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衡的故事
1,
“小衡,你还好吧”,郑泽一只手搭在我背後,男人的声音低沈温柔,他总是这样叫我,小衡,这麽多年了都不改口。
“没事,好的很”,我揉一下脸低头笑:“你说,我爹现在是在看梁羽生还是还珠楼主?”,伸手把最後一本线装手抄本丢进火盆。
“小衡,你不要太难过”,男人伸手揽住我脖子。
我仍低头跪著,外面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灵堂里总是有人来人往,中国人就是这样,红白喜事,死人也能搞得象喝喜酒。我大哥在前堂跟人作揖握手,又得做个悲切状,还得趁机看住下属,往上笼络高官,脸上表情换来换去一副腮帮子立刻就要抽筋的样子。我伸头看看他,其实他长得才象我爹,浓眉大眼,高大威武,走进公司人人垂手肃立,不跟我似的,连送外卖的小弟都能腆著脸从我烟盒打秋风。
“你不出去?”,郑泽仍有些担心,他握住我肘弯:“小衡,你……你一直没哭,我很担心”。
我抬眼端详他,他有些少白头,两鬓银灰地往後延伸,头发全部梳到脑後去,鼻梁挺直眉毛黑长,稍稍有点吊眼角的那种丹凤眼,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
要是我长得他这个样子,说不定我爹还多活两天。
我叹口气,伸个懒腰:“没必要哭,老头子早就分好家产,我一分没少拿,有什麽好哭的。”。抬头看我爹庄严地在黑白照片上微笑,嗯,他知道我只爱男人的时候没少发火,但终究还是偏向我,祖屋跟德国那几家公司都给我。其实我也很爱我爹的,不过大家都不信。
人人都说魏家小少爷是个二世祖,其实他们都错了。第一,我不是小少爷,小少爷是我爹五十九岁高龄跟小美姨娘生的宝贝;第二,我也不是二世祖,我只是懒得做事,你说我爹给我钱,郑泽替我打点公司,我为什麽要努力上进?搞得跟我哥一样四十岁就早生华发,眼角一堆皱纹能夹死苍蝇,虽然照片登在财经杂志上仍有大堆大堆小姑娘跟著尖叫,可是我又不爱女人,为什麽跟他学?
“小叔叔,你领带著火了”,四姐最小的儿子跑进来尖叫,呃,这个圆滚滚的东西……叫什麽来著?正侧头苦思冥想,郑泽快手快脚扑过来,赤手一把握住我领带,空气里都是“!!”地真丝跟皮肉烧焦的声音。
“呃,你说一句就好,为什麽自己动手?”,我慢吞吞站起来握住郑泽手腕,在他虎口吻一下:“疼了吧。”。
“你连烧纸都能打瞌睡……”,男人哭笑不得,英挺的脸皱成一团:“你在图书馆也这样?”。
“图书馆不一样哈,图书馆又不会指著我鼻子说‘魏青衡你总该找个女人成家立业,成天游手好闲地不像个样子’”,我一手叉腰做茶壶状:“为什麽做生意赚钱就是有出息,打理公立图书馆就是游手好闲?”。
郑泽被我怪相弄得摇头叹息,任我拉他进里间用双氧水混著冰块敷手上烫得赤红的一块。他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就有些哀婉,我当年也是给他这麽含著泪微微低头地一句“我爱你”,立刻骨头发软心脏发酸,滚上了床单滚地毯,滚完了地毯滚出国。滚来滚去到现在十年了也分不开。
左看看右看看就有点心痒痒,梭巡著去关上门,回头呲牙一笑:“郑泽,我们多久没做啦?”。
“你!”,男人似笑非笑看我,有些恼怒的口气:“这可是你爹的灵堂!”。
“啧,我十八岁就跟你在一起,说不定他派人跟踪咱们那些日子,拍了不知多少Video”,他生气起来脸颊有点红晕,我看了真是心里一酥一酥地,你说三十八岁的男人怎麽就能这麽有……嗯,嗳,为啥那些词都是形容女人的?!
郑泽是个实打实的大男人,他高大英俊,年少有成,学识渊博,为人慷慨大方。我真不知道他看上我哪一点,随我出国不说,关了自己公司替我爹卖命,一句怨言都没有。嗯,嗯,在床上也很不错,该狂野的时候不腼腆,该温柔的时候不粗暴。除了爱说教,我找不出他毛病。当然他说教的时候也一样很迷人哈。
“胡说八道”,郑泽正色教育我:“魏老对你的爱宠人人知道,他能把儿子交代给我,怎麽可能还跟踪咱们?”,他眼角吊一吊,捏住我鼻子:“还不是你突发奇想跑到非洲搞什麽艾滋病援助大半年没音讯他也不会派人跟踪你。”。
“呃,我如果不去非洲,你也不会去找我。你不去找我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你不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呆在非洲,我不呆在非洲我爹就不会找人跟踪我,我爹不跟踪我就不会跟踪你,他不跟踪咱们就不会发现我们的事情”,我嘟嘟囔囔,鼻子给捏得发酸:“都是你的错哈,要不是你我怎麽会变成gay?”。
“小衡,对不起”,郑泽闻言立刻松手,第一万零一次低头悲怆道:“都是我的错。”,他一手揽住我腰,手心有汗渗进我衬衫:“我会好好爱你,好好补偿你”。
“嗯,你自己说的”,这招果然有效,嘿哈嘿哈,谁说郑泽精似鬼,见了魏青衡还不乖乖低头任由摆布?这个时候还客气那就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我笑嘻嘻伸手进他裤裆,搓扁捏圆:“这次要全都听我的,嗯,还有,我不要用套子”,见他一副上断头台的表情我心头大乐:“还有,我要射在里面”。
“……”,他皱眉看我一眼,随即眯眼舔一下嘴唇:“你快一点”。
呃,我,我的鼻血……
嗯,郑泽跟我十年,除了第一次以外,都乖乖在下面。他疼我到这个地步,我怎麽可能不爱他?何况他这麽英俊潇洒,文武两全,嗯,质宝刚健……腰还那麽软……我笑嘻嘻在他身上折腾,满意地看到男人睫毛逐渐变湿,眼角都是红晕,喘得带了哭腔。
我真喜欢他。
2,
事毕起身整理衣物,抬眼见我爹在照片上横眉竖目,呃,他一直疼我,连名字都按著最心仪的武侠小说里面典故起,人都说他宁可我是个闺女。嗯,低头看一下,嘿哈嘿哈,说这个话的人都该跟我下面好好交流交流才对哈。
“又胡思乱想什麽”,郑泽快手快脚打好领带过来帮我,“小衡,你已经二十八岁,该好好正经──就算真的不乐意,也要在人前装得正经”。
我斜眼看他,嗯,这个男人站直了就满身的精英气势,要是我不说,谁相信他刚才骑跨在个大男人身上连著射了两次?身不由己又有点心痒痒,凑过去咬他耳垂:“嗯,嗯,你说的仅限於X城对不对?回了德国我就可以做回自己对不对?”。
“……除了在周家小少爷面前以外”,他看我一眼有点无可奈何:“那孩子才十七岁,你不要把他带坏。”,话毕又有点欲言又止地转身过去,眉毛皱著。
我就怕他这样,一副被欺负得无话可说的态度,啧。
“他要不是已经坏了,谁会把十七岁的孩子送到海外去随便找个人看管?连我爹都把你招进魏氏,舍不得让我一个人走”。嗯,当然啦,我年轻的时候,精灵可爱,前途无量,当然没人舍得抛弃哈。
“你不要孩子气。周家现在是老大当家,他最疼这个弟弟,委托给咱们,咱们就得负责”,郑泽将西装外套在我身後展开示意我伸手:“周家兄弟从小没了母亲,其实很可怜。”。
“嗯”,我由著他给我穿上衣服,揉一下鼻子。无论如何,健全家庭的孩子总要坚强一些,这个与家境无关,越是有钱的家里越乱,孩子长大了一个个奇形怪状。象郑泽这样出身名门却正直端庄的真是凤毛麟角。
“又出什麽神?”,郑泽吻一下我额角,嘴唇软得不像话。
“没什麽”,我回吻他下唇:“我喜欢你,郑泽”。
他笑一下,握住我四根手指把我拖出去,两人肩并肩站在我哥背後,低头做悲戚状。我那英明神武的大哥吸口气回头,跟郑泽略微示意,目光如电瞪我一眼。呃,嗯,下次还是躲著他走好了。我大哥最看不惯男人跟男人做一堆,偏偏对郑泽青眼有加,什麽事情都先跟郑泽讲了,再由他转告给我。搞得好像郑泽才是他亲弟弟一样。
低著头放羊,随便有个人过来就皱著眉毛做悲切状,痛不欲生地安慰同样假哭著跟我握手的对方:“节哀顺变”。
“嗯,你也是。我与魏伯父不熟,但是心里是很敬仰他的”。对方语音清朗,手心软绵绵的像个姑娘。
我忍不住抬头打量他,来人中等身材,唇红齿白地有点象女孩子,但眉宇间满是英气,属於时下流行的那种日式中性长相。嗯,是个好相貌。一时间脸上的悲切还收不回去,忙著换表情手就忘了松,又觉得孟浪,连忙清一下嗓子稳重道:“家父其实一向在晚辈面前没有架子的。”。
“是,可惜没有机会多向他老人家讨教”,对方见我抬头,眯一下眼睛,有些出神的样子,突然转头招呼不远处一位少年:“小麒,你过来”。
是个清俊的少年,皮子雪白,跟面前这位有七分相似,脸上少些女气,多点少年青涩的味道,两根秀丽的眉毛斜斜地探出去,可以想象数年後神采飞扬的样子。
“哥”,少年过来看我一眼也有些愣,仰头跟我打招呼:“你好,请节哀顺变”。
我一手还握著他哥哥的,这时忙松开了握住少年:“嗯,彼此都节哀吧”。他指尖有些茧子,扫在我掌心顿时脊背酥麻,呃,嗯,我天生这些地方怕痒,不能怪人家随随便便心猿意马哈。
郑泽见我跟这两位寒暄,打发了身边的人凑过来,高挑英俊地往我背後一站,微笑介绍对方:“这位是周瑞麒,周氏现在的董事长;这位就是小少爷了,他明天跟我们启程去德国”。
那少年露出细白的牙齿笑笑,握著我的手更紧一紧:“周彬麒”。
“嗯,那很好,明天我会派司机去你府上迎接,我们一起出发比较方便”,我做个稳重样,挺直腰板跟这两位年轻英俊的少爷露出个成熟有担当的笑容:“彬麒在德国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我认识不少学术界人士,上大学的事情,可以慢慢好好商议”。
“嗯,好”,少年仍握著我手,几乎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低头用另一只手揉一下鼻子,脸颊上突然有些红晕,腼腆地嗫嚅:“那就拜托您了”。
呃,突然被人当成长辈,真是心跳加速。我看著少年有些粉红的晶莹耳垂,颈侧软筋透出淡淡青色的血管,真是个冰雪般美好的孩子。
“好,那麽就这样说定,明天早晨九点我派人去接”,郑泽见我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插进来,把我从丢人现眼中拯救出来:“小衡,李家跟van de Oost家派了人来,你跟Cecil比较熟,去招呼一下吧。”。
“是,是”,丢人也要丢得有风度,我当下做出个沈浸在悲痛中所以不得已有些失态的样子,晃一下手里少年的指头:“明天见”。
嗯,他指尖那些茧子再次滑过我掌心,一下痒到肚脐眼去。
晚上回酒店还是有点失神,打开窗户点一支烟,愣愣地就有点想起下午那个少年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的样子。十七岁,他那麽年轻,比我见到郑泽的时候,还要小上一岁。
“在想什麽”,郑泽从下午起就有些魂不守舍,他也的确是累了,在我面前要做个性感成熟好gay男,在人前还要装成直的,双面人不好做啊。
“想周彬麒”,我老老实实回答:“我有点担心这个孩子”,他那麽漂亮,我看他好像欣赏一幅名画。
“呵,魏小少爷什麽时候也学会为别人担心了”,郑泽有点尖酸地揶揄我,从背後揽住我腰,接过烟去抽一口,眯眼盯著一红一暗的烟头,声音有点闷:“那个孩子性向都还没定,才十七岁呢。”。
呃,果然吃醋了。郑泽就是这样,吃醋了才抽烟,又不肯直说,要不是相处十年,我也一定察觉不了。
不过魏青衡是谁呀?当下回身揽住他肩膀,盯住男人眼睛:“郑泽,我只是想起自己那个年龄的时候,一直想要离家出走,做个探险家,到非洲丛林找可可豆王国。”。
“嗯,”,他垂下眼睛吻一下我额头:“那时你喜欢的还是女人吧?”。
“……我其实不知道”,我耸肩:“但是有什麽区别呢?你根本不必为了这件事情内疚,我到现在为止没有後悔过。”。
“小衡”,他低低呼唤我名字,脸颊在我耳侧磨蹭:“你……你比我小十岁……”。
又是这样,欲言又止,他最近格外敏感,动不动就发愁发酸,也不知道是天气不好呢还是大少爷您更年期提前了。
郑泽温热的呼吸涌在我锁骨上,我又心软,他其实也只在我一个人面前示弱,无论如何,我们是绑在一条藤上的瓜,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两人手拉手去洗个鸳鸯浴,把浴室弄得乱七八糟,吻著摸著搞到凌晨才睡觉。他头枕在我肩窝,漆黑的眉仍然展不开,睫毛颤抖著也不知做些什麽梦,表情可怜得有些孩子气。我叹息一下把他搂得紧一些,男人之间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正常男女交往那样,自然而然就水乳交融。
十年了,搂得再紧,也还是觉得不够的。
3,
我这些想法跟谁都不能说,郑泽心里到底怎麽想我也不知道。抱著他翻来翻去,不知为何就想起四个字:“同床异梦”。也不对,说不定郑泽心里也在想我到底在想什麽。这麽绕口令似地天马行空到凌晨才合眼,几乎是刚睡著又被郑泽推醒:“快点起床了,要去机场了”。
“换包机吧,让他们等”,我翻一下身抓只枕头盖在自己眼睛,昨晚本来就折腾了好几次,後来又没睡好,怎麽可能还爬得起来。
“你不要孩子气,周家的人已经到了,在下面大堂等著呢”。
“呃,嗯,好”,听到周彬麒已经抵达的消息,不知为何闭著的眼睛前面就浮现起个少年穿著黑西装高挑地侧身的样子,只是面孔模糊,怎麽端详也看不清楚。我慢吞吞揉著脸爬起来,闭著眼睛命令:“我要带果肉的橙汁跟夏威夷toasti”。
“快去洗澡”,郑泽快手快脚推我,顺便给我打开了喷头放热水,临走将牙膏挤在牙刷上:“我会让人准备好早餐给你在路上吃”。
沐浴修面後我便是容光焕发英俊潇洒的魏少爷,郑泽已经下楼去,Vivien Westwood的套头毛衣搭在椅子上,CK袜子搁在GEOX鞋窝里,一边一只。嗯,其实他对我的确是真心,十年了,衣食住行都亲力亲为悉心打点,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穿著好了下楼去,一行人已经站在大堂前翘首等待,地上一溜皮箱,倒像是搬家一样。我见了忍不住要笑,看一眼郑泽脸色忍住了,沈稳地指挥众人上路。
周彬麒那一堆行李就占了一辆车,将少年挤到我们这边来。看到他穿著三叶草外套的背影我有点愣,呃,这个,当著他的面,让我怎麽在车里跟孩子一样吃早餐……而且还是夏威夷三文治……成熟有为的男人早餐应该只喝黑咖啡吧,就跟郑泽那样。
看一眼手里橙汁跟三文治,狠狠心咬牙,客气地递过去:“周少爷,吃早餐了吗?”。
“啊”,他愣一下,自然而然接走,露齿一笑:“请叫我小麒,大家都这麽叫。”。
“呃,嗯,好”,眼见到嘴的食跑了,我恨不得扇自己个耳光,装什麽大方稳重,假惺惺地客气,这下要饿到机场去。
郑泽似笑非笑斜眼看我,凤眼吊得不像话,啧,要不是你要我装成熟,我也不至於落到这个地步。当下轻咳一声翘个二郎腿坐直了看外面。肚子实在饿得难受,按下车窗点支烟,风从高速路飕飕地刮进来。
周彬麒有些愣,回头看我一眼,随即闭上眼睛,顿一顿:“我不知道你抽烟。”。
“呃,其实我抽的也不多”,我对他这句莫明其妙、多管闲事而且自来熟的话居然无法应对,讪讪地熄了烟。嗯,年轻人就是心直口快,周围的人抽我二手烟十几年了也没谁抗议过,这个孩子倒是一针见血的很。
“……”,他似乎有点尴尬,低头咬住麦管,眯著眼也不知道想些什麽,半晌说一句:“你抽烟的样子,其实真的很好看的”。
哇,呃,心脏漏跳一拍。当然了,少爷我玉树临风,这些年示好的,明著暗著也有许多。但是这青涩少年愣愣的一句话,威力居然大得出人意料,连我这张脸都有点红。贼兮兮地转眼看郑泽一下,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没听到周彬麒对他男朋友发自内心的赞美。嗳,我伸个懒腰,算了,在他面前我的魅力不需要别人来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