向行走。
尽管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带走珍妮弗的那个，等对方走远了一些他们还是跟了过去，拐了几道弯，最后看见目标走进了一间小型别屋里。
他们蹲行前进到窗口下方，小心地往内窥探。
对方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对面靠墙的一张桌子跟前，把便利袋里的东西整理出来——那都是从附近一家超市里拿来的纯净水以及食物。
和普通人一样，人造人也得靠摄取食物来维持生命，而现在的崔斯特已经失去了管制，商场超市全都没人看守，他就是把它们整个儿搬走也没有关系。
「盯住他。」莱恩以唇语向雷蒙说，「我去偷袭。」
他来到门边，见雷蒙对他打『安全』手势，他抓紧时机快速闪进了屋子里。
由于目标一直在专注地整理东西，而他的脚步就像猫那样了无声息，凭听力根本无从发觉，他顺利地蹲行到了对方身后。
他缓慢地站起来，右手捂住对方的嘴，与此同时，左手手指猛力插进对方的脊椎，咯嘣一声，掐断。
就这样，这个人死了，从头到尾都不会感到丝毫疼痛。由于死得实在太快，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雷蒙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发现这个人的表情竟然非常平静，他不禁好奇地向莱恩做口型：「你干了什么？」
「稍后再谈。」莱恩以同种方式回答。
他们走向通往上一层的阶梯，雷蒙紧跟着莱恩，一前一后地匍匐上楼。
楼上是一间阁楼，当莱恩上到头顶与二楼地板基本平行的位置时，他找到了另一个人造人。对方侧面对着他坐在床上，腿上摆着一本便携式计算机。
而他的正前方，紧紧偎依的莉莎和珍妮弗就背靠着壁橱坐在地板上。
莉莎第一个发现了他，眼睛立时瞪得通圆，扯了扯珍妮弗的袖子。
他用食指压住嘴唇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并指了指那个正在专注摆弄计算机的人，打了一些奇怪的手势。
机灵的莉莎点点头，跟着哎哟一声往地上一躺，按住肚子来回打滚。
她的行为成功地引起了目标的注意，对方以标准的英语命令珍妮弗让莉莎安静，当珍妮弗表示无能为力，而莉莎的哀号也愈演愈烈时，他终于拿开计算机，站起来向她们走去。
他把背影留给了莱恩，这使他落得了与他的伙伴相同的下场。
就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两个能叫许多人闻风丧胆的强敌被顺利解决，而两位女士也安然无恙地救回了手里。
尽管早知道莱恩的身手好，但能快到这种肉眼都无法捕捉的程度还是出乎雷蒙的意料，对珍妮弗打过招呼之后他就问莱恩：「你是怎么秒杀他们的？」
莱恩蹲□，手伸进那具尸体的脊背，把几乎被他捏碎的那根脊椎骨撇了出来。
珍妮弗忙不迭蒙住莉莎的眼睛，自己也心惊肉跳地挪开了视线。
莱恩说：「HW就根植在他们的第三节脊椎骨里。」
「哦——」
雷蒙这才恍然大悟，托着下巴佩服地看着他，「难怪你要把指甲弄成那样，就是为了瞬间掐断他们用来向同伴发讯号的HW吧。」
莱恩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儿，雷蒙又说：「现在人也救到了，接下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人间兵器』的出现把一切都打乱了。」莱恩说，「在想出结果之前，我们就先留在这幢房子里。」
「看来只能这么办了。」雷蒙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得先把死尸处理一下。」
说着他向人造人的尸体走去，莉莎忽然从珍妮弗怀里挣脱，扑过来紧紧拖住了雷蒙的裤腿，冲他细声细气地撒着娇：「叔叔哥哥不要走，就陪在莉莎身边嘛。」
雷蒙顿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想推开吧，又怕伤着小女孩。
他看向莱恩，可是莱恩不但无视他求助的目光，甚至破天荒地调侃起他来。
「看来这位女士受到了惊吓。」
虽然没有笑，但莱恩口吻里的戏谑还是非常明显，他说，「就请特警先生照看她了，粗活儿还是我来吧。」
雷蒙成了有苦叫不出的哑巴，眼睁睁瞅着莱恩扛起尸体走下了阶梯。
这时珍妮弗过来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不等雷蒙接话她就向莱恩追了过去，留给雷蒙一个让他快要尖叫的『二人世界』。
虽说想帮手，但搬运尸体这种事不可能真让珍妮弗来做，她站在原地，看见莱恩把两具尸体一块儿塞进了储物柜里，联想到自家的储物柜，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她指着洗脸池对莱恩说：「把手洗一下吧。」
站在水池边，莱恩久久地望着自己洗净了血迹的双手，空洞的神情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雕。
「过来坐吧。」
珍妮弗的叫声唤回了他，他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指甲剪的珍妮弗挑起了眉梢。
「这可是我的常备物品。」
珍妮弗笑着说，褐色的眼睛里洋溢着温柔的自豪，「你知道，我有好几个孩子，他们都很顽皮，总要被大人逼着才肯剪指甲。」
她牵起莱恩的右手，轻轻摸了摸他骇人的指甲，试探地问：「可以允许我吗？」
见莱恩半晌没有响应，脸色有些沉，她诚恳地补充解释：「撇开需要那样杀人的时候，指甲太长会很不方便吧？而且……如果被莉莎看到了肯定也……」
「麻烦你了。」莱恩打断了她，淡淡地说。
珍妮弗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低下头熟练地为他修剪着，同时在心中回味着过去每次为孩子修剪指甲时的幸福心情。
一只手很快剪完，她牵过莱恩的另一只手，在动剪之前，她抬头看向莱恩，忐忑地说：「你的手……这种事应该是军方的秘密吧？至少是你的秘密。」
莱恩只顾端详着自己恢复了原样的右手，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珍妮弗用力咬了咬有些发木的下唇，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知道……贝比现在怎么样。」
她苦涩地笑了笑，「我们大学就在一起，毕业后顺理成章就结婚，生了孩子。我以为这么多年的感情已经变得很平淡了，但是他出事以后我才发现……」
她的声音哽咽，艰难地往下说着，「我想对他讲的话还有那么多，关于我们俩，关于孩子。哪怕只能再讲上一次话……」
一开始，莱恩并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也漠不关心，不过到后来他渐渐听出了端倪。
他这才开始正视她了。
「我不会杀你。」他低声说。
「什么？」珍妮弗怔了怔，「真的？可我也听说过特种部队的事——你们不会让知道军方机密的人活着。」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军方无关。」
「是这样吗？」
珍妮弗想了想，觉得莱恩没必要欺骗自己，这才笑得轻松了。
她认真地看着莱恩，向他保证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绝对不把这事儿告诉给其它人，包括贝比和我的孩子们。」
「谢谢。」莱恩一如既往地省略掉任何多余的话。
沉默保持到两只手都修剪完成，珍妮弗想起了什么，困惑地说：「刚才被你杀死的两个人，似乎知道我的身份。」
听见她的话，莱恩心里一动，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事情有点儿不寻常——按理那些人不可能知道珍妮弗是谁。
除非早在行动定下来的时候，就有谁向他们或指使他们的人报告了行动部队的情况。
内奸？真是个叫人反感的行当。
看来等到重返天堂行动结束，他有必要警告道尔顿司令把内部好好地整顿一下了。
进入崔斯特的第三天。
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在清晨时分停止。
危机四伏的小镇也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沉浸在一片萧索和寂寥之中。然而在经年蕴养着小镇居民的长河边，一场激烈的争执却正在发生。
「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让你去！」
雷蒙声色俱厉地咆哮着，踩着气呼呼的步子在莱恩面前踱过来踱过去，残留在地面上的雨水被他踩得飞溅。
「我们去警察局是为了救人，」他吼道，「可你居然想去找那个尼古拉斯？你忘了他前天才带着部下杀害了我们那么多人吗？！」
莱恩的视线跟着他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平静地说：
「我没有忘，被抓的人同样要救，但是你也不想在救到人之前我们就先丧命了不是吗？我已经说过，凭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一大批的『人间兵器』，尼古拉斯和他的部队所持有的强大火力就成为了必须。」
「几个人造人就把你逼到了向敌人求助的地步吗？莱恩，我可不记得你几时变成了这么软弱的家伙。我看你是见了鬼！」
他的解释雷蒙根本不能接受，愤怒的吼声越提越高，他几乎忍不住想冲莱恩的脸给上一拳。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莱恩拽住他的胳膊令他停下来直视自己，口气充满阴恻的逼迫感。
「我……」
雷蒙一时语塞，心里面堵得发慌，感觉自己就快要爆炸了。
莱恩就是那块绑死在他心脏上头的炸弹。
他恨恨地甩开莱恩的手，不肯示弱地反问：「没有又怎么样？难道没有就代表得去求那个人渣吗？」
「不是求。」莱恩的脸色有些发冷了，目光越加锐利起来，「我只是必须和他谈谈。」
「谈？」
雷蒙鄙夷地怪笑了几声，瞪着他尖刻地说，「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就怕你还没开口就被他叫手下扫成了马蜂窝！」
莱恩淡然摇了摇头：「他不会杀我。」
「他不会？」
雷蒙一副拿他不可理喻的神情皱紧了眉头，气愤不已地叫道，「别做梦了！他在几分钟之内杀了我们几十个同胞，怎么可能独独对你手下留情？」
「我说不会就不会。」
莱恩的言语中流露着无法动摇的笃定，他稍顿一会儿，跟着又补上了一句。
「至少在我把事情说清楚之前他不会。」
「你！！」
雷蒙简直暴跳如雷，揪起他的衣襟，近距离逼视着那双冷机质的金色眼睛。
「是不是我怎么样都说不动你？」他大声质问，「你是不是非去这一趟不可？」
「是的。」
莱恩回答，没有半点迟疑，「我非去不可。」
「……」
雷蒙一时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在愤怒过后，他对莱恩的固执和自己的无力感到痛心极了。
他没想到他的话对这个人来说连一阵风都不如。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他嗫嚅着问，声音开始颤抖了，「叫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去送死，我会是什么心情，你到底想过没有？」
「——！」莱恩眉尖一跳，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这样的一句话，如果换作其它任何一个人来讲，或许他还能从容应付；但是从雷蒙口中吐出来，却只让他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巨大讽刺，胸腔内被挑起的躁闷几乎叫人发狂。
莱恩忍耐般地瞇紧双眼，目光摇动地凝视着雷蒙很长时间，才开口缓慢地，轻轻地说：「我们不是兄弟。」
那一瞬，雷蒙好象被一根针……不对，是一千根针狠狠地扎了一圈儿，浑身疼得他直冒冷汗。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什么？」他连番求证，眼睛睁大到了不可置信的尺寸。
莱恩看着他，冷冷地重申，就像在报复什么似的：「雷蒙，我们不是兄弟。」
同一句话接连听到两遍，雷蒙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去怀疑自己的耳朵。
「天哪，天哪……」
他的嘴唇轻微地发颤，跌跌撞撞着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并仍在不自觉的后退当中。
看着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痛苦和脆弱，像铃铛一样在风里飘摇的雷蒙，莱恩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后悔，然而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他只是不理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伤害雷蒙，已经无法让他获得快意了呢？
「当心！」他忽然大叫，但迟了一步，雷蒙的脚后跟一个踩空跌进了河里。
莱恩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下河，在水里找到了不动不弹的，像铅块儿似的下坠的雷蒙，经过了好一番的扭打，脸上肚皮上都被失控的雷蒙揍了几拳，揍得没力气了，才让他气喘吁吁地拉上了水面。
他逼着雷蒙背靠着河沿的石壁立在水里，双手按在雷蒙身后的地面上，把他紧锁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够了。」莱恩说，英挺的眉头越皱越紧。
「别这样。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呢？」
雷蒙自嘲地掀了掀嘴角，似乎在自言自语。忽然他的目光一凛，指责、怨恨地瞪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这个最亲近最在乎的仇人。
「我算什么？莱恩你告诉我！」
他有些歇斯底里，发了狂般地问着：「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啊？一双皮鞋？一只宠物？还是一个蠢蛋？」
莱恩略微被这样子的雷蒙吓到了，他摸上雷蒙扭曲着的脸：「你究竟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雷蒙粗暴地打开了他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颅，肩头抽搐得很厉害。
「你总是这样，一会儿对我好的不得了，一会儿又对我冷言冷语，翻来覆去的很好玩吗？莱恩，你让我感觉太飘忽了。我不知道……」
他懊丧地说：
「你竟然说我们不是兄弟，可我甚至不知道除了兄弟我们还有什么关系……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莱恩被他的话惊呆了，不知道该怎样思考。
联系？他们之间从来就不需要任何联系，因为有一条割不断的羁绊始终牢牢地绑在那里。
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但是雷蒙对此一无所知，反而想藉由纯粹无关的外因把两人联系起来。
应该愤怒吗？对于雷蒙的愚昧……
不，说到底真正愚昧的人，恐怕是他自己。
一直以来，他太过看重这份羁绊，因而就只顽固地立足于这一点上，无论他做什么事，都是出于本能里的目的。在他的行为中，只有『我要做什么、雷蒙又该做什么』，或是『为了能够被雷蒙怎么看待』，而从没有过『为了要与雷蒙一起如何如何』这样的观念存在。
换言之，也许真正为了他们两人而付出了努力的，其实是雷蒙也说不定……
心底在这样自我质疑着，与此同时，他惊愕地感觉到，这么多年来封在他心脏外的冰层在一道一道的裂开，最后啪嚓一声，彻底碎了。
他听见了自己快速的心跳。那是充满生机的，喜悦的声音。
那声音好象在问他：算了吧？已经报复了这么久这么深。被这个人如此地珍视着，难道还不够吗？
……
「雷蒙。」他呼唤着这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试图拉开雷蒙抱着头的双手。
「别碰我！」
雷蒙一个劲地挣扎，但最后还是被他成功了。
「听我说，雷蒙。」
莱恩捧高他的脸，深深地望进他闪烁着的眼睛，真挚地说，「是不是兄弟没有关系，我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你胡说八道！」雷蒙怒冲冲地叫嚷着，「对你而言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不是这样。」
莱恩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郁郁地说，「我是因为你才存在的。有你才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