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即使等待再久,也没有幸福美满的结局。
因为、我们的故事里,没有王子与公主,只有两个平凡的男人。
整理完行李後,周延逸正要拉起行李厢的拉杆,却被吕关一把接去。
随後,是吕关握来的另一只手。
「十二点……还没到吧?」他的脸上是苦涩的笑。
握著的手,好烫,似乎在发抖。周延逸看著他,轻轻点了头。
两个人牵著手的背影上,还有残存的依恋、残存的温暖、以及――
微小的幸福。
回程不像来的时候转搭那麽多交通工具,他们搭著旅馆派的汽车,直直往机场去。
他们坐在後座,一个靠在左窗,一个靠在右窗,中间隔了一个人那样宽的距离。
但唯有放在椅垫上的手,依然牵著。两人各自望著车子左右的景色,手底紧紧握著。
一片辽阔的雪原,好像永远走不出去。
同样的想法滋生在两人心里,让他们都不禁握的发抖。
如果永远走不出去的话,是不是不用放开这只握著的手了?
机场,还是到了。
无论是走在路上、买票、坐在候机室里,他们仍旧是牵著手,不畏惧旁人奇异的眼光。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
还有一个小时才要登机。他们坐在候机室里,看著玻璃窗外的机场跑道,还有一片蓝色的天空。
今天没有下雪,天空是浅水蓝的颜色。很漂亮、像天气好的时候,白沙湾的海水。
「吕关,我想到外面看看。」周延逸转过头,对吕关说道。
「外面?」吕关捏紧手,轻轻挑起了眉。
「日剧不都有那种场景吗?可以从顶楼还是哪里、隔著铁网看飞机起飞的地方。」周延逸笑得灿烂。「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来日本,没体会过就走了,回去我一定会遗憾的。」
吕关失笑,看著周延逸灿烂的笑。依稀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应该挂著现在这样笑容的他,却是一脸灰暗的静立在闹区一角。
「好、我们出去。」
户外,天正蓝著。
真好,分开的这一天,是晴天。周延逸一手抓著铁丝网,一手握著吕关的手,从铁丝的网眼往外看去。那片天空乾净的像他现在的心情,明亮而且透明。
机场附近吹著大风,把两人的衣袖跟头发都吹乱了。吕关就站在周延逸旁边,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同样从铁丝网眼看出去,望著另一头的机场。
「天气很好呢。」风从耳侧刮到两人身後。
这个时候他们的背影看起来,不知道是什麽样子?或许很滑稽吧?
两个大男人,手却牵的这麽紧。
「我也很久没看过这麽一大片天空了。」
「因为你都坐在办公室里吧?」
「或许喔。」
两个人都笑了。深深吸一口气,再重重的吐出。是阳光太刺眼、对吧?不然,他为什麽眼睛会酸的几乎睁不开?
以後,他们依旧走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却必须成为陌生人。
这或许就是同志保存爱情的方式。唯有这样,才能保护这段脆弱又不容於世的爱情,锁在心底最重要的地方,转过头不去看。
破坏这份爱的东西太多,保存的方法却一样也没有。同样都是爱、同样都是深刻到让人心痛的感情――
只因为,他们拥有同样的性别,所以没有权力去拥有一段普通的爱情。比世界上任何一份感情都要简单、普通、甚至单纯的爱,只是想要紧紧握著这个的手就好,这样的心愿,也被剥夺实现的可能。
为什麽?他们做错什麽了吗?
明明都顶著一样的蓝天,他们却不能跟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份长久的爱。
「时间差不多了。」
「嗯。」喉咙闷的应了一声,周延逸缓缓松了紧抓著铁丝网的手指,吕关并没有催促他,握著的那手依旧是垂著的,没有拉扯。因为、他们同样不舍。
像这样倒数著结束的煎熬,多麽残忍?
手指拨离冰冷的铁丝网时,从指尖窜上的空虚感几乎要将他吞没。那只手垂到身侧,紧紧握著拳。「走吧。」
转过身,与那一大片晴空道别。起飞的飞机窗外,是像海波般更接近的天空,清晨的飞机上没有多少人,即使有、也都在补眠,所以整个机舱非常的安静。
空调冷了,他们在毛毯下的手就握得更紧。他们的位置附近没有人,周延逸轻轻将头靠在吕关的肩膀上,闭上眼。吕关也依著周延逸,沉入了睡。
还有四个小时,就要放开这只手了。
直到,同样沉睡的俩个人心底,默默回盪著机舱内响起的广播。
睁开眼後――
他们同时、松开了紧握的手。
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松开他们的紧握,几乎有种斯开血肉的痛。他们一前一後的走著,迎著台湾冬天湿冷的空气。那只放开的手只能放进口袋里。
太冷、真的太冷了。
站在机场大厅的一角,吕关拿出手机对周延逸说道:「我帮你叫计程车,你先回去吧。」周延逸听了,下意识问:「那你呢?」
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下。先回过神的是吕关,他打趣的笑道:「我去晃晃,藉酒消愁罗?」他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没开机,耸了耸肩。
「少来。」周延逸也笑了,一个拳头抵在吕关的胸膛上,轻轻敲了一下。淡淡的笑,他们慢慢走出了机场大厅。吕关说、行李他来等就好,里头周延逸的东西之後他会寄过去。
周延逸没意见、喔了一声。站在机场的大门口,周延逸仰望著天空,发现是灰色的。耳边有吕关低沉的声音,正在确认计程车的车号。
不久,一台黄色的计程车缓缓开到两人面前,吕关给周延逸一个眼神,周延逸点点头,自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吕关绕到司机打开的窗前,拿出皮夹掏了一千块,对司机说了些话,然後再走到後座吕关靠的那扇窗户旁。周延逸摇下车窗,转头看著扶著窗框的吕关。
「回去要拿些什麽纪念品吗?」吕关笑道。
「纪念品?你的存摺跟印章吗?」周延逸硬是拉出了笑容,撇嘴笑著哼了一声,可吕关听了,居然是从容不迫的答道:「办公桌底下的保险箱,密码是我的生日。」
周延逸的嘴角抽了几下。
真是一点也不安全的密码啊……只是――
「我不知道你生日是几号。」
连这麽简单的问题,我也答不出来。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有一天的爱情,其馀所有的日子,我们都是陌生人。
你的一切,我的一切,最後还是自己带著离去了。吕关听到这答案,眉头的皱纹更深了点,笑著叹了口气。「是吗、真可惜。」
「没关系,我可以整个抱走。」周延逸对他挤了个鬼脸。
这样就好了,我们要笑著到最後。
「再见。」他放开窗框、退了一步。
「再见。」他扬起笑容,转过了头。
摇上车窗,车子发动离去的瞬间,周延逸还是回过了头。
「傻子……」浅浅苦涩地笑骂,低沉的只有周延逸自己听的到。他看到、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还直直望著这里。
再见了,吕关,我们的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十二点到了……该醒了,傻子……」周延逸摊在椅子上,仰著的头用双手掩住皱在一起的脸。
你看,我的痛里还有一点幸福,这不就是爱吗?
还不错,至少、我们已经共同有拥过那一大片澄蓝色的天空、那一大片广阔的雪原、和那一刹那的永远。
过去的回忆开始重新倒带,周延逸从一个个破碎的画面里头,找著爱上吕关的契机。
在他们互相只有拥抱的夜晚之前、在那一大片辽阔空盪雪原里头的爱语之前、在他笑著说以後他来做早餐就好之前、在吕关房间里那扇寂寞的窗子之前、在听到那首歌之前、在收到来得太早的圣诞礼物之前――是第一次,他们的那一夜吗?
不是一个人孤单站在闹区时,看到他来的时候、也不是第一次性爱激情的时候。
那到底是什麽时候?到底是什麽时候爱上吕关的?周延逸努力回想著那一夜的回忆,突然、吕关温柔的声音从脑海某一处静静地走了出来。
(你会不舒服。)
周延逸述然瞪大了眼。
对、在那句话之後,他帮他吹了一头湿润的头发,温柔的斥责他总是让头发自然乾的习惯,称赞他没有加工过的自然,然後抱著他,问了他的名字――
最後,他抱著他,听了一夜的水声、望著窗角地板一处、八里夜景遴遴折射在水面上的光。
所有的回忆找到了开关,开始一股脑的从那一夜迅速往後播放,每一格画面、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周延逸终於找到了答案。
那些都是吕关不经意的温柔与呵护、总是紧紧抱著的手臂、还有他的责骂。
没有人要他珍惜过自己,在遇到吕关之前。
周延逸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茫茫然的回想著所有与吕关的回忆,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计程车已经开到吕关所住的大厦了。
他下了车,走到大厦的电梯前按下按钮,等待。手从口袋里掏出吕关交给他的钥匙,脑内的回想,刚好到吕关刚刚不在意笑著、说出自家保险箱号码的画面。
你啊、为什麽这麽信任我?
我找到爱上你的理由,你说、你的喜欢或许跟我的喜欢是一样的――
那麽,让你爱上我的理由,又会是什麽呢?
脑中的画面停格在离开机场的回头,吕关那样直直望来的身影。
周延逸打开吕关家的大门,重新被那片空旷所俘虏。依旧是那样沉浸、寂寞、而且单调的颜色及距离感。
他走了之後,吕关不知道会不会寂寞?
周延逸低头嘲笑似的扬起了嘴角。
无论你爱上我的理由是什麽,我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
空盪的客厅回响著风的呼啸,周延逸强迫自己再看一眼,把这个景象记在脑海里。好好记著了,关於吕关的一切。
以後――再也不见了。
脚步左转打开了吕关的房门,接近傍晚的夕阳从那个窗户映入橘红色的光,洒在白色的床上。轻轻飘动的白色窗帘外,是让人难过的夜景。
周延逸皱著眉浅笑,催促自己快点收拾东西。把所有的东西打包、丢进他带来的那个背袋,似乎也一并把留在这里生活过的气息给收走了。
在这里、吕关是怎麽抱他的,他又是如何一个人缩在床头,安静望著窗外的景色发呆?周延逸放下已经拉上拉鍊的袋子,坐在床尾、看著从窗户透出去的天空。
比起万般颜色变化的夕阳,他还是喜欢一览无遗的晴空。
太浓烈的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凉风吹在肌肤上,寂静的空气里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床的旁边,就是吕关的办公桌。周延逸转过头,走到桌前。
「还真的有啊……」苦笑,周延逸往桌子底下一看,发现了吕关口中所说的那个保险箱。想起吕关那抹无所谓的笑容,周延逸的心又痛了。
我连你的生日这种事都不知道,却爱上了你?
扁著唇扯起嘴角,周延逸拉开椅子,小心翼翼的模仿吕关坐在桌前的样子。
吕关的坐姿非常漂亮,背总是直直挺著。指间滑过放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每一样摆在桌上的东西,都像吕关。
直到摸上那个黑色方块组成的座钟,周延逸的手停下了。
最後一个方块还停在他们离开台湾前的那一面,白色的四号数字跳入了周延逸的眼底。他拿起那一个方块,笑了。
你说的、我可以带纪念品走,对吧?
「再见了……」回头看了最後一眼,那扇门永远的关上。
门锁撞击的金属声,无论何时听,总是有种寂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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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要上下合并发的……居然超过两万字,不能合在一起冏
【Dears】系列:晴空(下)
而吕关送走周延逸後,直到那辆黄色的车子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过头。走回机场大厅等待他们的行李,再走到机场旁的停车场。
他把行李放进後车厢後,并没有马上坐入车内。靠著车门,吕关静静点起一根菸。
周延逸不知道到家了没有?如果自己现在就回去,是不是还能再见他一面?
「喂……都结束了啊……」低头,吕关扔掉那根菸,在地上踩了踩。仰头,看著灰色的天空,叹了口气。
为什麽会对这样一个孩子认真了?周延逸的水准是不错,可是比他更好的对象,吕关不是没遇过――但是唯一让他这样对待的,只有周延逸。
从知道自己的性向之後,吕关其实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将玩乐的对象,从女人转成了男人而已。
无论对象是谁,他一直都以尽情享受为宗旨,从没真正付出过感情。
会付出感情的,大多是他的对象们。可是吕关的直觉很敏锐,在那些人举动开始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他就可以断的一乾二净。不过这种情形不多,跟他一样出来玩的人,都是一样的心态。
只要暂时的快乐,谁都无所谓。
能够乾净的一拍两散,只要追求肉体的快乐,就是在指他们这些玩家。
既然如此,周延逸到底哪边特别了?
特别到、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能对一个人付出几乎心痛的感情。
偶然连上了手机的交友网站,看到周延逸的资料,他就照著上面留的号码,发了简讯给周延逸。回传来的简讯内容很简单、应该说是简洁,不问多馀的事,直接跟吕关约时间、地点,还有讲清楚。
住宿费要他付,然後其它随便。
那时吕关心想,这次的对象正合他的味,肯定是个乾脆的人。不用多浪费心思担心,似乎也可以放开的玩。
完全没有爱意的温柔、不带感情的调情,明明只是陌生人,却可以像是交往了几年那样的情侣的对话,吕关觉得,比起普通的一夜情,他更享受这种不用负担任何责任、却可以享受到的情愫。
开著车往闹区前去,他将车停在一处後,走到与周延逸约好的地方。夜晚的闹区到处都是人,不知道哪个才是他要找的人?
他拿出手机,拨了那个号码――
「让你久等了,抱歉。」
「没关系,我刚到。」
那个,就是他第一眼看到周延逸的瞬间。
从空洞的流过人群夜景的眼睛,缓缓焦距在自己身上,明明应该是个在篮球场上开怀大笑的脸,却像是世界末日那样的灰暗。
光洁的脚踝、跟稍稍带有肌肉起浮线条的手臂,吕关不可否认,周延逸就跟走在闹区里头的年轻人一样,有种稚气的率性。
只是,走在他身後的周延逸,比那些人又多出了些东西,让他在人群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他这次、真的找到个不错的对象。
刚开始,吕关只是单纯的这麽想。
即使是第一次互相拥抱的经验,他也只是将周延逸当作一个、可以维持一阵子的床伴。到底是什麽时候,他渐渐把周延逸这个人往心里放的?
吕关踩熄菸蒂,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根新的、点燃後夹在手指里头,定眼看著菸丝轻飘。
他、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苦涩的菸味,飘在冷冷冬日的空气中,格外的令人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
吕关抬起头,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一些画面。
记忆中,周延逸在他面前,在他看的到的地方,总是笑著。好像无忧无虑、完全不把这一切当作一回事的笑。
可是那个笑容的出现,并不是在一开始。刚开始的时候、周延逸根本不会摆出那样的笑容。
吕关现在想来越来越不对。第一次见到周延逸的时候,就知道周延逸是个外表与内心不合的人――可是、那这些记忆是?
送他礼物时,他撇嘴戏笑的脸、一起吃早餐时,他边骂边笑的语气,周延逸就像个普通的大男孩,可是吕关很清楚,在那个名叫『周延逸』的身体里,还有一个真正的他。
到底哪边开始不对的?
难道周延逸的笑容全是装出来的吗?不、不可能……乍看之下普通的笑容,眼底深处的确有份更深沉的感情、对,周延逸并不是总是开心的笑著的。
他――其实一直都在勉强自己吗?
吕关想起,周延逸在那片雪原里头,浅浅的笑容。