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就着水壶里的水服了止痛消炎的药,想想还是不太放心,从急救箱底摸出一次性的针筒,在臂上注射了一针消炎药剂,可惜手边没有狂犬疫苗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戚少商看得乍舌:“仙城的医术好奇怪,针灸里居然灌水!!”
顾惜朝无语……
等处理了伤势,换了干净的衣裤,两人都已累极了。
帐篷已经丢在了那个小小绿洲,幸好在背包里还有一条备用的棉毯,两人团在一起裹了,不多时便在午后的废墟间沉入了深睡。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戚少商才醒来,天色还亮,看看日头,估摸着已近黄昏。
戚少商伸直了身躯,正想从棉毯里起身,却忽然发觉身边有些异样,侧身一看,顾惜朝还团在毯子里睡着,脸色绯红,呼吸有些急促。
戚少商心里一沉,探手去摸了摸那光洁的额头,触手火热,那被狼抓出的伤口比想象中还要厉害,虽然用了药,还是发烧了。
戚少商推了推顾惜朝,可顾惜朝却惘然不觉,仔细看他,倒是可以发现此刻正微微颤抖。
戚少商知道人在发烧时,虽然身体火热,却往往会觉得寒冷,当下解了外衣裹住顾惜朝再将棉毯裹紧。
等顾惜朝慢慢清醒过来时,夜色已又一次沉下来,风在废墟间穿行呼啸。
方圆一丈左右的地方却燃着橘色的火焰,很是温暖,火堆旁边那个宽厚、坚强的背影尤其教人心安。
戚少商听见响动转过脸来,背着火光,看不清楚戚少商的脸,只看见那双亮若星辰的眼。
顾惜朝想笑一笑,却发现很难用上劲儿,说出话来。
戚少商见他挪动,急忙过来,扶着顾惜朝的肩,让他靠着墙坐了起来:“你昏了两天了,别急,我正在煮肉汤,等会儿吃点东西就会好点了!!”
两天??顾惜朝不免心里惊讶,看看戚少商只穿着中衣,所有的外衣都盖在自己的身上,心里不免感动。
戚少商在某些时刻心思也是相当的细致,此刻看见顾惜朝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到盖着的衣服上,也就笑笑:“我内力深厚,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这几天,天气也热了,这点衣服刚刚好!!”
说着,去火堆旁边取了装了肉汤的一次性小碗过来,扶住顾惜朝,就着唇,将热汤喂下去少许。
肉汤闻着很香,可是含在口里淡而无味不说,还带着一股子腥骚的味道,顾惜朝霎时白了脸。
戚少商看看顾惜朝的脸色,脸上也禁不住有些讪讪的味道,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自己不会做菜,不过你昏着的时候倒是不太计较味道!!”
顾惜朝微笑:“我昏了两天,你都是给我吃这个?什么东西的肉??骆驼的??”
戚少商说:“是狼肉,我看反正死了这么多也别浪费了!!”
顾惜朝无奈的苦笑,这样的话也很合适这个不太计较细枝末节的男人来说。
戚少商又说:“皮囊和水壶里的水也都用的差不多了,我正在想,要是你今晚还醒不过来,我就只能抱你去鸦儿看了!!”
顾惜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可以自己走,我和仙城,原本就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了一句承诺,已经浪费了太多光阴!!”
戚少商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层怒气:“没有关系??那一年旗亭的琴剑相和,你可以说不是你,可是,你能否认你的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吗??”
顾惜朝眼里有光亮闪过,接着是无尽的黯然:“如果我承认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又怎样??你还要我记着我们间的血海深恨吗??”
戚少商也是一怔,眼里的火光却不曾熄灭:“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昨夜和今日我见你在高热中昏睡,心里如火炙似的焦急,恨不得能替你身受!!”
顾惜朝的眼里慢慢有光亮涌出,化作晶亮落在棉毯上,洇湿了一片……
夜风里带着枯枝在火里爆裂的劈啪声,顾惜朝虽然退了烧,还是觉得有些冷,伸手裹紧了棉毯。
退烧后的疲倦使顾惜朝只觉得身体酸痛,困顿不堪,只是说了这么会儿话,眼皮就慢慢地阖了起来,将要沉入睡梦的那一刻,顾惜朝轻轻地说:“戚少商,我们还是知音么??”
只听那个浑厚而坚定的声音清晰地说道:“不是!”
顾惜朝只觉得心里一抽,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眼前一暗,一个身影挡住了火光,俯了下来。火热的气息在嘴角微一停留,轻柔地将心意传递过来,顾惜朝的心慢慢放松,沉入了睡梦……
戚少商撑起身体,看着顾惜朝安然入睡的脸,虽然苍白了些,毕竟不若昨日那样红得异样,听着耳畔传来的平稳的呼吸,戚少商担忧了两天的心也慢慢放下了,这样的话,明天可以出发了吧,等到了鸦儿看,必须要补充饮水和干粮了。
熟睡着的顾惜朝带着一丝幼儿似的天真,几天来一直锁着的眉也舒展着。
仿佛因着冷,还轻轻蠕动了一下,往戚少商身边蹭了一下。
戚少商又一次弯下腰,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用自己的唇紧紧碰触,仿佛在坚定自己的心意和传达自己的担忧。
许久,戚少商才抬起头,细细凝视,这个人曾这样地伤过自己的心,也这样与自己生死相隔,可是当他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戚少商就知道,自己曾经一度空寂的心,又一次被各种情绪塞得满溢,最难以忽略的情感叫做:不舍。
戚少商悠悠吁出一口长气:等你找到了需要的玉石,你就要和仙城一起离开这里了吧?从此,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吧??
夜风更加凌厉了,戚少商揽过身边的人,将衣物围紧,感受着拥在一起的温暖。
火焰闪动,在黑夜里,将宁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初春早上的沙漠还是冷得人发寒,但是自远处雪山升起来的朝阳却看着温暖。
天色青碧,万里无云,连绵的沙丘起伏成优美的曲线,在这样的华奢的景致间,戚少商遥遥地看见了,在前方的壮阔高墙。
顾惜朝的声音自耳际传来:“是鸦儿看城啊,估计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吧??”
戚少商点点头,将负在背上的顾惜朝挪动一下,背的更稳,向着远处的鸦儿看而去。
半个多时辰以后,鸦儿看虽然仍是近在眼前,却还是遥遥在前。
顾惜朝说:“我们休息会儿吧!”
戚少商点头答应了,在一边找了块干燥、平整的大石,将顾惜朝放了下来。
顾惜朝摸出背包里仅剩的一包巧克力,两人分了。
少顷,戚少商理理衣物,蹲下来察看了一下顾惜朝脚上的伤处,正准备再次出发,却听见远远的传来驼铃的清脆声响。
两人转头望去,来的方向,有一队骆驼商队正慢悠悠地走来,在沙丘间显现。
顾惜朝笑着说:“看来我们可以再坐一会了。”
戚少商也笑了:“好,我们等着商队来捎带我们一程吧!!”
“啊呀!!小朝!!戚老大!!怎么是你们哪!!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啊!!”忽然响起的大嗓门居然是这样的熟悉!
戚少商和顾惜朝吃惊地向上看去,那踱过来来的高大骆驼的驼峰间,正坐着久别数日的姜伟东同志。
这是一支常常来往于西域各城邦的商队,经过孔雀海的时候,被病愈的姜伟东缠上,于是带着姜伟东往鸦儿看而来。商队经验丰富,远远绕过了狼群出没的阿克苏绿洲,安全的到了鸦儿看,戚少商和顾惜朝却因不曾在这里生活,所以才误入阿克苏绿洲,遇到了旅人闻风色变的、最大的沙漠狼群。
处处是艳丽的服饰,妖娆而过的女子带着神秘的面纱,摇动着腰间银饰的铃铛。
奇异风情的建筑和着四处音节古怪的语言,鸦儿看城里到处是沿着丝路而来的各国商旅。
即使是看过了世界各地风情,走过大洋彼岸无数国家的顾惜朝和姜伟东,也不由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个古时的贸易之城。
姜伟东很高兴:“看看,这是正宗的波斯地毯哪,还是如假包换的古董,我们带回2118年,绝对发了!!”
顾惜朝嗤之以鼻:“背地毯回去?你累不累啊?还不如那里的东西好哪!”说着,手往左手的一个摊子一指。
姜伟东和戚少商都好奇地看过去,只看见在灰黄色的寺庙土墙的角落里一块小小的油布摊放着,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头子坐在油布后面打瞌睡。
仔细看看,那油布上除了一些碗碗罐罐,就是一些植物的茎枝块根,也不知道是什么。
顾惜朝过去,拈起一块淡黄色的植物:“这是肉苁蓉,大补的中草药,在我们那里已经快要灭绝了,堪比天价,小东,你要不要??”
姜伟东凑近去仔细看看:“真的值钱吗??”想一想,掏出一个一次性打火机:“老伯,我这是秘法取火器,换你这个肉什么的?如何??”说着咔嚓一下打出火来,惊得那当地老头眼睛发直,呜哩哇啦一阵大叫。
姜伟东也给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那老头却扑上来,一把夺下了打火机,把那几枝干瘪瘪的肉苁蓉往姜伟东怀里一抛。
姜伟东兜着那些所谓很值钱的中药问道:“小朝,这是补啥的啊?我可不可以自己吃??”
顾惜朝的笑容总在某些时候看着有点讥诮和狡猾:“可以,补肾壮阳,没有副作用!”
姜伟东:“……!”
三个人把姜伟东身上所有的银两拿来答谢了带着他们过来的商队,请点了余下的物资后,三人有点郁闷了:由于戚少商和顾惜朝为了躲避狼群,把帐篷和大多数的物资都丢在了阿克苏绿洲,现在,三人身上的物资已经缺乏,而顾惜朝带的子弹也几乎用完。
不仅如此,银两也几乎耗尽了,最主要的是顾惜朝的脚还伤着,急需找个当地的大夫瞧一瞧……
姜伟东痛苦地说:“这就是你们把我丢下的后果吗?要是有我这天才福星在,有至于搞成这样吗?你俩真的不是白虎星、扫把星下凡??”
戚少商、顾惜朝:“……!”
当晚没法子,三人到此地的寺庙借宿。
引着三人进去的小喇嘛还拿出了主持送给的一些伤药,嘱咐顾惜朝敷上。
三人厚着脸皮在寺庙里住了半个多月,顾惜朝的脚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而平日里姜伟东负责把身边携带的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在城里的市集换成白花花的银子,戚少商则负责去准备旅途必备的物品。
这样拖过了五月,这极北的城市也迎来了春末夏初,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野草繁花,耳边有云雀的啼唱。
三人终于打理了行李再次上路,折回西南,往盛产玉石的昆仑于阗去了。
接下来的旅途顺畅地令人不可置信,那样荒漠里的狼啸突袭似乎如同梦幻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到了于阗,三人找到了当地采玉人聚集的市场,可是找来找去,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玉料,别说15公斤,就是15斤的玉料也很是少见。
一个常年在此采玉的汉人看见三人来回询问,就指点说:“这里的昆仑山麓的确有好玉,但是也要经验丰富的采玉人才能采到质量好,又大块的玉石,但是真的遇见很大的玉料,也很难弄下山来,毕竟这山路崎岖,大雪常年不化,又有雪豹和褐熊出没,所以你们要找也难!!”
戚少商和顾惜朝尚自沉吟,姜伟东已大大咧咧地说:“那我们自己去采吧?那里有得挖玉??”
四周听得懂汉话的人望过来的眼神都似望着一个急于发财的白痴。
姜伟东总算看懂了四周古怪的眼光,问那汉人:“我说错了什么??”
那汉人苦笑:“这位爷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即使是住在这里十来年的采玉人有时上了山没有三五年也找不到一块巴掌大的玉料……”
姜伟东瞪大了眼睛:“这么难?那不是没希望了??”
那汉人道:“也不一定,这里的头人阿勒泰老爷那里或许会有你们要的东西,因为一般有什么珍稀的物事都会先由阿勒泰老爷挑选,但是卖不卖就难说了……”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位老爷脾气怪的很……”
三人对望一眼,想到身边可以交换这样珍贵的玉石的东西几乎没有,心下都觉着事情仍然难办,连顾惜朝的面上都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第二十一章
在旷野上,极目远眺,尽是连绵的沙丘,极远极远的地平线上有起伏的雪山如一条白色的长龙卧伏。
在风声里夹杂着驼铃的脆响,一条数十匹骆驼的商队正缓缓而行,在阳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
顾惜朝裹着当地人的那种长袍,遮挡着炽烈的阳光坐在驼峰之间,随着骆驼的漫步悠悠晃动着身子。
看着驼峰间摆着的大包裹,顾惜朝心里既有些好笑的意味,又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这么大、这么优质的玉石居然能以这种方式从那个以古怪出了名的阿勒泰老爷手里拿到,真是奇迹啊!
回头看看后面的骆驼上的姜伟东似乎还处在失神的状态中,显然对于这样轻易地用了一支临时从背包的夹缝里摸出来的原子笔换了一块玉石也有点不敢置信。
那位脾气古怪,只爱宝物的阿勒泰头人一看这样奇异的细小的笔写出这样清秀细致的文字,二话不说,如同扔垃圾一般把那块硕大的玉石给了厚颜三人组,弄得顾惜朝都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把姜伟东身边的记事本也买一送一,给了敦厚的阿勒泰老爷。
离开于阗已有一段路程,耳际还似乎回响着阿勒泰送别时豪爽的笑声:“远方的客人啊!!有奇妙的好宝物再来啊!!这样的破石头我要多少有多少啊……”
带着笑意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前面的骆驼上笔直的背影却让顾惜朝慢慢收敛了笑意:旅途已经走到了尾声,戚少商对仙城的诺言已经完成,到了大宋境内,就是分离的时候了,而自己也将永远离开这个对自己来说,掩埋着爱和遗憾的时空……
心里那一丝丝的酸楚是怎样的心情呢??是留恋吗?
脑中闪回重见戚少商后发生的种种:那雪夜见他长剑如冰,在辽人中冲突;那仙城的道路上,见他如孩子般惊诧,左顾右盼;那荒漠绿洲间,彼此相依相助,在狼牙利爪间,抓住生的希望;在烈日黄沙间,那个负载自己的宽厚的肩背……自己真的能永远只把他刻在回忆里吗??
顾惜朝随着骆驼的颠簸,迷惑了……
来的路似乎漫长,归途却让人觉得如此短暂。
随着商队,六月中旬,天气尚未热透,梅子初黄的季节,三人回到了关内。
离汴京还有数十里路程的时候,三人分道而行。
或许大家心里都明白分别在即,戚少商和顾惜朝这一天相互说话都很少。
这一路而来,两人再没有提起那荒庙中的相拥和轻吻,但彼此偶尔相对的眼里,更多了些彼此才懂的温情,顾惜朝的笑脸也不自觉的多了些,用姜伟东的话来说就是:“小朝,你以前是不是笑脸神经麻痹啊?最近怎么忽然好了???”
不远处已是分开的两条岔路,一条正往汴京,另一条则往杞县、仙城方向,路边,简陋的凉亭掩在夏初浓浓的绿荫间。
三人下了马匹(注:骆驼是商队滴,马匹是进了关买滴!),戚少商从马鞍一侧,摘下一个皮囊,拧开塞子,仰首灌下一大口酒液,将皮袋子递给走上前的顾惜朝:“酒不错!”
顾惜朝接过,深深看了戚少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就着袋口喝了一口,终于开口:“这一路行来,多谢!”
戚少商的眼眸亮的如有火焰跳跃:“只是多谢吗?”语气中带着三分落寞七分自嘲。
顾惜朝默默,良久才道:“你知道的,有些话不说也罢……”
姜伟东拴好马过来了,(看来小姜同志在旅途中终于不晕马晕骆驼了啊!)一听两人古怪的对话,插口说:“你们就别打哑谜了!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啊??”又看见顾惜朝手里的皮囊,伸手去拿:“这不是戚老大在西夏买的好酒白蔻香吗?我也尝尝!”
顾惜朝手一动,避开了姜伟东的手,说:“我刚刚喝过了,不卫生!”
姜伟东瞪圆了眼睛:“我明明看见你们两个都喝过了!你俩喝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不卫生呢??”
戚少商也不理他,顾自把皮囊系回马鞍,翻身上马,回头看看顾惜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但愿绿水长流罢……”扬鞭策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