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悉他的气息。
冷血把寒冷的空气深深地吸进肺里,仿佛有追命的味道,亦仿佛没有,但清楚的是不远的丛林深处飘来空气中,夹杂着浅浅的血腥味,他心里一紧,旋即猛地睁开眼,发现那个方向的树枝,有被刮断的迹象。
顾不得许多,他悬着一颗心一路寻去,就在一里之外看见了那钉在树枝上的十几支冷箭,发力之大,支支没入树干寸深……
冷血的瞳孔瞬间地收缩,几乎是踉跄地奔过去,他不敢低头,怕低头真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匍匐在树下。
有生以来,他没有怕过什么,即使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即使是崇山峻岭孤身一人,即使是近身搏杀血肉离体……他都没有害怕过,然而现在,他竟觉得不敢低头。
你一定不能有事,不然我会恨自己。
----------------------------------------------------------------------------
小侯爷的部分算是写完了,没想把他写成坏人,又得把追命留给小冷,so,弄死了一个宋青莲……
不过,是真的很喜欢这句诗,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真挚又羞怯,惹人怜惜。
第十三章——重逢
“少主人!少主人!”小准边呼喊边跑,声音急切,气喘吁吁。
这孩子一大早就大呼小叫,没个清净,还有半日就要启程回家了,莫非他又打破了客栈的花瓶?“小准,有事么?”库房里的楚家公子探出头来。
“我没事,不是我,是公子,哎呀,不是不是,是救过我的公子!”
楚钟灵心里一惊,追命?
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小准,“别急,慢慢说,他怎么了?”
“咳咳,”小孩子跑得直咳嗽,“他晕在后院门外了,手里还拉着一个小童。”
“什么……”楚钟灵愣了一下,立即向着后院的方向跑过去。
一拉门,便望见了急行一夜脸色惨白几乎脱了人形的追命,领口的衣服被扯花了,膀子露出来半个,身上似乎被树枝什么的划过,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斑斑驳驳。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孩子与小准上下年纪,也晕过去了,面色苍白得很。
自己的商栈地处城北边界,背后,也就是追命来的方向,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这个时候别说人,连点声音也没有。怎么弄成这样,难道……难道是完颜识破了?可,他的商栈在西边啊……莫非你……翻了一整座山到此?
楚钟灵晃过神儿,赶紧看了看四下,抬起追命进了自己院子的后门。
细细清理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捕快为什么伤成这个样子,像是力气用尽,却眉头紧蹙,没有拉着孩子的一只手死死地攥成拳头。臂膀上有利器蹭过去的血口,濡湿了外衣渗出触目惊心的红。右手上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得血肉模糊,血蹭的那小童袖子上全是。看来他即使伤了也一直死命地拉着这孩子,不肯放手。
“小准,烧热水。给小孩换上你的衣服。”
“好的,少主人!”
追命发烧了。
他不停地在碎碎念什么,一额头一额头地往外渗冷汗,看得楚钟灵心疼。
“冷……冷……”晃着头,他眉头紧锁地挣扎着,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中,怕是正在做恶梦。
楚钟灵不敢妄加揣测追命有过什么样子的遭遇,他唯一清楚的是,看到他难过受苦,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捏了一下,跳的不规律起来。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现在痛苦不堪的你?
“你冷是不是?”晃过神儿,楚钟灵俯□,有点不知所措,只得把盖在追命身上的被子拉紧了。
然而他还在呻吟,呼吸急促。
“冷……”吐字不清,含糊却又急切。
“还冷是不是……这可……”楚钟灵不知道怎么才好,商栈里面仅有的风寒药已经在熬了,要怎么才能让他暖和点呢……顾不得许多,他按紧了被褥,整个上身压到被子上,环住追命。
身子下面高烧的人粗重的呼吸就在耳边。
这样的距离让楚钟灵终于听清了追命念了一个多时辰的两个字,“冷……血……”。
冷血。
瞬间的错愕凉了楚钟灵的心,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靠近追命的耳廓。“什么,你说什么。”
“冷……血……不要……去……”追命绷紧了全身,突然大力地别过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快走……不是真的……不是……真……冷血……”被褥中的身体开始抽动,让楚钟灵慌了神。
“好,好,我走,我走,我走掉了,没事了没事了。”他口不择言急切地安抚着,加大了抱住追命的力道。
仿佛听到了楚钟灵的话,亦或者是这个大力的拥抱起到了安慰作用,追命开始变的安静,转为大口大口地呼吸。
心疼,真的疼,还是第一回觉得,这般无助而不知所措。楚钟灵低了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了追命的肩膀,脸埋进棉被的布料里,收紧双臂,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的,不动了。
冷凌弃,怕是已然陷入危险。你自己几乎只剩半条命,还在念他……
所谓生死之交,莫非就是如此?
同一个时间,冷血还在林间疾驰,一剑砍在一棵树粗壮的树干上,留了记号给铁手。
他读懂了追命的去向,这个机灵的三师兄,凭着一身的轻功和迅速的反应躲过了那十几支冷箭的袭击,只有两支箭上有血。
并且,料到可能有追兵的他拖着受伤的身体,机警地改了行进的方向。
太阳早已经初升,照亮了林间似有似无的道路,追命行动的痕迹也越发清晰起来。冷血一双眼睛□充的发红,他绷紧了神经,仿佛看到追命背着那个孩子,因为劳累和伤痛而脚步越发凌乱。
撑着,我就到了。
一脚踏断落在地上的树枝,一座地处偏僻的商栈进入冷血的视线中。
院子里传来小准的呼喊。
“哎,你干什么,你不能闯进……少主人,快来啊!”
冷血破门而入。
一瞬间心就快要停跳了,床上躺着着的,就是那个让他失魂落魄急急地寻了一夜的三师兄。
几乎踉跄地奔过去,长剑在剧烈的动作下脱了手,落地时发出“呯呤”的脆响。
“追命!追命!”他伸手捏住追命追命的肩膀,抚上他的脸颊,触到了床上人微弱的鼻息,旋即闭上眼睛,一股酸涩涌上喉头,悬了一整天的心,轰然落地。
急行了一夜提心吊胆的疲倦感这时候才瞬间涌上来,令冷血几乎瘫坐在床边。
“冷……血……”追命还在梦中呓语,模糊而挣扎,甚至缓缓抬起手来寻找。
冷血怔住,“追命!”,他一下子揽过他的手握紧,“我在这里!”
“别去……不是……真……是圈套……”面容憔悴的年轻人睫毛轻轻地颤着,眉头紧蹙。
那担心的神情浮在他白皙的脸上,他放心不下啊,即使是晕过去了,意识还在本能地惦念着,惦念着那个身处险境的冷峻少年。
只是,这个时候的他不知道那个气质清冷的四师弟就坐在床边,听到他的呓语,心脏都快要融化了……
温暖的感觉直直地撞进冷血的心里,仿佛盛夏的植物一般疯狂地生长,带出温润的水汽,几乎瞬间就模糊了双眼。
当他发现自己脸上有冰凉的液体在肆意的流淌时,并没有去擦拭,而是伸出双手挒住追命的衣料,不受控制一般地,紧紧地将他拥在了怀里。
端着药碗一直立在门口的楚钟灵望见了这一切。
药很烫手,可是他似乎察觉不到一般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当铁手带着小六子和一群捕快按着冷血留下的记号寻到楚钟灵地处偏僻的商栈时,在后院的门口望见了背靠着门板望天的楚家公子,这个白衣的男子注意到黑衣捕快为首的队伍全都气息不稳地奔过来,没有来得及收回脸上寂寥的神情。
“可是铁二爷?”他起身。
“你是……”铁手气喘的厉害,“可曾见……”
“追命没事,只是高烧,冷血……”说到这里,垂下眉眼,“现在和他在一起,已经,都没事了。”仿佛挣扎着什么,终于还是抬起头,礼貌地冲铁手笑了笑。
听了楚家公子的解释后,铁手急匆匆带着人从后院的们进到院子里,很担心追命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轻推开卧房的门,而后,愣住了。
此时此刻,他平日冷峻无比寡言少语的四师弟正坐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挽着面色苍白的追命的手,另一支手抚□上发高烧的人的额头,眼神里是难以形容的情绪,铁手识得那是怎样的情感。只是,他恍惚,觉得如此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自己从前认识的这个男子脸上,因为那样的神情太过温柔又充满怜爱,人们称其为——疼惜。
来不及想什么,单纯地觉得不能打扰,他不受控制地就合上了门。
“二爷,没事吧……”小六子焦急地上前。
铁手望向远处的崇山峻岭,缓缓摇了摇头。
时至初春,满山遍野的树木开始抽枝张叶,滋长生息,漾出令人温暖的绿色。
看来春天,是彻彻底底地到来了。
第十四章——酒友
完颜在追命归队的当天就离开了边城,走时,还是商户模样,引了不少讨好商家出来相送。
这之后,边城似乎回到了开始那平和而安然的状态。
捕快们没有多做停留,带着金贵的宋朝皇子也启程了,他们飞鸽传书将这件事的始末通知了朝廷,皇帝大怒,淑妃大哭,两个人原来都以为皇子还在距离都城不远的山庄书院修身读书。刑部陷入一片混乱,只是凡事都讲究证据,小皇子恰恰就是最重要的人证。一方面需要彻查,一方面爱子心切,于是宋徽宗派兵部胡将军在离边城三百里的小镇与名捕们接应,提前用快马加大批护卫带皇子回来。
追命的伤好了大半,还包着个手就闲不住了,非要出去溜达,铁手劝着冷血拦着,他还是闲不住要往外跑。
十三皇子现在天天粘着追命,别人不跟。这大家都能理解,毕竟,追命让这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虎口脱险,捡回一条命。只是这位皇子小小年纪为人却颇为傲慢,对待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小脸色一下子就上来了,这神捕司派出的精干部队里,照说个个都不差,可他只买三个人的帐。
追命小十三小十三,句句不离口,谁让人家是患难之交,还可以天天带他小皇子玩儿,自小长在宫中,他连小摊都没有见过,何况是酒铺,何况是赌坊。他觉得追命这个人真是传奇极了,不但功夫好,够聪明,而且,还知道的这般多有趣的东西……
无情虽然行动不便,但是说话冷腔冷调,小皇子有点害怕他,自从这孩子看到他眼神一瞄,抬手就用飞镖钉住了要盗用公款的追命的衣角,就对这个坐在轮椅上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言听计从了……
至于冷血,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靠近半步,并且,由于冷血的原因十三皇子越发地佩服追命,这么一个冷酷的人,追命还敢和他吵嘴,真……不是盖的。
不要问这个名单中为什么没有铁二爷,十三皇子在和他接触了一天以后就已经开始不好好答他的话,并且这种情况似乎延续到这个孩子要回京的前一天。
“小皇子,吃饭了。”
“追命呢?”
“呃,看大夫去了……”总不能说没看住又偷跑去喝酒了吧……
“他不回来答应带我出去玩我就不吃。”小孩的声调不怎么友好。,
“小皇子,现在是长身体的时期,不能不按时吃饭,你这样我们怎么向皇上和淑妃娘娘交代?我知道这里比不上宫中的饮食,胡大人明天到关口,我们就送你到……”
“停停停!……我要见追命,我以大宋皇子的身份命令你,找他回来见我!快去!”十三皇子皱起眉,做出一脸恐吓的表情。明天就要被抓回去了,今天他说什么也要再出去玩一次。
铁手的脸抽搐了一下,无奈地放下饭,带上了门。
这个时候,追命在酒楼正喝得欢快,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捏瓷片捏的太狠,又抓着小十三整整一晚,伤口撕裂,不好痊愈。不过他不是很在乎,总会好的么,别疼就行啊。
溜溜达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他用左手拎起酒葫芦,灌了一口到嘴里,望向窗外。
窗外的景象一片祥和,叫卖的叫卖,过路的过路,当然不及京城热闹,却也透出边境小镇独特的风格。
看着看着,追命的思绪就飘回了他们现在驻扎的客栈,回到那个人身上。
关于醒了以后第一眼就望见了床边的冷血这件事,他真的很想谢谢老天爷,即使他一直发烧烧了两天整才张开眼。
并且,想起冷血给他换药的时候就想偷着乐,他那一双手,那么大,剑舞起来灵巧得不像话,天下第一快剑么。可是这包扎……就不怎么灵光了,弄来弄去,无论如何也包的不像原来楚钟灵包的整齐,虽然,追命能看出来他已经十分用心。
忍不住想要调侃他,“你这包的什么啊,跟馒头似的……”眼睛弯起来。
冷血明显地咬了咬牙,稍微一用劲儿。
“哎呀,疼!你……你玩儿阴的是吧,小肚鸡肠……我不就嫌你包的不好看么,我警告你啊,我现在是病人!”抬起左手照着身前人的胸口擂了一拳。
手被他一下攥住,扯到眼前。
冷血抬起眼,望向追命的眸子,“知道疼就别再溜出去喝酒。”
“噗嗤”想到这,追命自顾自笑起来,这个家伙,野人一个,认死理。
“追命?”一个声音传过来,追命收回思绪,这声音他识得,楚家公子。
“楚公子!”望见上楼来的楚钟灵,他挺开心,绽开了一个笑,“真是巧了啊,你也来喝酒?”
“是啊,这小镇只有这家酒楼的花雕不错,可惜女儿红差了一点。”楚钟灵已经习惯在追命面前说谎了,他不能说实话。
自从他们一起离开边城进了这小镇,看见追命跑来这喝过一次酒后,他便天天来这里。
“一起喝吧,我正无聊呢,”追命弯了一双桃花眼,腾出没伤的那只手,拍了拍桌子。
“好啊,小二的,加两壶花雕!”
两个人开始你一壶我一壶的喝酒,用壶,不用杯。
好久都没有喝得如此畅快过了,追命的脸开始出现沾酒后固有的酡红。
“我请啊,我可是难得请别人的……”他比比划划,“楚公子你救了我两次,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那哪里算救啊,我刚好在而已,要说起来,就是巧!”楚钟灵晃了晃酒壶,又没了,“小二!没酒了!”呼来喝去中,他抬眼望向追命微微发红的脸,那因酒漾起的红色显在白皙俊俏的面庞上,真……好看。
我想一直这么看着你,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追命,”楚钟灵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换上浅浅的笑,“我送你一个东西。”
“啥?”追命正忙着灌自己,一听楚钟灵的话,抬起头来。
“送你一个好东西,”他开始在胸前的衣袋里摸来摸去,“你也知道我家产玉的吧,”边说,手就伸了过来,摊开掌心,是一块成色绝佳的羊脂佩玉,“这比你那十色玉石不差,怎么样?”
追命从没见过这么通透玲珑的玉佩,眼睛有些发亮,却没有马上说话。
“上次喝酒时你不是说世伯管的很严,十色玉石都不准碰的么,呵呵,这可不算公物啊。”
“这么好的玉,当真给我?”追命喜欢玉石,倒也不单纯因为玉石是贵重东西。
“你忙了快一个月,又扮成堂堂玉王小公子,不留个什么纪念?再说,这也不是很精贵,我还有。”又……又撒谎了,这块佩玉自从自己十五岁起就没有离过身,陪了自己多年,当真是块宝贝。
“你还有?那……”追命望向那块闪着有人光泽的玉石,天色已经渐暗,天边涌起一簇簇火烧云,夕阳的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佩玉上,煞是好看。
有点恍惚,仿佛第一次看到冷血那块青玉时,也是这般温润的光泽。
“那恭敬不如从命喽。”他一抿嘴,伸了手,揽下那润滑之极的玉石,指尖一片冰凉。
终于收下了……楚钟灵想要长出了一口气,又怕追命看出什么,只能边呵呵笑着,边换话题。
“你们要在这里停多久?”他发问,说完仰头灌下一口酒。
“也就这两天吧,其实我们没事,关键是那小子,明天就送他走,他一走我们就不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